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她被迫嫁人的時候不來,現(xiàn)在倒是裝起兄妹情深�!�
謝君遷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他面上也看不出怒色,但謝苓很了解自己的兄長,知曉他性子最是執(zhí)拗嚴肅。
她有些擔憂得看向兄長暖白的指節(jié),果不其然看到對方的小指蜷了蜷。
這是他生氣的預兆。
謝苓拉了拉他的袖子,想提謝珩解釋幾句,就感覺他輕輕抬手拂開了她的手指,桃花眼底沉得可怕,冷著臉與謝珩相對而立。
針尖對麥芒。
“謝苓與我一母同胞,自然得由我這個親哥來管。”
“二公子是否有點多管閑事了?”
謝珩凝視著眼前溫和的男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俄而忽然輕笑一聲,側頭垂眸看著謝苓,意味不明道:“你有個好兄長�!�
謝苓有些摸不準謝珩的意思,只好點頭小聲道:“大哥是待我很好�!�
謝珩沒有回她,而是看向謝君遷,淡聲說了句:“你帶她回健康吧�!�
“只是在我回京前,她不得搬出謝府。”
謝君遷沉默了一瞬,他猜測著謝珩的心思,不太明白對方為何如此簡單就退了一步。
謝珩不該這么好說話,這人一向獨斷專行。
但帶妹妹回建康,本就是他無論如何都要達到的目的。
至于暫居謝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遂放下心里的疑慮,點頭道:“也好�!�
“謝某祝二公子路途順利,”他拱了拱手,客氣道:“告辭。”
說完,他看向一旁乖乖站著的謝苓,為她攏了攏氅衣,溫言道:“走吧,回建康�!�
謝苓點了點頭,說道:“兄長稍等�!�
她沒有解釋,讓遠福去從備好的馬車里拿了筆墨紙出來,匆匆寫了封信。
寫好后,她把耳朵上嗯玉蘭花耳墜摘下來,連同信一起交給謝珩,說道:“離開建康前,我已派人找了鏢師,將采買的糧和棉衣送往荊州�!�
“約莫還有七八日就到了�!�
“屆時堂兄將信和耳墜給鏢師,他自然會把糧食和棉衣交給您。”
“糧食不多,但也是苓娘的一份心意,還望堂兄好好賑災,救荊州百姓于水火�!�
謝珩倒是不意外,這事他早就知曉了,也樂見其成。
畢竟此事于他有利,能讓他再得三分民心。
謝苓一向心軟,明明自身難保,卻喜歡做些于她無用的善事。
這樣的性子很好,方便他迷惑她、欺騙她,讓她更容易死心塌地為自己做事。
好的棋子是該有顆無用的善心,他很滿意。
他將耳墜和信一同放入懷中,嗯了一聲,說道:“好好在建康等我回來�!�
說著,他意有所指看向謝君遷:“莫要被人騙了�!�
謝苓有些無奈,隨意點了點頭,就隨親兄長去了前頭的馬車跟前。
謝君遷扶著她上了馬車,才自己翻身上馬。
她坐在溫暖的馬車里,聽到簾外傳來兄長溫潤的嗓音。
“回城�!�
又要回建康了,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三番兩次變動,讓她的鋪的網(wǎng)不得不再三改動。
好在她準備充足,此次回建康,倒是能把之前定林寺的布局提上日程了。
這步棋若走成,她就能向前邁一大步,屆時便不會再如此被動。
車輪咕碌碌滾動起來,山路崎嶇,車廂微微顛簸晃動,她掀開簾子一角,朝后望去。
只見謝珩一身與雪同色的氅衣立在狹窄的山道上,衣擺如流云,眉目疏冷,遙遙望向她。
乍起的冷風揚起山間的細雪,遮住了他昳麗的眉眼,模糊不清。
馬車愈行愈遠,她看到他薄唇微動,似乎說了句“等我回來”。
謝苓朝他揚起一抹乖柔的笑,揮了揮手,便收回了視線。
放下車簾時,方才的笑早已消失殆盡。
禾穗坐在馬車里,小心翼翼將面前的紗掀了起來,只是想著護軍將軍還在,還不敢完全脫了帷帽。
她看著謝苓,猶豫了片刻,才問道:“阿嬋姐姐,你真名是什么?”
謝苓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未給禾穗說過名字。
她有些愧疚,解釋道:“我單名一個苓,阿嬋是我小名�!�
“穗穗想叫哪個都行�!�
禾穗道:“原來如此�!�
“等去謝府,我就稱阿嬋姐姐小姐吧,畢竟是在你身邊當侍女,總不能直接叫大名�!�
謝苓給她倒了杯熱茶,笑道:“誰說是做侍女的?”
說著她看了眼車簾,微微放大了點聲音:“身為堂兄的救命恩人,你自然是謝氏的貴客�!�
禾穗若有所思看了眼車簾,遂反應過來是外頭有人在聽,于是順著謝苓的話笑著應聲。
二人又說了幾句家常話,謝苓才悄悄就著茶水,在檀木小幾上寫了幾個字。
[回去后記得我們商量好的說辭]
禾穗點點頭,表示知道,便又沉默了下來。
謝苓知道她是在想威叔,正是情緒最低落的時候,于是也未多言,而是給禾穗留了足夠的空間,讓她消化消化情緒。
雪已停,風未定,馬車自山路緩緩駛向建康城的方向,滾動的車輪碾破一地碎瓊亂玉,卷起了層層雪屑。
路途遙遠,謝苓坐得有些困,她打了個哈欠,將腿在灰鼠毛地毯上伸了伸,把手中的書卷擱在一旁。
車廂很暖很舒適,可馬車到底狹窄,坐久了十分憋屈難受,還很無聊。
禾穗哭累了,早蜷縮在一側睡熟了,就剩她滿腦子都是捋不清的事,困卻睡不著。
她嘆了口氣,正要掀開車簾透透氣,就看到一只暖白的手掀開了車簾。
正是謝君遷。
新雪落肩,他用帕子擦了擦眉睫上的霜,溫文爾雅的眉眼帶著冷色。
他一言不發(fā)坐到她旁側,溫柔的桃花眼細細端詳著她。
良久,忽而沉聲開口:“你跟謝珩,什么關系?”
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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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苓先是心里咯噔一下,
以為兄長是知曉了她和謝珩合作一事。
她瞄了眼謝君遷的神色,見他似乎另有所指,于是沉吟片刻,
疑惑道:“不就是堂兄妹關系嗎?”
“大哥何故此問?”
天色漸晚,馬車內(nèi)燈火如豆,昏黃的光籠在謝君遷溫潤的側臉,映出瑩澤的光,
他側眸看著的小妹,琉璃色的瞳仁劃過一抹痛意。
小妹此刻,
還未意識到謝珩對她早已產(chǎn)生不倫之情。
她懵懵懂懂,
一如當年。
謝珩只會給她,
給他們一家?guī)聿恍遥?br />
無論如何他也要阻止這二人再走上舊途。
謝君遷眉心微擰,清潤的嗓音在馬車內(nèi)低低響起:“謝珩不是什么好人,小妹,
你莫要再與他接觸�!�
謝苓端著茶杯的手一頓,
與謝君遷相似的琉璃瞳下劃過異色,
復而恢復如初。
她垂下眼睫,
細碎的暖光落在瑩白的側臉,神態(tài)乖巧,語氣溫軟:“聽大哥的�!�
謝君遷打量著她乖順的眉眼,略微放心了些。
他嗯了一聲,
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皺,
溫聲交代道:“路途遙遠,又有積雪覆蓋,
約莫后天清晨才能到建康�!�
“你傷還未愈,少傷神看書,
多歇息才是。”
“等回去,我為你配副藥,好好調(diào)理調(diào)理身子�!�
謝苓握緊青瓷茶杯,有些意外:“大哥何時學了藥理?”
夢里…并沒有這回事。
兄長兩年前出去游學,一年半前得歸白先生賞識,入了麓山書院進修,成為歸白先生的關門弟子。
在夢中,兄長忤逆了父親,拒絕入朝為官,而是留在書院做了教習。
她與兄長最后一次見面,是在一場皇帝辦的青云雅集上。兄長代舊疾復發(fā)的歸白先生出席,而她當時正直盛寵,剛被封了玉妃。
兄長趁皇帝醉酒,將她拉到偏僻處訓誡了一番,說她利欲熏心,水性楊花,居然在幾個男人間周旋獻媚,丟他謝家的臉。
謝苓氣急了,正想解釋,就被皇帝身邊的孫良玉尋來,叫她親自侍奉皇帝醒酒沐浴。
她還記得,夢里的最后一面,就是兄長恨鐵不成鋼的怒罵,和她回眸看去時,對方那雙失望痛苦的眼。
后來直至她被燒死,她的兄長,她的長姐,她的父母都未曾出現(xiàn)。
說不怨是假的,明明是血緣至親,卻冷血至此。
可兄長如今,為何跟夢里大為不同。
不僅入朝為官,還學了藥理。
更奇怪的是他分明沒見過謝珩,卻有著掩蓋不住的厭惡情緒。
謝苓腦子里一團亂麻,理不清的思緒有多了一縷。
她看向謝君遷,就見對方不知為何忽然沉默了。
良久,他才緩聲道:“歸白先生精通藥理,我耳濡目染了解了些�!�
謝苓點頭,笑著朝他道謝,烏眸映著燈火,溫暖又柔和。
謝君遷心頭一軟,隨即便是洶涌而來的窒息和悔恨。
他垂下眼,鴉羽一樣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痛色,再抬眼,已經(jīng)恢復了以往的平和溫柔。
“好好歇息吧,晚點到前面鎮(zhèn)子上,再用些熱食�!�
謝苓點頭應下。
車簾被掀起又放下,灌入了一團冷氣,燈火被吹得搖曳,謝苓的影子隨之晃動。
她打了個顫,將小毯蓋在膝頭,又為熟睡的禾穗掖了掖被角。
*
兩日后,清晨。
下了十幾日雪的建康,總算迎來了大晴天,初生的太陽在云間緩緩升起,云邊金光激射,映暖了灰藍色的天幕,光芒灑落在暗綠色的雪松針葉上。
一輛馬車緩緩駛入御道,身后隨著一群身著甲衣的衛(wèi)兵,惹得街道上出攤的小販們頻頻側目。
賣餛飩的攤主一邊搟著面皮,一邊問旁邊賣包子的小販道:“這是誰家的馬車?好大的排場,居然還有護軍將軍隨行。”
賣包子的小販將熱氣騰騰的蒸屜端下來,擺上包子,才神秘兮兮回道:“前些日子你回老家,所以不清楚這事�!�
“幾天前尚書左仆射謝大人奉使前往荊州賑災,結果途中先是被山匪圍堵,好在謝大人英勇,帶著人剿了山匪老巢�!�
賣餛飩的攤主被勾起了興致,畢竟是謝氏嫡子的事兒,很難不好奇,他不由問道:“后來呢?”
小販壓低了聲音,看著遠去的車隊說道:“后來就沒那么好運了,我聽說謝大人又遭遇了刺殺,他跟他堂妹都被逼落了懸崖�!�
“圣上發(fā)了好大的火,下旨派了護軍將軍親自去搜尋。”
攤主唏噓不已,說道:“這賊人好大的膽,連謝氏嫡子都敢動。”
“誰說不是呢,”小販跟著嘖了兩聲,走到攤主跟前,左右看了看,悄聲道:“我給你說,我有個親戚在宮里當差,說是這次刺殺謝大人的,八成是王家的人�!�
攤主大驚,隨即點頭道:“倒也正常,這兩家雖百年來都有姻親關系,但內(nèi)里爭斗一直不少�!�
“也就王家人敢這么做了,換作旁人哪里惹得起謝家,恐怕連圣上都不行�!�
“噓!你不要命了!”小販被攤主的話嚇了一跳,趕忙捂他的嘴。
攤主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立馬打了下嘴,神色悻悻。
小販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沒入人群的馬車,說道:“這車里啊,我估摸著就是謝大人的堂妹了�!�
“謝大人愛民如子,肯定繼續(xù)賑災去了。”
攤主點了點頭,看向車隊最前頭身著白毛大氅的青年,覺得朝中似乎沒有這號人物,看著很面生。
他想繼續(xù)問,就有趕集的人前來吃餛飩,只好按下心中的好奇,一心一意做起生意。
*
謝苓跟謝君遷一同回了謝府,謝夫人身邊許久不見的溪和姑姑就來了,說是請他們兄妹二人前往延和堂敘話。
謝氏主母相邀,自然是拒絕不得的。
好在路上時,謝珩的屬下便來為禾穗易了容,不然還真不能見人。
再者就算她不來,謝苓也是要主動上門去見見的。
一來禾穗的恩人的身份得落實下來,二來兄長不日就要入朝為官,不拜見主家的人也不合適。
遂兄妹倆便帶著禾穗,隨溪和姑姑前往謝夫人的院子延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