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嘆了口氣,她讓夕眠回去,抬抬手招來了翠鳥。
她提筆寫下一行小楷,將信放回竹筒,抬手放飛翠鳥。
崔瑛已經(jīng)觀察了月余,她的事,是該提上日程了。
她要問崔瑛,是否想脫離桓家,是否愿意以此為盟,做暗樁。
*
暮色初臨時,宮人們捧著剔透的冰盞碎步穿行,冰屑沾在指尖,轉(zhuǎn)眼化為水滴。
謝苓的含章殿內(nèi)雖放著冰盆,暑氣仍在梁柱間游蕩,像一匹褪不去的舊綾羅,裹得讓人覺得悶熱。
她處理了宮務(wù),熱得不住扇扇子,卻還是一頭細(xì)汗,于是招手叫來霞光,讓她去小廚房端碗荔枝冰粉來。
霞光猶猶豫豫的,皺著臉道:“娘娘,太醫(yī)說了,您不能貪涼……這樣對孩子不好�!�
謝苓哪里管得了這么多,覺得少吃一點(diǎn)也沒事,于是道:“沒事的,我就少吃一點(diǎn)。”
霞光猶豫道:“真的一點(diǎn)點(diǎn)?”
謝苓點(diǎn)頭:“真的。”
霞光只好領(lǐng)命去了,不一會就端來了一碗荔枝冰粉。
琉璃碗中冰粉搖晃,上面灑著漂亮的花生碎和葡萄干,聞起來清涼爽口。
她揮退左右,眉開眼笑挖了一勺放入口中。
冰涼的荔枝味在口中蔓延開,驅(qū)散了幾分熱氣,她喟嘆一聲,又挖了一勺,剛放在唇邊,還沒吃進(jìn)口中,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謝苓抬頭看過去,就見謝珩無奈的接過她手中的瓷勺:“怎么又吃冷食?”
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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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珩手指扣在她腕間,
玉扳指壓得肌膚生疼。
謝苓眼睫微垂,嗅到他衣襟雪松香混著熟悉的熏香脂粉味。
這似乎是雁聲樓的里特有的氣味。
他應(yīng)當(dāng)是才去過云臺城。
表面稱病卸職在家修養(yǎng),實(shí)際上在暗中布局著什么。
“上個月貪涼腹痛,
太醫(yī)署的脈案還壓在案頭,”他松開手,冰粉碗被推到紫檀案幾邊緣:“含章殿的宮人該換了,連主子都勸不住�!�
謝苓指尖蜷進(jìn)掌心,
垂眸壓下心頭的不耐。
“堂兄教訓(xùn)的是�!彼銎鹉�,鬢邊珠釵輕晃,
“只是暑氣實(shí)在難耐,
想著…”
“想著趁我不在?”
謝珩忽然輕笑,
月白廣袖拂過冰盆,
帶起細(xì)碎雪霰。
他挨著貴妃榻坐下,將人攬進(jìn)懷里,從懷里拿出巴掌大的小冊子。
“我給孩子想了些名字,
苓娘來一起看看?”
男人修長的手指翻開冊子,
上面密密麻麻列著三十余個名字。
“霽字如何?雨過天青,
萬象澄明�!�
謝珩下頜抵在她發(fā)頂,
“或者這個昭字…”
每個名字下,批注細(xì)如蚊足,且都標(biāo)注著五行缺補(bǔ)、星宿方位,十分詳盡。
顯然是用了心的。
琉璃冰盆咔咔輕響,
謝苓盯著“謝昭”二字,
想起三日前司馬佑提起名字一事,說要起做司馬昱。
要她說,
這些都不好。
謝珩一個名字一個名字指給她聽,每幾個都停一下,
問她好不好。謝苓心不在焉的點(diǎn)頭或搖頭,只有滿腔漠然。
她微微仰頭去看謝珩的側(cè)臉,當(dāng)看到他溫柔的眸光時,總會覺得有些恍惚。曾幾何時,她也期盼過、想象過和自己的夫郎,為未出世的孩子取名,可現(xiàn)在……雖說是一件事,但終究還是不同。
總覺得這種溫情時光,不該屬于他們二人。
謝珩忽然合上冊子,指尖摩挲著她后頸,像撫摸豢養(yǎng)的雀兒:“苓娘,你說是我起得名字好,還是司馬佑起得好?”
殿外蟬鳴驟歇,霞光捧著安胎藥站在珠簾外,聞言手指微微顫抖。
謝苓招手叫人進(jìn)來,手腕平穩(wěn)的接過藥碗,語氣柔和:“自然是你�!�
謝珩滿意輕笑,接過碗,一勺一勺喂謝苓喝完,又拿起帕子,頗為體貼的沾去她唇邊的藥汁,喂了一顆荔枝蜜餞。
弄完這些,他俯身將吻落在謝苓側(cè)頸,語氣緩慢,那雙漆黑清冷的鳳眸,此時卻像是帶著鉤子:“苓娘,三個月了,可以嗎?”
謝苓垂下眼睫,沒有作聲,謝珩嘆了一聲,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抬起她的下巴,輕輕吻了下去,溫?zé)岬拇缴嘌心ブ�,吮吸著她帶荔枝香的氣息。吻著吻著,像是得了趣,他將人抱起來,朝床榻走去�?br />
窗外的天徹底黑了,有樹影和花枝在粘稠的夜風(fēng)里搖曳著。
謝珩將謝苓側(cè)放在床榻上,環(huán)抱著她,冷白修長的手指挑開頸間纖細(xì)的系帶,握住了圓潤的肩頭上。
他沒問再問她可不可以,而是不可抗拒的,以絕對占有的姿態(tài)環(huán)著她的腰肢,動作輕柔的頂撞著。
因著她懷著身孕,謝珩從頭到尾都很溫柔輕緩,不似從前那般孟浪。
到最后時,謝苓背靠著他的胸膛,坐到了他懷中,顛簸著,輕哼著,結(jié)束之時甚至有了點(diǎn)哭腔。
謝珩看著她汗津津的額頭,抬手抹掉她眼角的淚珠,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苓娘,你只能是我的�!�
這句話輕輕的,貼在她耳側(cè)吐息,謝苓聽清了,卻當(dāng)做沒聽到。
她疲憊的半闔著眼,任由他抱著自己沐浴,又放回床榻掖好被角,在一旁穿戴整齊,穿過昏黃的燭火,踏入黑暗離去。
入睡前,她心想,謝珩這人總是唯我獨(dú)尊,根本不顧她的想法。
真是令人厭惡又恐懼。
……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直入了秋,叛軍也未鎮(zhèn)壓下去,皇帝又半死不活的躺在床榻上,沉迷大還丹吊命。
北邊的前秦和吐谷渾,聯(lián)合了柔然,連吞邊境幾城。
偌大朝堂上混亂一片,竟然連幾個能主事的都找不出。士族分成幾派,心思各異,大多都是主和,想著以歲供穩(wěn)住幾個胡國。
謝苓肚子大了起來,卻還在堅持批閱奏折,從一開始的次次都要司馬佑檢查過問,到現(xiàn)在的起碼有六成都能她自己做主,其中的付出自然不必言說。
她靠著上輩子的記憶做了幾次決策,讓朝中那些老頑固總算對她有了幾分改觀,又因為在不遠(yuǎn)的將來,她就會成為幼帝的母親,遂這些朝臣對她代筆朱批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倒也方便謝苓暗中提拔了幾個,記憶中人品才學(xué)都不錯的寒門弟子。
謝珩對她的動作并未阻攔,甚至還幫了不少忙,一時間讓她有些看不清他。
朝堂上的事波詭云譎,謝苓也在走一步看一步,而后宮也是三天一陷害兩天一下毒,她煩不勝煩,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讓含章殿的人多注意些。
太后和皇后或許是因為馬上要起兵造反了,這幾個月都十分低調(diào)。太后在小佛堂閉門不出,聽安插在那的線人說,夜里經(jīng)常能聽到太后的驚叫。
謝苓知道這是禾穗下的藥起了作用,故而命人在皇宮傳出有邪祟作怪的傳言。太后沒過幾天就病了,有些神志不清,聽伺候她的宮人說,太后口中喃喃“別怪我,別怪我”。
皇后則是依舊稱病不出,甚至免了妃嬪每日晨安,一個人都不見。
謝苓怕被打草驚蛇,也并未太過明顯的打探對方宮里的事。
雪柳正端著安胎藥進(jìn)屋,就看到主子坐在書案上沉思。
她輕手輕腳將托盤擱下,正要退出去,就聽到對方說話了。
“幫我把崔瑛和流徽送來的信件全部拿來。”
雪柳愣了一下,點(diǎn)頭稱是,從內(nèi)間墻壁的暗格中拿出個漆紅色的匣子,抱到謝苓跟前放下。
謝苓看了她一眼,溫聲道:“下去歇著吧�!�
雪柳看了眼安胎藥,提醒道:“娘娘,記得喝藥�!�
謝苓笑道:“知道啦,現(xiàn)在就喝�!�
她將藥碗拿到跟前,仰頭很快喝了干凈,雪柳這才端著空藥碗,放心的退了下去。
謝將匣子打開,把里頭的信全部倒在桌面上,一封封重看了一遍又一遍,拿起筆在紙張上寫寫畫畫,一直到暮色降臨,腰肢酸痛的坐不住,終于有了幾分眉目。
這些信上,羅列了許多雜七雜八的消息,小到王桓兩氏族中子弟強(qiáng)搶民女,大到倒賣私鹽,貪墨軍餉。
一樁樁,一件件,看起來嚴(yán)重,但謝苓知道這些事證據(jù)還不足,不能夠?qū)⑼趸竷墒弦淮涡岳埋R。
窗外月光瑩瑩,秋風(fēng)蕭瑟,昏黃的燭火落在她微微圓潤的側(cè)臉,泛著暖澤溫柔的光。
良久,她叫來霞光,吩咐道:“避著長公主給流徽傳信,讓她想辦法拿到王閔的貼身物品,最好是玉佩或者香囊�!�
霞光疑惑道:“娘娘,這是……”
謝苓抬眼看著她,輕輕勾了下唇:“沒什么,本宮只是覺得,現(xiàn)在的王桓兩氏太過死氣沉沉�!�
“幫他們找些樂子�!�
霞光似懂非懂領(lǐng)命去了。
*
月上柳梢頭。
值夜宮女提著羊角燈轉(zhuǎn)過回廊,裙裾掃過石階新凝的夜露。守門太監(jiān)蜷在椒墻下,懷里銅手爐早涼透了,雙目困倦的半闔。
忽然,東南角的黑沉天空染出一抹煙霞色,驚叫聲四起。
夕眠跌跌撞撞進(jìn)了內(nèi)室,白著臉輕聲喚醒了熟睡的謝苓。
“娘娘,娘娘。”
謝苓已經(jīng)孕晚期,睡得本就不踏實(shí),她睜開眼,扶著夕眠的胳膊坐起來,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看著夕眠蒼白的臉,心猛地一沉,皺眉道:“發(fā)生什么了?”
夕眠抖著聲:“娘娘,司織局走水了!”
“禾穗…禾穗好像就在起火的繡房里。”
窗欞外紅光襲來,忽明忽暗映著謝苓半張臉,她抓著錦被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腹中胎兒突然重重踢了一腳,疼得她弓起脊背,冷汗瞬間浸透了素絹寢衣。
“取我披風(fēng)來。”謝苓咬著牙撐住床沿,“讓外頭當(dāng)值的都去救火,特別是看顧好織女們住的西耳房�!�
禾穗剛當(dāng)上司織局的副掌宮,就發(fā)生了這檔子事。
她不信是其他女官不長眼陷害。這件事……定是謝夫人做的。
之前她還疑惑,謝夫人為何不阻攔禾穗進(jìn)宮,為此心中還有兩分愧疚,覺得自己是太過謹(jǐn)慎冤枉了人。
現(xiàn)在看來,分明是對方打算一定性讓禾穗絕了當(dāng)女官的可能!
不出意外的話,這場火災(zāi)的臟水,會潑在禾穗身上。
謝苓垂下眼簾,琉璃色的眸子一片沉郁。
懷孕讓她的心緒,比以往更容易波動,幾息后,她穩(wěn)定了情緒,掀起眸子,沉聲吩咐趕來的宮人們:
“司織局存著今春新貢的蠶絲,若火勢蔓延,后果不堪設(shè)想……”
謝苓話音未落,遠(yuǎn)處傳來房梁坍塌的悶響。
她猛地站起來,眼前發(fā)黑險些栽倒,幸而扶住了雕花床柱。
禾穗……
一定不會出事的。
又吩咐了幾句,幾個宮人紛紛領(lǐng)命而去。
謝苓也披衣出門,撐著輦趕往司織局。
十幾個小太監(jiān)提著木桶在游廊間來回奔忙,水面晃動的火光映得青磚地忽紅忽暗。謝苓裹著孔雀紋披風(fēng)立在月洞門前,夜風(fēng)卷著灰燼撲到臉上。
她望著東南角沖天的濃煙,忽然側(cè)頭看向雪柳,低聲道:“去把四月份,綠綺從徐美人屋子找到的半枚香丸拿來�!�
雪柳點(diǎn)頭,趁著無人注意,腳步匆匆踏入黑暗,朝含章殿走去。
謝苓望著火光,突然就聽到遠(yuǎn)處有金鈴響動,她瞇眼一看,正是稱病不出好幾個月的皇后,乘著鳳駕浩浩蕩蕩而來。
緊隨其后的,還有謝靈筠的車輦。
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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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將皇后手指上尖銳的護(hù)甲染成暗金色。她扶著女官的手緩步下輦,
目光掃過謝苓隆起的腹部時微微一滯:“寧昭貴妃懷著龍?zhí)�,怎么還來沾這晦氣?”
“臣妾協(xié)理六宮,分內(nèi)之事。”謝苓屈膝行禮,
低垂的長睫遮住眸中冷芒。
謝靈筠緊隨其后,軟轎堪堪停穩(wěn),扶著宮女的手臂下了來,婷婷裊裊踏過焦黑草葉:“要我說,
這火來得蹊蹺。聽說司織局新提的副掌宮今夜當(dāng)值?”
謝苓指尖掐進(jìn)掌心,腹中隱痛隨著呼吸起伏,
面上卻浮起一抹愧疚:“本宮慚愧,
竟還不如姐姐這般,
雖幽居明德殿,
卻還對宮中的事關(guān)懷備至�!�
謝靈筠臉色一僵。這是說她明明還在禁足期間,卻私自出明德殿,還對司織局的事了如指掌。
她正要開口責(zé)罵,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