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很快,她就恢復(fù)了柔笑,指揮身后的曲荷:“曲荷,
幫珩哥哥把氅解下來,
屋里熱�!�
曲荷對這冷如九天神君的謝大人怕得要死,聞言推著輪椅的手就一抖,
可她也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只得低垂著頭,
對著謝珩行了一禮,就要為他解開大氅。
謝珩掃了林華儀一眼,眉心微皺,有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不必了�!�
說完便自己解開大氅,扔給了身后的遠(yuǎn)福,找了椅子坐下。
遠(yuǎn)福接過,把沾了雪屑的大氅抱到炭盆跟前的架子上掛好。
林華儀神色失落,讓曲荷推著自己過去。
曲荷偷偷松了口氣。
她就不明白了,小姐為什么對一個心狠手辣之人情根深種,甚至不惜手染鮮血。雖然謝大人貌若謫仙,驚才絕艷,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通情愛,難以親近。
就算哪怕有一日成親,也只是為了繁衍子嗣罷了。
……
屋內(nèi)溫暖如春,屋外冷雪壓枝。
謝珩一身月白圓領(lǐng)大袖衫,眉目淡漠地坐在那,視線不輕不重地落在角落里的菊月身上。
遠(yuǎn)福上前一步,朝菊月道:“把那日的事細(xì)細(xì)說來,撒一句謊,削一根手指�!�
話音剛落,就見幾個挎著長刀冷面黑甲衛(wèi)進(jìn)了屋,一左一右架起菊月,拖到謝珩腳下。
明明是如此殘忍的手段,從遠(yuǎn)福嘴里說出來,卻仿佛是喝水吃飯一樣的常事。
屋里的世家女和年輕公子,無不膽寒。
菊月抖如篩糠,求救似的看向秦璇。
“郡主,你不是說放了我嗎?”
秦璇啜了口茶,隨意道:“是放了你,可也沒說讓你全須全尾出去�!�
菊月只覺得血一下涌到頭頂,她環(huán)顧一周,見一圈錦衣華服的貴人冷眼看著她,好像在嘲諷她的天真愚蠢。
在這位謝大人面前,即使有天大怨氣,她也不敢泄出分毫。
菊月戰(zhàn)戰(zhàn)兢兢,伏在地上把那日的經(jīng)過磕磕絆絆說了。
謝珩垂著漆眸,睫羽在眼下打出一片漠然的陰影,叫人看不清情緒。
良久,他抬手一揮,黑甲衛(wèi)便退了出去。
菊月繃著的弦一松,癱軟在地,冷汗順著額頭滴濺在地板上,洇出一團(tuán)濕痕。
秦璇嫌棄皺眉,轉(zhuǎn)頭對謝珩道:“謝大人,聽說你們謝府有個擅毒的神醫(yī),我方才已經(jīng)喚人去傳,你不介意吧?”
謝珩來時早已事無巨細(xì)知曉今日發(fā)生的事,包括謝苓杜撰府醫(yī)有神妙的藥粉。
他道:“郡主自便�!�
這次換秦璇懷疑自個兒了。
眾所周知謝珩向來有一說一,從不說假話。
更何況,他應(yīng)當(dāng)不會為了個遠(yuǎn)房堂妹撒謊,還是個容易被拆穿的謊。
不多時,府醫(yī)被人引進(jìn)來。
“二公子、郡主、各位貴人安�!�
府醫(yī)先是做輯行禮,隨后從隨身帶著的藥箱里拿出個青玉瓷瓶。
秦璇招了招手,身旁的珍玉把東西呈給了她。
她把玩著瓷瓶,打開塞子湊過去嗅了嗅,聞到一股類似苦苣的味道。
“這便是你那能顯示毒藥痕跡的藥粉?”
府醫(yī)心里直慌,感覺后脖子涼嗖嗖。
他偷偷看了眼二公子,見對方面色如常,便故作高深點頭。
鬼知道二公子和苓娘子為何要杜撰出個不存在的藥,把他架在火上烤。
秦璇“嘖”了聲,又道:“可帶了毒藥來?”
府醫(yī)早有準(zhǔn)備,拿出另一個瓷瓶,雙手呈上:“回郡主,這是砒霜。”
秦璇身旁的珍玉接過,把砒霜倒在手心一撮,又去一旁準(zhǔn)備好的銅盆里凈手,怕洗不干凈,換了四盆水,還用了胰子。
做完這些,秦璇把青玉瓷瓶里的藥粉倒在了珍玉掌心。
在座的貴女公子們都一眨不眨望著,只消幾息,藥粉便成了黑色。
周遭先是一靜,隨即喧鬧起來。
“真有如此神藥!”
“這府醫(yī)好生厲害�!�
“……”
謝珩掀起狹長的鳳眼,看到林華儀臉色微僵,漆黑深邃的眸低劃過嘲意。
他靠在椅背上,修長如玉的手指摩挲著扳指,神色難辨。
秦璇此時已經(jīng)對藥粉信了九分,她招手讓跪在地上的琳瑯上前,把藥粉撒了上去。
等了整整半刻,藥粉也不見變化。
琳瑯強撐著的身子一軟,圓潤的臉頰頃刻沾滿淚水,她哽咽道:“郡主,奴婢是不是沒事了?”
秦璇拍了拍琳瑯的手背以示安撫,緊皺的眉心松了許多。
“委屈你了�!�
一旁的珍玉也松了口氣,扶著琳瑯站到了秦璇身后。
秦璇站起身,凌厲的目光掃過屋內(nèi)其他人,嬌艷的芙蓉面沉著,上揚的桃花眼內(nèi)一片冰冷。
“本郡主倒要看看,究竟是誰連我都敢算計�!�
說著就要讓人去挨個撒藥。
謝珩斂下眼底的情緒,忽而對遠(yuǎn)福吩咐。
“去把苓娘喚來�!�
遠(yuǎn)福躬身應(yīng)了,快步去隔著一道窄門的內(nèi)室喚人。
珍玉拿著藥粉挨個撒了,撒一個等一會,很快便驗完第一排的侍女。
……
謝苓換完衣裳,給傷口換了藥,蓋著毯子靠在姜黃色的引枕上歇息。
她羊脂玉般的嬌顏被熱氣熏染上一層緋色,只是唇色依舊蒼白,帶著病氣。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落在窗外纏雪梅枝上,微微出神,玉白的指尖捏著湯勺,慢悠悠攪動著黑乎乎的湯藥。
湯勺碰撞到碗壁上時不時發(fā)出輕響,紫竹的心跟著起起落落,莫名有些慌。
她半跪在腳踏上,頭也不敢抬,捧著著個暖爐放在謝苓腿邊,烘烤著對方的膝蓋和各處關(guān)節(jié)。
明明看起來是個柔軟溫和的主兒,可那周身的氣場,竟比府中其他小姐都要強。
紫竹有些害怕,這件事從頭到尾苓娘子都未避著她,她清楚的知曉對方是在針對某個貴女,并且連帶公子也算計了進(jìn)去。
她擅作主張把事兒都報備給主子,實屬無奈。她就是個奴才,不報,主子不會饒了她,報了,苓娘子或許會秋后算賬。
怎么做似乎都會脫層皮。
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謝苓的目光輕輕落在紫竹烏黑的發(fā)頂,又轉(zhuǎn)而落在湯藥里,唇角勾出個意味不明的笑。
半晌,暖爐里的炭燃了大半,她僵冷的身子慢慢溫軟了下來,麻木的小腿和足踝也恢復(fù)了知覺,身上漸漸暖和起來。
她坐直身子,將溫了的湯藥一飲而盡,端起一旁的茶水漱口,吐到紫竹端著的銅盂里。
正拿帕子沾了唇上的水漬,就聽到遠(yuǎn)福的聲音隔著門傳來。
她抱著紫竹準(zhǔn)備好的手爐,撣了撣衣擺,將手搭在紫竹的手背上款款起身。
謝珩叫她,想必是暗示自己放過林華儀。
她柔柔輕笑,轉(zhuǎn)頭對紫竹道:“你說,堂兄可會真心實意愛人?”
紫竹被問懵了,她小心翼翼答道:“主子的事奴婢也不知道�!�
謝苓卻不說話了。
……
謝苓到時,謝珩正端坐在椅上,狹長的鳳眸如古井毫無波瀾,幽深冰冷。
她虛弱地輕倚在紫竹身側(cè),抿唇露出淺笑。
“堂兄�!�
“嗯�!敝x珩目光落在她染了緋色的玉顏上,劃過虛弱蒼白的唇瓣,定格在纏著一圈白布的細(xì)頸上。
面對她病若西子的單薄身姿,謝珩鳳眸微瞇,周身氣息又冷了幾分。
正堂比內(nèi)室要熱,小小的芳菲殿幾乎被人填滿,她站在三排侍女后邊,透過人群迎上了謝珩的目光。
她扶著紫竹的指尖微蜷,雪齒咬著唇瓣,輕輕低頭,鬢邊的發(fā)絲垂落,遮住了她含了哂意的烏眸。
謝珩盯著她的弱柳扶風(fēng),看似柔弱可欺的身姿,薄唇微抿。
他一直知道她不笨,甚至稱得上聰慧機敏,也一直知曉對方私下的小動作,覺得不過是女眷間的小打小鬧,無傷大雅。
可他今日方才發(fā)覺,或許是自己太過自負(fù)。
謝珩長睫微垂,忽而輕笑。
他忽然想知道,謝苓這張嬌柔膽怯的芙蓉面下,究竟是何面目。
“坐下吧�!�
他淡聲開口,示意遠(yuǎn)福搬了張椅子放在自己旁邊。
謝苓屈膝一禮,乖順地坐在謝珩身旁。
秦璇正好在謝苓旁邊,她湊到跟前,關(guān)心道:“看你臉色不大好,可是身子撐不住了?”
謝苓禮貌道謝,輕聲細(xì)語回道:“謝郡主關(guān)心,苓娘還好,可以堅持�!�
秦璇點了點頭,命珍玉繼續(xù)驗人。
謝苓正看著,余光忽瞥見林華儀身后的侍女面如金紙,神色游移。而林華儀竟然渾然不覺,癡纏的目光時不時落在謝珩身上。
謝苓心底冷笑,心說好一個癡情種。
等珍玉驗完第二排,她忽然望著秦璇和謝珩開口。
“堂兄,郡主,苓娘覺得應(yīng)當(dāng)把屋內(nèi)其他侍女都驗一遍,不單單是這三排�!�
話音剛落,秦璇正要說好,正堂內(nèi)忽而傳來“哐當(dāng)”一聲。
聞聲而望,便看見林華儀身后的侍女半蹲下?lián)炱鹇湓诘厣系氖譅t。
林華儀見眾人看過來,抱歉一笑,低聲譴責(zé)身后的曲荷。
“怎得連個手爐也接不�。俊�
曲荷抱著涼透的手爐跪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臉色難看得厲害。
“奴婢知錯�!�
林華儀緩了神色,揚起和善的笑,親自扶著曲荷的手腕,保養(yǎng)得宜的長甲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摳進(jìn)對方肉里。
曲荷吃痛,卻不敢出聲,趕忙站起來。
“不想你爹媽死,就穩(wěn)重點�!�
擦肩而起時,她聽得自家小姐的聲音輕如微風(fēng),忽而消失不見。
曲荷用袖子遮住被摳破的手腕,心底一片冰冷,面上浮現(xiàn)出濃的死意。
憑什么?就憑她是家生子,爹娘姊妹都在林華儀手上,就得日日受她虐打辱罵?將苦水咽在肚里?
未做林華儀奴婢前,她也是天真爛漫的女娘。
跟了她以后,為了讓父母活命,自己做盡了惡事,日日心驚膽戰(zhàn),夢里都是那些人來報仇鎖命。
林華儀并未發(fā)現(xiàn)曲荷的異常,心想著回去后要好好收拾這個一點小事都做不好的賤婢。
謝苓一直觀察著她,自然是看到了曲荷的神色。
她略一琢磨,明白了幾分。
之前她還在想上次被杖殺的侍女襲蘭,為何心甘情愿替林華儀擔(dān)罪。原以為是林華儀有幾分良心,對身邊侍女極好,可今日一見她對曲荷的態(tài)度,顯然不是個溫和慈善的主兒。
對侍女嚴(yán)苛,卻還能得到對方維護(hù),那只能是手中有這些侍女的把柄。
比自己命還重要的,除了親人,她想不到別的。
…
很快,三排人都驗完,輪到了屋內(nèi)其他侍女。
珍玉從最末端,身份最低的貴女公子的侍女開始驗起,不一會,就過了一半。
謝珩微垂著眼,玉白的指節(jié)在桌面輕叩了下,忽而道:“若是主動承認(rèn),我留你個全尸,若是叫我查到……”
剩下的話謝珩并未說完,但在座的人都懂他的意思。
謝苓比旁人想得更深些,認(rèn)為這話明面上聽起來最正常不過,只是在威脅恐嚇。
可她卻知道,對方是在警告林華儀身后的侍女曲荷——最好乖乖主動出來替林華儀擔(dān)罪,不然死無全尸。
謝苓端起茶杯,掩唇抿了口,遮住了唇邊的諷意。
好一對心狠手辣的青梅竹馬。
謝苓卻并不阻止,因為她了解林華儀。
夢里的林華儀十分自信,哪怕計謀漏洞百出,也從不收手低頭。
或許這是謝珩處處維護(hù),給她帶來的囂張底氣。
果不其然,林華儀像是沒聽懂,四平八穩(wěn)坐在那,并不怕曲荷真出來承認(rèn)。
曲荷低著頭,發(fā)絲被冷汗黏在側(cè)臉,抱著手爐的手指越來越緊,把銅爐上的細(xì)絲壓彎了一塊都毫無察覺。
謝苓恰時添了把火。
“忘記說了,我方才已經(jīng)命人快馬加鞭去城中藥鋪中查賬,顏生花和回春散這兩種藥,源自西域,可不多見�!�
謝苓的目光掠過婉約柔和的林華儀,聲音不大不小,恰好叫場中所有人都聽清。
謝珩抬眸瞥向謝苓溫軟的笑眼,四目相對,他分明看到對方笑意不達(dá)眼底,有著一閃而過的冷色。
他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對方柔軟的手臂纏著他,霧蒙蒙的水眸里滿是依賴和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