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什么？”
“他家離這很遠(yuǎn)，平時都是他自己住，我接到電話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jīng)回家了。我怕我一個人弄不過來�！�
何麗真連忙翻手機，說：“我?guī)湍阏液蠋�，他也剛走沒——”
“別啊�！眳窃烂骼∷陌�，說，“你要是找他那我不如自己去了�！�
何麗真緩緩抬頭，說：“為什么不能找胡老師？他是你們班主任�！�
“萬昆會宰了我的�！眳窃烂髀柭柤纾瑳鰶龅卣f：“算了，我自己去了�！彼D(zhuǎn)身的時候嘀咕了一聲，“虧你還給他寫加油。”
何麗真不知道他是從哪看到的萬昆周記，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說出這句話，但是她聽到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好像自己對學(xué)生的關(guān)心在別人眼里都是虛假的一樣。
她叫住吳岳明。
“在哪兒？”
萬昆喝酒的地方離學(xué)校不是很遠(yuǎn)，就在何麗真回家要路過的一個街口。那是一家賣麻辣燙和烤串的小吃店，現(xiàn)在天氣還有點熱，不過店里生意倒不錯，門口支了好幾張桌子。
萬昆坐在外面，何麗真一眼就看到了他。
在她看到他的一瞬間，何麗真的心里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受。她在短暫的時間內(nèi)究其根源，發(fā)現(xiàn)是因為萬昆穿的衣服。
他穿了那天的衣服，又是這樣一個醉醺醺的地方，就好像那一晚重演的一樣。
“萬昆！”吳岳明過去扒拉了他一下，桌子上堆著一堆空酒瓶子。吳岳明叫了兩聲后，震驚地發(fā)現(xiàn)萬昆真的醉了。他趁著何麗真沒有過來，低頭在他耳邊說：“喂！萬昆？醒醒啊，人我叫來了！”
“你們是來領(lǐng)他的？”一個服務(wù)員從旁邊一桌點完菜，過來問他們。
吳岳明啊了一聲，“對�！�
服務(wù)員說：“那先結(jié)賬吧，一共八十六�！�
吳岳明皺了皺眉，何麗真走過來，掏出錢包，拿了一百塊錢給服務(wù)員，服務(wù)員拿手搓了搓，下去找零。
何麗真看著躺在桌子上的萬昆，問吳岳明：“你知道他住在哪么？”
吳岳明說：“不知道�！�
何麗真彎下腰，伸手推了推萬昆。
“萬昆，萬昆？”
躺著的人一點動靜都沒有，何麗真皺眉站起身，說：“那現(xiàn)在怎么辦，把他弄到哪去？”
吳岳明說：“我也不知道�！彼ь^小心往何麗真的方向掃了一眼。何麗真一直擔(dān)心地看著萬昆，沒有注意。吳岳明試著說：“老師，我家很遠(yuǎn)，不方便帶他去。要不找旅館先讓他睡一晚吧�！�
“旅館？”何麗真搖頭，“不行，他一個人醉成這個樣子，怎么扔旅館�！�
吳岳明暗地里一挑眉，口氣為難地說：“那怎么辦啊，這附近有沒有我認(rèn)識的人�！�
何麗真看著萬昆的樣子，忍不住說：“你說說你們一天都干些什么？學(xué)不好好上，課不好好聽，大晚上的還跑出來喝酒，這是學(xué)生應(yīng)該干的么？”
吳岳明心里翻了個白眼，嘴上說：“對對，我也覺得他這種行為很可恥，那現(xiàn)在怎么辦？”
何麗真說：“你扶著他，我去打輛車�！�
吳岳明沖她背影喊，“去哪啊——？”
何麗真沒有回話，吳岳明撇嘴，回去扶萬昆。
“我說，真醉得這么狠？”吳岳明推了他一下，萬昆總算是有點反應(yīng)，迷迷糊糊地費力睜開眼睛。
“醒了？”吳岳明拍拍他的臉，給他提神，在他旁邊小聲說：“何老師來了，我看她可能是要給你帶家去�！彼贿呎f，左右看看，從兜里掏出一個小盒子，塞到萬昆的褲兜里，猥瑣地笑笑，說：“你可打起精神來，別讓我白忙活了�！�
萬昆腦子轉(zhuǎn)的慢，半天才扶著桌子，撐著身子坐起來，頭低著，頭發(fā)凌亂。他睜開眼睛，滿眼的血絲，低聲嘶啞地問：
“……人呢�！�
“打車去了�！�
何麗真回來的時候，吳岳明已經(jīng)托著萬昆站起來了。
“我?guī)湍恪！焙嘻愓嬉娝龅贸粤�，過去搭手。萬昆喝了很多酒，又出了一身汗，靠近了就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fā)的熱氣。露出來的胳膊因為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碰起來有點黏黏的。
何麗真和吳岳明把萬昆弄到出租車上，吳岳明問何麗真：“老師，你要把他送哪去��？”
何麗真說：“他這樣不能留外面，太危險了，我租的房子離學(xué)校近，帶他去我那里。對了，你知道怎么聯(lián)系萬昆父母么？”
吳岳明使勁搖頭，“不知道啊�！�
何麗真說：“那算了，明天我去找胡老師�！�
吳岳明沒有說什么，何麗真看著他，囑咐說：“你也早點回家。”
“好，我馬上就回�！眳窃烂鳑_何麗真擺擺手，“謝謝老師啊�！�
何麗真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頭，出租車司機等得有點不耐煩了。“還走不走��？”
“走�！焙嘻愓骊P(guān)上車門，“去二中后門�！�
車子開動，何麗真和萬昆坐在后座里。萬昆靠在背椅上，頭仰著，兩腿敞開，癱軟地閉著眼睛，一點動靜都沒有。只有偶爾吞咽一下，喉結(jié)上下輕動。
車?yán)锞茪馓亓�，何麗真把車窗搖開，風(fēng)吹進來，何麗真往后靠了靠。那縷風(fēng)越過障礙，吹在萬昆的身上，他鬢角的頭發(fā)輕動了一下。
何麗真默然轉(zhuǎn)過頭，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扎眼霓虹，3l4貓撲中文
8
第八章
（貓撲中文
）
距離很近，車開動后拐了幾個彎，七八分鐘就到了。何麗真住的小區(qū)進不去車，只能停在門口。她付了錢，拉著萬昆下車。
“你下來……”何麗真身材小，萬昆又醉成這樣，費了死勁才扶穩(wěn)了�！叭f昆，你別睡了！”何麗真一邊說，一邊架著他往家里走。
萬昆喝了不少酒，東倒西歪，何麗真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拖著一頭熊一樣，無比艱難。
這熊還很暴躁，因為太重，何麗真開始時沒有扶好，他下車打了個晃，隨即一把抓住何麗真的肩膀。萬昆手大，一抓把何麗真整個肩膀都扣住了。他一張嘴，有點煩躁地說：“走穩(wěn)點！”
何麗真被他吼一嗓子，噴的滿脖子都是酒氣。她有心批評幾句，又覺得跟醉鬼較真沒什么意思，緊著眉頭把他往家拖。
張嬸正在門口洗菜，看見何麗真架著個男人回來，沒有開口，卻也禁不住偷偷地上下打量。何麗真察覺到，臉上有點臊，忍不住對她解釋：“這是學(xué)校學(xué)生，喝多了聯(lián)系不到家長，我怕出事就領(lǐng)回來了。”
張嬸連忙笑笑，“哦哦，這樣啊�！�
何麗真忽然有點后悔，看著張嬸的表情，覺得還不如不解釋。
她盡快地把萬昆弄進屋，關(guān)好門。何麗真讓他坐在單人沙發(fā)里，自己去冰箱拿了瓶酸奶來。
“萬昆，萬昆？”何麗真拿著酸奶過來，把吸管插好�！澳愫赛c酸奶醒醒酒，喂！”
萬昆窩在沙發(fā)里，醉成一坨泥，何麗真叫了半天他也沒有動靜，聲音忍不住大了一點。
“醒醒，別睡。”何麗真推他，萬昆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一甩胳膊，何麗真慌忙躲開。他又轉(zhuǎn)向另一側(cè)躺著。
“你——”
何麗真沒辦法，只能把酸奶放到一邊。她晚上還沒吃飯，現(xiàn)在忙完閑下來，肚子餓的咕咕叫。
何麗真來到廚臺前，下了一碗面條。
這是小居室，客廳和廚房在一起，沙發(fā)就擺在廚臺旁邊。何麗真看著鍋里煮面條的水，一點點燒開，看得有些發(fā)呆了。等她回過神，轉(zhuǎn)頭隨意地掃了一眼，然后驚異地發(fā)現(xiàn)萬昆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過來，兩手肘拄在腿上，彎著腰，低頭朝著地上。那盒酸奶被他三根手指輕輕夾住，在身前晃晃蕩蕩。
何麗真看著他，“你醒了？”
萬昆沒有回話，何麗真說：“酸奶喝了沒有？”
萬昆慢慢地抬起頭，臉上還留著點醉酒的僵硬，一雙眼睛血絲密布。他粗長的手指一翻，將酸奶盒倒過來，還搖了搖。酸奶盒在他手里就像個玩具一樣。
何麗真看他這樣子，忍不住說：“這么晚你自己在外面喝什么酒？你家里人呢？”
萬昆沒有說話，把酸奶盒放到一邊，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靜靜的坐著。
何麗真轉(zhuǎn)身，把自己的背包拿過來，說：“我給胡老師打電話�！�
她走到桌子邊，拿著手機還在翻通訊錄，手腕就被拉住了。
萬昆個子高，尤其是在這樣的小屋里，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何麗真顯得格外的渺小。
“你別找他……”
萬昆終于說話了，聲音又低又沉。何麗真幾乎能感覺到他說話時胸腔的震動。帶著酒味的熱氣落在何麗真的頭上，讓她脖頸忍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往前走一步，手腕一扭，卻沒有掙脫開。
“你松手�！焙嘻愓嬲f。
萬昆非但沒有松手，一用力，把何麗真的身子轉(zhuǎn)了過來，面對面地跟自己站著。
何麗真有點生氣了。
“我讓你松手！”
萬昆眼睛落在碎發(fā)后面，半睜不睜地看著何麗真。忽然嘴角一扯，邪笑了一下，手上一用力，何麗真就感覺手腕一陣鉆心的疼，她肩膀一縮，疼得彎下腰。萬昆趕在她彎下去之前給她推到廚臺邊上，低頭吻她。
何麗真終于意識到他在干什么，瞬間也不知從哪涌出來一股力氣，給萬昆使勁一推，萬昆沒設(shè)防，被她推開。何麗真緊接著轉(zhuǎn)手拎起還在火上燒的面條鍋，往萬昆身上使勁一輪——
萬昆下意識地轉(zhuǎn)身躲，沒躲掉。一鍋剛煮好的面條鋪在萬昆的后背上。
萬昆倒也能忍，眉頭一皺，咬緊牙關(guān)沒出聲。
“滾�！�
何麗真手里還沒松開鍋，另一只手指著門口，她的聲音不大，但是卻異常的堅冷，“你給我滾�！�
萬昆站在原地，慢慢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何麗真。
他的頭微微低著，頭發(fā)落下，擋住了眉眼，雙唇緊閉，看不出神色。
不過，何麗真倒是能看出，他現(xiàn)在是真的醒酒了。
“胡老師說的對�！焙嘻愓嬲f，“你真的是個畜生�！�
萬昆聽見這話，也沒有回答，就是站在原地笑了。開始只是輕促的一聲淺笑，后來則是裂開嘴，笑得大聲了。
何麗真在一邊謹(jǐn)慎地看著他。
萬昆笑夠了，喘了一口氣，抬起手，把自己額頭前的頭發(fā)隨手往后撩了撩，然后正正地面對著何麗真。
這是何麗真第一次這么清晰的、這么近的看萬昆的臉。
因為醉酒和疲憊加上剛剛那一鍋面條的傷疼，萬昆的眼眶很黑，就像凹進去了一樣。他眼角赤紅，眼神危險�？伤淖旖菂s微微的翹起一邊，看著何麗真，就像是在笑。
他這幅無所謂的樣子，就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樣。
萬昆看著何麗真，有點無賴地笑著說：“……是么�！彼恼Z氣很平淡，聽不出是承認(rèn)了胡飛的評價，還是否定。
何麗真的胸口砰砰直跳。
明明是她發(fā)了火，明明是萬昆犯了錯。可是現(xiàn)在，何麗真卻覺得好像是自己占了弱勢。萬昆站在她面前，肆意地打量她。
窗外刮起大風(fēng)，吹得樹葉沙沙地響，不知道哪個人喊了一聲，“下雨了！”緊接著就是噼里啪啦地雨點聲，何麗真住在一樓，雨點砸在門沿上，聲音格外的清晰。
“老師……”萬昆忽然說。
何麗真手里的鍋還剩下一些湯水，順著鍋邊緣，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何麗真盡可能地保持冷漠平穩(wěn)的語氣，“你還知道我是你老師�！�
萬昆低下頭，驀地又抬起來，笑了一聲，說：“謝謝你的酸奶。”
何麗真瞇起眼睛。
“我走了�！�
何麗真一愣，萬昆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他一轉(zhuǎn)身，何麗真就看見他后背上濕漉漉的，還粘著幾根面條。她往上看，發(fā)現(xiàn)他脖頸的地方已經(jīng)紅了一片。
是剛剛的開水。
萬昆開門，外面的風(fēng)夾雜著雨水，呼啦一下子就吹進來了。萬昆瞇了瞇眼睛，就要往外走。
“你等等！”何麗真叫住他。
萬昆站在門口，轉(zhuǎn)頭看她。何麗真跟他眼神對上，默然轉(zhuǎn)過頭，走到屋里，沒一會出來，手里拿了一把傘。
她把傘扔給萬昆，萬昆隔空接過，是一把粉色的折疊傘。
萬昆看了看傘，轉(zhuǎn)頭對何麗真，懶洋洋地說：“老師再見。”
他把傘打開，走進雨里。何麗真關(guān)好門，轉(zhuǎn)身從窗簾縫隙中，看到他一閃而過的身影。雨剛剛下起來，雨勢驚人，風(fēng)非常大，傘在風(fēng)里吹得亂晃，萬昆拉了幾次后，直接把傘收起來，拿在手里，就那么淋在雨里離開了。
在他身影消失許久之后，何麗真才轉(zhuǎn)過身，默不作聲地把地上的面條掃走，又擦了一遍地。她干活的時候，停下好幾次，可視線卻沒有落腳的地方，偶爾看見桌子上擺著的金魚，緩慢地、
一下一下地擺著尾巴，吐著泡泡。
萬昆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很晚，但是因為下雨，所以天氣顯得很黑很沉。萬昆淋著雨，在路邊等了半天，攔下一輛出租車。
他住的地方離學(xué)校有二十幾分鐘的車程，上車之后，司機叮囑他別靠在椅背上，萬昆理都沒理，直接窩在車后座里。司機看起來有幾分不滿，兩個人在后視鏡里對視了一眼，司機轉(zhuǎn)過頭不再說話。
萬昆的后背很疼，但是他毫不在意�？粗嚧巴饷娴挠�，把天洗得霧蒙蒙的。
他住在一個小區(qū)的群租房里，二十一樓，最高層。上面又隔開兩層，一共六個房間，住了十個人。萬昆住在一個單間里，隔壁就是吳岳明。
這種群租房都是公用一個廁所的，萬昆回來的時候吳岳明剛好洗完澡，踩著個拖鞋正擦頭發(fā)，見到萬昆進來，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萬——”吳岳明出了一聲，就不說話了。
吳岳明跟萬昆認(rèn)識很久了，兩個人也有默契，他只看了萬昆一眼就知道他心情很差。吳岳明沒有多說什么，看著萬昆從樓梯上來，跟他錯身而過，進了洗手間。
吳岳明在后面撇撇嘴，回了自己的屋子。
萬昆站在洗手臺前，抬眼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他渾身都濕透了，衣服緊緊貼在自己的身上。萬昆后退半步，手攥住衣服，一下子脫了下來。
忍住后背的疼痛，他把衣服團成一團。旁邊的洗衣機正在工作，不知道洗的是誰的衣服，萬昆掀起蓋子，把手里的衣服狠狠地扔進去，轉(zhuǎn)頭離開。
何麗真再上班的時候，辦公室里正激烈地討論著什么。她走過去，彭倩招呼她，“來來來，何老師，新發(fā)下來的文件�！�
“什么文件？”
“教研試聽的�！迸碣徽f，“下個禮拜，我給你看看語文組是——”彭倩翻了幾頁，說，“這呢，呀，我們是去一個學(xué)校�！�
何麗真放下包，走過來看。
“哪個學(xué)校？”
“育英�！�
“育英中學(xué)？”何麗真說，“那不是離得很近么�！�
育英中學(xué)跟楊城二中其實就隔了兩條街，但是這個學(xué)校很了不得，前幾年換了校長，成績突飛猛進，去年高考居然出了一個省狀元。
“哪天？”
“周三周四�！�
何麗真點點頭，說：“聽聽人家怎么上課的�！�
彭倩笑著說：“聽了也沒用，學(xué)苗在那擺著呢。”
何麗真拿著手里的紙，猶豫地說：“其實——”何麗真剛想開口，劉穎就進屋了。
“何老師，消息看到?jīng)]？”
“啊，看到了，周三周四去育英試聽語文課�！�
“嗯�！�
彭倩沒再問，何麗真也把剛剛的話頭停下了。
她本來想說，其實，也不一定所有書讀不好的孩子，將來都沒有出息。
可她轉(zhuǎn)念又想，自己現(xiàn)在是個老師，當(dāng)然要以學(xué)生成績?yōu)橹鳌?br />
上課之前，何麗真在教室門口停頓了一會。她強迫自己把那晚的事情忘掉。
萬昆和吳岳明都來上學(xué)了，只是萬昆從何麗真進屋開始，就一直趴在桌子上。何麗真看他一眼，就翻開點名冊，開始點名。
點到萬昆的時候，萬昆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