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可這種時候了,他竟還半垂著那雙沉冷漆黑的鳳眸,凝視著自己。
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傷的緣故,雖然虛弱,卻比往日多了凌厲的攻擊性。
不似謝擇這種戰(zhàn)場上出來的冷肅氣息,而是像伺機而動的野獸,令人膽寒。
似乎只要她處理不好傷口,暴露了地窖里的謊言,就將她脖頸咬斷。
謝苓被那視線盯地毛骨悚然。
她避開他的眼神,輕聲道:“堂兄能自己把外衣脫了嗎?”
只聽得對方低低嗯了聲,緊接著那件玄色衣袍便丟在了地上,緊剩了件染血的雪白中衣。
半蹲下身子,穩(wěn)住顫抖的手,用剪刀一點點剪開了他黏在傷口上的衣料。
待露出里頭皮肉翻卷,一寸深,從胸口一直斜劃到腹部的刀傷時,沒忍住吸了口涼氣。
傷這么重,血跡幾乎沾滿了整個胸膛,他是如何忍住一聲不吭的?
衣料被剪成碎塊一點點取下后,不免將凝固的傷口又弄出了血,更加濃烈的血腥味沖進謝苓的鼻腔,叫她忍不住想要干嘔。
她屏住呼吸忍耐著,將水盆里干凈的帕子擰半干,一點一點輕輕擦拭掉了他胸腹和肩膀的血跡,換了四盆水,才算露出原本的玉白的膚色,和猙獰的刀傷。
她抿著唇,將藥粉一點點灑在傷口上,等準備裹紗布時,就有些為難了。
要想裹住傷口,謝珩就得完全脫掉中衣,露出上半身,并且她少不了要跟他近距離接觸。
她不喜歡靠近謝珩。
可謝珩就這么泰然自若看著她,等著她的動作,一點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謝苓將紗布重新放回托盤里,輕聲道:“堂兄,還是讓素娘幫你裹紗布吧,我手笨,怕弄不好。”
謝珩長眸微抬,淡漠的目光落在眼前乖順柔和的女郎身上,毫無血色的薄唇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
“素娘沒幫我處理過傷,只是準備東西而已�!�
謝苓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解釋。
不等她再說什么,謝珩已經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將破敗的中衣整個脫下,露出上半身。
和白日里穿著衣衫時的修長飄逸不同,謝珩衣衫下的身軀充滿力量感。
膚色如玉,寬肩窄腰,肌肉線條流暢,可惜一道刀傷從結實的胸口橫亙至緊實的腹部,打破了原本的完美無瑕。
謝苓臉一熱,慌忙避開視線。
“堂…堂兄,叫遠福來吧,男女授受不親�!�
謝珩垂眸看著燒紅了整張臉,連脖頸都泛著淡粉的女郎,覺得那股酥麻又灼人的感覺,愈發(fā)明顯。
起初,他只是想戲弄她,看她被傷口嚇到臉色發(fā)白還不得不抖著手處理。
然后等她失誤時,就毫不客氣戳穿她劣質的借口,像對待政敵那樣,以言語譏諷,再加以威脅警告。
可當那只柔軟溫暖的指尖,隨著擦拭的動作,一下、又一下觸碰到他身體的時候,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酥麻之感,從心口蔓延到脊梁,竄到了他的腦海,幾乎讓他顫栗。
他不得不承認,他的身體,喜歡謝苓的觸碰。
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等了許久,謝苓也沒聽到對方回應她,只好慢慢抬眼,仰頭看對方。
四目相對,對方眸底不知為何充滿了令人不安的侵略感。
好像披著人皮的鬼魅,脫下了白日那層清冷淡漠的皮,露出里面駭人的底色。
他正在打量她,那雙漂亮的鳳眼,似乎是想將她從皮到骨看個透徹。
她不適極了,后退半步道:“堂兄?”
謝珩這才收了視線,意味不明道:“遠福有事,我肩膀受傷了�!�
言下之意,只能她來包扎。
謝苓只好硬著頭皮,重新拿起紗布,先將肩膀上的傷口包扎好。
隨后目不斜視地咬著牙靠近對方的胸口,手穿過他的抬起的手臂,將紗布一圈一圈裹好。
等替謝珩包扎好,謝苓的后背出了一層薄汗,雙頰被熏紅了一片。
她能感覺到對方如有實質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讓她不安極了。
“堂兄,我先出去了。”
說完,她不等謝珩說話,就低著頭匆匆推門而出,仿佛身后有惡鬼在追。
謝珩看著對方落荒而逃的背影,修長的手指輕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方才他只是想試試,那種異樣的感覺,是否是因為謝苓的觸碰。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明明之前他沒少和對方近距離接觸,甚至握過她雪白的足,摟過她纖細的腰……吻過她柔軟的唇舌。
可除了獵場那次吻,因為中藥的緣故差點失控,其他時候都沒有特別的感覺。
而今日不隔衣物的觸碰,竟然讓他忍不住渾身顫栗,腦海里出現(xiàn)幾近興奮的情緒。
謝珩覺得那刀上或許有毒,不然為何會有如此奇異的感受。
……
自打那日后,謝苓就被迫留在了素娘的院子,今日已經是第五天。
她端著茶坐在窗邊看雪,心里焦急得厲害。
還有不到半個月,荊州的地龍翻身和緊隨其后的雪災就要來了。
可她現(xiàn)在被迫留在這,根本沒有機會出去聯(lián)系元綠,更別說吩咐對方采買糧食。
她抬頭看向一旁的謝珩。
他一身月白長衫,氣質冷淡矜貴,仿佛那天晚上野獸般侵略的氣息和目光,是她的錯覺。
他又恢復了那個不喜形于色,宛若山巔之雪的謝大人。
此刻他正端坐在案前,神態(tài)認真又漠然,提筆批閱著文書卷宗。
自從那天以后,謝珩就一步都沒踏出過院子,也不允許她跟素娘出去。
甚至連朝都不上,卷宗什么的,全部都由暗衛(wèi)送來了這里,堆了滿滿一書案。
她隱隱有種感覺,等她出去的那天,就是林太師倒臺的日子。
正出神,她就聽到外頭傳來雪柳的聲音。
她心里一松,擱下茶杯后朝外走去。
為了讓雪柳過來,她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說動謝珩。
好在現(xiàn)在雪柳來了,可以把外面的信息,以及元綠那邊的情況告訴她。
只可惜雪柳來了就再不能出去,采買糧食的事,她還是得另找機會出去一趟才行。
第53章
南枝可折莫待殘
屋檐覆雪,
冷風橫掃,院中的枯樹簌簌落雪,發(fā)出輕微的脆響。
謝苓一直找不到和雪柳說悄悄話的機會,
怕突然離開這間屋子,會讓謝珩起了疑心。
無他,誰叫這院子太小,只有三間房,
這幾日夜里她都跟素娘擠在一張床上,白日里就在書房里待著。
她現(xiàn)在才知道跟謝珩共處一室是件多么難熬的事——就像現(xiàn)在,
他看似全神貫注在看卷宗,
實際上只要她起身,
或者試圖穿上披風,
對方那淡漠卻充滿壓迫感的目光就會落在她身上。
不知為何,自從那天晚上幫謝珩包扎完傷口,她就覺得對方變得有些怪異,
偶爾會用一種奇怪又冰冷的目光審視自己。
謝苓思考著原因,
在想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得謝珩不快,
還是說她的哪個計劃暴露了。
正出神,
就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她朝外看去,就見穿著厚棉襖,裹得圓咕隆咚的遠福踩著厚厚的積雪跑來。
推門進來后,遠福朝她問了安,
連落滿了雪的藍色氈帽都沒摘,
就走到謝珩跟前,俯身耳語了幾句。
謝珩嗯了一聲,
將狼毫筆擱在玉質筆架上,起身由遠福伺候著穿上白狐毛氅衣。
謝苓心說打瞌睡就送枕頭,
運氣也真是夠好的。
她裝作毫不關心的模樣,端起茶盞撇了撇浮沫,淺啜了一口,余光掃著謝珩的動作。
遠福從側邊拉開屋門,謝珩闊步走到門跟前,吹進來的冷風卷起了他玉色的衣擺,露出金絲白面云紋靴,腰間懸著的玉佩碰到氅衣上的金扣,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一只腳剛邁過門檻,復又收回來,轉身看向謝苓,語氣冷淡:“好好在這待著,我回來前,不準出去�!�
謝苓放下茶盞,仰頭看謝珩。
他視線帶著股涼意,眸子像是浸在溪水里的黑色石子,上面有層朦朧的水光,下面則冰冷無情。
她站起身,朝謝珩福身一禮,乖柔道:“是,苓娘省得了�!�
謝珩深深看了謝苓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
待院子里的大門被合上,腳步聲徹底消失,謝苓和雪柳對視一眼,同時松了口氣。
雪柳拉開點門縫兒,探頭朝素娘的屋子看了兩眼,確保那溫柔又奇怪的女人沒有出來的打算,才輕輕關好屋門,朝謝苓點了點頭。
謝苓斜靠在羅漢榻上,雪柳搬了個板凳坐到她腿邊,低聲道:“小姐,外面現(xiàn)在太亂了,我不知從何講起�!�
謝苓捏著帕子,柳眉微蹙,問道:“從我未回府那天晚上說起。”
雪柳點了點頭,想到這幾日的事,眼里透出幾分驚異。
“小姐,那天晚上,其實您跟‘二公子’都回去了。”
謝苓扶著淺青茶盞的手一頓,隨即明白是謝珩派了擅易容的手下,假扮成二人。
只是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雖早都猜到那日謝珩是故意受傷,為了以苦肉計達成某些目的,可具體的她卻猜不透。
沒辦法,她被關在這里,知道的為數不多的消息,還是從素娘那套來的。
她沉吟了片刻,說道:“繼續(xù)說�!�
雪柳咽了口唾沫,朝窗外小心翼翼看了兩眼,將聲音又壓低了幾分:“那天晚上,有兩個跟您和謝大人一樣的人回了府,最開始奴婢都沒察覺到不對……”
“直到晚上要伺候她沐浴時,奴婢發(fā)現(xiàn)那女子后腰少了顆痣,后面又幾番試探,才確定您被人冒充了�!�
“奴婢思來想去,準備去偷偷稟報謝夫人時,被遠福攔住了,他讓我安安靜靜待幾天,就送我來您這。”
雪柳說完,半天都沒聽到自家主子應聲,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對方正蹙著眉,出神想事。
謝苓琢磨著雪柳的話,思索了一會,問道:“假冒的兩人這幾日都在府中做了些什么?說詳細些。”
雪柳點了點頭,細細回憶起來。
“二公子那邊我注意到的不多,每日按時上朝,還請了宮里的御醫(yī)來看傷�!�
“假冒您的那位,跟您以前的習慣一模一樣,也沒什么特別的舉動�!�
“唯一不同的,就是這幾日那兩人會在下午同乘馬車出去,只不過奴婢并不知曉他們去了哪里。”
謝苓抿了口茶,心想這二人能去哪里呢?
辦事不太可能,太過顯眼了。
因為聽素娘說,那天晚上昌平街死了十來個人,其中有三個是朝中六品以上的大臣,還有兩個是士族出身的年輕郎君。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百姓富商受傷。
再加上謝珩這位風頭無兩,武功不弱的三品大臣被刺殺,建康城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圣上大怒,提了執(zhí)金吾的趙舟問責,結果趙舟說自己被人惡意拖住了腳步,才沒及時去平息動亂。
后面查來查去,查到了謝珩頭上——那些惡意阻撓執(zhí)金吾的匪徒身上,紋有謝氏族徽。
也不知圣上怎么想的,頂著民間百姓和朝臣的壓力,沒有問責也沒有免職。
按道理,謝珩應當讓那假冒他的屬下老老實實在謝府待著,以防有人說他肆意妄為,或者懷疑他每日出門是為了聯(lián)絡黨羽。
但如果謝珩就是故意讓那屬下這么做的呢?
謝苓摩挲著茶盞,手指忽然一頓。
謝珩是為了引人上鉤。
只是到底在謀劃些什么,就猜不透了。
她揉了揉眉心,感覺真相蒙了層紗,她怎么都看不清楚。
只好暫且把這事放下。
她又問了幾句外面的情況,心里的不安感愈發(fā)嚴重。
除了昌平街的事之外,不知從哪冒出個采花大盜,短短三天時間就禍害了十幾戶人家的女郎。
而且這采花大盜與以往聽到的江湖傳聞不同——他格外心狠手辣,每個被擄走又送回來的女郎,都被割下臉皮,慘不忍睹。
雪柳說她來的路上,連最熱鬧的秦淮河岸都冷清的可怕,許多鋪子甚至都沒開門。
謝苓只覺得心沉的厲害。
夢里分明沒這些事。
也不知是她做的哪件事,導致了這一系列的變動,令她感到濃烈的不安。
收回思緒,她才把話說回今日的正事上。
“元綠那邊怎么樣了?”
說到這個,雪柳才露出點笑容,她回道:“很順利,城南的布料鋪子收回來的,就等您抽空去看呢�!�
謝苓也舒展了眉心,笑道:“總算是有樁好事了。”
“一會出去你我兵分兩路,你去找元綠,叫她把鋪子低價掛出去賣了,一定要快,至多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