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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孫良玉這才爬起來,垂手立道皇帝身后,給他又添了杯茶。

    司馬佑靠在椅背上,神情晦暗,語調(diào)緩而輕:“你說朕何時才能殺了他?”

    孫良玉自然知道皇帝說誰,對方心中最嫉妒憤恨的,當屬謝珩,

    雖說二人年歲相當,一同長大,可謝珩出身謝氏,又是難得一見的天才,而皇帝最開始不過是個宮婢生的孩子,不受待見,且文不成武不就,明里暗里總被人嘲笑鄙視。

    要不是皇帝后來命好,養(yǎng)到當今太后名下,也拿不到這皇位,更是連給謝珩提鞋也不配。

    皇帝恨上謝珩,一是王謝兩家太過囂張,占了大靖多半權柄,二是三年前他想給謝珩賜婚,對方當眾駁了他的面子。再加上小時候的妒心,便成了今日的恨。

    孫良玉動了動僵硬的指尖,恭敬道:“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何時想要他命,都是一封圣旨的事。”

    見司馬佑很受用,他頓了頓繼續(xù)道:“只是聽聞謝氏最近在民間呼聲極高,還有小童編了民謠傳唱,陛下要動手,恐怕得過了這陣風頭才行。”

    話音剛落,司馬佑臉色瞬間變了,他猛地看向?qū)O良玉,沉聲道:“怎么,你說朕還得避他風頭?”

    孫良玉惶恐跪下,磕頭道:“奴才該死,奴才說錯話了�!�

    司馬佑陰鷙的目光盯著孫良玉,半晌,才幽幽開口。

    “說,什么民謠?”

    孫良玉將頭抵在地上,結巴道:“奴…奴才不敢說�!�

    司馬佑冷笑:“說!不說朕現(xiàn)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孫良玉這才磕磕巴巴說起來。

    “那民謠大概是這么唱的:說建康,道建康,建康本是好地方,自從馬兒闖宮闕,惹了十八眾神怒,十年中有九年災。三年水淹三年旱,三年蝗蟲鬧災殃……要向平息眾神怒,得奉寶玉上天闕�!�

    這闖宮闕的“馬兒”,自然指代的就是司馬氏,而能平息神怒的“寶玉”,只能是謝珩。

    珩,美玉也。

    孫良玉說完,就伏在地上一動不動,整個大殿唯有司馬佑紊亂急促的呼吸。

    他悄悄抬眸,就見司馬佑陰沉沉看著自己。

    一股涼意瞬間順著脊背爬上頭頂,他慌忙垂眼。

    “可有查清這民謠何處來?”

    孫良玉搖頭:“回陛下,奴才無能,這民謠前些日子忽然在城里傳開,奴才查了幾日,都沒找到源頭,只得把傳唱最多幾個小童抓了縊死�!�

    司馬佑呵了一聲,忽然暴怒:“廢物!”

    說著手中的茶盞就擲到了孫良玉額頭,頓時血流如注。

    孫良玉沒按傷口,連連磕頭告罪。

    一直磕了十來個,血在地毯上沾了一小灘,司馬佑才大發(fā)慈悲放過他。

    “行了,罵你一句嚇成什么樣了,好歹是內(nèi)侍總管,怎么還這么膽怯�!�

    孫良玉這才感激涕零地捂著額頭,跟司馬佑道謝。

    司馬佑揮了揮手,笑罵道:“滾吧,傷收拾好了再來伺候。”

    孫良玉蒼白的臉上露出感動的笑,他爬起來,又作揖行禮,才退了出去。

    出了殿,吩咐宮人打掃大殿,他才朝太極殿內(nèi)侍的值房走去。

    回到值房,就有小太監(jiān)打了溫水進來,給孫良玉擦洗額頭上的血。

    或許是力度大了點,正想事的孫良玉忽然生了氣,抬腳踢在小太監(jiān)的肚子上,罵道:“晦氣玩意,出去領罰!換吳井來。”

    小太監(jiān)哆哆嗦嗦爬起來,正要求饒,就被門口侯著的兩個太監(jiān)堵嘴拖走了。

    不一會,就有個十五六歲,樣貌憨厚老實的太監(jiān)掀開棉布門簾,搓著通紅的手進了屋,正是吳井。

    “哎呦喂,干爹您別動,兒子馬上給您止血換藥。”

    吳井手腳麻利給孫良玉的額頭和膝蓋包扎好,便跪到他腿邊聽差遣。

    孫良玉對吳井很滿意,他拍了拍對方的頭,問道:“今兒夜里是你值班?”

    吳井點頭:“回干爹,是兒子�!�

    孫良玉沉思了片刻,招了招手,示意吳井附耳過去。

    “今兒夜里是慧德貴妃侍寢的日子,等到時候,你在陛下身邊提兩句謝府�!�

    吳井長得老實,實際上是個聰明滑頭的,他眼珠子一轉(zhuǎn),就明白了其中關竅,忙點頭乖乖應承下來。

    當天夜里,正準備去慧德貴妃那的皇帝,不知為何臨時改了主意,去了許久不見的王皇后那。

    ……

    謝府,柴房。

    謝苓回府后,跟著謝家其他姐妹拜見了老太君和謝夫人后,就讓紫竹扶著她去了關押元綠的柴房。

    天寒地凍,柴房偏僻簡陋,但好在謝苓交代過,元綠雖在柴房關著,但也有厚棉被和衣裳,一日兩頓飯,并未凍著餓著。

    她交代紫竹在門外等著,自己進了柴房。

    幾日未見,元綠雖沒被虧待,但到底挨了幾杖,受了皮肉傷。

    再加上被關在這偏僻地兒,能否留在謝府猶未可知,于是臉色憔悴,原本圓潤的身行也清減了不少。

    見謝苓進來,元綠頓時又愧疚又激動,她從草堆里爬起來,跪在謝苓腳邊,哽咽著道歉:“小姐,是奴婢蠢笨無知,差點害了您�!�

    謝苓喉嚨一陣癢意,她拿出余有年給的蜜丸吃了,緩過勁來,才將元綠扶起來。

    “已經(jīng)過去了,就不必再提,”她凝視著元綠,眸光清澈冷淡,語氣分不清情緒:“只是犯了錯總要有個解決章程,我現(xiàn)在給你兩條路�!�

    “要么同謝府解契出府去,此生與我、與謝家再無干系,”她頓了頓又道:“要么你就去別的院伺候吧�!�

    元綠聞言瞪大了眼睛,她膝蓋一軟,再次跪下,揪住謝苓的裙擺,苦苦哀求:“小姐,你饒了奴婢這次吧,奴婢不會再犯了!”

    謝苓俯身,一邊掰開她的手,一邊冷聲道:“莫要糾纏。”

    說完,朱唇微動,作出無聲的口型。

    元綠微愣,隨即明白了謝苓的意思。

    她松開手,看了看窗外的侍衛(wèi)和紫竹的身影,帶著哭腔揚聲道:“小姐,您能容奴婢想想嗎?”

    謝苓頷首:“也罷,你好好考慮,給你最后兩日期限�!�

    說完,她便推門出去了。

    元綠坐回草堆,眼里的灰敗已然不再,換成難以壓抑的喜悅。

    方才主子的口型是,“出府,為我辦事�!�

    這幾日的惴惴不安,終于化為安心。

    ……

    紫竹扶著謝苓,微微側頭看了眼對方玉白的側顏。

    她不明白對方為什么還要給一個犯錯的奴婢考慮的機會。

    在主子身邊伺候了七年,她們院里犯錯奴婢向來只有一個下場——要么逐出謝府,要么直接發(fā)賣或者杖斃。

    主子未曾給過任何犯錯之人機會。

    是太心軟了嘛?可她總覺得,苓娘子并不像表面那樣柔弱好說話。

    謝苓不是沒注意到紫竹的目光,但她并不在意。

    之前她想過直接放元綠回家,可前些日子在山莊動了不少銀錢,她現(xiàn)在基本身無分文了。

    說起來也好笑,她帶來的嫁妝里,僅有不到千兩銀子,這還是算上典當那些瓷器玉器的。

    要知道母親為她親姐姐謝茯準備的嫁妝,除去那些鋪子地契,單銀子就上萬兩,更別說還有其他琳瑯寶器、名家書畫。

    偏心自是不必說。

    她現(xiàn)在想要謀事,錢是萬萬不可少的,可手頭除了兩個入不敷出的鋪子,再無其他生錢的東西。

    這兩個鋪子夢里她去收的比較早,因著掌柜是個奸滑之人,自己收了不少氣,最后還是因為這掌柜得罪了人被當街捅死,她才算完完全全握在手里。

    算算日子,這掌柜還有一個多月就到死期了,等元綠出去,她正好看看對方的能力。

    若是能順利收回鋪子,那她就能安心讓元綠從商。若不能收回來,無非就是她提前動手,讓掌柜死期早點到,而元綠就徹底放棄了。

    收回思緒,又走了三刻,才算是到了留仙閣。

    謝苓累得夠嗆,打發(fā)紫竹回了謝珩的言琢軒,便由雪柳伺候著沐浴更衣。

    收拾完,已是暮色蒼茫,浮云遮蔽著月光,唯有廊檐下的紅燈籠亮著些光。

    她蓋著薄毯在羅漢榻上看書,正入迷,就聽得有人通傳。

    雪柳把人帶進來,謝苓打眼一看,認出來這人是看角門的婆子。

    這婆子低眼盯著腳尖,搓了搓皸裂的手,跪下來給謝苓行了個大禮。

    謝苓喚她起來,她從懷里摸出一封信來,笑得諂媚:“苓娘子,這是陽夏那邊快馬加鞭送來的信,您看看�!�

    她沒忍住,悄悄抬了點眼看,就見到個云鬢花顏的美人斜靠在榻邊引枕上,一只羊脂玉般白嫩的手握著書卷,杏眼微垂,神色有些困倦。

    雪柳接過信,看到婆子偷看,警告地瞪了一眼,那婆子瞬間戰(zhàn)戰(zhàn)兢兢低了頭。

    她把信拿給謝苓。

    謝苓放下手中的書卷,拆開信封,展開信紙一目十行看了,嘴角浮出一抹冷笑。

    她還當是父母轉(zhuǎn)了性子關心她,原是有事要求。

    也怪近日事太多,她竟忘了來年三月,是她姐姐成婚的日子。

    只是他們未免太過貪心,居然讓她請求謝珩或者謝擇遠赴清河崔家,給姐姐撐面兒。

    第45章

    ~

    留仙閣內(nèi),

    銀絲炭燒的極旺。

    雪柳給婆子抓了把碎銀子,將對方好生送了出去,又詢問了名諱,

    便回到屋里。

    一進屋,她就看見謝苓微微出神,信隨意放在旁邊的小幾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靜靜走到一旁,

    用火鉗子撥了撥暗淡下來的碳火,等又燒旺了,

    她便坐到羅漢榻一旁的矮凳上等著謝苓吩咐。

    謝苓望著黑漆漆的窗欞,

    腦海里細細思索著夢里關于謝茯的部分。

    說起姐姐謝茯,

    謝苓心情很復雜。

    二人是親姐妹,

    年齡相隔兩歲,幼時也曾感情很好,只是后來謝茯發(fā)現(xiàn)只要跟她玩,

    母親就會遷怒,

    便漸漸疏遠了。

    等到了八九歲,

    謝苓天賦初展,

    而謝茯雖聰慧,卻到底不如她。再加上在父母親厭惡疏遠她的耳濡目染之下,謝茯也就討厭了她。

    夢里姐妹二人最后一次見面,就是在謝茯的婚禮上。

    春三月,

    她和清河崔家庶出二郎,

    崔陽羽成婚,看著倒是郎才女貌。

    可惜這崔二郎骨子里也是個浪蕩的。夢里謝茯成婚不過半年,

    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夫君在外頭養(yǎng)了個如花似玉的外室,甚至連孩子都有了。

    謝茯給父母寫信,

    可往日疼愛她的二老居然是讓忍耐,謝茯郁氣難解,給謝苓寫了信。

    謝苓夢里回信安慰了幾句,勸她找機會合離,沒必要非守著一個男人受氣過日子。可沒等到謝茯合離的那天,她就被燒死在菜市口了。

    到底是姐姐,謝苓還是想幫謝茯的,不忍心看她跳火坑。

    收回思緒,謝苓喚雪柳去拿了筆墨紙硯來,提筆寫了封回信。

    她吹了吹信紙,等墨跡干了,便裝好用蠟油封口,遞給雪柳道:“可問清楚送信來的是誰?”

    雪柳點頭道:“奴婢問清楚了,是咱們府里的侍衛(wèi)東風,說是至多逗留兩日,就得啟程回陽夏了�!�

    謝苓皺了皺眉。

    按理說父親是縣令,可以直接通過郵驛送信來建康,沒必要派人大老遠過來。

    想必他派東風來,是還有別的事要辦。

    可夢里并沒有這樁事。

    她沉吟一番,將信遞給雪柳,低聲吩咐道:“明日將這信交給東風,交代他回陽夏后一定要親手給謝茯�!�

    “另外,讓趙一祥去跟著東風,看看他這兩日見了什么人�!�

    雪柳點頭,揮手讓不遠處侯著的小侍女把筆墨紙硯收了,將信小心放在衣襟里,問道:“小姐,你打算去赴大小姐的婚宴嗎?”

    謝苓用小侍女呈來的濕帕子擦了擦手,回道:“不一定,這要看謝茯聽不聽勸了。”

    雪柳似懂非懂,也沒再多問,將屋里其他侍女打發(fā)出去后,給主子匯報起近日的事兒來。

    倒也沒什么大事,要說有,那便是謝二爺又新納了個美妾,名喚素素,聽聞是花樓出身。就為這個妾,老太君氣得把謝二爺抽了頓鞭子。

    謝二爺現(xiàn)在還在床上躺著。

    謝二夫人早都習慣了,沒鬧,也沒去伺候人。

    謝苓輕輕搖頭。

    這算什么?謝二爺是有名的浪蕩子,從年輕開始就美人不斷,都是明面上的�?芍x家主,一個名聲在外的“好丈夫”,卻不聲不響?zhàn)B了個外室。

    也不知謝夫人到底知不知道這樁事。

    嘆了口氣,心說世間男子皆薄情。

    謝苓又看了會書,便早早歇下了。

    ……

    翌日。

    謝苓風寒正嚴重,一覺睡起來嗓子啞得厲害,好在昨日吃了余有年給的蜜丸,不怎么咳。

    她身子不爽利的緊,大清早就睡不住了,早早起來用了飯。

    隔了半個時辰后,正喝湯藥,就聽外頭有人通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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