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謝苓一行人朝定國公夫婦見禮,便由侍女引著坐到女眷一側(cè)。
此時來參加冬獵會的貴女公子們都來得差不多了,謝苓觀察了一圈,發(fā)現(xiàn)朝中三品以上人家中的未婚子女,基本到場。
里頭有些她認得,有些則十分眼生。
折柳這次也以定遠侯義女的身份來了,她通身氣質(zhì)變化很大,不同于上輩子當(dāng)人妾室時的妖艷潑辣,變得柔和起來,跟世家陪養(yǎng)出的貴女們并無差別。
折柳也看到謝苓了,上挑的狐眼朝對方眨了眨,露出個不易察覺的笑。
謝苓微微頷首,二人就算打過了招呼。
她們現(xiàn)在不能有太多交集,畢竟在其他人眼里,折柳之前的做法,就是“叛主攀高枝”。
除此之外,隔著幾個座的林華儀十分打眼,她小腿上裹著白布,膝上蓋著個薄毯,正時不時朝謝珩方向望,見謝苓望過去,她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蒼白虛弱的臉上是掩蓋不住的沉郁。
謝苓面無表情轉(zhuǎn)回頭。
看臺上男女分席而坐,男左女右,男子們摩拳擦掌,頻頻朝女坐看來。
謝氏女容色在建康是出了名的,謝苓又是幾人中最出挑的一個,場中未婚男子無不注意到她。
余丞相之子余有年,對這次冬獵并無興趣,他本就不想成婚,之前跟謝靈妙定親也是被逼無奈。他好不容易不用成親,自然不喜待在有鶯鶯燕燕的地方,只急著想找個借口去城南一所賭坊斗蛐蛐。
可誰知他就這么百無聊賴的隨便一掃,就看見個艷光照人的姑娘。
這美人內(nèi)著石榴紅騎裝,外披白底繡梅錦緞披風(fēng),眸若秋水,唇奪夏櫻,肌膚賽雪,一笑時眉眼彎彎,好似含著春日暖陽,能讓冰開霜散。
此時她白潤微紅的指尖捏著個紅艷艷的櫻桃,正往朱唇中喂。
余有年眼睛一亮又一亮,用胳膊肘搗了搗一旁的御史中丞之子盧執(zhí)道:“那是誰?生得如此好看。”
盧執(zhí)搖搖頭,有些惋惜:“你還不知道吧,這貌美女郎單名一個苓,是謝珩的堂妹,從老家陳郡陽夏而來,兩個月前差點嫁給王暉,后來王暉暴斃,她的婚事就擱置下來了�!�
“就是出身差了點,可惜了這幅相貌,今日來的,恐怕很難有相中她的�!�
余有年鼻子里哼出一聲,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謝苓,口中陰陽好友道:“一群老古板,爺要是有喜歡的,管她什么身份呢,先娶了再說!”
盧執(zhí)頗為驚奇看了眼一向?qū)ε司炊h之的余有年,調(diào)侃道:“你看上她了?鐵樹也能開花啊�!�
另一邊盧執(zhí)的弟弟盧固跟著接腔:“稀奇,稀奇�!�
余有年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人,臉皮薄,頓時臉紅了,別扭著轉(zhuǎn)過臉,嘴硬道:“胡說八道什么呢,爺只是看她長得漂亮!”
盧執(zhí)贊同道:“確實貌美�!�
余有年時不時偷看幾眼謝苓,見對方突然對上他的視線,還抿唇柔柔笑了,頓時感覺心跳如同擂鼓。
謝苓從方才就感覺一直有道視線盯著自己,她本以為是王閔,遂一直泰然自若吃櫻桃。可那道視線太過灼熱,她隱隱覺得不像王閔,于是抬頭看向男席。
誰知這一瞅,就瞅見個外罩深紫飛鶴大氅,墨發(fā)高束成馬尾,劍眉星目,唇若涂丹,看起來張揚華貴的少年。
謝苓對這張臉?biāo)坪跤行┯∠�,略微一想,就記起這少年是謝靈妙的前未婚夫,余丞相的獨子余有年。
在夢中,余有年似乎一直未婚,偷偷跑出家門闖蕩江湖去了。
她不曉得這少年看她作甚,見對方也沒惡意,便沒放在心上。
人全部來齊后,桓榮上前,對此次冬獵進行簡單激勵與訓(xùn)話,說完后,又由一旁的管家對冬獵的幾個比賽項目進行介紹。
謝苓一字不落聽完,對這場冬獵有了大致的了解。
第一項賽事,就是眾人期待的兩兩一組男女混獵。男女方各置抽簽盒,抽到相同詞語的方為一組。
管家一宣布開始,男席那邊就熱火朝天開始抽簽了。除了謝珩和王閔平穩(wěn)坐在位子上未動,看起來不太有興致,其他人都湊到簽盒之前。
往常對這類事一向懶散敷衍的余有年,這次倒是興致勃勃。
他擠到最前頭,便簽盒伸手,心中隱秘期望自己能和那烏眸明亮,面若芙蓉的姑娘是一組。
女席這邊矜持些,從第一排開始挨個抽。
謝家位置就在第一排,謝靈音是第一個抽的,抽完后打開紙條一看,有些羞澀又期盼的朝男席張望。
謝苓排在第四個,抽到后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一枕槐安”。
也不知哪個公子會抽到和她相同的簽,希望不是謝珩或者王閔。
半刻后,抽簽完畢,管家一一念詞,被念到簽詞的男女,就站到看臺之下。
謝靈音抽中的正是平陽侯世子朱相禮,二人遙相一笑,眉目傳情,一同走下看臺。
謝靈巧是御史中丞的次子盧固,二人年紀都不大,扭扭捏捏走下了臺。
余有年沒如意,他抽到的是謝苓的堂姐謝靈鳶,一個英氣十足的傲氣貴女。他懶得理謝靈鳶,謝靈鳶也懶得理這個建康城出名的紈绔子弟,二人相視哼了聲,各自不情不愿走到看臺下。
念了許久,一大半人都組好了隊,可遲遲聽不到念謝苓手中的詞。
她看到男席上依舊未組隊的謝珩和王閔,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俄頃,謝苓終于聽到了“一枕槐安”四個字,她屏住呼吸朝男席望去,就見王閔嘴角噙著分明的笑意,目光在她身上流轉(zhuǎn)一圈,抬步上前。
謝苓眼前一黑,手心里冷汗津津。
如果說她對謝珩的感覺是怨,那對王閔則是實打?qū)嵉暮奕牍撬�,又懼入骨髓�?br />
夢里在王閔后院的那段日子,是她稍微想想就要打寒顫的程度。
王閔跟謝珩并稱建康二子,才貌與謝珩自然不相上下。旁人都說若謝珩是不染凡塵、凜若秋霜的高山雪,那王閔便是風(fēng)流蘊藉,懷瑾握瑜的人間客。
可謝苓知道,這人溫柔多情的桃花眼下,是最讓人心驚肉跳魂飛魄散的瘋癲癡狂。
他不是人,他是瘋子。他為了能讓她肩部上有跟裴若蕓一樣的胎記,硬生生用烙鐵燙出來。
更不必說說每逢床榻之事,他都會捆住她的手腕,讓她跪在榻前,用鞭子抽出滿身傷痕。
這樣的事數(shù)不勝數(shù),王閔根本沒把除了他和裴若蕓之外的人當(dāng)人。
謝苓感覺自己雙腳被釘在地上,她怎么都邁不出去。
直到一旁的元綠擔(dān)憂地扶住她的手腕,溫?zé)岬母杏X才讓她緩過點勁。
她斂下眼中恨意和懼意,裹緊披風(fēng),朝看臺下走。
路過謝珩時,她目帶求救的望了過去,期望他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謝珩看到她看向自己,眸中水光閃爍,帶著祈求之色,把玩著扳指的手微微一頓。
他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簽,俯視著看臺下一眨不眨盯著謝苓的王閔,忽而開口:
“修常兄,你我不若換換簽�!�
王閔一襲玄氅站在看臺之下,抬頭似笑非笑:“哦?這是為何?”
第27章
含情念故癲狂顯
謝珩道:“我堂妹不擅騎射,恐誤了修常兄討彩頭。”
王閔目光在二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隨即笑道:“說耽誤倒言重了,不過士衡兄既然開口,我王某自然不會說不�!�
謝珩點頭道:“多謝�!�
說罷,他朝謝苓招手,謝苓松了口氣,低眉順眼地走到他身后站定。
王閔看著謝珩身后露出的鹿皮短靴和一角白色衣擺,瞇了瞇眼。
謝苓為何怕他?難不成是走漏了風(fēng)聲?
不,不可能,他對阿蕓的愛,怎么可能有凡夫俗子知曉。
他腦海里閃過謝苓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桃花眼中透出一絲癡狂。
像,實在太像了,簡直跟他的阿蕓一模一樣。若是得不到她,會瘋的。
只不過謝苓跟她堂兄謝珩的關(guān)系…似乎不太對。他熟悉男女之事,謝珩這種無情之人,怎么可能會多管閑事?更何況還是祖上沒親緣關(guān)系的遠房堂妹。
謝珩啊謝珩,你不是高高在上,清冷自持嗎,居然對堂妹動了心。
可惜,對方注定要痛失所愛了。謝苓一定會是他的。
王閔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二人,唇角帶笑收回了目光。
管家繼續(xù)念簽。
說起來很巧,折柳居然跟她的義兄裴凜一組。
謝苓聽聞二人極為不合,裴凜認為折柳心思重,取代了他親妹的位置,于是一點好臉都沒給過折柳,而折柳呢,面上討好裴凜,背地里沒少給她寫信罵他。
裴凜看到自己和折柳一組,立馬黑了臉,但讓他像謝珩那樣換簽,又做不到。他不習(xí)慣不按規(guī)矩辦事。
他看了眼咬唇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看他的折柳,忽然感覺一陣心煩意亂,于是暗罵一句晦氣,直接躍下看臺,竟是樓梯也不走。
折柳偷偷翻了個白眼,轉(zhuǎn)過臉來又作出受傷的神色,提著裙擺追了上去。
謝擇這次并未參與抽簽,原因是他上過戰(zhàn)場的,打了不知多少勝仗,騎射自然比在座所有人都強,若是他參與,別人就沒贏的可能了。
嗯,也不對,二弟或許還有幾分可能。
他坐在一旁,看著臺下的王閔皺了皺眉。
這小子…怎么認識苓娘的?
他轉(zhuǎn)頭看嬌柔如花的苓娘,目光柔和了幾分。可惜了,若是別家女郎,說什么他都要爭一爭的。
苓娘的性子容貌皆是他喜歡的樣子。
除了謝擇外,林華儀因腿傷也參與不了,只能坐在看臺上。
她攥著小腿上的薄毯,將唇齒間的嫩肉咬得千瘡百孔,心中是滔天的恨意。
宮中的御醫(yī)說,她的腿會落下病根,輕則冷天疼痛,重則走路會跛。都怪謝苓,若不是她,自己怎會因為一時傷心回家太晚,導(dǎo)致遭遇了賊人。
等著吧,等今夜王閔成事,這世上就無人能搶走珩哥哥的關(guān)注。
……
又過了半刻不到,總算是完成了組隊。
定國公一聲令下,眾人便騎馬奔馳而過,進入了獵林。
此時場內(nèi)除了不參與此次活動的,就剩下幾對不擅騎射的男女。
謝珩牽著踏雪烏騅,面色冷淡道:“你是在看臺等我,還是與我一同進獵林?”
謝苓不想留在看臺吹風(fēng),也不敢騎馬,更重要的是,她心中莫名覺得跟著謝珩或許會安全點。誰知道王閔和林華儀會不會突然做什么?
比起來這倆人,她寧愿跟跟謝珩待在一起。
沉默了一會,她看了看乖巧的踏雪烏騅,猶豫開口:“要不,堂兄帶著苓娘?”
謝珩眉心一皺,垂下眸,目光落在對方水潤的杏眼上,淡聲道:“你想與我同乘一騎?”
謝苓拽了拽自己的披風(fēng),軟聲解釋道:“堂兄,看臺上風(fēng)大,苓妹畏寒,但騎馬又不會……”
“苓娘絕對乖乖坐著,不打擾堂兄打獵�!�
謝珩剛想說男女有別,忽而又記起他早已抱過對方幾次,還談何有別。
于是默然不語。
他解開大氅,拋給一旁隨侍的遠福后翻身上馬,端坐在馬背上朝謝苓伸出手道:“上來吧�!�
謝苓仰頭看他,眉眼彎彎露出個甜笑,把手放在了謝珩掌心。
謝苓只覺得自己身子一輕,下一瞬就坐在謝珩后邊。
踏雪烏騅很高,再者她本就怕騎馬,往下一看便有些眼暈。
她定了定心神,才發(fā)現(xiàn)后面沒有抓手的地方,除了馬毛外,只有謝珩的衣擺。
謝苓想了想,覺得馬毛抓不穩(wěn)不說,還容易弄痛馬兒,不如抓謝珩衣擺的好。于是她悄悄捏住了謝珩的衣擺。
謝珩感覺到后背衣襟微動,雖然不適,卻也沉默著沒拒絕。
他雙腿一夾馬腹,馬兒便絕塵入林。
此時林中雪壓枝頭,將天光遮得斑駁陸離,時不時有樹枝斷裂的清脆響聲,以及不遠處的馬蹄聲箭羽聲。
馬蹄踏雪,將下面濕潤的泥土帶出來不上,林中烏糟糟一堆馬蹄印,可以大致看出眾人行走的軌跡。
謝珩御馬向深處走,偶爾遇見只兔子和鹿,就搭弓射箭,一擊必中。
謝苓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后邊,和謝珩間隔著一掌距離,緊張的心情被林中雪景沖淡了幾分。
每當(dāng)謝珩射中獵物,就有隨行的衛(wèi)兵拔了箭,裝在網(wǎng)兜里。掐指算來不過半個時辰,網(wǎng)兜就裝滿了三個。
謝苓以前只是聽說謝珩的騎射是出了名的百發(fā)百中,今日一見,覺得別人還是說保守了,他這不只是百發(fā)百中,還能一箭三雕。
哦,不對,一箭四雕。
她看著衛(wèi)兵拎起來的一串松鼠,微微咋舌。
謝珩拿著弓,也不拘著烏騅去哪,任由它在林中慢悠悠地晃。
忽然看到樹下雪窩里有個毛絨絨的東西在動,他抬手止住身后的衛(wèi)兵,舉起弓箭,手指一松,箭“嗖”的一聲破空而去,那東西瞬間被釘在樹干上,樹枝上積雪簌簌落下。
謝苓這才看清,那是只胖乎乎的白毛狐貍。
謝珩親自下馬走去,拔下箭,單手拎起狐貍,就見這小東西劇烈掙扎起來,朝謝珩呲牙。
謝苓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謝珩射中的是狐貍毛,并不是狐貍的身體。
謝珩抱著狐貍走到衛(wèi)兵跟前,把狐貍丟了過去,交代道:“關(guān)籠子里,好生照料,給它去去野性。”
世家貴族的冬獵活動,下頭的人自然會備著小籠子,為的就是哪個公子小姐來了興致,想養(yǎng)個什么玩意兒。
謝珩走回烏騅旁邊,并未上馬,而是牽著繩子在林中緩步。
謝苓沒忍住問道:“堂兄是要把這白狐送人嗎?”
謝珩道:“嗯,給林華儀�!�
謝苓心情復(fù)雜,心說謝珩可真是深情,打獵都沒忘給人家送溫暖。
謝珩不知道對方想什么,他此時正在思量,王閔為何會盯上謝苓。
王閔的性子別人不知,他是知道的,說起來能得知對方的真面目,也源于一次意外。
彼時二人在太學(xué)做同窗,關(guān)系還不錯,直到有次放沐,他回太學(xué)拿落下的荷包,隔窗看到王閔拿著裴若蕓的畫像自瀆。
他著實被污了眼睛,沒想到對方平日看著一派風(fēng)流倜儻,既然能干出此等事。
自那以后他就疏遠王閔了。
細細想來,謝苓有些地方確實像裴若蕓�?伤譃楹魏ε峦蹰h,是知道了什么?
謝珩抬眸看向謝苓,見她正沒心沒肺觀景,略微有些無奈。
這段日子謝苓的所作所為他無一不知,雖然有些小手段,可也只是女子間的小打小鬧,并未涉及到朝中之事。
他對此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有些小聰明也好,省得屆時誤了他的大計。
他現(xiàn)在無條件護著她,只待來年七月那人進京,謝苓就該兌現(xiàn)她的諾言了,他從不做虧本買賣。
回過神來,他牽著馬兒又朝密林走了幾步,就聽到謝苓輕柔的嗓音從馬背上傳來。
“堂兄,苓娘也想下馬走走�!�
他停下步子嗯了聲,等待她下馬。
謝苓扶著馬鞍,腳踩在鐙子上,顫顫巍巍朝下翻,待一只腳落地,她松了口氣,趕忙把馬鐙上的腳也放了下來。
站穩(wěn)后,她摸了摸烏騅,對謝珩道:“堂兄,你這馬兒好高,苓娘坐在上面都有些暈�!�
謝珩道:“西域來的品種,是比中原馬要高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