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再加上這姑娘心思干凈澄澈,她不忍心利用。
窗外的聲音小了,威叔又一頭扎進了藥房,禾穗也背著背簍進山采藥了。
謝苓緩緩收回視線,將手中的書擱下,揉了揉眉心。
再不做決定,謝珩恐怕就要恢復記憶了。屆時若他先下手為強帶走禾穗,她就白跳崖受傷了。
*
申時末刻,金烏西墜。
晚霞燒紅了半邊天,宛若彩錦鋪就,絢麗奪目。
謝苓看到書頁上染了淡淡一抹橘紅,才意識到自己看書入了迷。
她眨了眨微酸的眼朝窗外看,感覺好像少了點了什么。
禾穗呢?一個半時辰前出門,但現(xiàn)在了都還未歸。
據她觀察,對方進山的時間從來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謝苓猛地站起來,披上襖子推門出去,在院落走了一圈,確定了禾穗確實還未回來。
她心一沉,有種不妙的預感。
正當她準備叩響藥房的門時,威叔正好從里頭出來了。
他臉色難看,十分焦急,虎目掃視了一圈院子,才把目光放在謝苓身上,語氣低沉:“穗穗中途可有回來?”
謝苓搖了搖頭。
威叔怒罵一聲該死,轉頭從屋里取出把大刀,朝謝苓匆匆說了句:“穗穗恐怕有危險,我去去就回,阿嬋姑娘看好你弟弟,莫要亂跑。”
謝苓上前一步攔住威叔,頂著他駭人的目光,快聲道:“我?guī)业艿芤煌�。�?br />
“我懂些陣法,不會走失,分頭找也快些�!�
威叔聞言猶豫了一瞬,但愛女之心讓他拒絕不了謝苓的提議。
山林很大,天色漸暗,分頭尋找確實會快很多。穗穗是他跟巧娘唯一的孩子,一定不能不能出事!
他點了點頭,說道:“勞煩姑娘,堂屋左邊柜子里有刀,你拿著防身�!�
說著他看向鎖謝珩的屋子,低聲警告道:“看好你弟弟,他若做了什么不該做的,我不介意讓你們姐弟倆埋骨山崖�!�
謝苓自無不應。
“威叔放心。”
見謝苓面目清正,不似說謊,威叔便闊步走出院落,身影片刻間消失在影影綽綽的竹林之中。
謝苓去堂屋的柜子里取了把短刀掛在腰間,想了想又找了麻繩備著,才去把謝珩帶出來。
她看著謝珩清澈見底的黑眸,心中對他還是不太放心。
失憶之時,又是少年心性,萬一亂跑就不好了。
想著,謝苓便將他的手腕和自己的綁在一起,又給他遞了把匕首,交代道:“我們去找穗穗,匕首你拿好�!�
謝珩看著謝苓的動作,并沒有拒絕。
手腕上貼著的肌膚溫熱細膩,行動間與他的腕部輕輕摩擦,帶著酥麻的癢意。
他不是沒握過謝苓的手腕,也知道她的手腕纖細而柔軟,手感滑膩潤澤,握在掌中時脆弱易折。
可像如今這樣,兩人腕骨赤裸相貼,摩擦碰撞,那股癢意好像順著胳膊一直爬到了心口,令他…心癢難耐。
長睫微垂,掩下眸底的異光。
再抬眸,眸光只余清澈。
他點頭道:“都聽姐姐的�!�
謝苓沒有再與他廢話,快步出了院落,朝與威叔相反的方向走去。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林間寒風刺骨,翠綠的竹葉唰唰作響,葉片上的積雪抖落,洋洋灑灑飄落在謝苓的烏發(fā)肩頭。
天色愈發(fā)昏暗,謝苓踩著竹林間的薄雪,感受著寒氣順著腳底鉆入小腹,令她痛得厲害。
她抿了抿干涸的唇,回憶著書中陣法,七拐八拐順利走出了看似一望無際的竹海。
踏出竹林后,就是她那日拖著謝珩費力行走的野林。
之前她摔倒昏迷的雪窩,此時已經重新覆蓋了新雪,看不見半點有人來過的痕跡。
謝苓收回視線,一步一個腳印,一邊呼喚穗穗的名字,一邊細細搜尋地上的痕跡。
謝珩默默跟在身旁,一言不發(fā),只是目光時不時落在謝苓愈發(fā)蒼白的唇瓣上。
謝苓將四周林地搜尋了一圈,都未發(fā)現(xiàn)穗穗來過的痕跡。
今日只飄了點小雪,穗穗走過的地方一定會留下腳印。
可四周皆白,雪地平整,別說是腳印,連倉鼠飛鳥的痕跡都沒有。
沒找到人,謝苓的小腹卻越來越痛,痛到她胃里翻騰起來,居然有了嘔意。
走了幾步路后,她實在有些受不住了,于是定下腳步,微微彎腰用手捂住小腹,屏息后輕輕吐出一口氣,繼續(xù)往前走。
謝珩目光不輕不重落在她捂著腹部的手上,想起一路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眉心一擰,頓住了腳步。
謝苓感覺手腕被往后一拽,她只好停下腳步朝后看,問道:“怎么不走了?”
謝珩的神色有些奇怪,他盯著她的腹部,說道:“姐姐,你受傷了�!�
謝苓聞言身子一頓,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對方。
沉默了一瞬,她道:“沒受傷,是癸水�!�
這次換謝珩沉默了。
他臉色微僵,隨即恢復如常,腦海里浮現(xiàn)出曾經在閑書上看過的東西——其血上應太陰,下應海潮,月有盈虧,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與之相符。故謂之月信,月水,月經。
來月事時,畏寒懼冷,心煩氣躁。
謝珩不知為何會突然想到多年前看過的雜書上的東西。
他思緒回籠,抿著唇瓣,反手握住了謝苓的手腕,眸色澄澈:“姐姐,我抱著你吧�!�
謝苓搖頭,面色有些焦急:“不必了,找人要緊�!�
謝珩卻不松手,從腰間拿出匕首,不由分說割斷了腕上的繩索,俯身橫抱起了謝苓。
謝苓只覺得眼前景物旋轉,下一瞬便被清冽的雪松香包圍纏繞。
她仰頭看謝珩的臉,目光帶著懷疑之色。
但看到對方眉眼彎彎垂眼看她,黑眸的底色依舊天真,于是放下了心,也沒抗拒謝珩抱著她。
這樣也好,省力。
再說了他身上很暖和,能稍微緩解她小腹得墜痛感。
謝珩乖乖抱著她,由她指路搜尋。
二人不知走出了多遠,直到夜幕降臨,天上又飄起雪花,都未見到半點人的痕跡。
謝苓都懷疑禾穗可能已經回去。
正當她準備先回院落看看時,就聽到了不遠處出來窸窸窣窣的響動,還有極其微弱的擊石聲。
謝苓一喜,指揮著謝珩往發(fā)出聲音的方向尋找。
果不其然,她最后在一處荊棘纏繞的洞口聽到了禾穗擊打石頭求救的聲音。
她拍了拍謝珩的胳膊,示意他放下她,然后用腰間的短刀砍斷撥開荊棘叢,點燃了火折子朝下照去。
禾穗正靠著坑壁坐著,身上臉上滿是被荊棘劃破的血痕,手臂似乎也骨折了,軟軟垂在一側。
見謝苓尋來,禾穗眼里透出驚喜的光亮,她啞著嗓子道:“阿嬋姐姐,你帶繩子了嗎?”
謝苓點點頭,拿出備好的麻繩,說道:“我把繩子丟下去,你綁在腰上,我跟謝行玉拉你上來�!�
話音未落,謝苓忽然聽到了不遠處傳來一聲清晰的狼嚎。
她猛地朝后看去,就見到不遠處的小山坡上,出現(xiàn)了三雙幽綠的狼瞳,在慘白月色的映照下令人心驚。
那是三只瘦骨嶙峋,涎水四淌的餓狼。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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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苓握緊了腰間的刀,
將火折子的蓋子蓋好,丟下坑洞對著禾穗急聲道:“有狼,我先蓋住洞口,
你若是害怕就吹燃火折子�!�
禾穗大驚失色,毫無血色的小臉萬分難看,但看到謝苓身后的謝珩靜默站著,似乎一點也不害怕,
便慢慢冷靜了下來。
謝行玉武功高強,區(qū)區(qū)幾頭狼,
應當無事。
只是爹每隔十日便會搜尋處理一番山中野獸。怎么會突然有狼呢?
可現(xiàn)下不是糾結疑慮這個的時候,
活命要緊。
她對謝苓點了下頭道:“我用背簍里的草藥掩蓋氣味,
你放心�!�
“若實在不行,
就去喚我父親,我在這等你�!�
謝苓點點頭,用荊棘叢重新蓋住了洞口,
將短刀握在手中,
仰頭看著謝珩道:“這幾頭狼多日未進食,
我又來了月事,
它們定先攻擊我�!�
“我不求你護著我,但麻煩你看好洞口,不要讓狼靠近那�!�
謝苓很恐懼,恐懼到耳邊都響起了砰砰的心跳聲,
雙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但她確信謝珩會護住自己。
但禾穗的死活謝珩卻不一定管,她太清楚這人的性子有多么冷漠無情。
哪怕失憶,
本性卻是不會變得。
禾穗絕對不能出事。
握著短刀的手黏膩濕潤,不遠處的狼涎水滴落,
綠眸兇惡,似乎在試探是否能圍捕他們。
謝珩半晌沒有吭聲。
她一面緊盯著三頭狼的動作,一面快速瞥了側后方的謝珩一眼。
就見他眸光清澈得看著自己,眼底充滿疑惑。
謝苓有些煩躁,心想他這時候發(fā)什么愣,于是說道:“聽到了嗎?我方才說的�!�
余光下,謝珩的臉淹沒在婆娑斑駁的樹影下,五官昳麗凌厲,上挑的眼尾帶著漫不經心的意味。
他歪了歪頭,說道:“姐姐為何要管她?”
“我們自己走不就好了�!�
他眼珠黑亮,眸光澄澈,明明是藐視人命,對救命恩人也毫不留情的冷漠話語,從他口中說出時,卻如同“你今天吃飯了嗎”一樣平淡隨意。
謝苓心口一窒,暗罵果真如此,哪怕失憶了也無情的可怕。
她咬了咬牙,正想說話,那三頭餓狼就邁開矯健的腿,順著小山坡極速奔了下來。
謝珩面無表情垂眸看著側前方的女郎,輕嗤了一聲。
明明害怕到纖瘦的肩膀都在顫抖,呼吸紊亂又急促,卻還是依舊不怕死的拿著刀,試圖保護一個跟自己毫無關系的外人。
愚蠢。
天真。
狼眨眼間就到了五十步開外的地方,呈三角狀圍攻了二人,不斷得撒著前腿,頗有人性的似乎在考量要從誰那開始圍獵。
謝珩站在原地,鳳眸低垂,漆黑的眼珠像是深冬冰湖,帶著攝人的寒光。他目光輕輕掃向三頭餓狼。
那三頭餓狼感受到了威脅,不約而同對準了看著更加弱小,還飄散著血腥味的謝苓。
頭狼仰頭嚎叫了一聲,身形如風一樣飛撲握著短刀做防守姿態(tài)的謝苓。
謝苓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恐懼之下閉上了眼,胡亂在身前揮舞起了短刀。
腥臭味隨風飄來,她幾乎可以想象出那三頭餓狼是如何張著一口獠牙的嘴撲向自己。
謝珩為何還不動手?真要眼睜睜看著她死嗎?
強烈的求生欲讓她暫時冷靜了幾分,她快速睜開眼,就看到方才那只頭狼已經近在咫尺,靈活的躲開了自己揮舞的刀,飛撲至她面前。
她聞到了濃烈的腥臭味,清晰看到了頭狼口中滴落的粘稠涎水。
猛地后退半步,她快速用力揚起短刀,狠狠扎向飛撲而來的頭狼。
“撲哧”一聲,幾滴溫熱的血液濺在謝苓臉上。
可到底是沒練過武的,短刀僅僅割破了頭狼的一層皮毛,不僅不致命,還激怒了在一旁轉圈圍守,慢慢靠近的另外兩頭狼。
瘆人的狼嚎聲在慘白的月色下不絕于耳。
謝苓喘息著,握著短刀的手不斷顫抖,臉頰上干涸的狼血散發(fā)著濃烈的氣味,令她隱隱作嘔。
這是她第一次動刀見血。
余光瞥見安靜站立在一旁的謝珩,她忍無可忍怒聲道:“你還不出手嗎?”
“平日一口一個姐姐,這會做縮頭烏龜了?”
話音落下,三頭狼一齊沖了上來。
謝苓再次握緊短刀,做好了拼命的打算。
大不了一會躲到謝珩身后,她就不信那時候他還能置身事外。
就當她再次毫無章法揮起短刀時,手腕被一只溫暖干燥的大手握住,腰間也傳來一股力,緊接著被卷入盈滿雪松香的懷抱。
那只修長冷白的手翻轉之下,她手中的短刀就易了主。
視線旋轉間,她只看到那柄平平無奇的短刀在月色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緊接著一刀割斷了撲來餓狼的脖頸。
粘稠的血液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飛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凝成一團暗紅色的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