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走在路上,雪花又洋洋灑灑飄起來,謝苓和雪柳沒帶傘,但好在都穿的是斗篷,可以戴帽子遮遮。
謝府很大,從留仙閣到柴房,起碼要半個多時辰,一般來說,府里的小姐冬日出行,哪怕只是去晨昏定省,也會坐頂軟轎,以防受寒。
可謝苓只是個得了謝珩幾分重視的旁支女,自然是沒資格用軟轎的。
哪怕風(fēng)寒未愈,也得自己扛著。
謝苓倒是不覺得有什么,畢竟這偌大謝府的富貴,與她無關(guān)。
雪越飄越大,剛掃凈了的路上,又慢慢積了層雪,謝苓感覺斗篷越來越重,鞋襪也越來越?jīng)觥?br />
雪柳扶著謝苓,抱怨道:“這雪也真是的,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咱們出門才下�!�
“故意跟咱們作對呢�!�
她看了眼自家主子凝了霜的眉睫,心疼道:
“雪越下越大,路還有好長一段,小姐你怕是會加重風(fēng)寒�!�
她看了眼周圍,認(rèn)出不遠(yuǎn)處就是眉姨娘的院子,于是勸道:“小姐不若先去眉姨娘那取取暖,奴婢自己去找元綠就行�!�
謝苓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道:“路不遠(yuǎn)了,而且今日穿得厚,不會有事的。”
她貿(mào)然去找眉姨娘,難保謝珩不會懷疑她什么。
畢竟才警告過她,還是謹(jǐn)慎為妙。
雪柳見勸不動,只好扶著謝苓繼續(xù)朝前走。
路過一處游廊時,謝苓和雪柳將身上的斗篷脫下來,把上面沾著的雪花抖落。
謝苓穿回斗篷,正用手系斗篷上的綢帶,就忽然看到有道玄色身影透過重重雪霧而來。
她定睛一看,正是幾日未見的謝擇。
謝珩身著玄色大氅,腰間白玉環(huán)與佩刀響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他闊步行來,手執(zhí)著一把白色骨傘,眉眼凌厲冷肅。
見謝苓一身雪白狐毛披風(fēng),略顯狼狽的站在游廊下,他猶豫了一瞬,腳步轉(zhuǎn)了方向,朝對方走去。
軍中事務(wù)繁忙,他這幾日都在營中,昨日皇帝召他入宮,命他不日就要返回邊境,于是今日才抽空回來,跟族中長輩辭別。
他方才是打算去找二弟商談上次獵場之事,順便送謝苓個小物件,哪知半路就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女郎。
走到謝苓跟前,看著少女白玉無瑕的面容,袖中握著巴掌大錦盒的手微微收緊,難得有些緊張。
謝苓福身一禮,柔聲道:“兄長安。”
謝擇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女郎結(jié)了霜的眉睫上,眉心一擰。
“堂妹這是去哪?雪這么大,怎得不坐軟轎?”
謝苓微微抬眼,黑白分明的杏眸飛快看了眼謝擇,聲音很輕,還有些懊惱:“苓娘不知可以坐嬌�!�
眼前的女郎眉眼溫順,氣質(zhì)恬淡,那怯生生的一眼,看得謝擇心頭一熱。
他喉結(jié)一滾,聲音有些干澀:“過些日子我就要去邊境了,走之前想給你送些東西�!�
似乎是怕謝苓誤會,他又補(bǔ)了句:“家里每個人都有�!�
謝苓仰頭看他,清澈的杏眸李是還未散去的意外。
她道:“會不會讓兄長破費了?”
謝擇朗聲笑道:“就是不值錢的小玩意,不破費�!�
說著,他把錦盒取出來,遞給她道:“收好,回去看。”
謝苓乖乖接下,福身道謝:“苓娘謝過兄長�!�
謝擇道了句:“不必客氣�!�
他看著謝苓雪白的臉,想起她還病著,于是朝廊檐外吹響哨子。
謝苓不解其意,幾息后,就看到有一道身著黑衣,看不清面容的人從天而降,跪在謝擇面前。
謝擇負(fù)手而立,吩咐道:“去抬頂軟轎來。”
黑衣人拱手令命,又消失在雪幕中。
謝苓覺得謝擇這人似乎善良的過份,竟對她這么個旁支女郎也這么關(guān)心。
只是很奇怪,夢里為何關(guān)于謝擇的一切少之又少?
她正微微出神,就忽然感覺有道陰影籠罩而下。
謝苓愕然仰頭,就看到謝擇不知何時走近了她,微微俯身,一張冷俊的面容越來越近。
她后退一步,有些膽怯害怕地看著對方。
謝擇露出一抹笑,溫聲安撫道:“別動,你頭發(fā)上爬了個小東西�!�
謝苓很怕蟲子,瞬間僵住身體,一動也不動,求救地看著謝擇。
謝擇靠近謝苓,近到可以看到她欺霜賽雪的肌膚上,有著可愛的小絨毛。那顫抖的長睫宛若羽翼,撓地他心尖兒發(fā)癢。
謝苓心跳飛速,只感覺帶著薄繭的溫?zé)岽笫钟|之即離,隨即對方低沉充滿磁性的嗓音響起:“沒事了�!�
她看著對方掌心的小飛蟲,呼出一口氣。
只是心里覺得奇怪。
大雪天的,怎么會有蟲子?
二人又說了會話,軟轎就來了,謝苓同謝擇告別,便帶著雪柳前往柴房。
……
在廊檐不遠(yuǎn)處的轉(zhuǎn)角,露出一角靛藍(lán)衣擺。
謝珩看著謝苓離開的方向,眸光冷寂,幽深陰沉。掌心上好的粉玉桃花簪,頃刻間化為齏粉。
他冷嗤一聲拂袖離去,身后的遠(yuǎn)福戰(zhàn)戰(zhàn)兢兢,屏住呼吸跟著。
廊檐下寒風(fēng)四起,撒在地上的玉粉夾雜著細(xì)雪被風(fēng)卷起,化為烏有。
第49章
~
冬雪寂寂,
庭院內(nèi)一片素白,枯樹上綴滿積雪,風(fēng)一吹,
便簌簌落下。
掃灑的侍女小廝披著蓑衣,提著掃帚掃雪,就被遠(yuǎn)福揮手趕走,生怕聲兒太大惹得自家主子不快。
他探頭朝書房看去,
看到窗內(nèi)主子影影綽綽身影。
謝珩正端坐案前,執(zhí)筆閱卷,
老遠(yuǎn)隔著窗紗,
都能感覺到那通身極冷的氣息。
寒風(fēng)一掃,
遠(yuǎn)福冷得跺了跺腳,
嘆了口氣,將懷中巴掌大的雕花錦盒揣好,朝屋內(nèi)走去。
今日大公子和苓娘子一事,
主子會生氣,
他倒是能理解。
前兩日主子拿了塊十分稀罕的粉玉給他,
命他去城里最好的珍寶閣打一枝桃花簪,
剩下的做成配套的耳墜。
他本以為主子是為家中其他小姐打的,結(jié)果今日他將簪子取回來,主子就急匆匆出門,直奔留仙閣。
知曉苓娘子出門前往柴房去了,
還專門喚留仙閣的侍女提前將碳火燒旺,
準(zhǔn)備好湯婆子,隨后親自去尋。
遠(yuǎn)福搖了搖頭,
心說主子難得對一人上心,哪知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人家苓娘子和大公子才是“郎情妾意”。
雖然這么形容也可能不對,但總之主子是吃味兒了。
從那回來,主子就進(jìn)了書房,雖然神色和以往并不無同,依舊冷淡如雪,但他可以感覺得到對方氣壓低得可怕。
他摸了摸懷里的雕花錦盒,有些猶豫要不要在這檔口詢問主子這耳墜的去路——是丟了,還是送去留仙閣。
正在門外徘徊糾結(jié),就聽得言琢軒外傳來輕而快的腳步聲。
他透過密密麻麻的雪網(wǎng)看去,發(fā)現(xiàn)來者正是讓主子吃味的罪魁禍?zhǔn)�,大公子謝擇。
遠(yuǎn)福頭皮一麻,暗道糟糕。
主子本來就因為大公子就煩著呢,結(jié)果對方還來了。
若是旁人,他還能找個借口阻攔一番,可大公子可不是他能攔擋的。
遠(yuǎn)福將錦盒揣嚴(yán)實,提步迎了上去。
“小的問大公子安�!�
謝擇冷俊的面容上沒什么表情,他頷首嗯了一聲,問道:“阿珩呢?”
遠(yuǎn)福彎著腰,回道:“主子今兒個心情不大好,正在書房處理案卷呢�!�
聽了這話,謝擇有些意外。
他這弟弟一向不喜形于色,能讓他不愉快的……莫非是朝中出了問題?
謝擇眼底出現(xiàn)幾分憂色。
謝氏一門看似榮耀,實則也是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是全族覆滅。
他知曉自己這弟弟野心勃勃,從小便不同于其他孩子,心思深沉,早早為謝氏謀劃。
這些年來他多半在帶兵打仗,雖是嫡長子,卻基本不過問族中事宜,基本都是父親和阿珩處理。
阿珩也從未讓人失望過,隨著年歲漸長,他幾乎接手了族中大權(quán),等過了二十五,便是下一任家主。
能讓阿珩感到不虞的,定然十分棘手。
謝擇不再猶豫,大步流星朝書房走,把遠(yuǎn)福遠(yuǎn)遠(yuǎn)落在身后。
遠(yuǎn)�?粗鴮Ψ浇辜钡臉幼樱行┟恢^腦,遂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
屋內(nèi)溫暖如春,與屋外大雪紛飛的寒冷,形成鮮明對比。
謝擇進(jìn)屋后,熟稔地脫了氅衣,掛到一旁的梨花木架子上。
他把目光落在案前的謝珩身上,輕咳一聲后,坐到了遠(yuǎn)福搬來的椅子上,與謝珩隔案對坐。
謝珩長眸微抬,淡青色的廣袖袍趁得他斯文矜貴,松風(fēng)水月。
“大哥有何事?”
他淡聲打了招呼,看了一眼,又垂下眸,在案卷上批注了些什么。
謝擇早習(xí)慣了弟弟這幅冷淡樣子,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抬手朝謝珩丟去:“陛下命我不日去西平郡駐守,除夕或能回來幾日。”
謝珩抬手接住信封,拆開后一目十行看了,眉頭一皺,隨即又舒展開來。
他道:“信上的事不必?fù)?dān)憂,吐谷渾和前秦聯(lián)手,于我大靖而言是好事�!�
謝擇點了點頭,認(rèn)同道:“我也這么認(rèn)為,但阿珩你今早也看見了,朝中那群酸儒怕得要死,一個勁兒在陛下面前吹風(fēng),只言要我派人繞過前秦邊界去聯(lián)合柔然夾擊吐谷渾�!�
謝珩起身,將信丟在碳盆里,看著信紙化為灰燼后,才道:“柔然早和吐谷渾暗中達(dá)成協(xié)約,意圖西吞西域諸國,東侵我大靖,若真按陛下的意思,便中了他們的計。”
說著,他從案邊的書架上取下一本書,遞給謝擇道:
“你去西平后,派人前往于闐,我前些日子得到消息,于闐如今已同他周邊的龜茲、焉耆、疏勒達(dá)成協(xié)約,不日將并為一國,四王分別主事,以于闐為尊�!�
“到了那直接找于闐王李勒,將這本書給他,他自然會同你聯(lián)手。”
謝擇接過書,隨手翻了幾頁,并未發(fā)現(xiàn)有何特別,到弟弟一向老謀深算,他倒是不膽心對方坑他。
于是將書揣進(jìn)懷里放好。
他消息不如謝珩靈通,細(xì)細(xì)琢磨著謝珩的話,到底是征戰(zhàn)南北的大將,隨即明謝珩的意圖,他道:“一石三鳥之計?”
謝珩點頭,二人心照不宣不再多言。
謝擇有些感慨,謝氏能有謝珩這般經(jīng)天緯地的人物,也算是一門之幸。
如果不出意外,至多五年,西邊廣袤的天地,就要被他們收入囊中。
謝擇端起茶盞,淺啜一口后,試探問道:“聽遠(yuǎn)福說你心情不佳,可是發(fā)生了何時?”
“同大哥說說?”
謝珩未抬眸,冷白的手指執(zhí)著狼毫筆,在案卷上無聲地做著批注。
他長睫垂著,遮住眼底的冷光,語氣平淡:“并未,大哥不必?fù)?dān)心。”
謝擇也不好再多問,想著既然不說,想必是有解決之策,便擱下茶杯,說起了今日的另一件事。
“獵場之事是王閔和林華儀所為,你可知曉?”
謝珩淡淡嗯了一聲,抬眼示意對方繼續(xù)說。
謝擇道:“除了林華儀和王閔,以及郡主帶走的那兩個侍女外,參與過這事的人皆已關(guān)到營中地牢�!�
“本打算嚴(yán)刑拷問后送入大理寺,但思及你或許有其他打算,便先吊著命扣在牢里�!�
謝珩沒什么意見,畢竟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之人。
他思索一瞬,說道:“先扣著,別把人弄死了。”
人物雖小,但未嘗不可一用。只要對方有生的念頭,那便是可用之人。
謝擇點頭應(yīng)下,又道:“前兩日在山莊的事我聽人說了,林華儀行事如此惡毒,阿珩你打算如何處置?”
“是順著清河郡主查真相,亦或是有別的打算?”
謝擇倒是不擔(dān)心謝珩對林華儀心慈手軟,畢竟當(dāng)年二人相識,正是他們兄弟二人做的局。
果不其然,謝珩容色沉靜,情緒毫無波瀾道:“有別的打算�!�
至于王閔,謝擇沒問。
時機(jī)未到,王氏嫡子尚且動不得。
又坐了一小會,兄弟二人相顧無言,謝擇覺得氣氛有些沉悶,便起身穿上氅衣道:“天色不早,我先回了�!�
謝珩將筆擱在和田玉秋山筆架上,起身相送。
二人都不是多言之人,走到門口后,謝擇擺了擺手,抬步走下檐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