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皮笑肉不笑的歇了生息。
皇后垂著眼，
似乎沒看到兩人間暗流涌動。她看起來面色有些虛弱，
淺笑了下，隨即憂心忡忡的落在火光沖天的司織局。
“這么大的火，也不知里頭的人如何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紛亂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兩個灰頭土臉的小宮女撲跪在地：“稟皇后娘娘，
在起火處發(fā)現(xiàn)了火油痕跡，
掌事姑姑說…說最后離開繡房的是禾穗姑娘！”
謝苓心中哂笑，眉眼低垂著，
叫人看不清情緒。
緊接著，李掌宮也來了。
她看了眼謝苓，
對上視線的瞬間慌忙低頭，跪在了皇后腳下。
“皇后娘娘，西耳房存著南詔貢緞的繡房最先起火，當(dāng)值的禾穗女官…前些日子正好去內(nèi)務(wù)府要了些火油�！�
謝苓看著李掌宮映著火光的臉，忽然輕笑了一聲。
李掌宮之前對禾穗一直很好，誰能想到…她突然就倒戈了呢。許是受了脅迫，亦或是什么誘惑。
謝靈筠廣袖輕掩口鼻，聽到謝苓的笑聲，倏地警惕起來。
“貴妃娘娘，李掌宮的話，可是有什么可笑之處？”
謝苓搖了搖頭，平和道:“只是覺得挺有意思的，一個剛當(dāng)上副掌宮的年輕女郎，會冒著殺頭的風(fēng)險，在司織局放火�！�
皇后輕嘆一聲，眉眼中像是帶著些慈悲，通身的威儀卻也不減:“人呢？找到了嗎？”
問完，正好就有小太監(jiān)攙著滿臉煙灰的禾穗踉蹌而來，見到面前的幾個主子，立馬跪倒在地，俯首磕頭：“奴才見過皇后娘娘、貴妃娘娘、筠嬪娘娘，各位娘娘萬福金安。”
皇后溫和叫人起身，看向一旁伏跪在地上，看上去驚魂未定的禾穗，問道:“怎么回事？”
小太監(jiān)推了禾穗一把，禾穗抿唇默不作聲，那小太監(jiān)頓時急得滿頭大汗，最后無奈之下，只好磕磕絆絆回話：“回娘娘的話，奴才方才去后院的井里打水，看到禾穗姑娘灰頭土臉的坐在井邊，問話她也不吭聲，奴才遂將人帶了過來�！�
皇后嗯就一聲，溫和道:“去忙吧，禾穗姑娘留下�！�
謝苓皺了皺眉，目光落在禾穗沾滿煙灰的臉頰上，看出了對方神色有些恍惚，似乎又有些悲戚。
禾穗身上…恐怕發(fā)生了什么事。不然以她的性子，不該如此。
謝苓沒有作聲，看向了一旁的皇后。
王皇后上前一步，目光和嗓音都柔和至極，似乎只是詢問一件關(guān)乎吃喝的小事:“禾穗姑娘，是你放的火嗎？”
聞言，禾穗抿唇盯著皇后，眼底的恨意竟是比司織局的大火還要濃烈。
皇后被這眼神駭了一跳，沒忍住后退了半步，被身后的老嬤嬤扶住了后肩，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
那老嬤嬤上前一步，冰冷的眼神落在禾穗身上，猝不及防的就揮去一耳光。
“賤婢怎搞直視鳳顏？”
老嬤嬤并未收力，實(shí)打?qū)嵈蛄艘欢�，禾穗的臉被打偏，頓時紅腫了一片，嘴角隱約還有血跡，約莫是被打破了。
謝苓來不及阻攔，看到禾穗臉上的傷口，頓時氣的夠嗆。
她皺眉朝旁邊的霞光使了眼色。
霞光機(jī)敏，立刻意會。她走到那老嬤嬤前邊，二話不說一耳光呼了過去。
清脆的巴掌聲和那老嬤嬤的驚叫聲同時響起，皇后和謝靈筠都愣住了，沒想到謝苓如此大膽。
“你怎么敢動手打我？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人！”
老嬤嬤反應(yīng)過來，倒也沒還手，而是退回到皇后身后，出口控訴。
謝苓冷笑一聲，在皇后開口前，慢條斯理道:“你一個宮婢也敢對五品女官動手，誰給你的膽子？”
她看著皇后僵硬的臉色，又道:“再說了，皇后娘娘向來仁慈，你個老狗，竟敢越俎代庖，私自上前毆打女官�！�
“要我說，皇后娘娘，這樣不聽話的奴才，趁早處置了才是。”
皇后啞口無言，強(qiáng)笑了一下，揮退了老嬤嬤。
禾穗挨了一巴掌，倒是忽然清醒了幾分。
她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筆直，擲地有聲道:“求娘娘明查，微臣并未縱火。”
“并未”兩個字她咬得極重，像是要把牙都咬碎了，謝苓清晰的看到，對方的眼中有淚光流轉(zhuǎn)，在燈色和將熄的火光下盈盈發(fā)亮。
這其中定有內(nèi)情，但現(xiàn)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謝苓看著她，平和道:“李掌宮說你前些日子去內(nèi)務(wù)府取了火油，可有此事？”
禾穗道:“確有此事�！�
“但…這火油并非我所用，而是繡娘寧雨要用�！�
李掌宮就在旁邊聽著，聞言頓時緊張起來，她質(zhì)問道:“禾穗，算是我看錯你了，沒想到你竟然把這種事推給寧雨�！�
說著她就流起了眼淚，哽咽道:“寧雨都已經(jīng)被燒死了，你竟然還給她潑這種污水，你還是不是人�。俊�
“之前你生病，你被人欺負(fù)，可都是寧雨護(hù)著你呢！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聲聲泣淚，聽起來再真實(shí)不過了。
不少在場的宮女太監(jiān)，還有逃出來的繡娘，都指指點(diǎn)點(diǎn)起來。
“是啊，寧雨平日里可把她親妹妹疼呢，這也太不是人了�！�
“……”
“把寧雨害死不說，還要潑盆臟水�！�
禾穗一直靜默著，直到聽到這句話。
她猛地轉(zhuǎn)頭，一字一句咬著牙道:“不是我，我沒放火�！�
謝苓腰酸的厲害，坐到了小太監(jiān)搬來的軟椅上，冷聲道:“好了，都吵吵什么？事情還沒定論之情，不得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說著，那些人都噤了聲。
她側(cè)頭看向皇后，溫和道:“皇后娘娘，至于禾穗說得是真是假，去內(nèi)務(wù)府查查賬冊，再問幾個同住的繡娘，自然能真相大白。”
皇后沒有拒絕，頷首應(yīng)了，差人去請內(nèi)務(wù)府的掌事崇明。
謝苓若有所思看了幾眼忽然安靜下來的謝靈筠，心中有了計較。
這些人恐怕早有準(zhǔn)備，那些賬冊已經(jīng)被做了手腳，而和禾穗同住的繡娘，則被早早收買。
她手指輕點(diǎn)膝蓋，算著雪柳回來的時間。
*
一刻鐘后，崇明和幾個與禾穗同宿過的繡娘來了。
崇明隱晦的看了眼謝苓，目光之中的意思很明顯——此事不妙。
謝苓早有預(yù)料，她讓這些人去喚人來對峙，也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
果不其然，崇明拿來的賬冊，明明白白寫著禾穗取用了火油，并且標(biāo)注了自用。
而那幾個繡娘，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口咬死聽見禾穗前幾日跟寧雨有過爭吵，而后今天夜里鬼鬼祟祟，最后一個出了繡房，緊接著便起火了。
人證物證具在，禾穗便是板上釘釘?shù)目v火犯。
謝靈筠很忌憚謝苓，見證據(jù)都按照安排的那樣齊全了，對方也沒什么動作，故而放下心來。
她笑瞇瞇看著謝苓，神色格外友好。
“貴妃娘娘，我知道禾穗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人命關(guān)天的事，更何況還有不知凡幾、價值千金的綢緞被燒毀，您可不能因私包庇啊�！�
說著，她嘆了口氣，撫著心口道:“說起來，她還是臣妾干妹妹呢，臣妾也是真真心痛啊�！�
謝苓眉眼低垂，聞言也只是掀了掀眼皮，吐出一句:“犯了錯自當(dāng)按律處置，筠嬪不必憂心�！�
那句筠嬪刺痛了謝靈筠，她扯著臉笑了一下，和皇后對視一眼后，喚人綁了禾穗，準(zhǔn)備押去暴室。
禾穗雖然有點(diǎn)慌亂，卻沒有掙扎，她看向大著肚子，依舊波瀾不驚的謝苓，慢慢平靜下來，連同心中的痛苦，也緩解了些許。
禾穗被押著走了幾步，就有個面生的小宮女，和兩個小太監(jiān)踉踉蹌蹌奔來。
“皇后娘娘，奴婢卉兒，方才和小張子小明子去起火的繡房里救人，出來時在碰倒的香爐發(fā)現(xiàn)了個東西！”
說著，她雙手高舉，掌心是一枚融了一半的香丸，依稀還能聞到甜絲絲的香氣。
謝苓抬手制止了押送禾穗的宮人，勾唇淺笑:“看來這起火一事還有蹊蹺�！�
皇后僅僅盯著那香丸，呼吸滯澀，戴著護(hù)甲的手指不可控制的輕顫起來。
這氣味…這分明就是她聯(lián)合太后給皇帝燃的，摻了厄回草的香丸！
厄回草輔之五石散，可是使人氣血上涌，中風(fēng)而亡。
這東西她派人在徐美人那找了許久都未找到，本以為是被一把火燒燼了，誰知竟然落到了謝苓手里。
皇后覺得自己唇齒間一股血腥味。
幾息后，她平穩(wěn)了情緒，給旁邊的大宮女使了眼色。
大宮女上前一步，厲聲道:“你是哪個宮的宮婢，竟因?yàn)橐幻断阃璐篌@小怪，還鬧到皇后身邊，成何體統(tǒng)？”
說著就要把香丸拍落到地上。
卉兒眼疾手快將香丸握回手心緊緊攥著，叩頭道:“姑姑不知，奴婢入宮前乃是醫(yī)女，略懂些藥理�！�
“姑姑若是不信，可以去調(diào)奴婢的籍案，想必都記得一清二楚�！�
大宮女啞口無言，她看了眼皇后，得到示意后，默默退回身后。
卉兒見無人阻攔，繼續(xù)道：“這枚香丸里有厄回草的味道�！�
“長期使用摻了厄回草的熏香，會使身體康健之人氣血上涌，最終出現(xiàn)幻覺�！�
皇后思索了一會，一時也沒什么太好的辦法，于是準(zhǔn)備叫來心腹太醫(yī)，直接否決了這宮女的話，再處理干凈香丸。
她道:“沉枝，去叫李太醫(yī)來�！�
沉枝稱是，還未踏出一步，就聽到寧昭貴妃的聲音緩緩響起。
“光一個李太醫(yī)哪里夠？”
“正好今日起火，太醫(yī)院的人都在侯著，不若多叫幾個，也算…做個見證�！�
沉枝看向皇后，見自己主子眼底劃過陰沉，卻一言不發(fā)，遂只好應(yīng)了寧昭貴妃的話，抬步離去。
過了一會，幾個太醫(yī)匆匆而來。
沉枝也是聰明人，請來的要么是跟謝氏有關(guān)的，要么就是王氏的人。
但沉枝能想到的，謝苓如何想不到？
她早早就讓人給沈太醫(yī)去了信，故而來的人里，也有他。
皇后的目光劃過幾個太醫(yī)，在清瘦挺拔的沈松青身上頓了頓，眸低頓時一片灰暗。
她閉了閉眼，決定不再摻和。
謝苓雖得到了香丸，但也不可能查到這東西的來歷。
她很確定，自己和太后，將尾巴掃得很干凈。
現(xiàn)在謝苓將這東西拿出來，無非就是為了給禾穗脫罪。
這件事本就與她王氏無關(guān)，說起來也只是謝夫人和母親的一樁小小的合作罷了——謝夫人要禾穗背上罪名，絕了入宮的可能，而她的母親，則想借機(jī)擼了謝苓代筆朱批的權(quán)力。
現(xiàn)下看來…這樁合作成不了了。
她不能再趟這趟渾水，做得越多，出錯越多，現(xiàn)在是她們王氏的關(guān)鍵期，絕對不能出問題。
想通后，王皇后看了眼有些迷茫和焦躁的謝靈筠，將身子靠在旁邊的宮女身上，揉著額頭虛弱道:“本宮頭疾犯了，先回宮歇息，司織局走水一案，辛苦兩位妹妹了�！�
謝苓點(diǎn)了點(diǎn)頭，關(guān)心道:“皇后娘娘要注意身子，這些小事臣妾處理就是�！�
皇后嗯了一聲，不顧謝靈筠震驚和憤怒的眼神，乘上鳳輦，浩浩蕩蕩離開。
謝苓似笑非笑看了眼謝靈筠，抬手叫來太醫(yī)，挨個讓人把香丸看了。
得出的結(jié)果一致，這香丸里，摻了大量的厄回草。
謝靈筠強(qiáng)撐著問道:“這香丸，也不能說明不是禾穗放火吧？”
謝苓微微一笑，拍了拍手，叫來了最開始發(fā)現(xiàn)走水的宮人。
“說說看，這火到底怎么起的�！�
那宮人跪在地上，回道:“回娘娘的話，奴才起夜，正好看到繡房里還亮著燈，有人影在走動，晃晃悠悠的�！�
“奴才還當(dāng)是繡娘偷喝酒，沒當(dāng)意，便準(zhǔn)備去恭房，誰知…誰知忽然就聽到哐當(dāng)一聲，一轉(zhuǎn)身，就看到那繡娘的影子倒了，旁邊的燭臺將幔帳引著，瞬間燒成了大火，奴才趕緊就叫人起來滅火�！�
謝苓點(diǎn)了點(diǎn)頭:“行了，下去吧�！�
司織局的火已經(jīng)滅了，灰煙卻還未飄散干凈，帶來一股嗆人的氣味。
她皺了皺眉，忍著不適，叫來了負(fù)責(zé)查處走水源頭的幾個宮人。
“起火處可有火油的痕跡？”
那幾個宮人道:“回娘娘的話，確實(shí)有…并且因?yàn)榛鹩�，這場大火才燒了這么久�！�
謝靈筠聽了這話，立馬出聲:“弄了這么久，還是禾穗妹妹啊�！�
她嘆了一聲，吩咐道:“還不把人帶走？留在這給貴妃娘娘添堵嗎？”
說著，她狹長的鳳眸閃過得意，口中卻說著關(guān)心的話:“貴妃娘娘身懷六甲，早些回去歇息吧，若傷了龍嗣…怕是不好交代啊�！�
謝苓看著那張和謝珩五分像的臉，心頭一陣厭惡。
她摸了摸小腹，似笑非笑:“不若先聽他說完？”
那宮人得了令，繼續(xù)道:“奴才在寧雨的手上，驗(yàn)到了火油的痕跡�！�
“這場火…是寧雨姑娘放的，并且如同方才那位公公所言，她應(yīng)當(dāng)是先在繡房外灑了火油，又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推翻燭臺自焚在了繡房�！�
謝靈筠啞口無言。
她胸膛劇烈起伏著，最終只冷笑拂袖:“貴妃娘娘好本事，竟能將黑的變白！”
說完，她看著旁邊瑟縮的宮人，咬牙道:“回明德殿�！�
謝靈筠走后，謝苓才松了口氣。
她命人將禾穗松綁，又吩咐宮人將這事報給大理寺和刑部，著重交代了一定要交代香丸的事，讓他們差人來調(diào)查。
總要把證據(jù)扔謝靈筠臉上，才堵的住幽幽眾口。
至于香丸…就當(dāng)是她給太后皇后的恐嚇。
順便借大理寺和刑部的手，查查它的來源。
若有收獲最好不過，能讓這灘水再渾一些，若無收獲，也影響不了什么。
本就是個可有可無的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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