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陸錦延隨手從床上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出一方光亮。
踩在扶梯上的腳頓了一頓，姜聿白垂眸看向為他照明的人。
可惜那束光只能照亮他所在的方寸地方，看不清陸錦延臉上的表情。
他收回眼神，一步一步爬上自己的床鋪。
而陸錦延就站在原地，目光無意識地隨著他的動作挪動。
手機燈光打在筆直細長的小腿上，令肌膚泛起一層冷白的光，連踩在扶梯上光著的腳，看起來都像是質感上好的玉。
陸錦延不著邊際地想著，好白。
露出來的皮膚都好白，沒露出來的部位豈不是更白？
“殺！”突然，耳畔響起一道殺氣騰騰的喊聲。
陸錦延一驚，手上力道不由一松，手機掉下去正中他的腳背，砸出悶沉沉的一聲響。
“嘶……”他倒吸一口氣，單手抓住上鋪的床欄，在黑暗中緩過那陣鉆心的疼痛。
而罪魁禍首沈照“吧唧吧唧”嘴，又睡死了過去。
他哭笑不得，剛一抬眸，就發(fā)現(xiàn)上鋪探出了一顆小腦袋。
姜聿白盯著他，用氣聲問道：“你沒事吧？”
陸錦延搖了搖頭，又想起黑暗中對方看不清自己，也學著他用氣聲回道：“我沒事。”
聞言，姜聿白重新躺了回去。
該說的不該說的，今夜他都跟陸錦延說清楚了。
至于陸錦延心里究竟信還是不信，他無從知曉，也無法改變。
*
姜聿白一覺睡到周六上午十點，才徹底清醒過來。
周六上午大家都沒課，宿舍里一片靜悄悄的。他躺在床上發(fā)了會兒呆，坐起上半身，動作很輕地往床尾挪去。
結果他剛從扶梯落地，眼神就對上了一雙漆黑幽深的眼眸。
幾秒后，陸錦延率先移開視線。
姜聿白也收回目光，轉身走向衛(wèi)生間。
洗漱完畢后，他簡單收拾一下桌面，背上書包就打算離開宿舍。
“哎小白，這么早你去哪里？”沈照從床上一躍而下，“你中午不和我們一起吃飯嗎？”
姜聿白淡聲回道：“不了，我要去畫室畫作業(yè)。”
“不是吧，大周六的你還要去畫作業(yè)？”沈照語氣里充滿驚嘆，“這就是學霸的世界嗎？”
丁鴻宇接話道：“別補了吧，我們一起去吃小龍蝦怎么樣？”
纖長濃密的眼睫微微顫了顫，姜聿白正猶豫不決時，身后傳來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龍蝦什么時候都能吃，讓小白去忙正事吧。”
姜聿白抓住書包帶子的手指一緊，加快腳步往門口走：“我先走了。”
他面無表情地去二食堂吃了早午飯，然后踏進畫室。
早早來到畫室的楊文杰看見他，面色不善地問道：“你來干什么？”
姜聿白看也沒看他一眼，徑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讓我來猜猜看——“楊文杰維持著一貫的陰陽怪氣，“該不會是被裴教授罵了，想偷偷努力一雪前恥吧？”
姜聿白恍若未聞，將一張嶄新的畫紙放在畫架上，貼上紙膠帶。
“喂！”一而再再而三三被忽視，楊文杰徹底惱了，猛地從座位上起身沖到他身側，“姜聿白你有毛病吧！我跟你說話你聽不見嗎？”
姜聿白掀開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有事嗎？”
“我——”一拳打到棉花上，楊文杰只能氣呼呼地一腳踢開凳子，“沒事！”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姜聿白都心無旁騖地投入了畫畫中。
楊文杰憋了一口氣，噎在胸口出不來也下不去，就這么跟他一起耗在畫室里。
結果半天下來，他發(fā)現(xiàn)姜聿白的專注力強到可怕，整整一個下午都沒有摸過手機，連水都沒喝過幾口，仿佛完全陷入了另一個世界。
他暗中偷瞄畫紙上的作業(yè)，色彩豐富鮮明，明暗關系處理極為干凈，即便他看不上姜聿白本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已經是一副很優(yōu)秀的作品了。
但姜聿白仔細端詳了兩眼，便毫不留情地撕下膠帶，將剛畫好的作業(yè)團成一團扔了。
楊文杰心下一痛，幾乎忍不住要開口質問，但看著對方冷漠的側臉，又閉上了嘴巴。
直到天色將暗，畫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條縫，一個鬼鬼祟祟的人頭伸進來：“小白，小白你在嗎？”
楊文杰眉頭一皺，剛準備喝斥對方，就看見姜聿白站起來往門口走，邊走邊問：“你怎么來畫室了？”
“我給你發(fā)消息你沒回，一猜你就是沉浸在畫室里了！”齊冬東徹底推開門，撲上去就要給他一個擁抱，“想死我了寶貝！”
姜聿白伸手擋住他：“臟，滿身顏料�！�
“那又怎么了？我不嫌棄你嘛！”齊冬東不依不饒地想要討一個抱抱。
“你們在干什么？”楊文杰一整個處于震驚的狀態(tài)，眼睛瞪得老大，“你們是同性戀嗎？惡不惡心？”
姜聿白眼神一冷：“你說什么？”
“你誰啊？你有什么大病�。俊饼R冬東瞬間炸毛，一把將姜聿白拉到自己身后，指著對方的鼻子罵道，“先不管我們是不是，同性戀吃你家大米啦？就你這個矮矬窮的吊樣兒，就算老子是同性戀也看不上你！”
楊文杰平常僅限于陰陽怪氣的嘴炮，還從來沒雨見過戰(zhàn)斗力這么強的人，結結巴巴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嘴巴食屎啦這么臭？”齊冬東火力全開，“你以后見著我們最好繞道走，不然老子見你一次噴你一次！”
楊文杰慘敗，氣急敗壞地摔門而去。
齊冬東長長吐出一口氣：“��！爽！”
姜聿白心底的郁氣也散了一些，轉身往畫架前走：“等我收拾一下�！�
兩人就近步行至一食堂，挑了個靠窗的安靜位置，一人點了一份炸醬面。
“所以，現(xiàn)在�！戝\延對你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落座后，齊冬東問出最關心的問題，“他沒有對你做什么吧？”
姜聿白盯著桌面上的花紋，輕聲回道：“我以為昨晚和他說清楚了，但他還是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飯�！�
齊冬東猛一拍桌子：“我操！”
不遠處的小情侶投來異樣的目光，他汕汕地笑了笑，繼續(xù)壓低嗓音罵道：“我們是攜帶病毒嗎？一起吃飯是會傳染他，還是會怎樣？”
“他恐同�！苯舶酌嫔蠜]什么表情，“我還是想申請換宿舍，你知道要怎么申請嗎？”
“我也沒換過宿舍，但聽說就是向輔導員打申請，寫個申請書，寫清換宿舍理由什么的�！饼R冬東略一思索，“這還不好辦，你直接去找裴教授，這點小事他肯定能幫你�！�
姜聿白微一蹙眉：“我不想麻煩裴教授。”
“那就直接跟你們輔導員申請吧，理由我來給你想啊……”齊冬東托著下巴看向天花板，忽然靈光一現(xiàn)，“就說你的作息時間和金融系不合適，申請換來我們舞蹈系吧！”
姜聿白點頭認可：“可以。”
齊冬東伸出手，蹭了蹭他的手，小聲安慰道：“寶貝沒事的，換了宿舍就好了啊。再往好處想想，至少陸錦延不會大肆宣揚這件事，對吧？”
“嗯�！苯舶讘暎Z氣聽起來有幾分低落，“我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性向會帶來這么多麻煩�！�
“你怎么能這么想呢，寶貝？”齊冬東表情嚴肅起來，“我們一不偷二不搶，行得正做得端，單純喜歡同性有什么錯呢？錯的明明是那些對我們抱有偏見的人�！�
*
晚上八點，陸錦延靠坐在椅子上，目光頻頻看向宿舍大門的位置。
“陸哥，來開黑��！”沈照戴上耳機，“你都好幾天沒跟我們打游戲了！”
陸錦延掏出手機，隨口回道：“今天不打�！�
周峰走過來，看向桌上打包密封的龍蝦：“阿延，小白還沒回你消息？”
“沒回。”陸錦延點進微信，看著毫無動靜的對話框，不自覺皺了皺眉。
“等會兒龍蝦涼透了，肉就不好吃了�！鄙蛘照露鷻C插嘴道，“不然我們先吃了吧？”
“你晚上還沒吃夠？”陸錦延瞥了他一眼，“打你的游戲吧�！�
“唉！同寢不同命��！”沈照佯裝出哀怨的表情，語氣幽幽道，“昭貴人這就被打入冷宮了是吧？”
陸錦延：“麻利點，自己滾�！�
“不對！”沈照猛地大喝一聲，“說實話！陸哥你和小白之間是不是有什么奸情？”
話音落地，陸錦延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甚至沒來得及第一時間反駁。
“我就說呢，陸哥你怎么對小白那么上心，吃著小龍蝦呢還不忘記給小白帶一份？”見他不說話，沈照來勁兒了，從椅子上跳下來，“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
陸錦延終于反應過來，開口警告道：“你最好別亂說話�！�
“陸哥你就是想靠這種手段，收服小白死心塌地給你當小弟，對不對？”沈照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鏡，露出一副極為睿智的表情。
陸錦延：“……”
正準備推門而入的姜聿白：“……”
作者有話要說：
陸哥：老婆都他媽快跑了，你給我說這個？
小昭：難道我分析得不對嗎……
第9章
沈照自以為看破真相，架勢還擺在那里，結果沒人理他，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難道我推理得不對？”
陸錦延用一種看智障的眼神，關愛地看了他一眼：“醫(yī)生怎么說？”
“哈哈哈哈哈哈！”丁鴻宇發(fā)出一陣爆笑聲，“老三你可真逗哈哈哈！”
“不對嗎？不對嗎？”沈照不死心地追著問，“那陸哥你干嘛那么照顧小白？”
陸錦延沒回答，周峰替他解釋道：“小白初來乍到，跟我們不是同一個系的，他又不是自來熟的性格，我們再不主動熱情點，他就會感覺被我們排除在外了。”
沈照立即反思自己：“我除了打游戲沒喊小白，其他時候都沒排除他吧？”
“你性格大大咧咧，注意不到一些細節(jié)，阿延就比我們細心�！敝芊逯噶酥感↓埼r，笑著補充道，“所以啊，你就別打小龍蝦的主意了�！�
“行行行！”沈照舉手投降，“我不吃小白的小龍蝦了還不行嗎？”
陸錦延心不在焉地轉著手機：“下次給你單獨買十斤，慢慢吃。”
“好嘞！”沈照響亮地應聲，走了幾步又退回去，“不對，還有一個問題！”
陸錦延：“你哪來這么多問題？”
“看看看！”沈照一拍大腿，“陸哥你跟小白說話就特別溫柔，跟對我說話的語氣不都一樣！”
陸錦延笑了一下：“想知道為什么嗎？”
沈照湊過耳朵：“洗耳恭聽�！�
“因為你長得丑。”陸錦延無情地一腳踢開他。
沈照一下子跳起來：“陸哥！你你你……你怎么能人身攻擊！”
“說實話能叫人身攻擊嗎？”周峰在一旁補刀，“你長得有小白好看嗎？”
“那——那確實沒有……”沈照誠實地回了一句，跑到落地鏡前仔細端詳自己的臉，“但我這張臉，怎么也不能說丑吧？”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進！”周峰扭頭喊了一聲，“門沒鎖！”
姜聿白推開門走進去：“我回來了�！�
幾乎同一時刻，陸錦延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小白�！�
姜聿白沒看他，徑自走到自己的座位前。
“我們晚上去吃小龍蝦，打包了一份�！标戝\延靠在桌沿上，“還是溫熱的，你要不要嘗嘗？”
姜聿白放下書包，語氣冷淡：“謝謝，我晚上吃過了�！�
“就當做夜宵吃嘛小白！”周峰開口勸道，“他們家小龍蝦特別夠味兒。”
姜聿白將目光移向那盆小龍蝦，定定地看了幾秒，轉身面對室友們：“我準備和輔導員申請換宿舍。”
陸錦延瞬間愣住了：“什么？”
剛坐下去的沈照差點從椅子上翻下來：“小白你要走了？”
周峰也站了起來，語氣關切地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換宿舍？”
“我和你們的作息時間不一樣，這里離畫室也太遠了，不方便�！苯舶酌鏌o表情地列舉理由，“這段時間，謝謝大家的照顧。”
“不是……”丁鴻宇從床上跳下來，“你要是嫌遠，我可以把山地車借給你，反正我平常也不怎么騎�！�
幾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姜聿白垂下纖長的眼睫，掩住不自覺微微發(fā)紅的眼眶。
“跟我出來一下�！本驮跉夥战┏謺r，陸錦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帶著他往門口走。
姜聿白毫無防備，被扯得往前踏出一步，語氣發(fā)懵地問道：“去哪里？”
陸錦延薄唇緊抿，下頜繃出一條凌厲又好看的線條，火熱的手掌圈著伶仃的腕骨，燙得那一塊皮膚像是要起火。
“你先松開我。”姜聿白開口說，“我自己走。”
陸錦延腳步一頓，依言松開了他。
兩人走出宿舍樓，往右拐向情人湖。
情人湖很大，幾對校園情侶正繞著湖散步，還有小情侶躲在背光處接吻。
陸錦延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站定后轉身面向姜聿白，直接了當?shù)貑柕溃骸吧暾垞Q宿舍，是因為我？”
“是�！苯舶滋ы�，坦然注視那雙漆黑的眼睛，“同性戀和恐同直男住一個宿舍，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陸錦延皺了皺眉：“我不覺得我恐同。”
“但你的行為，足夠說明事實了�！苯舶椎穆曇袈犉饋砝潇o到有些冷漠，“我會搬出去，也請你暫時保守這個秘密。”
陸錦延背對著情人湖，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后轉向湖面，與他并肩站立在湖邊。
晚風微涼，低沉悅耳的聲音緩緩流泄而出：“大一下學期，籃球社來了個新社員，個子不高，打球技術不好，隊員們都不怎么愛帶他玩。有一回訓練結束后，我發(fā)現(xiàn)他躲在更衣室里偷偷哭，一問才知道是被排擠了�！�
姜聿白不明白他為什么說起籃球社的事，但卻沒有打斷，只是安靜地聽了下去。
“我在其他隊員面前提了幾句，那幾個人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排擠他，他也融入了籃球社的各種活動中�！标戝\延微一停頓，語氣不易察覺地變冷，“直到后來有一次，籃球社聚會時，他給我的酒里下了點東西�！�
“下藥？”姜聿白怔住，沒想到其他室友口中的“奇葩基佬”，竟然敢做出這種事。
陸錦延垂下眼皮：“那次事情鬧得有點大，籃球社好幾個隊員都知道，他自覺沒臉再呆下去，主動離開了籃球社�！�
姜聿白擰起眉心：“走之前向你道歉了嗎？”
“沒有�！标戝\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沒過多久，我的手機號碼被泄露，很多陌生人加我的微信好友，一上來就給我發(fā)那種……大尺度照片。一開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來才知道，我的生活照和手機號碼都被掛在了同志交友網站上�！�
“什么？”姜聿白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眸，“他怎么能這么……這么過份？”
也許是他驚詫的表情太可愛，陸錦延心中的陰霾被驅散了幾分，語氣也恢復平靜：“從那以后，我就不再輕易添加陌生人的微信，把個性簽名也改了�！�
姜聿白依然沉浸在震驚的情緒中，很快又泛起一絲久違的憤怒：“真的太過分了，他應該為此付出代價！”
陸錦延沒聽過他用這種語氣說話，不由感到新奇，望進因怒火的洗禮而格外生動漂亮的眼眸里，唇角微彎：“放心，他已經付出了代價�！�
姜聿白追問：“什么代價？”
陸錦延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自我檢討道：“但你說得對，我不該因為一個人就對一整個群體產生偏見，不是所有的同性戀都是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