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謝苓福身道謝:“多謝薛大人理解�!�
薛懷文笑著擺手:“不謝,不謝�!�
緊接著跟幾人告辭,帶著人回大理寺去了。
秦璇和蘭璧也沒什么可留的,該談的都談妥當了,遂瞥了謝苓一眼,面無表情道:“本郡主還有事,先回了�!�
蘭璧朝謝苓也輕輕點了點頭。
謝苓道:“郡主慢走,改日再聚。”
周圍的百姓也漸漸散開了,謝苓便帶著白檀上了停在一側的馬車。
馬車慢吞吞在人流中穿梭著,謝苓給白檀倒了杯茶,聽她說自己的身世。
“我家是武陵郡秋水村的,三個月前父親為了抵賭債,將我賣到了煙花之地。我抵死不從,老鴇將我關押在柴房毆打禁食,后來好不容易找了機會翻墻逃跑,就被治中從事看到,強行擄掠回府。”
“這老匹夫看中我的美貌,要讓我做第七房小妾,我假意順從,在洞房當天打昏了他,卷了些金銀細軟跑路�!�
“后來又被擄進山寨,遇到了你堂兄�!�
說道謝珩,她打了個寒顫。
那日在山寨牢房,她親眼看到謝珩命人剝了兩個山匪的皮。
血淋淋的肉,滿目的紅,以及砍斷舌頭后嘶啞含糊的慘叫。
當時謝珩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坐在那,神色淡淡的,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喝茶,仿佛眼前的酷刑不過是戲臺子上的一出戲。
太過殘忍,太過無情。
那日剝皮的景象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讓她一連做了好多天的噩夢。
后來謝珩跟她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活,或者死。”
第二句是,“既然想活,就想方設法留在謝苓身邊。”
白檀握著茶杯的手指一點點收緊,她看著一無所知的謝苓,心有戚戚。
謝苓很聰明,若是日后猜到了自己逃來建康,想法設法留在她身邊是謝珩授意,又會如何應對。
白檀沉默了好一會,才繼續(xù)道:“你堂兄,想把我送回給治中從事,以達成目的�!�
謝苓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心說這倒也符合謝珩的性子。
他向來以利為先,絕不可能莫名留人在身旁。
譬如她自己,也是以自身為交換,才得了他的庇護。
她打量著白檀嬌媚的面容,心說謝珩也真是狠得下心,舍得讓這么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去送死。
“所以你就半路逃跑了?”
白檀點了點頭道:“是,谷梁將軍的隊伍行得慢,走了沒多遠就聽聞你跟謝大人墜崖了。”
“沒了謝大人的威懾,我便趁有天夜里,帶著之前藏的金銀逃跑了�!�
“路上我擔驚受怕,一來沒有路引,二來容貌又惹眼,附近也沒認識的親朋�!�
她看著謝苓,認真道:“直到前幾天,我在城郊的破廟里聽聞你回建康了,便動了心思�!�
聽完白檀的話,謝苓一言不發(fā)。
就白檀說的這些而言,似乎并沒有什么問題。
可偏偏就是沒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
她倒是想看看,白檀到底是什么鬼魅魍魎。
謝苓掩下眸底的冷光,再抬眼簾時,已經(jīng)恢復了溫軟柔和。
她將白檀的茶杯添滿,憐惜道:“方才是我誤會你了�!�
“日后你就留在我身邊罷�!�
白檀點點頭,紅著眼點頭,捧著茶杯將茶湯一點不剩喝了下肚。
*
馬車拐進烏衣巷,光線驀地暗了一層,謝苓挑開簾子,就看到金烏被厚重的云層吞沒,天色瞬間陰晦起來。
冷風吹打著車簾,嗚嗚的響,她正要放下簾子,就看到謝君遷一身淺青長衫,長身玉立,自遠處緩步走來。
她命車夫將馬車停在謝君遷跟前。
謝君遷很快掀開簾子進了馬車,看到白檀后,溫柔的桃花眼中透出寒意。
又是她,這個欺騙感情的騙子。
第80章
~
烏云遮日,
馬車內光線昏暗,謝君遷坐在她身側,氣息溫和,
眸中卻帶著疏離之色。
他打量著謝苓,見她穿得厚實,眉眼舒展了幾分,溫聲道:“小妹,
這幾日可好?”
謝苓點點頭:“回大哥,挺好的�!�
謝君遷輕聲嗯了,
說道:“最近剛上任,
事務繁忙些,
等再過些日子,
我?guī)闳ブ棉k些衣物�!�
謝苓一愣,看了看自己半舊的緗色襖裙。
她的衣裙確實舊了些,樣式也是幾年前的,
放在陽夏倒還好說,
在建康城就稱得上“破落”。
可現(xiàn)在要花銀子的地方有很多,
每一筆都得花在刀刃上,
自是沒有閑錢買些時新的衣裙首飾。
哪怕元綠那邊的鋪子已經(jīng)開始有了進賬,也只是杯水車薪罷了。
謝苓沉默了一會,她沒想到兄長會突然關心自己。
十歲生辰后,他對自己冷漠起來,
甚至還隱隱有些厭惡。可惜她那時發(fā)了高熱,
并不記得長姐和他突然開始疏遠自己的原因。
她不是沒問過,長姐每次都不耐煩打斷自己,
而兄長則是一言不發(fā)離開。
思緒紛亂,又轉瞬回籠,
謝苓輕輕點了點頭,并沒有拒絕兄長的好意。
誰不希望得到親人的疼愛呢?
她垂著眼眸,眼眶莫名有些發(fā)熱。
感受到起伏酸澀的心緒,她心中不由自嘲,就一點小恩小惠,她也太容易感動。
兄長現(xiàn)在開始莫名關心自己,那以前的那些橫眉冷對算什么?夢里的指責怒罵,冷眼旁觀,又算什么?
良久,她整理好心情,才笑著抬眼道:“多謝大哥關心,你也要為自己多置辦些。”
謝君遷頷首,目光落在縮在角落里,低垂著頭一言不發(fā)的白檀,口中忽然溢出聲微不可查的輕笑。
又像是哂笑。
謝苓打量著二人,覺得他們之間的氛圍似乎有些古怪。
她斟酌片刻,問道:“兄長可是認識白檀?”
話音落下,見白檀身子僵了一下,頭低得更低了。
謝苓這下確定二人確實認識了。
謝君遷倒也沒隱瞞,清雋溫潤的面容上沒什么特別的情緒,只是輕輕嘆息了一聲:
“不過是有幾面之緣的…
路人罷了�!�
他凝視著白檀,忽然瞧見她蓬亂的烏發(fā)下,露出一小塊白皙的肌膚,上面有些扎眼的紅痕。
謝苓莫名覺得自己兄長好像突然有些生氣,雖然面上還是溫和端方的模樣,但氣息卻冷了好多。
不等她說話,對方就先開口了。
他道:“小妹先回府可以嗎?”
“稍等我去見家主,順便把她送回留仙閣�!�
謝苓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點了下頭道:“大哥自便�!�
她將披風系好,起身彎腰準備下去,衣擺就被人拉住了。
她回過頭,就看到白檀可憐兮兮,嫵媚的眼里閃著祈求:“小姐,別留下我�!�
“我不認識他�!�
謝苓看了眼兄長,決定不摻和這倆人的事。
她將衣擺從白檀手中拽出來,說道:“我在留仙閣等你�!�
想了想后,又怕兄長對白檀做什么,于是道:“大哥,記得一定要把人送回來。”
謝君遷抬眸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
謝苓看了眼有些發(fā)抖的白檀,扶著雪柳的手背下了馬車。
天上又洋洋灑灑飄起了雪花,冷風一吹,便不受控制地拍打在她的面頰上,激起一股冷意。
謝苓用手拂掉肩膀上的雪花,看了眼馬車,朝側后方撐傘的雪柳道:“回吧�!�
待走到謝府門口,不知是不是錯覺,冷風似乎夾帶著一聲極其微弱的嗚咽,飄入她耳中。
謝苓停下腳步想細細再聽,便什么也聽不到了。
那聲嗚咽,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了回去,戛然而止。
她看著雪幕里有些模糊的馬車,淡淡收回了視線,頭也不回進了府。
*
回到留仙閣后,她稍微倚在羅漢榻上看書,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白檀就回來了。
倒是沒見到兄長。
她示意白檀坐到炭盆跟前暖暖,一抬眸,就看到了對方有些紅腫的唇瓣。
下唇上還有一道小口子。
“你嘴怎么了?”
白檀啊了一聲,用手指碰了碰唇瓣,表情有些奇怪:“沒…沒什么。”
“不小心咬破的。”
謝苓哦了一聲,若無其事收回視線,翻了一頁書。
看來這白檀,和兄長關系不一般啊。
她忽然想起來白檀老家是荊州武陵郡秋水村的。
那個村子,她曾在謝珩的輿圖上看到過。
似乎就在武陵郡和長沙郡的交界。
而兄長待了一年半的麓山書院,正在長沙郡。
或許兩人就是在這期間發(fā)生過什么。
琢磨了一會,謝苓心中對白檀更加警惕了。
先是故意撞到她身邊,不顧一切賣身都要留下,又莫名跟兄長有瓜葛。
怎么看都不簡單。
她忽然想起謝珩在山寨是提醒過她,讓她離白檀遠點。
謝珩難不成知道些什么?
謝苓壓下心頭的疑惑,將書卷放在一旁,對屋內的侍女道:“帶她下去沐浴,換身干凈的衣裳。”
“暫定三等侍女,按規(guī)矩安排好住處�!�
“記得去跟李管家報備�!�
小侍女恭敬稱是,將衣衫襤褸,頭發(fā)亂糟糟的白檀帶了出去。
謝苓望著窗外的落雪,手中的書久久都未翻動。
前幾日禾穗已經(jīng)正式認了謝夫人做干娘,并且搬到了離延和堂不遠的云霞院。
搬走后,禾穗再未來找過她。
她讓雪柳派人盯著,報信的人說禾穗并未做什么,只是每天去謝夫人那晨昏定省,其余時間都在屋里繡花睡覺。
看起來并沒有要謀劃報仇的意思。
謝苓摸不準禾穗的情況,決定靜觀其變。
總之只要不妨礙到她,就可以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臘月二十五那場戲,她必須唱好,唱完。
布局了那么久,絕不能功虧一簣。
……
午夢千山,窗陰一箭。
日子一晃,就到了十一月三十,再過一月,就又是一年。
雖說這些日子都再未下雪,但天氣卻愈發(fā)寒冷。
謝苓畏寒,也就沒怎么出門,成天窩在榻邊看書寫字,要么就處理鋪子上的事情。
今日她依舊是無事可做,索性命白檀和雪柳擺了棋桌,一人對弈。
謝珩已經(jīng)去荊州一個月了,建康這邊每隔十日便會有消息傳來,謝苓聽了個大概。
無非是說他神機妙算,雷厲風行,悄然降臨荊州后,暗中搜羅了其中不少官員的貪污證據(jù),隨后將那些貪官污吏打了個措手不及,不到三天就把荊州風氣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