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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李寶音收到請?zhí)臅r候,表情跟吃了蒼蠅屎一樣,嫌棄地把請?zhí)麛傞_,又合上:“動作這么快,狗東西等不及了吧,我早就說他沒安好心�!�

    姜月哄了她好一會兒,才讓她沒那么生氣,只是人一走,李寶音就埋頭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她母親來看的時候,淚水都積滿半張桌子了,好不凄慘,知道的是好姐妹要成親,不知道的是心上人另娶他人了。

    “你這……”鄧鳳嬌心有戚戚,小心翼翼詢問,“你這不會是真的對姜月有什么,有什么意思吧……”

    她說著都覺得難以啟齒,不過姜月救過她,萬一真就是因為那次導致李寶音取向顛倒,似乎也說得過去。

    李寶音方才是傷心的哭,現(xiàn)在是被氣哭的,她一邊捶桌子一邊抽噎:“娘你在說什么?我就是難過。你知道的,我只有姜月這一個最好最好的朋友。

    人家都說成親前和成親后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昔日的閨中密友也會漸行漸遠,可我不想和她漸行漸遠,我想一直和她做好朋友。你說將來她心里如果全是聶照,都不愿意和我出去玩了,我怎么辦?”

    鄧鳳嬌松了口氣:“你這孩子,有什么話就對人家說嘛,而且你看姜月和聶照,他們兩個就算成親了,也和普通的夫妻不同,聶照對她只會比以前更好,不會太多拘束她的。

    成親以后的婦人不能與姐妹時常相聚,大多是為了避諱婆母,怕惹得婆家不滿,她沒有這種顧慮,你大可放心與她相約�!�

    “真的?”

    “我還能騙你不成?”

    李寶音擦擦眼角,細細想著,才止住難過,有心情把請?zhí)毤毮眠^來看,撫了撫上面的字樣,不自覺地說:“時間過得可真快�!�

    她和姜月初見似乎還是昨日的事情,她看不慣聶照他們對父親耀武揚威,所以遷怒姜月,給了她一個下馬威,姜月卻不生氣,跑過來說“我的眼睛里有你”,把她嚇掉了馬。

    后來她們打過架,也一起被先生罵過,還蹲在青云書院后山的涼亭里不敢回家,出什么餿主意要改成績;一起賑濟過災民,姜月還救過她。

    時間過得可真快,她們都變成大人了……

    胡玉娘已經(jīng)三十七了,依舊和往日一樣嫵媚動人,做事雷厲風行,潑辣大膽,她還是孤身一個人,不少媒人前來提前都被她趕走了,用她的話來說,街上滿是三條腿的男人,她早就見夠了。

    初時收到請柬,她還有些不可思議,回神之后面上多了幾分悵然,幽幽道:“你們兩個都到該成家的年紀了啊,這么大了,時間一轉,過得可真快�!�

    “是啊,我今年都十五了,三哥二十一了�!苯滦χf。

    她實際年齡是十五歲又半,將十六了。

    胡玉娘難得沒有笑起來,依舊帶著幾分惆悵,姜月以為她是心情不好,便不再多留,寒暄幾句后便起身離開。

    她走后,胡玉娘在榻上輾轉反側,久久不得平靜,將請柬看了一遍又一遍,撫過上面的字跡,許久之后才嘆氣一聲,又披衣起身,轉過屏風走進里間。

    里間奉著兩個空白牌位,并未題字,下面是一方四角大桌,供了瓜果糖食,以及男女成衣、首飾、還有許多新鮮舶來的年輕人喜歡的東西。

    她點了香,抵在額前,默默念了會兒,不知是煙熏的還是真的,再睜開眸子的時候,眼眶紅了,里面含著盈盈的淚光。

    胡玉娘攏了攏衣裳上前,將六炷香緩緩插入香爐中,指尖輕柔撫摸著牌位,像是慈愛的母親在撫摸自己兒女的小腦袋。

    沈憐青的墳前,是聶照和姜月照例一起去為他們夫妻燒的請?zhí)�,又一并燒了許多紙錢過去,他們的墳前干干凈凈,是附近村民自發(fā)每日來清掃的。

    請?zhí)麩眠^后,聶照帶著的包裹還是鼓鼓囊囊的,姜月以為他還有什么沒有燒給沈憐青的東西,示意他拿出來。

    聶照卻搖頭,問她:“要見見我的家人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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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

    ?

    第

    80

    章

    ◎春雷萌動◎

    “你的……家人?”經(jīng)他提起,

    姜月似乎才想到,家中從來沒有聶家人的牌位,也沒有見聶照祭拜過他們。

    聶照起身,

    幫她拍拍身上的塵土,指一指旁邊打著響鼻的兩匹馬:“要去嗎?”

    姜月自然點頭,利落地翻身上馬,不過她又奇怪:“為什么你從沒帶我見過,

    難道以前你沒有將我當成一家人嗎?”

    聶照摸摸馬頭,

    這件事他打心里不想說,

    畢竟是個禽獸和承認自己是個禽獸是兩碼事,但他更不好沉默,

    一旦沉默就代表著默認,一旦默認姜月不生氣才怪,

    她也不是沒有脾氣的。

    他只能避重就輕說:“一開始是不想,

    后來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向他們介紹你�!�

    剛收容姜月的時候,

    他覺得沒這個必要,畢竟他也沒有把姜月當做真的親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到后來他暗自里有了不能向外人可言的心思,

    這種隱秘陰暗的心意拖延著他,讓他潛意識里不想以“妹妹”的身份向他的家人介紹她。

    姜月拉長音“哦~”了聲,意味不明。

    聶照輕輕用手背碰了她一下,

    歪下頭尋她的神色,

    小心問:“你生氣了?這就生氣了?真的假的?”

    “真的,

    真生氣了,”姜月語氣刻意悶悶說,

    “你現(xiàn)在得想盡辦法哄我了�!�

    “哦,

    假的,

    ”聶照見到她的表情后坐直了身體,肯定道,“不是假的我給你一百兩金子。”

    姜月乍一聽覺得極具誘惑力,仔細一想不是那么回事兒,她鞭子慢吞吞抽在馬臀上,說:“這算是什么賭注?現(xiàn)在我可是一家之主,自然家里的錢都是我的,你拿我的錢跟我打賭未免也太奸詐些了吧?”

    “還沒成親呢,你倒是不見外了,”聶照揶揄她,“好,甭管猜沒猜錯,我都哄你成不成?今晚的晚飯我來做�!�

    聶照做的飯也能叫哄人?蓄意殺人還差不多,不過這僅僅是對于正常人來講的,姜月和第五扶引他們兄妹不在此條件范圍之內。

    在姜月眼里,聶照的飯不算難吃且代表了他的一番拳拳心意,她每每嘗到,都能想起二人在逐城那兩間小瓦房里相依為命的日子。所以這個哄法兒有效!

    他幫姜月把帽子兜好,系緊前面的兩根紅色帶子光禿禿的,他繞在手指上纏了好一會兒,試了各種系法兒的蝴蝶結,還是覺得缺點兒什么,最后只能在姜月的催促下,匆匆打圈系好,打馬帶她上路。

    本朝有將牌位供奉在寺廟,以求死者往生的的習俗,姜月以為聶照也是把聶家人的牌位供奉起來了,卻沒料到她騎著馬,隨向東走了八十里地,他停在一座山里的松樹下,樹下淺淺拱起一片土包,被枯草和積雪覆蓋著,如果不細看,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聶照翻身下馬,姜月瞧著那些土包,喉嚨一陣陣發(fā)緊,不敢相信這是墳塋,卻知道除卻墳塋,它們沒有別的可能。

    她手中的馬韁緊了緊,掌心被硌得感受到一陣細密而尖銳的疼痛,姜月才回過神,跟著他的一并下馬。

    包袱里是一袋麥芽糖,幾個鮮果,聶照隨手將它們堆放在土包的最高點。

    姜月下意識要跪拜,被聶照一把拎著領子拽起來。

    “不,不跪嗎?”姜月表情呆滯。

    聶照沉默了一下:“長輩應該不用跪小輩吧。沒的他倆到了陰曹地府還得折壽。倒欠三年陽壽?后面再跪�!�

    他抬手向兩個墳塋介紹:“這位,是你們的三嬸,我們馬上要成親了,所以帶給你們兩個看看�!甭櫿盏穆暰并不平穩(wěn),姜月窺到了他帶著薄紅的眼眶。

    聶照又向姜月介紹這兩個墳包:“左側這個大一點的,是我大侄子聶除風,他是我大哥的兒子,去世的時候十四歲,現(xiàn)在應該二十三了;右側這個小一些的,是我的二侄子聶浮光,他是我二哥的兒子,去世的時候才三個月大,現(xiàn)在應該不到十歲�!�

    他介紹的鄭重,好似不是對著一片冷寂的墳墓,而是面前站著的活生生的兩個少年。

    姜月也鄭重地和他們介紹自己,在墳前澆了桂花糖水。

    原本祭奠逝者都該以酒,但聶除風和聶浮光死的時候年幼,便以糖水代酒,以作慰藉。

    “好了,你們兩個乖乖待著,我?guī)龐鹑ヒ娔銈兊��!甭櫿蘸退黄鸢烟撬疂餐�,帶她向后走了兩步,停在兩座稍大的墳包前,“這是二哥二嫂。”

    姜月和他一起跪下,磕頭敬酒,向他們介紹自己。

    再往后兩個墳包,就是他的大哥和大嫂。

    紙錢香灰被北風打著旋兒地卷起,飄飄搖搖飛向九天,夾雜著明滅的火光,閃爍更替,好似能直抵上天的來訊。

    姜月的目光不自覺被它們牽著,拽著,仰起頭注視著它們向無窮無盡的碧藍天空中飄去。

    “你應該也奇怪,為什么他們死在不同地方,卻都能被我葬在這里吧?”姜月的思緒被聶照的聲音扯回,他的聲線不復平日的華麗,帶了幾分沙啞滯澀。

    “我以為是衣冠冢�!碑吘挂援斈曷櫿盏哪芰�,想要撿回家人的尸骸,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聶照搖頭:“不是衣冠冢,里面埋著的確實都是他們的骸骨。”他似乎在回憶什么,眼神空洞,在姜月以為他不會繼續(xù)說下去的時候,他終于翕動了唇,聲音像是從肺腔里擠出來似的,甕聲甕氣:“他們死一個,我就燒一個,燒到皮焦肉爛,血水熬干,皮肉能輕易分離,我?guī)е麄兊墓穷^好上路。

    二哥被處刑后,尸體扔在大門前,我和除風把他拖進來,燒的。二嫂的尸身不能送回娘家,會連累他們,也是我和除風燒的。后來除風也死了,是我一個人燒的,浮光也是我一個人燒的。

    不過大哥和大嫂不是,他們是被人偷偷在靖北收斂了,送到我手里的�!�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終于動了,幽幽轉著,瞥向近處的一個挖了一半的坑:“那個是留給我的�!�

    姜月又驚又駭,心臟像是猛地被攥住,喘不上氣,顫抖著一把握上他的手,試圖安撫他。

    她無法想象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要怎么面對一個又一個親人的離去,還要親手把尚且溫熱的遺體燒成骨頭,又帶著骨頭走在流放的路上。

    走著走著,只剩下他孤寂的一個人,和四具親人的骸骨。

    聶照似乎被她掌心的溫度所觸動,眼睛里多了幾分神采,甚至還笑得出來了,說:“那些人心里有鬼,根本不敢管我,我一路背著骸骨流放,反倒是看押我的人嚇得要死,生怕我家的冤魂纏上他們。不過也有些不知死活的,你猜我用什么打的他們?”

    姜月站在當時聶照的角度,大抵能猜到,不過未等她說,聶照便已經(jīng)說了:“我二哥的大腿骨,你別說,怪好用的,一打一個準兒,沒等挨上他們就嗷嗷叫。”他說著說著,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閉上眼睛,心臟要被撕裂開了,根本不忍心繼續(xù)聽下去,可這不過只是他所經(jīng)歷的冰山一角。此刻姜月完全能理解為什么他以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

    聶照回想,初到逐城的那幾年,他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靠什么活下來,根本不敢有稍微的清醒,不然只會有去死這一個念頭,他的眼前攏著一團霧,這團霧是什么時候散的呢?

    大概就是在姜月到來之后,日子變得熱鬧起來,他無需整日整日靠藥物麻痹自己。

    此刻所有的安慰都顯得那么空洞蒼白,姜月覺得自己無論說什么,都顯得不足夠,只能想到要一直握著他的手。

    “三哥。”她輕輕喚他。

    聶照抬起眸子,凝望她,不知道她要說什么,大抵是意料之中的安慰吧,可他說這些,并不是想尋求她的憐憫或是安慰。

    他在試探,想他的過去、現(xiàn)在,靈魂、身體,都能得到圓滿。聶照希望姜月能懂,也怕她懂了,自己則不再是她最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三哥。

    姜月把他的手虛虛攏著,掌心溫著他的手背:“其實我應該勸你放下,但這種話太虛偽了,沒有人能經(jīng)歷過這些事情之后還能放下,圣人也不能。每當午夜夢回記憶迭蕩的時候,能繼續(xù)活下去,已經(jīng)很頑強了。

    我也知道你說這些并不是想讓我安慰你,而是在公平地讓我知道你的過去。你知道我的過去,我也應該知道你的,你能告訴我這些,即便是試探著講出的一部分,也代表你在把自己逐漸交付給我。

    三哥,你不要有任何不安,我一定一定會一直牽著你的手,和你走下去。人能活下去,是因為有眷戀,有期待,我會讓你對這個世界有眷戀,有期待的�!�

    聶照瞳孔一縮,被她握著的手輕微不易察覺地顫抖著,她能說出這番話,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聶照嘴唇幾番翕動,最終只是艱澀地點了下頭。

    姜月對著墳墓磕了三個頭,再起身時,聶照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說:“書院的先生說你寫的文章不好,我卻一直覺得極好,再也沒有人的話和字,能和你的一樣,讓我聽到春雷萌動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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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

    第

    81

    章

    ◎廣平公主◎

    祭拜過后,

    已經(jīng)接近黃昏,再不動身就不能趕在落鎖之前回家了,聶照的眼睛被冷風吹得有些發(fā)疼,

    眼眶發(fā)紅,不過不礙事。

    姜月見著了,用手心幫他捂了捂,好許多后兩人才收拾好散落的酒器。

    聶照起身把姜月的斗篷重新系好。

    二人上馬穿過一片樹林時,

    枯草搖動,

    從雪堆刨出的坑里鉆出一只健碩的兔子,

    皮毛雪白。

    姜月借著余暉感嘆了一句:“這兔子看起來真……”

    她話沒說完,聶照順手摸了把箭擲過去,

    一箭封喉射把兔子釘在樹干上。

    “真好看啊。”姜月剩下的半截話隨著風弱弱飄到聶照耳邊。

    他拎著兔子耳朵的動作一頓,眼神詫異地和她對視,

    語氣也弱弱的:“我以為你要說著兔子看起來真好吃……”

    姜月干笑兩聲:“應該,

    也,

    也好吃吧。”

    死都死了,現(xiàn)在說這種話還有什么用?難不成還能活過來,好吃就好吃吧。

    聶照舉起兔子,

    對著姜月的方向比量了比量,雪白的兔皮映著她鮮紅的斗篷,和雪中一簇紅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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