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然而這一覺,姜聿白睡得極不安穩(wěn)。
夢里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時期,整日整日被關(guān)在房間里,只能扒在鐵窗的欄桿上往下看。
保姆家的孫子和鄰居家的小孩在院子里玩耍,笑聲一直傳得很遠很遠,他將手伸出欄桿的縫隙,然后又把頭往欄桿里伸,試圖讓幼小的身軀擠出鐵窗鑄就的牢籠。
不幸的是,他的腦袋卡在了欄桿里。
他好疼,也好害怕,但是他不敢哭,也不敢大叫,他害怕爸爸會更加討厭他,只能就這么忍著,直到保姆來給他送晚飯時,才發(fā)現(xiàn)他被卡住了。
那天爸爸果然發(fā)了很大的火,眉頭緊皺地沖他大吼,問他怎么不干脆掉下去摔死算了。
他終于被嚇得放聲大哭起來,本能地喊起了“媽媽”。
結(jié)果爸爸聽了后變得更加狂暴,直接一把將他拎起來扔進禁閉室里,摔門而去。
“媽媽……我要媽媽……”年幼的他無助地趴在門邊,哭到抽噎著喘不上來氣,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要媽媽……”
“媽媽……”眼淚從緊閉的雙眸涌出來,順著秀挺的山根流至臉頰,姜聿白狠狠揪住了自己的胸口,和夢中的自己一樣喘不過來氣。
臥室里,陸錦延聽到客廳傳來的動靜,連鞋也來不及穿就光著腳跑到了客廳。
他打開壁燈,然后看見了令他呼吸困難的一幕。
月光下,姜聿白躺在沙發(fā)上,秀氣的眉心緊蹙,閉著眼睛淚流滿面。
他大步走上前去,跪倒在沙發(fā)前,嗓音低啞地喚著:“小白,醒醒,小白……”
可姜聿白深陷噩夢中不可自拔,豆大的淚珠子仍舊源源不斷地滾落出來。
那只揪在胸口的手指越收越緊,平日里泛粉的指甲用力到發(fā)白,口中模糊不清地喊著:“媽媽……”
陸錦延屏住呼吸,抬手覆上冰涼的手背,另一只手輕輕插入他胸前,試圖將用力到幾乎痙攣的手拿出來。
那只手抽動了一下,猛地抓緊了他的手。
緊得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陸錦延反手握緊他的手,一邊給他傳遞溫度,一邊低聲喚著:“小白,你做噩夢了,醒醒……”
在他堅持不懈的呼喚下,姜聿白終于睜開了雙眸。
那雙琉璃水晶般漂亮的眼眸里盈滿了淚水,在月光下如同一汪破碎的湖水,美得令人心肝俱顫。
陸錦延的心臟像是被踩進了鋒利稀碎的玻璃,扎得他一片鮮血淋漓,幾近失聲:“小白……”
下一瞬,躺在沙發(fā)上的人起身朝他撲了過來。
他條件反射地張開雙手,牢牢接住撲進懷里的人。
“陸錦延……”姜聿白抬起雙臂,死死抱住他的脖頸,嗓音哽咽得幾不成句,“陸錦延,我好疼啊……”
“乖,沒事了,只是做夢……”陸錦延一雙手抖如秋風(fēng)中的落葉,停了好幾秒后,才小心翼翼地抱緊了懷中清瘦單薄的身軀。
姜聿白將臉埋進他的肩頸間,眼淚好似年久失修的水龍頭,無法控制地持續(xù)涌出來。
仿佛是要將這些年沒有流下的淚,一夜之間流淌干凈。
肩頭的布料很快就被溫?zé)岬难蹨I徹底打濕,陸錦延抬手撫摸著他的后腦勺,干燥的唇悄悄印在發(fā)頂,用低沉輕柔的嗓音不斷安慰:“沒事了,我在呢,小白不怕了……”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淚會滾燙至此。
更不知道,一個人的眼淚會令他心痛至此。
不知過了多久,姜聿白的眼淚漸漸止住了。
陸錦延不知何時坐到了沙發(fā)上,將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抱在懷里,雙手來回撫摸著他的脊背和脖頸,像是在悉心安撫受傷的小動物。
姜聿白哭得頭昏腦脹,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徹底緩過來神。
這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像一只樹袋熊那樣,整個人都掛在了陸錦延身上。
“陸錦延……”他不自在地動了動,用哭到沙啞的嗓音小聲請求道,“你、你可以放開我了……”
“不,我不放。”陸錦延瞬間收緊了雙臂,炙熱的唇慢慢蹭到他的耳根處,“這次,是你先抱住我的,姜聿白�!�
第50章
薄唇似有若無地觸碰耳尖,
激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酥麻電流,自耳根處炸開,沿著四肢百骸迅速擴散至全身。
姜聿白本就哭得脫力,
整個人一下軟倒在陸錦延懷里,完全無法掙開桎梏他的懷抱。
陸錦延抽出一只手,抱著他往上托了托,又將他滑下來的手臂放回自己脖頸上。
姜聿白無力地任由擺弄,
只能小聲重復(fù)道:“陸錦延,
你先放開我……”
“不放,死也不放……”陸錦延緊緊箍住他的腰,高挺的鼻梁抵著臉頰上的軟肉來回地蹭,
變態(tài)一般反復(fù)聞嗅著屬于他的氣息。
仿佛沙漠里即將渴死的旅人,
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求生。
明明沒有過火的親吻,但姜聿白胸腔內(nèi)稀薄的空氣,
還是隨著磨蹭的動作一點點減少。
就在他快要呼吸不過來時,
陸錦延終于大發(fā)慈悲地放過了他,拉開兩人的距離。
姜聿白一口氣重新喘上來,
胸前上下起伏著汲取新鮮的空氣。
陸錦延還是沒有松開他,
大手沿著微微凸起的脊椎骨緩慢撫摸,等他平靜一些后,
才低聲問道:“做了什么噩夢,
想跟我說說嗎?”
姜聿白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掙扎,
側(cè)臉枕著寬闊的肩膀,
安靜地窩在溫暖的懷抱里。
也許是從噩夢中驚醒后人容易變得脆弱,
又或許是抱著自己的人語氣太溫柔,
他第一次生出了一種傾訴的欲望。
良久后,
姜聿白輕聲開口道:“夢見小時候的事了。”
“嗯。”陸錦延應(yīng)聲,
手上安撫的動作依然沒停。
“小時候我經(jīng)常被關(guān)在房間里,只能透過窗戶看別的小朋友在外面玩。”姜聿白語氣里的情緒很淡,好像只是在陳述一些事實,“我剛才夢見自己又被關(guān)起來了�!�
陸錦延幾乎瞬間在腦海中想象出那樣的場景,年幼的小白被困在房間里,趴在窗戶前眼巴巴地羨慕其他小朋友。
姜聿白繼續(xù)說:“上學(xué)后,本來以為就會有朋友一起玩了,但我長期不與人相處,性格變得很古怪,其他小朋友不愿意帶我一起玩�!�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一切都是惡性循環(huán)。
心臟再次抽搐了一下,陸錦延低垂下頭,偷偷親了親他的發(fā)頂:“才不古怪,我們小白最可愛了,天下第一可愛。”
姜聿白頓了一下:“我小時候跟現(xiàn)在不太一樣。”
“不管什么樣,小小白都和現(xiàn)在一樣可愛。”陸錦延笑了一聲,語氣溫柔似水,“要是我小時候遇見你,我一定從那時候就喜歡你了�!�
他們會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他會把親手把小小白養(yǎng)大,護著不讓任何人欺負,再慢慢養(yǎng)成自己的漂亮媳婦兒。
姜聿白微微一怔,垂下被眼淚糯濕的長睫:“你不覺得我很笨嗎?除了畫畫,我好像什么都不會�!�
“不是每個人都能堅持做自己熱愛的事,你會畫畫還不夠嗎?”陸錦延握住瘦削的肩,語氣認真而鄭重,“其他的你不用會,我會就可以了,不會的我也可以為了你去學(xué)�!�
好不容易消褪的淚意又有往上涌的跡象,姜聿白吸了吸鼻子,沒敢開口說話。
陸錦延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波動,試圖轉(zhuǎn)移話題:“小白,你想聽聽我的童年嗎?”
“嗯。”姜聿白哼出帶著可愛鼻音的聲音。
“我的童年有點乏善可陳,基本上都是在各種訓(xùn)練中度過的�!标戝\延用拇指輕輕摩挲著他的肩頭,簡單回憶了一下,“我的父親對我的期望很高,隨之而來的就是高標(biāo)準(zhǔn)和高要求�!�
他的父親是最傳統(tǒng)的中國式家長,嚴(yán)厲而古板,不僅要求他學(xué)習(xí)成績第一,還要求他樣樣拔尖。
而他那柔弱不能自立的母親,從來不敢對丈夫的決定有任何異議,就連偶爾散發(fā)母愛也要看丈夫的臉色行事。
姜聿白在他懷里仰起臉來:“那這么說,你小時候也沒有很多時間玩?”
“豈止是沒有時間?我從小就行程滿滿,比明星不逞多讓�!标戝\延望進水汪汪的眼睛里,“我記得有一次,因為發(fā)燒考試沒考到第一,回去后被罰跪一整夜。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考過第二。”
“他們怎么能這么對你?”姜聿白微微蹙了蹙眉,忍不住替他打抱不平,“人又不是機器,怎么可能每次都精準(zhǔn)拿到第一?”
陸錦延垂下眼眸:“他們就是要我做一個精準(zhǔn)的機器。對他們來說,我是不是人并不重要,能滿足他們的期望更重要。”
這么多年以來,他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姜聿白抿了抿唇,目光里浮現(xiàn)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原來你小時候那么辛苦�!�
他一時竟不知道,誰的童年更可憐一點?
陸錦延心底一片柔軟,抬手拂了拂他汗?jié)竦膭⒑#吐暬氐溃骸澳切┒歼^去了。遇見你以后,我的人生就變甜了�!�
姜聿白眨了眨眼睫,再次枕回他的肩頭。
這一夜,他們互相擁抱著,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好些話,那些從不曾對其他任何人說出口的話。
不知不覺中,姜聿白漸漸闔上了眼眸。
*
第二天早上,姜聿白又是在臥室的大床上醒來。
他有些困難地睜開雙眼,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夜里的記憶漸漸回籠,不由抬手捂住臉,倒吸了一口氣。
昨晚他竟然抱著陸錦延哭得昏天黑地,還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平常不會說的話。
怎么會這樣……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
陸錦延探進頭來,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這才推門而入:“醒了?”
“嗯�!苯舶鬃鹕习肷�,眼神一時有點不知道該往哪放。
陸錦延走到床前,坐下時床沿微微凹陷,動作熟練地捏起了他的下頜。
姜聿白下意識偏開臉,隨即又被大手掰了回去。
“別動,我看看你的臉。”陸錦延沉聲開口,目光仔細打量著他的臉。
姜聿白不好再掙扎,眼睛卻還是不敢跟他對視。
片刻后,陸錦延松了一口氣:“還好,就是眼睛有點腫,臉頰上的傷不明顯了�!�
“可以放開我了�!苯舶仔÷曁嵝训�。
“怎么這么害羞?”陸錦延發(fā)出意味不明的笑聲,“昨夜你睡著后,還是我給你擦干凈臉,然后抱回了床上�!�
姜聿白臉頰一熱,忍不住反駁道:“我又沒讓你幫我擦。”
陸錦延“嘖”了一聲,故意逗他:“眼淚糊了一臉,不擦干凈,今早起來就要結(jié)成殼子了�!�
一想到對方看見了自己最丟臉的樣子,姜聿白羞得耳尖也紅了:“我又沒、沒讓你……”
“當(dāng)然,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标戝\延收回手,站起身來,“早飯已經(jīng)上桌,洗漱完就可以吃了�!�
話題轉(zhuǎn)得太快,姜聿白有些發(fā)懵,好幾秒后才想起來應(yīng)聲:“好�!�
洗漱完畢,來到客廳,陸錦延遞給他包裹好的冰袋,讓他先敷一下眼睛消腫。
姜聿白乖乖接過冰袋,閉眼冰敷。
陸錦延坐在椅子上看著他:“今天想做什么?”
姜聿白想了想:“回學(xué)校吧。”
仗著他眼睛上敷著冰袋看不見自己,陸錦延目光放肆地在他臉上細細描摹,口中問道:“不怕見人了?”
“臉好得差不多了,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苯舶纂[隱還能感受到那道存在感十足的視線,不由側(cè)了側(cè)臉,“我也不能再耽誤你的時間了�!�
這兩天陪著他,陸錦延都沒有做別的事,也沒有時間去練球。
“和你在一起,怎么能叫耽誤時間呢?”陸錦延笑了一聲,“我巴不得天天和你二人世界�!�
話雖如此,吃完早飯后,他們還是動身回學(xué)校了。
回到宿舍時,其他幾個室友還躺在床上。
“我的天吶!你們終于回來了!”聽見動靜,沈照從床上一躍而下,“小白,你再不回來,我真的要報警了!”
陸錦延瞥了他一眼:“報警干什么?”
沈照毫不猶豫地回道:“告發(fā)陸哥你拐賣美少年啊!”
陸錦延:“滾!”
“好嘞!”沈照麻利地滾回自己的床上,很快又伸出頭來,“對了小白,你什么時候有空給我畫大老虎啊?”
“你怎么還惦記著這茬呢?”陸錦延抬起大長腿踹了他一腳,“自己去買個紋身貼�!�
“紋身貼是沒有靈魂的!”沈照扯著嗓子回耍賴,“我就要小白畫的大老虎!”
陸錦延還想再說什么,姜聿白卻接過話:“我現(xiàn)在就可以給你畫�!�
宿舍里的畫具和顏料不多,但用來畫一些簡單圖案沒有問題。
“好耶!”沈照一下子從床上滾了下來,滿臉興奮地坐到椅子上,“就畫在我的手臂上好了!”
“那我第二個!”丁鴻宇舉起手,“我要一個晴天娃娃,代表我們家晴晴!”
姜聿白看了他一眼,若無其事地應(yīng)聲:“好。”
“老大你呢,你要畫什么圖案?”沈照扭頭看向上鋪。
周峰擺了擺手:“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給小白減輕點工作量吧!”
姜聿白從柜子里拿出顏料調(diào)色盤,開始給室友們畫紋身。
見實在阻止不了,陸錦延只好搬了自己的椅子,坐在姜聿白身旁盯著他施工。
畫這種圖案對于姜聿白來說很簡單,沒過一會兒,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叢林之王就出現(xiàn)在了沈照的手臂上。
“哇!哇哇哇!”沈照看著自己的手臂連連發(fā)出驚嘆聲,又激動地朝姜聿白撲過去,“小白你圓了我多年的一個紋身夢,我真的愛死你了!快來親一口!”
陸錦延眼疾手快地一把推開他:“老三,少趁機在這占小白便宜��!”
沈照往后仰倒:“都是大老爺們,親一口怎么了!”
陸錦延微微瞇了瞇眼睛,發(fā)動眼神警告。
“行行行!我不占小白便宜!”沈照秒慫,繼續(xù)捧著自己的手臂欣賞,“真帥!真酷!真威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