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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除此之外,云臺城城主禾靈也有了下落。

    她先前派出去的人查到四年前,謝二爺是唯一一個奉使去杭州辦事的官員,至于杭州本地的士族,則并無問題。

    順著這條線索,她的人順藤摸瓜,打聽到謝靈巧曾在花船節(jié)上被謝靈妙丟下,一個人去往過斷橋,并且救下了個落水的年輕姑娘。

    沈苓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居然跟謝氏有關(guān),她思索了許久,沒有輕舉妄動。

    現(xiàn)在還不是用這步棋的時候。

    翻過年不久,昱兒過了周歲宴,第二天就會走路了,模樣越長越像沈苓,笑起來唇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格外惹人喜歡。

    宮里的嬪妃都很喜歡逗他玩兒,聽他磕磕絆絆叫“涼涼”,便笑得花枝亂顫。

    沈苓一手帶昱兒,故而昱兒會說的第一個字就是“娘”,每每他奶聲奶氣叫她娘,邁著小腿踉蹌著撲她懷里,沈苓都覺得心里軟成一灘水。

    這世上還有人愛她不是嗎?她也不是孤單單一人。

    她有昱兒,有雪柳,有陳漾,有元綠……有很多很多在乎她的人。

    正發(fā)著呆,門外便有人通報(bào),說是長公主來了。

    她命人將昱兒帶去偏殿午睡,起身去門口迎。

    長公主一身玄色金紋長裙,通身氣度威儀,極具上位者的壓迫感。

    她一雙鳳目微挑,親熱的挽住沈苓的手臂,笑道:“聽宮人說你最近夜里總夢魘,可見太醫(yī)來看過了?”

    沈苓恭敬笑道:“謝殿下掛懷,臣妾已經(jīng)好多了�!�

    二人相攜來到正殿,對坐在羅漢榻上,中間隔著小幾。

    沈苓給長公主斟了杯茶,柔聲道:“殿下今日來,是有什么事嗎?”

    長公主笑著揶揄:“沒事就不能來看你?虧得本宮心中掛念你,沒良心的�!�

    沈苓連連笑著說不敢,和長公主嘮了半個多時辰閑話。

    直到昱兒醒來哭著找她,長公主才起身告辭。

    她讓奶娘先哄昱兒,親自送長公主出去。

    路過庭院里的一池海棠時,長公主停下腳步,頗為贊賞:“你這花養(yǎng)的真不錯�!�

    沈苓確實(shí)會養(yǎng)花,這得益于入宮前她買糧食鋪時,老板送給她的那本《養(yǎng)花錄》,自打移交了代筆朱批之權(quán),閑暇之時,她便琢磨起養(yǎng)花,各式各樣種了不少。

    她想起來長公主格外愛花,笑道:“平日沒什么事做,就喜歡折騰這些花花草草,殿下見笑了。”

    長公主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轉(zhuǎn)而嘆了口氣道:“若我金谷園的花匠,有你半分養(yǎng)花的水準(zhǔn)就好了,也不至于讓園子里花的枯了那么多�!�

    沈苓記得金谷園里的花確實(shí)令人驚艷,哪怕冬季都姹紫嫣紅。按理說沒有哪個地方的花匠比得上金谷園的了。

    “陛下若不嫌,差人送幾株枯萎的花來,要連根挖,臣妾或許能幫忙看看。”

    這倒是意外之喜,長公主點(diǎn)了下頭,很滿意沈苓的態(tài)度。

    “如此,便麻煩苓娘了�!�

    沈苓輕輕搖頭:“能為殿下分憂,是臣妾之幸�!�

    長公主離開后,沈苓去偏殿哄昱兒,一面拿著撥浪鼓逗他玩兒,一面若有所思。

    *

    轉(zhuǎn)眼就到了暮春。

    樹葉漸漸深綠,蟬鳴開始響徹深夜,沈苓恍然間想起,她居然活到了上輩子死得那天。

    她推開支摘窗,探出半邊身子,仰頭看著明媚的天光,露出一抹極淺的笑。

    上輩子烈火焚身,今日暖陽普照,一切都會變好。

    日光灑在她身上,渡上一層溫暖的金芒,謝珩站在含章殿外看到這一幕,眸中浮現(xiàn)出笑意。

    她多久沒笑過了?除了在昱兒面前,她已經(jīng)快半年沒露出過真切的笑顏。

    他緩步踏入,天光透過綠蓬蓬的芭蕉葉,在他淺青色的長衫上映上斑駁晃動的金影。

    沈苓看到他來,頃刻間收了笑,砰一聲合上窗子。

    謝珩有些無奈,他推門進(jìn)去,坐到沈苓對面,環(huán)顧一周后發(fā)現(xiàn)昱兒不在,于是道:“昱兒呢?”

    沈苓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去陛下那了�!�

    謝珩本就不是多話的人,他沉默了一會,說道:“至多還有半年,前秦和吐谷渾便會退兵,屆時謝擇班師回朝,司馬佑就得走他該走的路�!�

    “你…有什么打算嗎?”

    沈苓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語氣冷淡:“能怎么樣,要么安穩(wěn)做太后,要么被長公主殺�!�

    謝珩沒有說話,神色看不清喜怒。

    她頓了頓,意識到他什么意思,于是嗤笑:“你該不會打算謀權(quán)篡位,讓我當(dāng)皇后吧。”

    謝珩嗯了一聲,“皇后只能是你,昱兒也會是我唯一的孩子�!�

    沈苓并不覺得感動,反而覺得好笑。

    她道:“隨你吧,反正我也沒有選擇的權(quán)力,不是嗎?”

    說完,她起身回了寢殿,不再搭理謝珩。

    謝珩孤零零坐在偌大的正殿,窗外的日光透過雕花窗欞落在他側(cè)臉,那濃密低垂的睫羽下,眸光是深深的失落之色。

    良久,他站起身,孤身離開。

    入夜,言琢軒。

    月明星稀,雨在瓦當(dāng)上碎成珠串,清脆悅耳,檐角也漏下春雨來。青竹簾子被風(fēng)卷著,發(fā)出唰唰的輕響。

    燭火在墻上投下暖黃色的光,映出書案前青年的輪廓。他提筆蘸墨時,青衫袖口褪到腕骨,白得能看見青藍(lán)色的筋脈。

    謝珩批閱著文書卷宗,忽覺喉嚨發(fā)癢一陣腥甜,他擱下筆,用帕子捂著唇,悶咳了幾聲。

    咳罷,他臉色愈發(fā)蒼白,鬢發(fā)被冷汗浸得微潮,而那隨手丟在竹簍里的帕子上,赫然是一團(tuán)暗色血跡。

    遠(yuǎn)福端著藥進(jìn)來,看到染血的帕子,頓時紅了眼,他把藥擱在書案上,撲通一聲跪倒,膝行至謝珩腳邊,哭道:

    “主子,算是奴才求您了,離苓娘子遠(yuǎn)些吧,不要再見她、想她,不然您早晚…早晚會喪命�。 �

    謝珩垂眸看著面前的文書,濃密的睫羽在眼底落下一片陰影,半晌,遠(yuǎn)福才聽到他微啞的聲音響起。

    “我怎能不見她?焉能不想她?”

    “你不必再勸,我只想在死前,讓她和昱兒過上安穩(wěn)日子�!�

    長公主動作愈發(fā)頻繁,不少小世家都被扶持起來對抗謝氏,還有些寒門出身的朝臣也隔三差五找茬,緊盯著不放。

    謝氏現(xiàn)在就像是一顆招風(fēng)的大樹,各方勢力都想將它推到。若稍有不慎就會被連根拔起,什么都不剩。

    若不徹底奪了司馬氏的權(quán),等日后他死了,沈苓和昱兒就是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其實(shí)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就如同鄭佩竹所言,不要見沈苓,也不要想她,坐上皇位娶了禾穗。

    這樣,他不會死,沈苓也不會死,只是他們將不復(fù)相見。

    若是幾年前的他,定然會選擇這條路,可如今不一樣,他覺得這樣的人生沒意思,他寧可死,都不想如了鄭佩竹的意。

    再者,他只剩下沈苓跟昱兒了,根本做不到不去想她、見她。

    說他瘋也好,蠢也好,他只想求得她的原諒,再做幾日真正的夫妻。

    前些日子毒發(fā)時,恍惚間他做了很多夢,時而夢到沈苓殺了他又自戕,時而夢到她被污成妖妃烈火焚身。

    不知為什么,他覺得這些都是真的,似乎就是鄭佩竹口中的上輩子、上上輩子。

    他心痛不已,只覺得欠她良多。

    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快些解決好這一切,給她和昱兒親手奉上一個安穩(wěn)的天下。

    算是晚到的彌補(bǔ)。

    第145章

    二合一

    入秋后,

    天氣很快涼了下來,從北到南,各地都接連下了雨。

    謝擇用兵如神,

    謝三爺不久前也官復(fù)原職,帶兵前去援助,再加上又有西域諸國相助,戰(zhàn)場上的形勢很快被扭轉(zhuǎn),

    戰(zhàn)事漸漸平穩(wěn)下來。

    只是前秦和吐谷渾就像是鬣狗,緊咬不放,

    想要徹底將其打退,

    恐怕還得費(fèi)不少力。

    戰(zhàn)場上形勢在變,

    朝堂也在變。

    這段時間,

    長公主由最開始的代筆朱批,變成了垂簾上朝,朝臣們雖有意見,

    但也因?yàn)樗抉R佑病重,

    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大部分人都打著等司馬佑駕崩,

    幼帝即位后讓長公主輔佐攝政的心思。

    至于沈苓這個貴妃,要么老老實(shí)實(shí)做太后,要么給司馬佑殉葬�?傊诖蟛糠殖佳劾铮皇莻不起眼的小角色。

    無人知曉,

    朝中大半寒門子弟,

    早已成了這個不起眼貴妃的門下臣。

    沈苓近日將謝二爺通敵叛國的證據(jù)都收集齊全,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

    將其交給了心腹朝臣文子章,只等著中秋那天的早朝,

    將這東西呈上去。

    中秋當(dāng)天,陰雨綿綿。

    長公主很勤勉,早早起身去了太極殿正殿,于龍椅后專門設(shè)的椅子上垂簾聽政。

    朝臣們把該報(bào)的事報(bào)了,長公主又說了幾句話,便微微抬手,示意旁邊的崇明。

    崇明將拂塵甩到小臂上,揚(yáng)聲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底下的朝臣靜悄悄的沒人說話,長公主站起身正準(zhǔn)備離開,就聽到有道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是膝蓋觸地的聲響。

    “臣廷尉監(jiān)文子章,有本啟奏�!�

    聲音在大殿玉磚上激起回響。

    長公主停下腳步,透過晃動的珠簾,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臣子。

    文子章,寒門出身,兩年前被定遠(yuǎn)侯府的裴凜舉薦為官。印象中,此人耿直剛正,判案能力出挑,是清流直臣。

    長公主鳳目微垂,保養(yǎng)得宜的手輕點(diǎn)扶手。

    前排紫袍玉帶的貴胄們紋絲未動,倒是后排幾個青袍官員詫異地回頭。六品小官在朔日大朝上奏事,本朝尚未發(fā)生過。

    謝珩站在首位,一身紫袍沉得他眉目如畫,只是神色太過淡漠,哪怕聽到這突兀的啟奏,也只是垂眸靜立,恍若無他無關(guān)。

    新上任的尚書仆射崔延年冷笑:“文廷尉監(jiān)的奏本,莫不是又要參劾哪家僮客逾制?”

    崔延年乃是崔瑛族兄,因著崔瑛收集桓氏反叛證據(jù)有功,王桓倒臺后,長公主便把清河崔氏扶持起來,收為己用。

    崔氏作為老牌世家,對寒門子弟一向看不起,因此說得話也頗難入耳。

    文子章冷冷看他一眼,不為所動,朗聲道:“臣參劾左民尚書謝山,私通苻秦![1]”

    話音未落,殿角銅漏的水滴聲驟然清晰可聞。

    謝珩掀起眼皮看了眼文子章,轉(zhuǎn)而目光落在側(cè)后方謝二爺謝山的身上,看到對方霎時白了臉,口中發(fā)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冷嗤。

    蠢東西。

    一石激起千層浪,殿中不少人都面露驚詫,不可置信的看著文子章,心想這寒門郎怎么這般膽大,敢在謝氏頭上動土。

    要知道謝珩此人最是睚眥必報(bào),文子章今日敢彈劾謝家人,明日說不上闔家都得喪命。

    官員們心思各異,暗中觀察著謝珩的神色,見他只是瞥了二人一眼,又漠然垂眸,不免有些狐疑起來。

    這事…難道還有隱情?不然謝珩怎么依舊泰然自若,不為所動。

    謝山現(xiàn)在在自己侄兒手底下活命,聽到文子章的話后先是一驚,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謝珩,待看到對方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心中頓時大駭。

    他和苻秦丞相之子通信的事……謝珩怕是早都知道了。

    謝山頭上滲出冷汗,他咽了口吐沫,不敢再往下想,只想著先把眼下的難關(guān)過了。

    “寒門豎子也敢污蔑三品大員?”謝山陰沉沉的盯著跪在地上的文子章,“拿不出實(shí)證,本官今日就請殿下剝了你這身官服!”

    文子章從袖袋中捧出泛黃的信箋,神色鎮(zhèn)定:“永安二年十月廿七,謝府掌書記謝時夜出北邙,與苻秦使者密會于白馬寺。此信由謝山親筆所書,蓋有私印,殿下可請廷尉署驗(yàn)筆跡�!�

    侍中欲接密信,卻被謝山橫身擋�。骸暗钕旅麒b,我謝氏北府兵上月剛破吐谷渾和苻秦的五萬鐵騎,臣若有異心,何須自斷臂膀?”

    朱衣大臣們紛紛點(diǎn)頭。

    文子章卻不卑不亢,神色依舊鎮(zhèn)定,他知道謝山這是打算把這件事推給謝氏闔族,逼迫謝珩保他。

    但貴妃說過,謝珩不會管謝山,讓他放手去做。

    文子章最看不上這些士族出身的酒囊飯袋,享受著奢靡的日子卻通敵叛國,實(shí)屬該死。

    他冷笑一聲,抬高聲音:“破敵是真,通敵亦是真�!�

    “他說的不錯!”殿外忽然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

    眾人轉(zhuǎn)頭看去,只見身穿絳紗官袍的余有年大步行來,看向謝山時,堅(jiān)毅俊郎的臉龐上充滿厭惡之色。

    余有年怎么無召回京?他不應(yīng)該在邊境御敵嗎?難不成這是余丞相也有參與。

    眾臣看向余丞相,只見他怒瞪著余有年,瘋狂眨眼,顯然是在示意余有年別胡鬧。

    可余有年卻像是沒看見,徑直走到大殿內(nèi),掀袍跪地。

    “微臣參見長公主,臣可以證明,文廷尉監(jiān)所言非虛�!�

    他從懷中拿出一張貨單,盯著謝山道:“上月廿九,謝山下屬荀嵩在廣陵碼頭私運(yùn)二十船精鐵,貨單寫明送往鄴城!”

    他轉(zhuǎn)向御座深深叩首,“我邊軍盔甲破損月余未補(bǔ),敢問謝將軍,精鐵都去了何處!”

    謝山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一干二凈,他唇瓣顫抖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呼冤:“殿下,臣冤枉,臣根本不知此事,余有年無詔入京,他才是那個別有用心之人!”

    余有年冷笑:“我余某無詔入京之事,自會按律受罰,但現(xiàn)在要緊的,是你對這些證據(jù)如何做解!”

    謝氏的人三三兩兩站出來為他說話,與謝氏對立的世家朝臣則紛紛出言質(zhì)問。

    偌大的正殿一陣喧鬧,吵得不可開交,長公主指尖在龍紋扶手上輕叩,目光掃過謝山清冷淡漠的臉。

    事關(guān)謝氏,他為何不緊張?為何還不出言?

    她聽著底下的人吵,不禁有些頭疼,于是拍了拍扶手,“吵什么?這里是街市嗎?”

    朝臣們漸漸歇了聲,殿內(nèi)又恢復(fù)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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