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何麗真不知道扔鉛球的平均水平是多遠(yuǎn)，感覺自己扔的還可以，轉(zhuǎn)頭對萬昆說：“還行么？”
萬昆說：“還行。”
何麗真笑了一下，跑過去把鉛球撿起來，想要再試一次，萬昆說：“給我�！�
萬昆從何麗真手里拿到鉛球，掂了兩下，也側(cè)過身，手一向前，看著輕輕松松，鉛球一下子就飛了出去。
何麗真：“……”原來萬昆也懂得鼓勵教育。她有點(diǎn)不好意思，說：“你力氣很大啊�！�
“力氣大是一方面，用力方法是另一方面。”萬昆把鉛球撿回來，何麗真挽起袖子，說：“我再扔一次試試。”
“不是扔，是推�！比f昆糾正說，“鉛球不是扔出去的，你力氣再大也扔不了多遠(yuǎn)，是推出去的，像這樣�！彼贿呎f，一邊示范給何麗真看，“看見我的手沒，拇指和小指托在鉛球兩側(cè)，手腕要這樣掀開，球落在食指和中指上�！�
天色昏暗，看不太清楚，何麗真走進(jìn)了些，站在萬昆身邊，盯著他的手瞧，萬昆又說：“掌心最好是懸空的。”
“我試試�！�
“給你�！比f昆把球給何麗真，何麗真按照萬昆說的，把球拿好，“這樣？”
“差不多吧。”萬昆看著，忍不住說了聲，“你手怎么這么小啊。”
何麗真轉(zhuǎn)過頭，說：“還行的，不小了�！�
“喲，還叫板�！比f昆一伸胳膊，瞬間抓住何麗真手腕，何麗真一慌，鉛球就沒握住，萬昆另一只手在鉛球落下的時(shí)候接住，然后扔到地上，拉過何麗真的手，放在自己手上。
“你看，是不是很小�！�
在微弱路燈的照射下，何麗真的手放在萬昆的大手上，真的小得像個小孩子。萬昆本來想逗何麗真玩，順便占占便宜，結(jié)果一低頭，看見何麗真的手白白細(xì)細(xì)，指尖干凈，修剪整齊，握在自己粗糙的手掌里的觸感又是那么的嫩滑，還帶著點(diǎn)薄薄的汗，就像摸著一塊濕潤的水豆腐一樣。
萬昆心猿意馬，忍不住又摸了幾下。
何麗真被他摸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連忙抽出手，萬昆也沒阻止，只不過在何麗真的手抽出之后萬昆的手還在原處，表情也沒變，就像是在回味一樣。
何麗真覺得自己嗓子眼又被堵上了。
半晌，萬昆轉(zhuǎn)過頭，聲音有點(diǎn)低啞地說：“來，我繼續(xù)教你。”
何麗真走過去，萬昆迎上一步，何麗真瞪他一眼，萬昆干巴巴地又縮回去了。
“你別胡鬧了聽見沒�！�
“行行行�！比f昆嘴里說行，身子卻斜到一邊，說：“我有點(diǎn)沒勁了�！�
“……”何麗真說，“累了？”她想起他在工地已經(jīng)干了一天活了，現(xiàn)在晚上還出來陪她練鉛球，也覺得很過意不去。
“你在那坐一會吧�！焙嘻愓嬲f，“我自己練一下就行了。”
萬昆說：“不坐。”
“那你要干嘛？”
萬昆沖何麗真扯了扯嘴角，說：“你過來抱我一下。”
何麗真又紅了臉，低聲說：“別鬧�！�
萬昆沒做聲，何麗真抬眼，看見萬昆低著頭玩手指頭，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我很失望”的氣息。
何麗真明知道他在耍賴，在裝相，還是忍不住走過去。
“行，我抱你一下，你別再胡鬧。”她一邊說，一邊探出手，打算抱他一下，誰知萬昆動作更快，微微一彎腰，雙臂一插，一提，何麗真瞬間離地。
她被嚇了一跳，大叫出聲。
“萬昆你干什么！”
萬昆笑得開懷，抱著何麗真原地轉(zhuǎn)了兩圈，何麗真本能地收緊手臂，胳膊攬著萬昆微微后仰的脖頸。他剛剛理過發(fā)，后脖上的短發(fā)讓她的小臂有些癢，有有些刺疼。
“萬昆你放我下來！”
萬昆轉(zhuǎn)了兩圈，渾身舒爽地把何麗真放下來，她瞪著眼睛看著他，他臉上還帶著耍無賴地笑容，哪里有一絲一毫的低落和失望。
“你——”何麗真氣急，憋出一句，“你怎么成天犯渾！”
萬昆的笑忽然一頓，“你生氣了？”
何麗真看著萬昆，目光難得精明，她想分辨一下他是真的停頓，還是像剛剛一樣，設(shè)一個陷阱給她跳，然后再將她一軍。
只要短短的一瞬，她就看出，萬昆是真的擔(dān)心她在生氣。
看出了這個，何麗真提起來的火又滅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這個萬昆，現(xiàn)在就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跟他相處先要練就好心臟，要不誰受得了。
“我沒生氣�！焙嘻愓嬲f。
萬昆驀然一咧嘴，伸展身體，打著哈欠去撿鉛球。
對，對，就是這樣。何麗真看著他吊兒郎當(dāng)?shù)乇秤�，忍不住白了他一眼�?br />
一旦沒事，馬上原形畢露，多一分鐘不帶裝的。
萬昆撿回鉛球，放到何麗真手里。
“剛才我說的你都記住了么�！�
“嗯。”
“真記住了？”
何麗真斜眼看他一眼，說：“鉛球是推不是扔，拇指和小指托在鉛球兩側(cè)，手腕掀開，球落在食指和中指上�！�
萬昆眨眨眼，“真的記住啦�！�
何麗真轉(zhuǎn)過眼說：“你一共也沒說多少。”說完，她聲音漸低，不知對著他還是自言自語，“心思都花在別的上面�！�
沒聲音，何麗真轉(zhuǎn)過頭，剛好與萬昆的目光對上。
他就像是等著她一樣，眼中帶著笑。
何麗真心里一顫，又垂下眼簾。
“拿著球，站好，等下出手的時(shí)候右腳蹬地�！�
萬昆語氣平緩，講解的細(xì)致，何麗真不說話，當(dāng)好學(xué)生，聽得無比認(rèn)真，按照他說的一步一步來，萬昆走到她身后，說：“把身體重心移向右前方，落在右腿上……”
何麗真一直注意著萬昆的指導(dǎo)，忽然感覺到他的氣息越來越近，他站在她身后，就像一個巨人一樣。
何麗真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萬昆慢慢低下頭，在黑夜里，人的感官是如此的敏感，他只要碰到她一根發(fā)絲，何麗真就能感受得清清楚楚，他停在她的耳邊，何麗真聽到他的口息，就像兒時(shí)跟小朋友玩的紙杯電話的游戲，一點(diǎn)點(diǎn)的聲音，聽在耳朵里，震在心口上。
“然后把重心轉(zhuǎn)移到左腳，右腿跟上，轉(zhuǎn)髖……”
隨著他低沉的聲音，一雙大手，輕輕地放在何麗真的胯骨上，何麗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正在輕輕地抖。
萬昆似乎注意到了，他抬起一只手，把何麗真的手掌連帶著鉛球，一起托住。他噴吐的氣息從耳邊開始，順著脖頸的弧線，一直向下。
何麗真感覺不到現(xiàn)在究竟是冷，還是熱，她只能感受到渾身的酥麻。
留在她胯上的那只手，慢慢向前繞，蓋在她的小腹上。
何麗真嘴唇發(fā)顫地說：“然后呢，可以推球了么�！�
“然后？”萬昆的鼻尖輕輕碰在她的耳垂上。
寂寞中等待，黑暗中祈禱。
“然后，我想吻你……”
他將她轉(zhuǎn)過來，何麗真不敢抬頭看他，萬昆聲音低啞，說：“你要不喜歡，現(xiàn)在就說�！�
月色無比溫柔，可惜照不透層層的灰塵天空，只有角落里一盞老舊的路燈，發(fā)出微弱的白光。
那冷冷的白，看得久了，又與月色相差幾分？
萬昆的等待結(jié)束了。
“不說，就是喜歡了……”他話語未盡，一個“了”字就落在兩人的唇間。
他的鼻梁很硬，可嘴唇很軟。他的臉頰很硬，可嘴唇很軟。
他的靈魂很硬，可他的嘴唇很軟。
他的吻并不清新，但也沒有絲毫的霸道，他只是在吻她，充滿了意味。他咬起她的嘴唇，舔舐她的嘴角，不停地用蹭觸她的臉頰，上上下下，糾纏不休，何麗真覺得自己的臉被蹭得幾乎有些澀澀的疼痛，可這疼痛在清晰感受之前，又被另外一股帶著熱氣的呼吸蓋過。
最后他們都沒了力氣，萬昆緊緊抱著何麗真，他的臉貼在何麗真的臉旁。他們似乎融在了一起。
何麗真大腦一片空白，想不得，說不得，做不得。
“你告訴我……”萬昆的氣息依舊有點(diǎn)不勻，他在何麗真耳邊說話，語氣是那么的平穩(wěn)，就像是拉著自己的愛人回憶從前。
“你是不是第一眼，就看上老子了。”
何麗真閉上眼睛，她也想低頭，可她的額頭頂在萬昆的胸口上，萬昆察覺到她的動靜，沒有松開，也沒有抱得更緊。
“我看到了�！比f昆聲音低啞，靜靜地說：“最后你回頭看我，我看到了�！�
何麗真低著頭，一語不發(fā)，身體卻在輕輕地顫抖。
萬昆聽不到回答，聲音更加沙啞，他似乎一定想要追問出結(jié)果，不停地重復(fù)著自己的證據(jù)。他覺得自己想要一個答案，想讓她也感受到，她曾給予他的那份宿命感。
“我看到了，我看到你回頭了。”
何麗真聽著他哽咽的聲音，眼底一熱，眼淚就那么毫無征兆地流了出來。她抬起頭，看著他的臉頰。
“對�！焙嘻愓媪髦鴾I，萬昆的眼眶也是紅的，可他忍著沒有哭。何麗真抽出手，輕輕覆在他的臉頰上，“我第一眼就看上你了，我在想，你這么年輕，為什么要做這些。”
萬昆嘴唇輕顫，“我已經(jīng)不做了，以后都不做了……”他拿拇指輕抹何麗真的臉龐，說：“你哭什么，不開心么，我今天很開心。”
何麗真說：“后來我見到你，你做錯事，我很氣，可我看到你受的那些苦，我心里好難受�！彼p輕地摸著萬昆的臉，萬昆為了干活方便，剃了個板寸頭，臉頰輪廓更加明顯，刀削似的。
他瘦了好多。
何麗真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她一遍一遍地重復(fù)地低語。
“我看你受的那些苦，我心里很難受�！�
萬昆看不得她哭，好像能把整個人都哭碎了一樣，他把她緊緊抱住，深吸一口氣，說：“我不怕苦，只要你給我一點(diǎn)念想，我就不怕苦。”他的手臂又收緊了一些，“你等我。”
萬昆這輩子見到過很多女人哭，可只有這一個人能讓他動容。
他想，他應(yīng)該會牢牢記住這一天。
記住那飽含著所有包容與勇氣的，述說著一切堅(jiān)強(qiáng)與愛的，女人的眼淚。
41
第四十一章
這樣過了好一會，他們才松開彼此。（）
何麗真低著頭看地面，臉上還掛著眼淚，腦子里止不住地想，說是練鉛球，結(jié)果練到哪里去了。
萬昆拉著何麗真的手，低聲說：“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何麗真看他，說：“你明天……”
“我會去的。”萬昆說，“我跟胡飛說了�！�
何麗真說：“你要參加運(yùn)動會？報(bào)名什么項(xiàng)目了？”
萬昆說：“報(bào)了一百二百和四乘一，我年年都跑這幾個�！闭f完，他拽拽地扯著嘴角，又補(bǔ)充說：“年年都是第一。”
少年得瑟起來很是臭屁，讓人看著就忍不住彎了嘴角。
“那你加油了，別到時(shí)候陰溝翻船，白吹牛了�！�
萬昆無賴一笑，說：“你怎么給我加油。”
何麗真說：“你要怎么加油�！�
萬昆指指臉，說：“親我一口。”
何麗真說：“不是已經(jīng)……”想起剛剛那熱烈的畫面，何麗真還是忍不住臉紅，說也說不出口。萬昆覺得何麗真的臉皮就跟豆腐皮似的，薄薄的，一戳就破。他今天心滿意足，也不再逗她，說：“算了，不難為你，你給我?guī)э埦秃��！?br />
何麗真看他，說：“你想吃什么？”
萬昆說：“雞蛋餅吧。”
何麗真笑了出來，“怎么又是雞蛋餅。”
“給不給做？”
何麗真挑眉，說：“要是不做呢？”
萬昆松松肩膀，說：“隨你現(xiàn)在怎么說�！彼脚赃叞淹馓啄眠^來，說：“反正明天你肯定會帶著的�！�
“……”何麗真有點(diǎn)憤慨，“你是覺得我脾氣好，容易欺負(fù)是吧�！�
萬昆嘿嘿兩聲，在包里掏著什么，何麗真又說：“你要懂得尊敬師長，不管怎么說，我也是你的老師，其他的身份都要排在這個后面，你——這是什么？”何麗真話說一半，目光被萬昆伸過來的手吸引，那是一個信封，何麗真笑了，說：“哦，你也難得做回文明人是不是，還寫東西給我？”
萬昆聽了神色一愣，然后樂出來，“想啥呢你，錢。”
“什么錢？”何麗真還沒反應(yīng)過來，萬昆把信封放到她手里，說：“欠你的，三千塊錢。”
何麗真臉上輕松的神態(tài)消失了，她抿著嘴不說話，把信封推回去，可萬昆雙手已經(jīng)插在衣兜里，何麗真要放也沒出放。
“拿回去。”
萬昆淡淡地說：“本來就是欠你的�！�
何麗真說：“我已經(jīng)跟你爸爸說過了�！彼ь^看他，“跟你也說過了，這錢不用換了�！�
萬昆說：“當(dāng)嫁妝么？”
何麗真手一哆嗦，臉上險(xiǎn)些破功，萬昆湊過來，在她身邊低聲說：“別這么急。”
“我說——！”何麗真急得快要跳腳�！拔以诟阏f正事，你能不能正經(jīng)一點(diǎn)！”
萬昆直起腰，臉上神態(tài)輕松，他看著何麗真的臉，就像是欣賞一樣，一邊態(tài)度無所謂地說話：“正經(jīng)就是欠債還錢，沒什么好說的。錢還給你，你要是不想要，就捐給貧困山區(qū)的兒童吧�！�
何麗真定定地看著他，“貧困山區(qū)的兒童，除了山區(qū)，其他的你都能占上，我就勉強(qiáng)捐給你了�！�
萬昆被她噎得爽快，一邊在心里罵自己賤，一邊樂呵呵地說：“那就留著買菜好了，就當(dāng)是我在你那存的�！�
何麗真嘆了口氣，說：“萬昆，我平時(shí)沒有開銷，不急著用錢，既然我們……總之，這錢你先拿著，你原來的工作不做了，剛剛來這里，也賺不了多少，如果下個月人家找你催債怎么辦�！�
萬昆的注意力完全沒有在債務(wù)上，他說：“既然我們怎么？”
何麗真說：“你認(rèn)真一點(diǎn)。”
“……”萬昆收斂神色，雙手掐著腰，看向一邊，復(fù)又轉(zhuǎn)過頭，說：“你別擔(dān)心，下個月的錢我還有，而且……”萬昆聲音低了低，說，“欠你比欠他們更讓我難受�！�
何麗真沒有說話，萬昆抬起頭，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似地說：“好了，我送你回去，明天記得起早給我做飯，我八點(diǎn)多就會到學(xué)校�！�
何麗真無法，只能把信封裝進(jìn)自己的包里，說：“你幾點(diǎn)到學(xué)校，工地那邊不去能行么？”
“放心，都說好了�！比f昆把東西整理了一下，然后一甩，把布兜掛在肩膀上，說：“走，我送你回去。你明天幾點(diǎn)到？”
何麗真說：“我?guī)c(diǎn)都可以�！�
萬昆和何麗真往外面走，萬昆拉住何麗真的手，已經(jīng)自然無比。
“那就早一點(diǎn)，六點(diǎn)半，怎么樣？”
何麗真驚訝地說：“那么早？”
“你想睡懶覺？”
“不……你能起得來么�！�
萬昆笑笑，“當(dāng)然。”
“去那么早干嘛？”
萬昆側(cè)低著頭，看了何麗真一眼，說：“跟你說說話，九點(diǎn)多集合了就得去看臺上坐著，好無聊的�！�
何麗真點(diǎn)點(diǎn)頭，“行，那就六點(diǎn)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