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二聞言怕他們搶了自己生意，忙引著謝珩往坊外走。

    謝苓沒有跟出去，而是朝方才最開始喊話的年輕人招了招手。

    那人從人群中擠出來，站到謝苓跟前，搓手嘿嘿笑道：“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謝苓指了指角落里空著的茶桌道：“去那說�！�

    二人相對坐到茶桌前，謝苓拿出二兩碎銀，放到桌上道：“答一個(gè)問題二兩，不能胡謅�！�

    “除非你想跟謝府作對�！�

    那人一聽是謝府的人，不免有些后悔。這些貴胄哪里是他能惹得起的，若說錯(cuò)了話還不得小命難保。

    但看著桌上的銀子能讓他再賭兩場，于是咬了咬牙道：“姑娘你問。”

    謝苓道:“說說坊里打手的情況�！�

    那人尋思了一下，覺得自己在這賭了三四年，還算了解，于是松了口氣便滔滔不絕講起來。

    ......

    謝苓正準(zhǔn)備出來跟謝珩匯合，恰好碰到個(gè)穿金戴銀的矮個(gè)子中年人被十來個(gè)人簇?fù)碇鴱暮筇眠M(jìn)來。

    給她回答了問題的小哥壓低聲音道：“這就是賭坊掌柜，他身后的就是打手和莊家，方才我聽人說，他們貌似是去商量孫向榮的事了，因此之前只留了個(gè)店小二看著�！�

    謝苓皺眉看了眼掌柜，朝對方笑著道謝道：“多謝�！�

    小哥被謝苓的笑晃了眼，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客氣，我也是收錢辦事�！�

    說著他警惕看了看周圍，確定沒人關(guān)注他們，把聲音壓得極低：“我勸姑娘不要摻和賭坊的事，我有一好友之前在這做跑堂，無意間得知賭坊背后的靠山是王家的人�！�

    謝苓雖然早都猜到，但也明白這是對方的好意，于是又摸出兩枚碎銀子，笑道：“多謝小哥提醒，若后面有人打聽我問了你什么，你只管實(shí)話實(shí)說就好�！�

    小哥笑呵呵收下銀子，應(yīng)下了。

    謝苓出去后，店小二也正好紅光滿面的回來，她朝賭坊轉(zhuǎn)角一看，就看到馬車停在那，謝珩一身靛藍(lán)大袖衫，長身玉立眉目淡漠地站在邊上，掀眸撞上了她的視線。

    謝苓快步走過去，喉間酥酥麻麻的癢讓她忍不住又咳嗽起來。她用帕子掩著唇，劇烈的咳讓她眼角沁出些淚水，玉面泛紅。

    她咳著又要去拿蜜丸，就被一只冷白修長的手輕輕攥住手腕。

    她抬眸看去，就見謝珩另一只手的掌心靜靜躺著個(gè)瓷瓶。

    從謝珩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對方眼底還未散去的疑惑。他注視著對方因咳嗽而蒙上水霧的烏眸，不由得放軟了聲音，帶著誘哄：“吃這個(gè)�！�

    謝苓有些詫異，邊咳邊要拒絕，下一瞬白玉無瑕的指尖就捻這藥丸出現(xiàn)在她唇邊。

    她一時(shí)間有些怔然，仰頭望向謝珩。

    對方漆黑的鳳眸里，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底色。宛若春風(fēng)化雪，引誘著謝苓鬼使神差靠近謝珩白皙的指尖，將藥丸卷入口中。

    清涼而帶著槐花甜香的藥丸入口即化，頃刻間緩解了不適，謝苓止住了咳，方想起自己做了什么。

    朱顏染上胭脂色，她尷尬抬頭看謝珩，只見對方眸光冷淡如水，之前看到的溫柔神色仿佛是錯(cuò)覺。

    “上車吧�！�

    謝苓小聲道謝，逃也似的上了馬車。

    謝珩望著她的背影，眸色深深，指尖一顫。

    方才溫軟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指尖，他垂眸，視線落在那只手上，神色難辨。

    很快，他就收斂了異樣，掀袍上了馬車。

    因著方才的事，二人間氣氛有些奇怪，馬車走了許久都不曾和對方說話。

    謝苓心不在焉隔著紗窗看喧鬧的大街，心里想的卻是對方怎么突然多了瓶藥，難不成是專門給自己配的？

    她搖了搖頭，還是覺得不可能，歸結(jié)于只是碰巧罷了。

    馬車一路行至另一條街，人煙稀少起來，謝苓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到了縣衙所在的地界。

    江寧縣管轄的區(qū)域其實(shí)就是建康城城南部分區(qū)域�？h衙所在的街兩側(cè)分布著其他官署，譬如京兆尹也在這。

    她咬了咬唇，側(cè)頭問謝珩：“堂兄，是打算直接上縣衙嗎？”

    謝珩不咸不淡嗯了一聲，目光始終未離開手中的書卷，看著冷冷淡淡，不怎么想理她的樣子。

    謝苓也不想自討沒趣，于是哦了聲就不說話了。

    謝珩倒是跟她想一塊兒了。不出意外此時(shí)孫向榮應(yīng)該正在受審，他們前去可以打個(gè)措手不及。

    據(jù)方才那小哥所說，招金賭坊的打手一共十五人，孫向榮算是里頭干的最久的，也是下手最狠的，很得掌柜的重用。

    孫向榮脾氣不好，除了被他殺害的嚴(yán)郭跟他走得近外，沒什么朋友。

    昨日夜里，下工的嚴(yán)郭提了一壺酒，還專門托后廚燒了兩個(gè)下酒菜，說是要去和孤家寡人的孫向榮吃酒談心。那小哥當(dāng)時(shí)也在，聽到嚴(yán)郭說昨日是孫向榮亡妹的生辰，因此心情不大好。

    嚴(yán)郭到孫向榮家時(shí)，周邊的街坊鄰居也都看到了。因?yàn)閲?yán)郭經(jīng)常找孫向榮吃酒。

    約莫子時(shí)，孫向榮家傳來劇烈爭吵，把周邊幾戶人家都吵醒了，只不過以為是耍酒瘋，因此未出來看。

    再后來，就是鄰居晨起出門上工時(shí)，尿急去巷子角落的一堆廢棄籮筐跟前撒尿，就看到堆疊的沾滿蜘蛛網(wǎng)的籮筐下半靠著個(gè)人。

    鄰居掀起來一看，三魂七魄被嚇了個(gè)干凈。

    坐著的正是死去多時(shí)的嚴(yán)郭。

    這案子看著確實(shí)和孫向榮脫不開干系，可她相信若是那么簡單，縣令就不會命人直接無視律令帶走孫向榮。

    很快，縣衙到了。

    此時(shí)的縣衙門口一個(gè)人影都沒有，不像尋常案件審理時(shí)，有百姓在外圍觀。

    唯獨(dú)一輛烏檀馬車停在一旁。

    謝苓跟謝珩下了馬車，那輛馬車上的人也恰好下來。

    那人一襲湖藍(lán)大氅，通身氣度華貴風(fēng)流，背影乍一看與謝珩有幾分相似。

    待那人一回頭，謝苓只覺得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這人正是被她砍斷一根小指后，被人救走的王閔。

    第47章

    ~

    寒風(fēng)吹起墻陰處還未融化的雪屑，

    冰冷刺骨的氣息隨著王閔桃花笑眼中的陰鷙眸光，慢慢攀上謝苓的身軀。

    仿佛又回到夢里那個(gè)令人絕望的宅院，深冬之時(shí)跪伏在大雪里，

    任憑皚皚白雪落滿肩發(fā)，也要向王閔賣乖討好。

    她抿唇攥緊袖邊，指尖發(fā)白。

    正要咬牙毫不示弱地回看對方，就看到身旁的謝珩上前半步，

    正好遮住了她的視線。

    心口一松，她怔然地仰頭，

    看著面前挺拔高大的身影。

    謝珩睨著幾步開外的王閔，

    狹長的鳳眸看不出情緒。

    王閔笑意盈盈地回視著他，

    回視著這個(gè)前些日子險(xiǎn)些把自己斬殺在帳子里的人。

    自幼起，

    二人便總被放在一起提及，并稱建康二子。

    他是風(fēng)流多情，才學(xué)出眾的王氏嫡子。

    謝珩是瓊姿皎皎，

    驚才絕艷的謝氏嫡子。

    聽起來差不多，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與謝珩的差距有多大。

    從文到武，

    他都比不過謝珩，更遑論對方還有一顆他難以企及的冷硬心腸。

    世人都說謝珩是溫潤如玉，心系天下的貴公子，可只有他們幾大世家才知曉，

    對方無情無義，

    野心勃勃。

    他目光落在謝珩身后露出的一片鵝黃色衣角，意味深長地笑了�；蛟S對方也不是全然無情。

    “士衡兄，

    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想著，

    他似乎是忘記了那日的刀劍相向，跟謝珩打了招呼。

    謝珩漠然的眸光掃過他包扎著白布的小指，回了句:“別來無恙�！�

    說罷，他側(cè)頭低眸看著緩過勁兒來的謝苓道:“走吧�！�

    謝苓點(diǎn)頭，沒有再看王閔一眼，徑直跟著謝珩進(jìn)了縣衙。

    ……

    縣衙大堂很小，一眼便能看清全貌。

    孫向榮此時(shí)趴在地上，衣裳被混了塵土的血水浸透，在地上留下一灘血痕。

    他手腳被帶了鐐銬，雙頰紅腫一片，顯然已經(jīng)被上過刑。

    高堂之上坐著個(gè)二十來歲，面白臉寬，身著深綠官服的男人。正是江寧縣令楊壇。

    下首依次縣丞、主簿、典史以及師爺。

    除此之外便是一干拿著殺威棒的衙役。

    見謝珩突然來訪，楊壇面色微變，隨即反應(yīng)過來，撩袍朝下走來，慌忙給謝珩行禮。

    “謝大人大駕光臨，楊某有失遠(yuǎn)迎。”

    兩旁的衙役十分有眼色的忙搬來了椅子放好。

    謝珩嗯了一聲，坐在椅子上，也不說來做什么，似乎只是閑得無聊來觀一場審訊。

    楊壇急得冒汗，心說這閻王怎么來了，遲遲不敢繼續(xù)對奄奄一息的孫向榮動(dòng)刑。

    正當(dāng)他糾結(jié)時(shí)，就見王閔帶著個(gè)侍衛(wèi)閑庭漫步走來。

    楊壇頓時(shí)松了口氣，求救看著王閔。

    王閔掀袍坐到另一邊，跟謝珩面對面，中間隔著孫向榮。

    他掃過謝苓低垂的臉，纏繞白布的小指泛起一股疼意，他毫不在意，用那只手把玩著個(gè)藍(lán)玉珠子，笑瞇瞇道:“繼續(xù)審啊，愣著做什么。”

    楊壇點(diǎn)頭，用袖子抹掉額頭的虛汗，坐回了主位，一拍驚堂木。

    “犯人孫向榮，說，你為何要?dú)⒑��?yán)郭！”

    孫向榮費(fèi)力地抬起腫脹的臉，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我沒有”，口中便涌出一股血來。

    “冥頑不靈！給我打！”

    驚堂木再響，兩旁拿著殺威棒的衙役上前，那手臂粗的棍子眼看就要落在孫向榮的后背。

    孫向榮絕望撐開被血糊住的眼，費(fèi)力側(cè)頭，朝最可能心軟的貌美女郎動(dòng)了動(dòng)唇。

    謝苓看得分明。

    他說，救我。

    她也知道這一棍子定是朝著要對方命去的，但謝珩不說話，她摸不清對方的意思，怕自己輕舉妄動(dòng)之下，壞了計(jì)劃。

    眼看棍子就要落下，謝苓終是沒忍心看一條人命落在這。

    更何況，她覺得如果孫向榮真死了，那才是更大的麻煩。

    于是她站起來，呵道:“住手！”

    衙役的棍子生生停在孫向榮后背一寸之處，詫異地看著忽然阻止的謝苓。

    楊壇早有準(zhǔn)備會遭到謝珩阻止，他揮了揮手讓衙役退下，看著仙姿玉貌的女郎，好聲好氣問道:“姑娘，這是做何？”

    謝苓道:“問都不問清楚就上重刑，楊大人就是如此做我大靖的官？”

    楊壇拿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說辭，命一旁的師爺把一份訴狀拿給謝苓。

    “姑娘，這是孫向榮鄰居的證詞，以及嚴(yán)郭親兄長和遺孀的訴狀。”

    謝苓接過東西，翻看了一遍，遞給了一旁的謝珩。

    謝珩只掃了一眼，隨手便將那幾張薄薄的紙張拋向一旁放著烙鐵的火盆。

    紙張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被灼熱的火舌瞬間吞沒殆盡，寒風(fēng)一吹，盆出飄出些帶著余熱灰燼。

    楊壇愣在原地，等反應(yīng)過來，那些他精心準(zhǔn)備的罪狀，早都化成了灰。

    謝苓挑眉看向謝珩，就見對方端坐在椅上，細(xì)碎的日光透過大敞的門，和屋內(nèi)半邊陰影交織著，籠在他靛藍(lán)的氅衣上，在他側(cè)顏鍍上一層朦朧的光。

    明明做了件令人意外的事，他的神情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淡漠。

    楊壇很氣悶，也很恐懼。

    他不是普通百姓，他們楊氏依附王家，自然知道眼前這個(gè)看似矜貴斯文的男人，到底有多么心狠手辣。

    那可是在瀘州任刺史時(shí)，眼都不眨就親手屠了整整一個(gè)王府的謝珩！那時(shí)候他才十七。

    他斟酌了下，委婉問道:“謝大人，這證詞和訴狀，有何問題嗎？”

    謝珩長眸一撩，聲音冷淡:“西月樓，真拂�！�

    大堂的人聽得一頭霧水，包括謝苓也是不解地看向謝珩。

    唯有楊壇大驚失色。

    他嘴唇翕動(dòng)著，半天嗓子里才擠出個(gè):“下官愚笨，還望您明示�！�

    話音剛落，忽然間傳來珠子落地的清脆響聲。

    沉默許久的王閔彎腰拾起珠子，或許是珠子沾了塵土，他不屑再要，抬手將其拋在火盆，頃刻間便傳來咔嚓一聲脆響。上好的藍(lán)玉珠便在火盆里變成了幾瓣。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笑道:“楊壇，說你是蠢材，你還真是蠢材�！�

    “證人都擺你面前了，還能用找人偽裝字跡這種昏招�！�

    說著，他有些不耐，一揮手道:“叫你的人都滾回后堂去，”他看了眼地上氣息微弱的孫向榮，目露嫌棄:“把這晦氣東西也拖走，別弄死了�！�

    楊壇這下更迷惑了，但他不敢問王閔，趕忙行禮帶著人退下，順帶關(guān)上了大堂的門。

    屋里瞬間暗了下來。

    謝珩直視王閔，也不繞彎子。

    “王氏若想被林文翰吞了西府兵，盡管繼續(xù)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