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爹,出來吃飯,再不出來可沒你的份兒了哦�!�
只聽得藥房里傳來一聲急匆匆地“欸”,
緊接屋門就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謝苓的目光穿過半支起的窗扇,
瞧見了禾穗癡迷制藥的父親。
和她想象中不同,禾穗的父親看起來并不文弱,
不似一般大夫郎中,倒像是個……屠夫。
約莫四十來歲,
又高又壯,胡子拉碴,頭發(fā)上還落著草葉,身上穿著件和樣貌不太符合的灰藍色長袍,走起路來大步流星,有種屠夫裝文人的怪異感。
謝苓收回視線,心中對這對父女更加好奇了。
禾穗的父親進堂屋后,謝苓便站起身來,對這他福身行了一禮,真心實意感謝道:“謝苓見過先生,多謝先生救命之恩,來日定會相報�!�
謝苓感覺到他在打量自己,目光說不上友好。
幾息后,她微微抬頭,便聽到對方爽朗笑道:“不必客氣,舉手之勞�!�
“坐下吧�!�
謝苓點點頭,安靜坐下。
禾穗的父親也大馬金刀坐在凳子上,一個勁朝窗戶外看,似乎是不太習慣有外人在場,坐立難安的。
謝苓也不是善談的人,沉默了一會只好禮貌問道:“先生如何稱呼?”
禾穗的父親道:“叫我威叔就行�!�
謝苓點頭稱是,二人又沉默下來。
好在禾穗不過一會就端著湯來了。
威叔一見自己女兒來了,一雙虎目微亮,充滿兇相的臉都柔和了許多。
禾穗見謝苓和自己爹都默然坐著,“噗呲”一聲笑了出來:“你倆怎么不說話呀。”
說著她坐到謝苓旁邊,有些嗔怪:“爹你別虎著一張臉,嚇到阿嬋姐姐怎么辦啊�!�
她眸光明亮,眼尾微翹,看起來俏皮活潑。
威叔尷尬得咳了一聲,勉強露出個笑來,解釋道:“乖女,爹沒有虎著臉,剛剛是在想續(xù)春膏的事呢。”
禾穗翻了個白眼,說道:“是是是,你沒有。”
她轉頭將手中的木質食盒交給謝苓,說道:“去給你弟弟送飯吧�!�
謝苓接下食盒,朝威叔點了下頭,起身推門出去了。
站在謝珩屋子門口時,忽然有了個想法——她想暗中觀察觀察,看謝珩是不是真傻了。
對待智多近妖者,總要謹慎些的。
她輕手輕腳走到黑漆漆的窗戶前,在地上撿了根碎樹枝,蹲在地上沾了點雪水,輕輕戳破了窗戶。
她借著院子里燈籠的亮光,朝里望去。
屋里黑漆漆的,她依稀看到謝珩背對著她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她又湊近了幾分,里頭的人與此同時猝不及防得轉過臉來,與她的視線相撞。
謝珩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在黑夜中如同艷鬼泛光的眼,帶著濕冷冰寒的掠奪感�;蛟S是感受到了有人窺視,他起身時長發(fā)滑動,遮住了半邊昳麗的面,看不清半點情緒。
謝苓嚇了一跳,朝后退了一步,心臟砰砰砰狂跳起來。
他好了?
還是說,他一直都是裝的?
猜測間,屋里的燭火亮了,自窗紗上破了的小孔里鉆出一束暖黃的光,隨之而來是謝珩清潤的嗓音:“姐姐,是你嗎?”
“你一天不來找我,是不是生我氣了?”
謝苓一時分不清他是裝的還是真的。
她定了定神,走到門前,拿鑰匙把銅鎖開了,推開屋門。
而謝珩正在門口站著,等她進屋。
謝苓捏著食盒的手指微收,指尖泛白,遲遲沒有踏過門檻進屋。
這屋子又昏又暗,謝珩身量高,在燭火的照映下投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將她結結實實埋在里面,像是要把她吞沒。
她仰頭看謝珩。
只見他烏發(fā)批在身后,上挑的眼尾因垂眸看她而微微下垂,長睫下的鳳眸漆黑,閃動著清澈疑惑的光澤。
他在歪頭看她,表情十分不解,似乎在說“為什么不進來”。
謝苓垂下眼簾,若無其事跨過門檻,把食盒放在圓桌上,說道:“吃飯吧,我先走了�!�
她沒有看對方,快步走到門邊,眼見就要走出去,就感覺手腕被人握住了。
謝苓只好收回邁出去的腿,順著腕間那只冷白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看去。
只見謝珩長睫輕顫,眼里頭的委屈都快溢出來了。
“姐姐,你不陪我吃飯嗎?”
謝苓把他的手撥開,抬頭看著他溫聲道:“乖啊,我也沒吃飯呢,你自己吃。”
謝珩看起來有些不情愿,他本就受著傷,臉色蒼白如雪,如今在作出這等委屈神色,著實讓謝苓有種自己做了天大惡事的感覺。
她正組織措辭,想著怎么安撫他,就聽到對方悶聲道:“姐姐去吃飯吧�!�
“我在這里等你�!�
像只委屈的大型白毛貓兒。
她習慣謝珩平日里冷冷淡淡,運籌帷幄的模樣,實在覺得對方現(xiàn)在這副樣子令她渾身難受,于是匆匆點了下頭,快步出去把門又落了鎖。
回到堂屋后,她入了座,禾穗和威叔都才動起筷來。
謝苓一邊想著謝珩方才的表現(xiàn),一邊吃著飯菜,隱隱感覺這菜的口味,似乎跟她在陽夏吃過的一家做湘菜的酒樓很像。
只是并不辣。
再加上禾穗的衣著打扮并不像中原人,倒像是她在游記里看到苗人的服飾。
這兩人的祖籍,或許就是荊州長沙郡一帶的。
謝苓沒有直接問出口,她覺得晚點了從禾穗那套套話。
一頓飯很快吃完,威叔主動端走了殘羹剩湯去刷鍋洗碗。禾穗則去處理新采的草藥。
謝苓不想跟謝珩待在一起,又回了自己睡覺的屋子。
沒什么事做,她便坐在窗邊,支著下頜看窗外的月亮,心中思忖著謝珩的情況。
她對于謝珩是真失憶假失憶一事,一直有些略微的懷疑。
禾穗和威叔的醫(yī)術是沒問題的,她怕的是謝珩突然恢復,卻依舊裝傻。
方才透過孔洞,對方的眼神可稱得上是森冷陰鷙。
但開門后他的言辭表現(xiàn),卻看不出什么異常。
仿佛那一瞬間的眼神只是她的錯覺。
謝苓一方面覺得謝珩若真恢復記憶了,應該不至于那么沒底線的裝傻。畢竟在她看來,不可能有事讓謝珩需要迂回裝傻去完成。
另一方面,她心底又隱隱覺得,萬一他就是這么沒底線呢?
想來想去也想不通,謝苓決定等會幫他泡藥浴的時候再試探一番。
*
月影浸窗紗,寒枝斜檐上。
威叔將藥浴用的東西準備齊全后,禾穗就帶著她到了專門沐浴用的浴房。
“你弟弟舊疾多,又有新傷,因此藥下得很重,等下或許會有些痛。”
“記住,不管他有多痛,一定要想辦法讓他泡夠一個時辰,不然會前功盡棄�!�
“左邊凳子上的藥一刻鐘加一次,右邊凳子上的兩刻鐘加一次�!�
說著她指了指浴房隔壁的伙房道:“還有,灶上一直熱著水,你每隔兩刻鐘就要為他添一桶熱水,記住了嗎?”
謝苓點頭道:“我知道了�!�
“勞煩穗穗和威叔了�!�
禾穗擺擺手,眨眼笑道:“不用謝我�!�
說完后她黑亮的眼珠一轉,笑瞇瞇道:“若真想謝,不如……”
謝苓見她故意吊胃口不說,便柔聲道:“穗穗有需要盡管開口�!�
禾穗忽然踮腳湊近她,腕上的銀鈴輕響,蓋住了她輕若鴻羽的話:“我知道你們來這是找東西的�!�
謝苓心口一跳,若無其事垂眸看向比她矮半個頭的禾穗。
禾穗又朝她眨了眨眼,看了眼門外后,低聲道:
“我可以幫你們說服我爹,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我要你們走得時候帶上我�!�
不等謝苓說話,她落下腳跟站好,繞著謝苓轉了一圈,語氣又輕又俏皮,卻帶著威脅的意味:“我知道你們不是普通人,那天救你們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
“他身上那件氅衣,是有市無價的好東西�!�
“我要求不高,只要你把我?guī)г谏磉吘秃��!?br />
謝苓聽出來對方早猜到謝珩根本不是她所謂的弟弟。
眼前的少女十分聰慧。
她沉吟片刻,模棱兩可道:“我不是來找東西的,但我不確定他找不找�!�
“還有,我可以無條件帶你走,但你得告訴我,為什么非要跟在我們身邊?”
禾穗若有所思看著她道:“你跟他不是一起的嗎?”
謝苓正想找個理由搪塞她,就聽到對方又道:“算了,也不關我事,至于我為什么要出去,還要跟著你,我只能回答你一點�!�
“我出去是為了報仇的,只有跟著你們,我才有機會�!�
“至于具體的,你不用多管,總之我不會害你�!�
謝苓沉默了一會,并沒有直接答應禾穗,而是說道:“這我決定不了,要等他恢復記憶才行。”
禾穗聳聳肩,也不介意,揮了揮手就出去了。
“好好給你…弟弟泡藥浴吧�!�
謝苓嘆了口氣,給熱氣彌漫的浴房又添了幾塊碳,才出去叫謝珩。
本以為謝珩會拒絕,沒想到她才提出來,對方就點頭應了,乖乖跟在她后面走到浴房里。
謝苓站在隔開浴房的屏風外,仰頭看著對方清澈的黑眸,交代道:“你自己脫衣進浴桶,衣服掛在前面的屏風上就行。”
“好了喚我�!�
說完,她坐在了屏風外面的椅子上,思索起來禾穗的話有幾分可信。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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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一小會,
就聽到謝珩的聲音透過浴房里彌漫的水汽傳來,略有些濕悶。
“姐姐,我好了。”
謝苓點了點頭,
說道:“會有些痛,你忍忍�!�
“我就在屏風外�!�
里頭又傳來一聲微悶的嗯聲。
浴房里頭有些悶熱,謝苓額頭和后背都出了層細汗,她忍無可忍,
最后把外頭那件薄襖脫了,就留了件白色的單衣。
她算了算時辰,
離第一次加藥還有一小會,
于是準備繼續(xù)坐著。
誰知還未挨到椅子,
就聽到了謝珩略顯委屈的聲線。
“姐姐,
我好疼。”
謝苓頓了頓,安慰道:“忍忍,一會就不疼了�!�
良久,
謝珩才悶聲回了句不情不愿的:“好吧。”
一刻后,
謝苓起身拿了藥材,
繞過屏風進了浴房。
此時浴房白蒙蒙的,
霧氣彌漫著,又濕又熱,謝苓只能隱約看到點謝珩背影的輪廓。
她錯開視線,慢慢朝對方走過去。
走到浴桶跟前后,
她閉著眼將藥材丟了進去,
準備轉身離開,就聽到嘩啦啦一陣水聲,
緊接著手腕被一只濕漉漉的大手的捉住。
力氣大得驚人。
謝苓下皺眉意識睜開眼,朝這只手的主人看去。
只一眼,
她就感覺一股熱氣瞬間爬上脖頸和臉頰。
迷蒙的霧氣中,男人潑墨般的長□□浮在身后的水面上,露出胸膛以上的冷白肌膚,一只捉著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桶邊。
他正在仰頭看她,卷翹的睫毛上掛著水珠,眼尾微紅,黑眸里彌漫著祈求之色,聲音有些低啞:“姐姐,好痛�!�
“你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