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新莊酒店挺有名的,位置很遠(yuǎn),都快進(jìn)p市了,萬昆皺眉說:“怎么那么遠(yuǎn)。”
“人家訂的啊。”王凱說,“你管那些干啥,新莊酒店環(huán)境很好的,去享受享受也不錯�!�
萬昆沒有再問,王凱從桌子上壓著的一堆a(bǔ)4紙下面翻出手機(jī)打了個電話,簡短地跟司機(jī)交代了一下時間,掛斷后跟萬昆說:“老劉在外面呢,馬上回來了,你等一下吧�!�
萬昆點點頭,坐在一邊的沙發(fā)上,王凱和會計又湊到一起開始忙活。
快到九點的時候,老劉回來了。老劉是銹季的司機(jī),開了一輛帕薩特,王凱就跟他說了個下酒店名,他就了然地說:“知道知道�!�
萬昆坐在車上,看著車外燈紅酒綠,霓虹魅影,默不作聲。
何麗真接到李常嘉的短信,約她一起去補(bǔ)習(xí)班,熟悉一下位置。何麗真閑來無事應(yīng)了下來。
補(bǔ)習(xí)班在一個居民小區(qū)里面,兩層,走廊打通了,一共有四五個大教室,還有兩個小房間,李常嘉對何麗真說:“這兩個小房間就用作教師辦公室吧�!�
“行啊�!焙嘻愓嫣筋^進(jìn)去看了看,屋子是新裝修好的,墻也是新刷的,地上偶爾有一兩滴掉下來的白色墻漆。李常嘉走進(jìn)去,把鑰匙放到桌上,咳嗽了兩聲,何麗真走過去,“李老師沒事吧�!�
“沒事沒事�!崩畛<握f,“老毛病�!�
何麗真說:“這屋子剛裝修完,味道很大�!�
“嗯�!崩畛<吸c點頭,說:“確實有點大�!�
何麗真走到窗邊,把窗戶推開,提議說:“多開窗戶散散味道,再買點綠色植物,能緩解一下,要不過幾天上課了,就熏到學(xué)生了�!�
窗戶推開的時候,風(fēng)一下子吹進(jìn)來,何麗真忍不住瞇了瞇眼睛,她理了一下頭發(fā),轉(zhuǎn)過頭,剛好跟李常嘉四目相對,李常嘉看著她,說好。
何麗真忽然覺得屋里有點靜,李常嘉又說:“我對植物不了解,何老師懂么?”
何麗真說:“我也不是很懂�!�
“那等下咱們?nèi)セㄊ锌纯窗�,今天剛好我開車來,買好帶回來還方便點。”
何麗真接受提議。
李常嘉開著一輛jeep,寬敞又舒服,何麗真坐在副駕駛的位置,看著窗外,有點恍惚。
“何老師想什么呢?”
就在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何麗真腦海中的時候,李常嘉開口問。那畫面轉(zhuǎn)瞬即逝,短暫得甚至無法回憶。
“沒什么�!焙嘻愓嬲f。
李常嘉與何麗真閑聊,說:“何老師學(xué)校里怎么樣,工作都順利么?”
“還挺順利。”何麗真想著,應(yīng)該,算順利吧。
“對了,之前那個學(xué)生呢�!崩畛<魏鋈徽f。何麗真心里一緊,“什么學(xué)生?”
“就是我們吃飯的時候,碰見的那個,還給胡老師氣得快犯病的,他是胡老師班里的?”
“嗯�!�
“哎,有這樣的學(xué)生胡老師也難做啊�!崩畛<斡X得車?yán)镉悬c悶,搖開了一點窗戶,說,“我看他那樣是不是留過級啊,好像比一般高中生大呢。”
“可能吧�!辈恢罏槭裁矗嘻愓娌⒉幌敫畛<斡懻撊f昆的事情。
李常嘉人很敏感,看出何麗真不想聊這個,馬上換了個話題,說:“何老師來楊城多久了�!�
“沒有多久,我是因為工作才來這邊的,之前沒有來過�!�
“在這邊生活都方便么?”
何麗真覺得李常嘉熱情得似乎有點過頭了,低聲說:“挺方便的�!�
李常嘉從鏡子倒車鏡里瞟到何麗真的表情,連忙說:“不好意思,我有點多管閑事了……”
何麗真一愣,說:“沒有,你別誤會,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李常嘉笑著說:“那就好,想什么呢?”
何麗真胡亂編了個理由,說:“想下次考試的試卷題�!�
李常嘉哈哈大笑,“你也太認(rèn)真了一點�!�
何麗真被他笑得有點臉紅。
說道考試題,李常嘉這個業(yè)界前輩好似更有說不完的話了,他和何麗真兩人一起討論,從填字選擇到作文,聊了個遍,一直到花市都沒有說完。
一個下午,兩個人基本全交代在買花的事情上,李常嘉大手筆,一共買了十幾盆,還都是大盆盆栽。
等回去的時候就知道麻煩了,補(bǔ)習(xí)班在三樓四樓,這大盆栽一盆就十幾斤,李常嘉文質(zhì)彬彬的,氣管還不好,搬了兩盆就有點喘了。
何麗真要幫忙,李常嘉沒讓。
“何老師歇著就行,我搬�!�
嘴上再賣力也沒用,李常嘉搬第四盆的時候,在二樓轉(zhuǎn)角處狠狠地咳起來,感覺要把肺都咳出來了。
何麗真放下包,“我?guī)湍��!?br />
搬完最后一盆,何麗真腿都快軟了。李常嘉也難維持風(fēng)度翩翩的形象,坐在教室里大口喝水。
兩人對視,看見對方狼狽模樣,也大致估計了一下自己灰頭土臉的形象,撲哧一聲一起笑了出來。
還來不及買窗簾,陽光從窗外照進(jìn),能看見細(xì)小的灰塵在空中輕輕地飄蕩,李常嘉握著杯子的手慢慢緊了緊,看著何麗真,說:“何老師,你——”
何麗真抬眼看他,“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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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沒,沒什么。*
*”李常嘉說到一半停下了,搖了搖頭,垂眉看手里的杯子。
何麗真說:“不早了,我要走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李常嘉馬上抬頭,說:“好,我送你�!�
何麗真回到家,自己開火做飯。看著淡淡的火焰,何麗真在心里算了算。
一周了。
從上次聚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一周了。
吳岳明和萬昆都沒有再來學(xué)校,何麗真旁敲側(cè)擊地問過胡飛,胡飛說如果再聯(lián)系不了他,這次學(xué)�?赡芤_除他們兩個了。
開除……
何麗真從小老老實實,按部就班地上學(xué)工作,念書十幾年從來沒有逃過一次課,掛過一次科,所以開除這個詞一直離她很遙遠(yuǎn)。
學(xué)校開除萬昆,他以后怎么辦,他會做什么?
何麗真的人生軌道從來都是筆直筆直的,可能跑得比別人慢點,但是方向從未出過錯。她沒有想過,如果偏離了方向,接下來會如何。
何麗真有些迷茫,她轉(zhuǎn)過頭,看著旁邊的那個單人沙發(fā),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地響著,冒著白氣。何麗真看得久了,仿佛那上面真的坐了一個人,吊兒郎當(dāng)?shù)爻ㄖ觳�,岔開腿,歪著腦袋看著她笑。
何麗真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她拿出一袋掛面,下到鍋里,等待的時候,她思索了一陣子。外面夕陽漫天,正是開火做飯的時候,院子里難得清靜,沒有大媽大嬸聊天的聲音。只有偶爾兩個小孩子,在外面打打鬧鬧。
何麗真終于下定決心,她關(guān)了火,從包里拿出手機(jī),給萬昆打了一個電話。
手機(jī)一聲一聲地響著,何麗真本來平穩(wěn)的一顆心莫名跟著緊張起來。
在她以為電話即將斷了的時候,對面終于接了電話。
萬昆的聲音平平淡淡,沒有情緒。
“喂?”
何麗真走到桌邊,“萬昆?”
“嗯�!�
何麗真從電話里聽見了風(fēng)聲,區(qū)別于萬昆的呼吸,風(fēng)吹得又快又勁。
“有事么?”何麗真許久不說話,萬昆開口了。
何麗真回過神,說:“你在哪呢?”
問完這句話,何麗真才恍然想起,最后的一次見面。撕破了臉皮,捅漏了窗紙,好像她再也沒有立場詢問什么。
萬昆似乎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他淡淡地說:“我在哪,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何麗真低下頭,沒有說話,她腦海茫茫一片,偶爾思索著是不是要掛斷電話——在他開始鄙棄羞辱她之前掛斷電話。
可萬昆又開口了。
“你在乎我在什么地方么?”說完,他不等何麗真回答,接著說,“你不在乎�!彪娫捓锏娘L(fēng)聲越來越大,幾乎掩蓋了他的話語,“沒人在乎……”
“萬昆……”何麗真握緊手機(jī),說:“你回來學(xué)校吧,我會幫你跟胡老師說情,你要是再不回來這次真的要——”
“滾�!�
何麗真一怔,“什么?”
“我讓你滾。”萬昆聲音冷淡,“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廢話,你算老幾�!彼坪觞c了一根煙,又說:“還幫我說情,勾搭完學(xué)生勾搭老師,用不用我?guī)湍阏f情啊�!�
何麗真覺得臉上紅熱,悶得太陽穴發(fā)脹,差點喘不上氣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先來趟學(xué)校,如果真的要請假,跟胡老師——”
萬昆冷笑一聲,“不知道?對,你是不知道�!�
何麗真的話被他打斷,她聽他那自以為是的笑,聲音帶著一點顫抖,“我不知道,難道你知道?”何麗真捏得手機(jī)發(fā)燙,聲音很小。
“萬昆,你把話講出口之前有沒有想過我是你的老師,你是不是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從不為別人著想,從不懂得尊重別人,滿眼滿心都是自己的得失。我承認(rèn),我對你是有過期待,那是我看走眼了�!�
何麗真說到最后,眼眶酸脹,她不想在萬昆面前失態(tài),深吸一口氣,說:“萬昆,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你不好好待人,別人也不會好好對你,你稀里糊涂的生活,生活早晚會要你付出代價,我自問對你問心無愧,你自己想想說的那些話到底有沒有底氣吧�!�
說完,何麗真不聽他的回復(fù),掛斷電話。
何麗真放下手機(jī)就坐到凳子上,看著浴缸里的金魚發(fā)呆。
她在心里用她能說出口的所有惡毒詞語來罵萬昆,罵著罵著,卻忽然想起了他們在采石場見面的那一次。
不知道為何,現(xiàn)在再回憶那時,何麗真只想到了風(fēng),就像今天吹在手機(jī)里的那樣,冷冷的風(fēng)。吹著他發(fā)絲領(lǐng)口,襯得他的面孔,就如同山下的碎石一樣堅硬。
何麗真終于沒有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
她又那么一點點的后悔,后悔當(dāng)初沒有考慮得再周全一些。
強(qiáng)極必辱,至剛易折。
那個少年有那么明確的自我,卻又脆弱得不堪一擊。在傷害到來之前,他已經(jīng)開始維護(hù)尊嚴(yán),拒絕一切。
萬昆放下手機(jī),很快電話又來了。萬昆飛快地把手機(jī)拿起來,發(fā)現(xiàn)來電的是他的父親。
“喂?喂喂——?”萬林右耳朵早年被人扇過,年紀(jì)不大已經(jīng)有點背了,可打電話又偏偏習(xí)慣右邊。
萬昆說:“我聽見了,什么事?”
萬林說:“萬昆?我是你爸!”
萬昆壓著耐性,“我知道,有什么事?”
萬林總算聽清楚了,他說:“那個,萬昆,你這個月還能不能拿點錢�!�
萬昆瞇起眼睛,“我這個月已經(jīng)給你拿了兩千了,你還要?”
“不是的,你姥姥昨天給家里打了電話,說病犯了,缺藥,她還想做個手術(shù),我這個月的錢都給她買藥了�!�
萬昆靜了一下,說:“姥姥病了?”
“是啊。”萬林說,“要不我能這么催你要錢么,你姥都八十歲了,你說咱爺倆也不能不管她是不是,畢竟你媽死的——”
“你別提我媽!”萬昆大聲打斷他。
萬林輕嘆一口氣,“好好好,不提不提。”
萬昆咬牙說:“這個月我最多再給你一千,我還要還別人錢。”
萬林想起之前的事,說:“還那個老師啊�!�
萬昆嗯了一聲。
萬林的語氣有點琢磨,說:“那個……老師催你了?”
萬昆沒說話,萬林又說:“老師沒催你看能不能先緩緩,我看那老師人挺好,怎么也不能逼著你還是不,要不你跟她說說家里情況,咱們——”
“你還有事么�!比f昆低聲說,“沒事我掛了,明天我給你打錢�!�
萬林聽他這個語氣,也有點生氣了,“你跟我就一點話都沒有?”
萬昆說:“沒有�!�
“你,”萬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行,就當(dāng)白養(yǎng)你了,你個白眼狼,我和你媽就當(dāng)白養(yǎng)你了!”
萬昆冷笑一聲,“你還有臉提我媽�!�
萬林氣道:“你什么意思,�。磕闵兑馑�?對,錯都是我,行不行?他媽家里這樣錯的都是我!反正你媽死了,剩下這些錯都是我擔(dān)著對不對——?”
萬昆再也不想聽這些重復(fù)過幾萬遍的對話,他掛斷電話,放下手機(jī)。
他腦子里又靜又亂,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里算著手頭的錢,冷漠地思索著下一件事要做什么,他回想起那幾個老女人笑瞇瞇地把大把的錢塞進(jìn)他的內(nèi)褲里,覺得初秋已經(jīng)冷得驚人。
他又想起剛剛何麗真的話——
萬昆狠狠地摔下手機(jī)。
盛怒之下他的力氣更加驚人,手機(jī)落到水泥地上,屏幕碎裂,后蓋電池全都飛了出去。
吳岳明從飯店出來,剛好看見這一幕,嚇得差點退回去。緩過神來走向萬昆——
“我去,你這是咋了?”
萬昆沒有說話,仿佛地上的手機(jī)和吳岳明都不存在似的。
吳岳明轉(zhuǎn)眼又嘻嘻地笑出來,說:“沒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再買一個就好了�!彼麤_萬昆的背影說,“反正你現(xiàn)在發(fā)達(dá)了。”
今天萬昆請客,他算沾了光,吃吃喝喝紅光滿面。吳岳明點了根煙,晃著身子說:“不過真的,你到底攬了什么活啊,一次就能賺一萬五�!彼w慕地站到萬昆身邊,說:“給我也介紹介紹唄,我去問王凱他啥都——”吳岳明說到一半,看到萬昆的神情,后半句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也不敢再開玩笑了。
萬昆眼眶幽深泛黑,嘴唇抿成一道鋒利的線條。
“怎么了?”吳岳明覺得剛剛自己的樣子,感覺有點尷尬,他小心地跟萬昆說:“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萬昆沒有回答他,只是說了句:“你們吃吧,錢我已經(jīng)結(jié)完了,我先走了�!�
“哎哎!”吳岳明看著萬昆的背影消失在街頭,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他把地上的手機(jī)撿起來,屏幕已經(jīng)碎成蜘蛛網(wǎng)了,“好家伙,這是使了多大勁啊�!�
把電池和后蓋拼上,吳岳明想看看里面摔壞了沒有,按下開機(jī)鍵。
結(jié)果這手機(jī)還真禁折騰,硬是亮起來,開了機(jī)。
“質(zhì)量過關(guān)啊�!眳窃烂饕彩呛榷嗔�,對手機(jī)說話,“你也算命大,從他手里活下來�!币贿呎f,他一邊把手機(jī)放兜里,等回去給萬昆,就在他放下手機(jī)前一秒,忽然看到什么,又把手機(jī)拿起來了。
開機(jī)畫面已經(jīng)結(jié)束,吳岳明看著屏幕上的照片,覺得有點奇怪。
因為碎得太厲害了,所以畫面很模糊,勉強(qiáng)能看到一張桌子,鋪著格子的桌布,上面好像擺著一個魚缸,里面有只肥碩的金魚。
透過魚缸,對面站著一個人,一個女人,看樣子是在做飯。
可惜屏幕碎得太厲害了,加上天色黑暗,吳岳明見看不清楚,也不再細(xì)究,把手機(jī)揣進(jìn)兜里。
萬昆走在馬路上,秋天早晚溫差大,白天穿的少的行人縮著脖子,摟緊衣服往家趕。萬昆站在十字路口等紅燈。
紅燈過了,綠燈也過了,他還是沒有動。雙手插著兜,黑色的外套襯著他高大的身材難得顯得有些單薄。
“咋還不走呢?”
萬昆轉(zhuǎn)過頭,看見路邊停著一輛環(huán)衛(wèi)三輪車,車上坐著一個老大爺,穿著亮橘色的背心,正在休息,巴巴地抽煙。
“大晚上的,在這發(fā)啥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