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沈寒霽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不是先前的那身官服,而是一身白衣。
顯然,他來遲了,是回府換了一身衣裳。
遠遠看去,與上輩子所見的畫面重合了。那人居高臨下,高雅矜貴,溫雅從容,貌勝潘安。
劉語馨的帷帽還是帶著,她的馬車候在了不遠處。
半坡亭沒有什么隱蔽的,下人也都在不遠處,二人見面,光明正大。
沈寒霽只身入了半坡亭,面色淡淡:“不知劉五姑娘想要與我說些什么?”
劉語馨躊躇了片刻,才按照自己想好的說詞道:“雖然我說的有些荒謬,但沈大人且聽我先說完�!�
沈寒霽不點頭也不應,似是默認。
斟酌了一下,她才道:“我先前落水,病了一場,許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看到了一些未來會發(fā)生的事情……”
說到這,劉語馨忐忑的看了眼面色淡淡的沈寒霽,隨即又急忙的道:“沈大人只需要聽一聽,也可不信。但我總覺得這事該與一個人說一說,而沈大人則是最適合的人選�!�
沈寒霽揚眉:“為何是我?”
劉語馨沒說報恩這一事,只是說了別的借口:“因為沈大人與裕王殿下之間的關系�!�
因清寧郡主的事情,裕王對沈寒霽已然是相見生怒的程度。
沈寒霽略一挑眉,不成想還會牽扯到裕王的身上。
劉語馨低下了頭,繼而道:“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許多事情又真真切切的發(fā)生了,我怕被當成邪祟,所以從未敢與旁人說,可是這夢里邊有一事讓我膽顫心,我不得不說�!�
裕王造反的事,劉語馨與父親說了。
她也是以同一套說詞與父親說的。父親起初不信,但接著有些事情她先說,后來確切的也發(fā)生了,劉尚書也只能相信她是真的夢到了未來的事情。
還讓她不要胡亂說,他也不會把這事捅出來,只會站在太子那邊,絕對不沾惹裕王,以此明哲保身。
可劉語馨想報恩,也想與沈寒霽交好,他往后可是權傾朝野的權臣,與他交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這么一座大靠山,她怎能白白錯過了?
沈寒霽本就聰明,沒等她把話說出來,便以她方才提到的裕王而聯(lián)想到了一些事情。
劉語馨還要再言,沈寒霽適時打斷了她:“你無須再多言,若是為了這些荒謬的事情而約我來這里,大可不必,往后也切莫再如此。”
“沈大人,你且聽我……”
沈寒霽那向來溫和的眼神沉了下來,多了幾分冷冽。
被他這冷冰冰的眼神看著,劉語馨的話語戛然而止。
沈寒霽看了眼馬車的方向,聲音漠然的道:“議論朝廷中的政事和皇室貴族,劉五姑娘是不想要自己的腦袋了?還是覺得父母雙親,家中族人的腦袋也在項上待太久了?”
劉語馨臉一白,話語一塞。
沈寒霽收回目光,冷漠的看向她,毫無溫潤之色。
“劉五姑娘,容我問你一句,你如此愚笨,你雙親可知?”
劉語馨只覺得原本只是想著幫他,可忽然被他罵愚蠢,她瞪大了眼,覺得自己的一腔熱意全然喂了狗,也被狠狠的潑了一盆冷水。
沈寒霽清冷一笑,繼而緩緩的道:“莫要仗著自己有幾分小聰明,就妄想把別人玩弄與股掌之間�!�
話到最后,劉語馨似乎聽出了些什么,心中慌了慌。
“我不明白沈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明白�!鄙蚝V淡淡的道。他又繼而道:“你唆使五弟仗勢欺人搶奪鋪子的事情,本不想拆穿,但你一而再地接近永寧侯府的人,我便不能忍�!�
“我只是,只是……”想報恩!
這話她沒辦法說呀!
隔著一層薄紗,沈寒霽也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輕悠悠的道:“任何的借口,都不能改變你利用永寧侯府的名頭,利用五弟搶自家人的東西。且所謂的借口,也不過是你給自己的私心尋的正當由頭罷了�!�
被他這么一說,劉語馨白了臉,她并沒有……沒有給自己的私心尋正當由頭。
不知為什么。
以前她都是以報恩這個由頭正大光明的接近侯府的人,可為什么聽了他這么說,她心底有些虛了起來?
未讓自己思索原因,她隨即抓住了重點。
“搶自家人的東西……?”什么意思?
沈寒霽道:“你想盡辦法要得到的東街鋪子,是我娘子先定下的�!�
聞言,劉語馨心底大駭。
“那鋪子是溫……是沈三娘子看中的?!”
沈寒霽未回她,只是佯裝疑惑道:“尚有一事,我疑惑了許久,你是怎么知道調香閣東家的母親是東疆人的?連錦衣衛(wèi)都沒有查出來,你又是怎么知曉的?莫要否認,我去調香閣尋過齊東家了,他也坦白了。”
沈寒霽的話語一落,劉語馨的身子一抖,險些站不穩(wěn),忙扶住了亭子的柱子。
她顫顫的解釋:“我、我只是偶然得知的,我只想著他母親雖為東疆人,可他父親是大啟人,定然不是什么暗探逆賊,所以才以此做借口來讓他給我供貨的,我并沒有什么不軌的心思!”
上輩子,劉語馨遠在千里之外的錦州。但也隱約聽說過調香閣的事情,調香閣東家生母為東疆人,因此被抓去審問,但沒過多久又被放了出來。
既然能平安無事的放出來,那便也說明了這調香閣東家不會是什么暗探,只是平民百姓。
但生母是東疆人的身份總歸是極其敏感的,她想著若是以此要挾來促進合作,只要她不對外說,其實對誰都沒有任何的損失。
沈寒霽聽她所言,便知又給自己尋了什么正當?shù)挠深^。
隨而輕笑反問:“你說你無不軌的心思,可錦衣衛(wèi)會信?圣上會信?”
話語頓了一下,繼而悠悠的道:“劉尚書是清官,是忠臣,怎生了你這么一個愚笨的女兒?容我提醒你一句,最好安分守己的過日子,莫要想著該如何算計。你便是真的夢到了什么,也請閉緊嘴巴,不然劉家滿門皆會被你所累�!�
留了這話,沈寒霽從半坡亭走出。
如此愚鈍的女子,若非有那些機緣,她有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此世已然有了諸多的變故,稍有不慎,劉家沒準還真的會被她連累得滿門抄斬。
一國之母若是此等人,真真成了個笑話。
夢中的他或許是想要從她的身上探尋一些什么,所以才會容忍她接近,可最終卻是累及溫盈。
如今他也有那些莫名的機緣,又何須從她的口中探尋什么線索?
有了這些機緣,他倘若是連自己調查真相的本事也沒有,那便也如她一樣蠢笨了。
劉語馨看著沈寒霽離去的背影,身子發(fā)軟的扶著柱子,深深呼吸著的同時也后怕了起來。
便是調香閣沒什么,可她卻知道齊東家的母親是東疆人,這事她又該如何解釋?
錦衣衛(wèi)一查,必定會進詔獄。
她真的又做錯了嗎?
她上輩子做錯了,所以老天爺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不想太浪費這個機會。所以她想把握住這個機會多掙一些銀子,讓自己過得更好,更好。
從而讓自己有權有勢,也讓任何男人再也不能欺負她而已呀……
目光追隨著沈寒霽的背影,看著他停在了馬車旁。
而下一瞬,馬車簾子被撩開,一身淡紫色衣裙,溫婉柔順的溫氏從馬車上下來,然后朝著她這邊溫婉一笑,再一頷首。
原來他不是特意回府換衣服,而是特意回去把妻子接來的。
與未出閣的女子見面,妻子也在,旁人又何來的閑言碎語?
劉語馨緊緊的咬住了嘴唇。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個陰暗的想法——溫氏一年多以后會死,那死便死吧。
那是她的命數(shù),是命數(shù)讓她死的,她往后絕對不會再插手了!
目光落在那挺拔白色背影上,帷帽下,目光含了淚。
重生回來后,這抹白色總是會出現(xiàn)在自己的夢中。
她隱隱知道自己移情別戀了,迷戀上了有婦之夫,這份情愫讓她無地自容。
所以她去強迫自己把這份剛剛萌芽的情愫全部埋了起來。
說服自己,只需要報恩就行了。報完恩,這情愫就會消失的。
可誰曾想這情愫竟越來越強烈了。
今日被羞辱后,她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將會帶來的影響而感到后怕。
也因發(fā)現(xiàn)自己在沈寒霽的眼里是那種愚蠢的形象而變得極其的無措。
第60章
離別前夕
馬車離開半坡亭。
溫盈撩開了帷簾一角,往半坡亭那方向望去,只見劉家女依舊站在原地。
即便劉家女帶著帷帽,但溫盈也感覺得出來,她一直在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馬車。
這時,一只手伸了過來,雪白的衣袖遮住了她的視線,那手拉開了她的手,簾子也隨之垂下。
溫盈收回了目光,看向面色寡淡,看不透絲毫心思的沈寒霽。
他淡悠悠的道:“不相干的人,看她作甚?”
方才離得遠,溫盈在馬車上,也就是透過窗角遠遠看去。全程看下來,二人沒有任何的肢體接觸。
沈寒霽也不會對劉家女有半點心思,可溫盈倒是有些好奇他們都說了些什么。但奈何太遠了,根本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些什么。
約莫一個時辰前,溫盈在府中與大伯母商議著在她隨行去金月庵之后,關于開鋪子的事情,才說到一半,沈寒霽就提著天香樓的點心回來了。
他讓她在他換衣裳的時候,先吃一些點心墊一墊肚子,一會與他去一個地方,或許會過了晌午才會回來。
溫盈雖然不知道他要帶她去什么地方,但還是與大伯母吃了好些點心才與他出門的。
馬車出了城,她在馬車上問了他,問他要去哪里。他說去半坡亭,再問他去哪做什么的時候,他與她說要見一個人。
直到下馬車的時候,才與她說見的人是劉家女。
而且他也只說了這一句話就走了,連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等他下了馬車后,她便遠遠看著,壓根不知道她們說的是什么。
如今他人也見過了,溫盈不免好奇的問道:“為什么要把我?guī)硪妱⒓遗�?”而且還讓她在馬車上先待著。
沈寒霽白衣墨發(fā),端坐在馬車之中,神色溫雅淡然的看向溫盈。
溫盈似乎隱約有了答案,不確定的試探著問:“可是為了避嫌?”
沈寒霽璨然笑道:“還是你懂我�!�
溫盈:“……”
他繼而道:“路上她的婢女攔下了我的馬車,說要與我說一些話,我沒應,但去天香閣給你買點心的時候,她又跟了過來。我思索了片刻,也便應了她,但顧及到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我一個成了婚的男子,私下見面,總該有所不適。倘若你也在,倒少了許多的麻煩,不是嗎?”
話到最后,沈寒霽悠然從容的對她一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溫盈思索了一下,也覺得他說得有理。隨而輕聲說:“便是沒看到她的神色,但我還是感覺得出來,她似乎好像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沈寒霽只是看著溫潤如玉罷了,若是他真的有心去摧毀一個人的情緒,多的是法子。
沈寒霽漫聲道:“不相干的人,在意她的情緒做什么?”
說著話的時候,不知為什么,忽然皺了皺眉,且還用手壓了壓受傷那只手的手背。
溫盈一怔,把劉家女的事情放在了一邊:“可是傷口又疼了”
沈寒霽輕點了點頭。
溫盈傾身上前,放輕力度地捧上他的手臂,捋開他的兩層衣袖。
看到了傷口上的紗布微微被濃水所染黃,秀眉緊皺。
沈寒霽在她耳邊放輕了聲音,道:“若不然,我便裝病,或者真病了,讓你留在侯府照顧我?”
溫盈抬起頭,皺著眉頭看了眼他,也沒說什么,而是幫他把衣袖拉了下來,朝著外邊趕馬車的小廝吩咐道:“去回春醫(yī)館�!�
沈寒霽“嗯?”了一聲,隨即道:“阿盈你忘了我也會醫(yī)術?這些小問題倒不必麻煩去一趟醫(yī)館。”
溫盈卻是道:“夫君是會醫(yī)術,但這傷口怎不見好,還越發(fā)嚴重了?”
沈寒霽微微聳肩,淡然的道:“許是傷口過深了,所以恢復得慢。”
溫盈不懂醫(yī)術,也沒看見過誰傷過這么深的一個傷口,但總覺得這么久還在惡化,是不正常的,所以對他的話也只是半信半疑。
“還是去看看的來得穩(wěn)妥一些�!�
沈寒霽笑了笑,也沒有再與她多做解釋。
差不多半個時辰后,才到醫(yī)館。
金大夫看到沈寒霽,微微愣了一下:“沈郎君,許久不見�!�
溫盈在一旁,聽到這“許久不見”,下意識的看了眼身旁的沈寒霽。
她記得不久前,他與她說過助眠的藥已經沒有什么作用了,過兩日會去尋金大夫再重新琢磨一下新的藥。
如今聽來,應該是沒有來。
溫盈與金大夫解釋道:“夫君的手臂受了傷,約莫有半個多月了,但卻遲遲不見好,所以才來看看的�!�
金大夫點了點頭,隨即把他們請上了二樓的樓閣,再讓藥童準備熱茶上來。
閣樓上,金大夫解開了紗布,看到有些化膿的傷口,再詫異的抬起頭看向沈寒霽。
那眼神似乎是在說——你不是也會醫(yī)術嗎,怎就把自己弄成這樣子了?
溫盈注視著沈寒霽的傷口,倒是沒有注意到金大夫的眼神。
沈寒霽對上金大夫的視線,微微一笑。隨即斂眸看了眼本該逐漸恢復,但現(xiàn)在卻化膿的傷口。
有時候溫盈看著他的目光,無波無瀾,似乎什么都挑動不了她的情感
,他也只能另辟蹊徑的引起她對他的情緒波動。
例如苦肉計。
沈寒霽會算計旁人,算計旁人的時候又能舍得把自己也算計進去。
“金大夫,我夫君的傷口怎么回事?”溫盈抬眸詢問。
金大夫按下心中疑惑,道:“得想把余膿弄干凈,若是再任由這么下去,這半條手臂指不定會廢了�!�
聞言,溫盈臉色變了變,急道:“那趕緊清理!”
金大夫點頭。
適時藥童送上了茶水,金大夫再讓小童去準備刀和火,酒,還有水,紗布等。
等東西送上來了,金大夫與溫盈道:“娘子還是到外邊等著吧,這清理傷口會讓人略有不適�!�
溫盈看向了沈寒霽。他輕點了點頭,聲音溫和道:“便出去等著吧,若是無聊,也可到附近逛一逛,約莫……”頓了頓,似乎不知要多長時間,便看向了金大夫。
金大夫接口道:“約莫小半個時辰就能弄好�!�
溫盈點了點頭,然后走出了門外。
屋內只剩下金大夫,和幫忙的藥童。
金大夫這才問出了口:“沈郎君的傷已經半個多月了,理應逐漸愈合了才是呀,怎會惡化成現(xiàn)在化膿的程度?”
沈寒霽淡淡的道:“傷口沾了水,莫要與我娘子說�!�
金大夫感到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