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東西是藥,你又不用時常練琴,用它做什么,不如用些梅花香膏,香氣還長久不散,”蕭鈺沒睡醒就被梁準(zhǔn)吵起來了,有點(diǎn)懶散,松松地倚坐著,拿著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打算喝點(diǎn)酒醒醒神:“不過也不知是誰前些日吃了我一盒的桂花蜜餞,下次出城,再不給你帶了�!�
甘棠翻了個白眼:“我可是還了你枇杷膏的方子的。”
她們是松竹館的頭牌,是不缺銀子使的,這樣的打趣換做旁人也不會有。
蕭鈺偶爾會給她們帶些小玩意,大的小的,什么都有,沒有貧賤貴富之分,就像是覺得她們用得到,或者會喜歡,隨手一拿,隨手一買,從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和她們的身份,也不在乎她們收到后有什么反應(yīng),和他相處起來很輕松。
不止她們這樣的人喜歡和他相處,這一屋子的官宦子弟也是熟客了,就沒有和他紅過臉的。
城南有個性格古怪的老嫗,治一些疑難雜癥很有本領(lǐng),蕭鈺想要止咳潤肺的方子,拜訪了幾次都不成,甘棠硬是去彈了幾日琴,才得來了這個。
他們聊了幾句,剛才和楊英玩鬧的山子晉就湊到蕭鈺席前,雙臂撐在他的小案上:
“哎,蕭二,你前些天在我家看中的那匹踏雪烏騅,我賣你,如何?”
“不如何,”蕭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太感興趣地把杯里的酒喝了:“我前些日子要買你不賣,現(xiàn)在不想買了,你自己留著吧。”
山子晉委屈:“我那不是舍不得嗎?”他不死心地追問:“當(dāng)初你瞧著那寶貝可都走不動道,糾纏了我好幾天,你都忘了?當(dāng)真不要?你可想好了啊,你不買我可就賣給別人了?”
“不要�!彼卮鸬耐纯臁�
山子晉是真郁悶了,這才過了幾天啊,要不是急著用錢,他也不用急著賣了這寶貝了。
一旁的戴軻就笑他:“你還不知道他?最是薄情的性子,前天還寶貝的物件,沒個兩天就不喜歡了,喜怒無常的,心思比女兒家還難猜!”
蕭鈺懶得搭理他,在桌子上隨手摸了個橘子扔過去:“你才比女兒家還難猜�!�
戴軻接住從身上滾下去的橘子,擱在案上,也不生氣,嘿嘿笑:“我可比不上你,瞧瞧,”他指了指蕭鈺身邊正和他說著話的甘棠,和覺得蕭鈺喝了不少,給他倒茶的倚湘:“平日里我們來了,哪兒有這般待遇,可見還是你這女兒家心思的和她們更有話題,也更討人喜歡�!�
眾人哄堂大笑。
倚湘抿唇一笑,落落大方地輕聲:“若是戴公子出城游玩也記得給我們帶顏城的胭脂,城西的酥餅,知道我們哪兒不舒服了,下次來就帶了藥膏,那我們也記得時時給您泡茶�!�
戴軻聽了直擺手:“我可沒蕭鈺那么心細(xì),什么胭脂,我瞧著都是一個色�!�
蕭鈺接過倚湘遞過來的熱茶,懶洋洋的做派:“理這些粗人做什么,他們哪是想喝什么茶,是奚落我呢�!�
“嘿!蕭二,你還好意思說我們是粗人!”
“喝酒,今天不喝趴下你別想走!”
這話可是犯了眾怒了,眾官宦子弟拍著桌子,嚷嚷著今天非要灌醉了他,讓他還猖狂!
蕭鈺還在笑,說等下誰爬著出這個門可還不一定呢,姑娘們都忍不住,用扇子遮了遮唇。
他這囂張的樣兒大家看不下去了,楊英先擼著袖子和他拼酒,屋里吵吵鬧鬧的,都站起來起哄,只有宋玉楓一個人還坐在席上,瞧了一眼蕭鈺那邊,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了。
張城的父親今年外放政績滿了,才調(diào)回京城當(dāng)官,今天是跟著父親恩師家的師兄來交際的,他對京城一知半解,瞧著這熱鬧的一幕也不敢多說。
這些人他都不認(rèn)識,只不過剛才聽師兄介紹了幾人,那幾人的身份就夠他手心出汗的了。
待了一會兒,能瞧出來他們中間領(lǐng)頭的應(yīng)該是那個紅衣服的少年,見他扔了刑部尚書兒子橘子,忠義伯嫡子也要好商好量和他說話,還拿他沒辦法,剩下的人也都喜歡與他打趣,就對他的來歷更好奇了,小聲問一旁的師兄:
“那位穿紅衣的少年是誰?”
師兄不用看就知道他問的是誰:“他?武安侯嫡次子,蕭鈺�!�
張城面露驚訝,武安侯的名聲他還是聽說過的,又看了一眼席上被起哄的眾人圍在中間,拿著一只酒杯,瞧著楊英捂著嘴,直擺手不來了的蕭鈺,有些明白為什么這些官宦子弟會以他為首了,他大抵是這里面身份最尊貴的了,但還是忍不住又問:
“可那忠義伯嫡子雖然不及他,卻也是三等的爵位,他能甘心屈居人下?我瞧著大家對他和那一位的態(tài)度也是截然不同的�!�
師兄怕他說錯了話讓人聽見,連忙拉著他不讓他說了,趁著那邊還在鬧,沒人注意他們,把頭湊過去,壓低聲音:“你懂什么?!爵位和爵位之間也是不同的�!�
“武安侯戍邊多年,幾代人在西北殺出來的榮光,西北哪個將軍,哪個百姓不記他家的恩,祠堂里還供奉著丹書鐵券呢,后來又成了太后娘娘的娘家,雖然先皇無嗣,過繼了今上,太后娘娘不是皇上的生母,卻是名義上的母親,武安侯也是圣上名義上的舅舅,這身份怎么能不尊貴�!�
見張城聽的認(rèn)真,那人又說:“忠義伯府就不一樣了,本身是四等伯,祖宗當(dāng)年站錯了隊(duì),太宗即位后就被徹底冷落了,一直到今天,這些年子孫又沒什么建樹,要榮光沒榮光,要功勛沒功勛,你瞧他,勛衛(wèi)都沒混上一個,宮里恐怕早就忘了這一號人了�!闭Z氣不自覺帶著輕慢的意思。
張城驚了一驚,連忙拱手說受教了。又忍不住看向眾星捧月的蕭鈺。
這人的命真好,當(dāng)侯爺?shù)牡�,太后的姑母,皇上的表哥,所有人都捧著他,一輩子�?dāng)個紈绔都能榮華富貴,還享有爵位。
他搖了搖頭,獨(dú)飲了一杯酒。
太陽快下山了蕭鈺才擺脫眾人回府,武安侯府門前立了兩座石獅子,大門三間,仿柱用黑漆油飾,門上有一對金漆獸面錫環(huán),看著便威風(fēng),他扶著其中一個石獅子緩了緩,頭不怎么疼了才嘀咕:
“這幫家伙……”
蕭鈺松開手,從大門進(jìn)去,走過前廳,中堂,上了抄手游廊,就瞧見他院里的小廝腳步匆匆,沒頭蒼蠅似的從另一邊過去,就叫住他:
“往哪去這么急,先叫廚房給我弄完醒酒湯送到我院里�!�
他還不急不忙的,可把來通風(fēng)報信的小廝給急壞了,滿頭的汗:“哎呦,世子,您這么喝了這么多酒啊,侯爺從軍中回來了!”
蕭鈺一聽酒就醒了一大半,睜大眼睛低罵了一聲,趕緊往后院走,吩咐緊跟著他的小廝:“去,給我弄點(diǎn)熱水來,我洗……”
“站住�!鄙砗罄淅涞膬勺窒窠Y(jié)了冰。
古代架空
第3章第三章
這就是你養(yǎng)的鷹?夠威風(fēng)的啊
蕭鈺渾身僵硬,旁邊的小廝也把腦袋狠狠低了下去,蕭鈺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乖乖轉(zhuǎn)過身:“父親。”叫完人,低頭等著聽訓(xùn)。
視線中出現(xiàn)了一雙黑靴,他小心抬頭,向上看了一眼。
蕭承恩剛從軍中回來,半舊不新的鎧甲穿在身上,束起的頭發(fā)一絲不亂,他向來不茍言笑,眼角的皺紋都顯得很嚴(yán)厲,可能是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眉心狠狠一皺,斥道:
“章臺走馬,不學(xué)無術(shù)!滾去祠堂跪著,好好反省反省。”
蕭鈺“哦”了一聲,不反駁也不頂嘴,熟練地滾去罰跪了。
太陽落下的速度很快,蕭鈺剛回府時天邊還有殘陽,如今跪的醒了酒,天也徹底黑透了。
祠堂里的十二支蓮花鐵燈盞著一個又一個蠟燭,火苗被風(fēng)絲吹的微晃,四周肅靜的要命,只能偶爾聽見一聲燭火炸開的聲響。
夜里涼,祠堂更是陰冷,小廝剛為里面填了火盆,悄悄退出去,就碰見換上一身常服的蕭承恩從夜色中走出來,他連忙行禮:
“侯爺�!�
蕭承恩抬手制止,將門推了個縫,往里看了一眼。
蕭鈺背對著他跪坐在蒲團(tuán)上,不算多規(guī)矩,一手慢騰騰地揉著胃部,他今日喝了不少的酒,回來就被罰跪了,沒有蕭承恩的允許,府內(nèi)也沒人敢給他送飯,現(xiàn)下胃里正十分不舒服。
蕭承恩看了一會兒,冷冷地哼了一聲。
立在一旁的小廝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心想菩薩真人保佑,他們世子可千萬在好好跪著呢,別又挨罰了!
“讓廚房給那孽障煮碗餛飩?cè)��!?br />
忽然聽到一聲冷冰冰的吩咐,小廝心里一喜,一抬頭,看見門被合上,侯爺拂袖而去的身影,趕緊跑去廚房給世子準(zhǔn)備吃食去了。
火盆里面的碳燒的正紅,屋里慢慢暖和了。
蕭鈺吃了一碗餛飩,胃里面舒服多了,就跪坐在蒲團(tuán)上,望著上面一排排的靈位發(fā)呆。
蕭鈺從小到大被罰跪過太多次,這些靈位上的字他讀了一遍又一遍,舊的又來了新的,新的慢慢變成舊的,不用借著兩邊燭火的光亮,他閉著眼都知道上面都寫了什么,最上面有一個被架子供奉起來的鐵疙瘩,刻滿了字,那是丹書鐵契。
當(dāng)年跟著太祖太宗打天下的勛臣幾乎人手一塊,后面都被陸陸續(xù)續(xù)地收回了,那些人的下場也不必多說,只有他家的,英國公家的,和兩個不管事了的老國公家的還在。
他們家守了一代又一代,這可是他爹的命根子。
蕭鈺一陣失神,看向左下角。
那兩塊牌位排在最末尾,被兩邊蠟燭溫暖的光包圍,燭光映著上面清晰的字。
……故兒蕭瑾之靈位。
祠堂太安靜了,只有他跪在這,沉默地陪著一排又一排不會說話的牌位,偌大的武安侯府,最后也只剩下他們父子,和宮里的太后了。
蕭鈺低下了頭,看自己的手,不明白他爹死守著那塊破銅爛鐵有個什么勁。
外面打更的敲響了鑼,府內(nèi)所有燭火都熄了,萬物寂靜,一片黑暗中,只剩下這座充滿了威嚴(yán)的祠堂在一角散發(fā)著淡淡溫暖的光,門口牌匾高掛,上頭寫著“忠君報國”四個大字。
—
翌日一早。
蕭鈺回房梳洗完,換了身衣裳去膳廳。
蕭承恩昨兒剛從京郊大營回來,也在膳廳用膳,蕭鈺一進(jìn)門,就見他爹換了一身常服坐在圓桌旁,正夾著桌上的小菜佐粥吃。
“父親�!笔掆暱攘艘宦暎^去叫人,在他對面坐下,小廝也給他端了一碗粥來。
蕭承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不太管府中的事,妻子去世后,衣食住行都交給了能信任的老管家去料理,一切都是按著制度來的,鐘鳴鼎食之家,講究的多,大大小小的碟擺了半桌子,種類多,量卻是不多的。
父子生長在這個環(huán)境,倒是沒什么不習(xí)慣,嘴里沒東西的時候偶爾說兩句話。
蕭承恩夾了一塊炸鵪鶉,沒吃,不咸不淡道:“吃了飯,遞個帖子進(jìn)宮去。整日騎馬游街,也不知道多去瞧瞧太后,枉她疼了你一場。”
蕭鈺吃了胡瓜,咽下去了才嘀咕:“三日前就去了的�!�
蕭承恩看他頭也不抬,就知道嘀嘀咕咕地和自己頂嘴,眉頭一皺:“你去不去�!�
“去,”蕭鈺心說你不讓我去我都去,他三下五除二吃了兩個餡餅,幾個茄汁煨鴿子蛋,半盤涼拌胡瓜,一碗煮的軟爛的雞絲粥,把空碗撂在桌子上,拿手帕擦了嘴,沖外面揚(yáng)聲喊了一句:
“來人,給我備馬�!�
剛起身要往出外走,忽然又想到什么,腳下一停,回過頭看著很有侯爺威嚴(yán)的蕭承恩,唇角勾了一下:“父親,我去了�!�
蕭承恩什么也沒察覺,嗯了一聲:“去吧�!�
——皇宮。
宮女穿著淡粉的短衫,外配了比甲,行走時百褶裙下有繡鞋露出來,她雙手托著一個托盤,里面盛著一串滴著水兒的紫皮葡萄,擱在紫檀木刻了喜鵲登枝的軟榻上的炕桌上,等著一會兒世子說的口干了,解渴用,這是太后吩咐下來的。
今天慈仁宮的氣氛很不一樣,宮人們雖站著當(dāng)值,卻總?cè)滩蛔≈е渎犇沁吂弥秱z的說話聲,太后被二公子逗的樂不可支,笑出聲來,她們也是忍不住的,常聽著聽著就抿唇一笑。
“您不知道,祠堂夜里冷得很,我跪了一晚上,現(xiàn)在身上還疼著呢,”蕭鈺坐在太后床邊的錦杌上,一邊往嘴里送了塊兒窩絲糖,一邊抱怨:“前幾天還拿鞭子抽了我一頓,哪家的老子對兒子下這么狠的手,我倒像是他白撿來的�!�
太后病了有段日子了,一直不見好,穿的也不算威嚴(yán),更像個富貴慈愛的老太太,一身藍(lán)地紅靈芝云紋的衣裳,額上戴著一條素色抹額,中間鑲的藍(lán)松石,和弟弟武安侯比要顯得老態(tài)的多,臉上也是一副病容,倚在床邊咳嗽了幾聲,憐愛地摸了摸他頭頂烏黑的發(fā):“你父親是氣你不爭氣�!�
蕭鈺撇了撇嘴:“算了吧,我看他就是嫌棄我,想換個兒子�!�
“這是誰說的,”林嬤嬤繞過圍屏,笑著端了碗甜湯來:“依老奴看,世子比任何人都要強(qiáng)上百倍,誰家的孩子能有我們世子細(xì)心?知道太后近日咳嗽,早早就送了枇杷膏來,也不知是從哪來的方子,喝起來最是潤肺了,瞧瞧,太后一見了您,這臉上的笑就沒斷過。”
太后從她手中接過了碗,喝了幾勺甜湯,被這么打趣了一番,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對林嬤嬤含笑:“你啊,要把他夸到天上去了�!�
“哪是老奴夸,我們世子這么個金玉雕做的人兒,也就侯爺狠得下心。”林嬤嬤嗔道:“老奴可舍不得�!�
蕭鈺十分得意:“就是�!�
太后樂得忍不住咳了幾聲,眸中含著笑意,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額頭,讓大家看:
“你們快瞧瞧,這有個不知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