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手個術(shù)他們都得圍著伺候我,”大叔嘖了一聲,“我享受一下啊�!�
“就為這個啊,”程博衍一邊往病歷上寫著,一邊說,“您做理療也一樣,告訴他們,大夫說了,車接車送,什么活兒也不干,全得好吃好喝伺候著�!�
“行!我就這么說!”大叔一拍腿。
“您這動作別再這么猛了,您得拿著范兒,慢慢來�!背滩┭苷f。
大叔離開之后,程博衍看了看時間,站起來活動了幾下之后又往診室外面看了看,已經(jīng)沒有病人了。
下班。
他換好衣服,灌了一大杯涼水,走出了診室。
一出醫(yī)院大門沒走幾步,天上就飄下了雪花,程博衍拉拉圍巾,小跑著進(jìn)了停車場。
車上廣播很悲痛地告訴他,回家的路堵了快一公里了。
他盤算了一會兒,拐上了另一條路,往奶奶家那邊兒繞路回去,沒那么堵。
一路他都聽著廣播,心里琢磨著晚上該吃點兒什么。
今天有點兒累,實在不想回去做了。
牛肉面?叉燒飯?雜豆粥?不行,早上剛吃過雜豆粥……單人麻辣小火鍋?酸辣粉?雜豆粥?怎么又雜豆粥了,那么難吃……炸醬面?燴餅?雜豆……粥?雜豆粥?雜豆粥?雜豆粥?雜……
“嘿!”程博衍煩躁地拍了一巴掌方向盤,這東西就跟腦內(nèi)單曲循環(huán)似的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滿腦子都是雜豆粥。
前面有車堵著了,他等著的時候拿過手機(jī),撥了奶奶家的號碼:“奶奶,吃了嗎?”
“吃了,”奶奶嗓門兒很大地喊,“你下班啦?是不是沒地兒吃呢?過來奶奶給你做!”
“我差不多半小時能到吧。”程博衍笑了笑,又看了看,前面不像是正常堵車,擠著一堆人。
掛了電話,他下車往前往走了兩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兒。
一輛紅色的車停在右邊車道上,再往前點兒就是斑馬線,一幫人就站斑馬線上喊著。
被堵著的車開始扎堆兒,有人不知道前面發(fā)生了什么,按著喇叭。
撞人了?
還是……大概受了之前展宏圖的刺激,程博衍第一反應(yīng)就是,撞人了?碰瓷?
他不愛湊熱鬧,也不愛管閑事,不過正想轉(zhuǎn)身回車上時,一張挺搶眼的臉進(jìn)入了他的視野里。
莫西干腦袋,眼角下的創(chuàng)可貼。
展宏圖?!
程博衍猶豫了兩秒鐘,往那邊走了過去。
跟那天在醫(yī)院時的平靜乖巧不同,眼前的展宏圖一臉不耐煩的表情里透著匪氣,再加上旁邊幾個幫腔的,看著就不太好惹。
司機(jī)是個女的,二十來歲,被圍在中間看上去煩躁不安。
加上后面的車催成一片,程博衍還沒走到旁邊,她從包里抓出了一把錢往那幾個人面前一扔,吼著:“拿去吧!讓開!讓開!”
程博衍愣了愣,又一個又驚又嚇被纏得不行最后拿錢買消停的。
他停了腳步,回到車旁邊拉開了車門,這姑娘要是他認(rèn)識的,他可能會給她上一節(jié)課,關(guān)于碰瓷與縱容碰瓷會帶來的各種不良后果。
閑的。
項西沒看到人群外面的程博衍,拿了錢之后他們得迅速撤離,以防苦主反應(yīng)過來了報警。
他把胳膊搭在饅頭肩上,蹦到了旁邊的小胡同,饅頭從胡同口推出輛電瓶車,他坐上去拍拍饅頭:“駕�!�
“去哪兒?”饅頭把車開了出去,“去醫(yī)院吧?平叔不說讓你今天去醫(yī)院么?”
“網(wǎng)吧�!表椢髡f。
“什么?”饅頭偏過頭,“你有病吧!”
“一直都有病,又不是今天才突然犯病,”項西按了按眼角的創(chuàng)可貼,“走。”
“小展,”饅頭沒再跟他堅持說去醫(yī)院,縮了縮脖子,往網(wǎng)吧開過去了,“你是我見過的,過一天算一天的最佳范本,而且還不肯好好過�!�
“你見過幾個人,就窩大洼里那一條街上,加上死人一共見過幾個人……”項西說,“都活得比狗都不如,還好好過呢�!�
饅頭張了張嘴,灌了一嘴風(fēng),沒再說話。
在網(wǎng)吧泡到半夜,項西站起來蹦著要走,腿不舒服,玩都玩得不痛快。
倆人頂著半夜的老北風(fēng)回了大洼里,街口有個大坑,必須下車走過去,這坑得有兩三年了,也沒人管,項西每回經(jīng)過都得研究一下,寬了多少,深了多少,見證這個坑的成長。
今天他照例看了看,沒多大變化,正想往里走,墻邊突然有團(tuán)黑影動了動。
項西被嚇了一跳,沒等喊出聲來,受傷的腿被一把抱住了。
“我操!”他吼了一聲,想把腿抽出來,但那人抱得緊,他腿又疼得使不上勁,“吃錯藥了吧!”
那人從黑暗中露出臉來之后,項西才看清了這就是旁邊那家的租客,在這兒住了快一年了,吃喝嫖賭毒全上,最近因為身體垮了,吃喝嫖賭都沒體力干了,但還執(zhí)著的堅持不懈地吸著。
饅頭扔了車打算過來幫忙的時候,項西往這人臉上甩了一巴掌,他松了手,撲倒在了雪地上。
“真他媽倒霉!”項西罵了一句。
“這一夜躺這兒得凍死吧�!别z頭說。
“死死唄,”項西皺著眉,“你覺得他平時那樣是活的么。”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項西聽到窗戶外有人聊天兒,那人真死了。
至于是冷死的毒死的還是……被自己一巴掌甩死的,就不知道了,也沒人關(guān)心,這個話題最多聊到中午就不會再有人提起。
項西洗漱的時候很認(rèn)真地洗了自己的手。
穿上外套的時候,平叔端著茶壺問了一句:“去哪兒?”
“醫(yī)院�!表椢髡f。
“昨天沒去?”平叔盯著他,“骨頭接不上別人該說我不疼你了。”
“要接不上昨兒去了也接不上�!表椢骼_門。
二盤站在門外正要進(jìn)來,看到他冷笑了一聲:“接不上就接不上,跟你饅頭哥做個伴兒�!�
項西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你也就這點兒本事了。”
甩上門走人之前,他聽到二盤進(jìn)屋跟平叔挺大聲地說:“這種渾身倒刺的玩意兒留著干嘛!早晚出事兒!”
項西往地上啐了一口,他不怕二盤,他被平叔撿回來的時候,二盤還不知道跟哪兒坑蒙拐騙地混著呢。
略微還讓他有那么一點兒在意的是平叔在二盤這句話之后的沉默。
平叔會沉默的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二盤說出了他的想法。
不過項西無所謂,他見過太多來來去去。
世界這么大,人那么多,在這種很多人根本想像不出的活著的方式里,讓人厭惡的某個人發(fā)生了什么,誰會在意。
所以自己也沒什么可所謂的了。
人有時候就是活個“存在”而已。
醫(yī)院人很多,項西沒想到骨科也會這么多人,在長椅上看著沒聲兒的電視看得都睡著了兩輪了,才終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展宏圖。第四診室。
他站起來進(jìn)了第四診室。
程博衍抬頭看到門外進(jìn)來的患者時愣了愣,那人沖他笑了笑:“大夫眼熟啊,是不是見過?”
“今兒不趴活了�。俊背滩┭軣o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您這話說的,”展宏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聲音有些低,“誰樂意滿街趴去,這么冷的天兒�!�
“您碰個瓷還碰得挺滄桑啊,”程博衍看了一眼他被凍紅的手指,“褲腿撈上去,我看看�!�
“哥,別這么說,我也不愿意……我爸病了,”展宏圖垂下眼皮輕輕嘆了口氣,慢慢撈起褲腿兒,“我總不能看著他死吧。”
☆、第4章
展宏圖的這句話帶著無奈和一絲淡淡的憂傷,程博衍伸出去想檢查傷情的手在空中停了停。
“是么,”他抬頭看了展宏圖一眼,“你爸什么病?”
展宏圖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肚子里長了個瘤子�!�
“肚子里?”程博衍出于習(xí)慣又問了一句,“什么部位?”
“在……在……”展宏圖偏開頭,捏了捏眉心,“在……胃里。”
“胃里��?”程博衍看著他,“多久了?化驗了沒?惡性的?”
項西覺得自己要瘋。
張嘴就沒實話是他的習(xí)慣,但在一個大夫跟前兒說自己爹長了個瘤子簡直就像給自己刨了個坑,摔進(jìn)去了還得自己填土。
連胃里會不會長瘤都不知道,就出溜了這么一句來。
胃有多大��?那地兒夠不夠長個瘤的?
不過看程博衍的反應(yīng),是長得下的,但至于多久了,化驗,良性惡性什么的他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就……挺久了,”他眼睛看著窗外,“惡性的,呃……很惡�!�
“那……”程博衍看來還打算繼續(xù)問。
“程大夫,哥,”項西咬著牙,“我……腿疼。”
“你這傷拖時間有點兒長,”程博衍總算把注意力放回到了他腿上,“得仔細(xì)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移位,這是怎么傷的?”
“被……被要債的人踹傷的,欠了好多錢了,要不我也不能上街干這事兒啊,”項西說,“我這傷打個綁腿兒什么的就行了吧?”
“要看檢查結(jié)果才知道,那天來我就說你這個不是小骨折,你又拖好幾天才來,”程博衍皺著眉坐回桌前,拿過檢查單低頭寫著,“情況要是不好,就得住院手術(shù)……姓名,年齡。”
“展宏圖,18……住院?”項西愣了愣,喊了一聲,“我不能住院!”
平叔怎么可能讓他住院,他要住院了平叔估計能叫人把他從醫(yī)院拖出去,當(dāng)初饅頭的腿,連醫(yī)院都沒讓去,生生是自己長上的。
所以才長歪了。
“為什么不能住院?”程博衍把檢查單給他,“拿去交費檢查,別再跑了�!�
“我不能住院,”項西擰著眉,換上沉痛的表情,“我得……照顧我爸啊�!�
“現(xiàn)在還不確定就要住院,得一會兒我看看具體情況,”程博衍看著他,“有人陪你來嗎?”
“沒,”項西拿過單子站了起來,兩步就蹦到診室門口,“我已經(jīng)蹦熟練了�!�
看著展宏圖有些削瘦的身影從門口消失,程博衍嘆了口氣。
居然是個被逼無奈出來碰瓷賺錢的小孩兒?
那種有些可憐兮兮的語氣和眼神,還有那聲“哥”……把他一下拉進(jìn)了某種久違的狀態(tài)中。
程博衍按了按額角,有患者走了進(jìn)來,他收回了思緒。
展宏圖的傷情況還不算太糟,手術(shù)不需要了,但程博衍表示他這個情況還是要在醫(yī)院觀察兩天的時候,被他拒絕了。
“您給我纏上就行,”他坐在椅子上,垂著眼皮,“我自己會注意的�!�
“你要實在不愿意那也行,但是回家要注意,”程博衍一邊給他做固定一邊交代著,“盡量減少活動,這條腿不要負(fù)重,不要著地,最好是架高……”
“哎!”展宏圖突然有些煩躁地打斷了他的話,“知道了知道了,您就直接說我跟床上躺著就行,我不動�!�
這臉上的表情瞬間跟之前程博衍在街上看到他訛人時一模一樣,不耐煩里帶著一看就是混久了的情緒。
“你當(dāng)我閑的說著玩么?”程博衍收回了對他的那點兒同情,繼續(xù)把注意事項說完了,“我要不給你說清了,你帶著石膏再趴活兒去,回頭又找來說大夫你給看看我腿怎么歪了,這個責(zé)任歸我是歸你�。俊�
“我不會再來了,放心,”展宏圖嘖了一聲,“你當(dāng)這兒是什么美好的地兒啊�!�
“來拆了石膏檢查了骨折線才能告別這個不美好的地兒,”程博衍瞅了瞅他,“前提還得是你骨折愈合情況足夠美好。”
這個展宏圖的腿愈合情況是否美好,程博衍不知道,如果沒記錯時間,來拆石膏的日子已經(jīng)過了,他沒再來過。
再有兩天就過年了,街上滿眼都是各種紅色,還有老劉那首百年播不停,再播一百年可能也不會停的過年專用歌。
我恭喜你發(fā)財,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請過來,不好的請走開……
為了防止陷入無止盡的單曲循環(huán)當(dāng)中,程博衍從超市出來的時候就迅速清空了腦海里的旋律,默默唱了一遍國歌。
結(jié)果回到車?yán)�,剛一打開廣播,就又聽到了這首歌,還跟出超市時最后的那句無縫連接了。
Oh,禮多人不怪,我祝滿天下的女孩,嫁一個好男孩,兩小口永遠(yuǎn)在一塊……
程博衍條件反射地跟著哼了兩句之后趕緊換了個臺,不過已經(jīng)晚了,這歌太熟,換不換都沒意義了,聽個開頭就能一路勇往直前永不停息。
一邊聽著新歌速遞都還能在腦子里唱著恭喜發(fā)財。
今天他要去趟奶奶家,車?yán)镉幸欢牙蠇屬I了讓他送過去的東西。
每年他們差不多都會去奶奶家過年,老媽的營養(yǎng)年貨和奶奶的吃貨年貨大戰(zhàn)拉鋸戰(zhàn)從上周就開始了,會一直持續(xù)到正月結(jié)束。
他就是個負(fù)責(zé)采購和運輸?shù)牧Π蛢骸?br />
車開到半路,奶奶打了電話過來問他什么時候到:“你吃過晚飯了?要不要再給你再做點兒吃的?你是不是天天就吃豆兒�。俊�
“別做了,我今天吃的不是豆兒,有肉,”程博衍笑著說,“我一會兒就到了,剛從超市出來。”
掛了奶奶的電話,程博衍把耳機(jī)拿下來扔到一邊。
就在扔耳機(jī)這一瞬間,路邊突然沖出來一個人影,沒等他看清,就已經(jīng)到了車跟前兒。
程博衍趕緊一腳把剎車踩到底,車發(fā)出一聲尖叫,距離那人大概也就二十公分停下了。
“過街先看看車��!怎么突然沖出來?”程博衍放下車窗喊了一聲,“撞上了怎么辦!”
看到那人雖然像是嚇了一跳地下意識舉著手胳膊擋了一下,但還是站著的,他松了口氣,想等那人走開之后繼續(xù)往前開。
但意料之外的一幕就這么沒有征兆地出現(xiàn)了。
那人在一秒鐘之后突然倒在了地上。
程博衍愣了能有三秒才反應(yīng)過來。
首先他清楚自己肯定沒有碰到這人,那么這人不可能是因為被撞了倒地,接著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要是被嚇暈了,也不是這個狀態(tài),倒地了還能遮著燈光往上探腦袋的。
所以……
有生之年�。�
有生之年居然能遭遇一次碰瓷!
“您繼續(xù)�!背滩┭苷f了一句,按下了車前行車記錄儀的保存鍵,把之前的記錄鎖定了。
話剛說完,那人從地上坐了起來,手遮著車燈打在他臉上的光往駕駛室里瞅:“大哥聽聲音耳熟啊�!�
“你……”程博衍往他臉上掃了一眼,差點兒沒咬著自己舌頭,“展宏圖?”
項西今天點兒背,出來轉(zhuǎn)悠一圈沒弄著什么好東西,還碰上了死對頭。
不是他的死對頭,是平叔的。
按項西的標(biāo)準(zhǔn),平叔其實混得不算成功,也就流氓混混界里剛脫離了溫飽的那款,這輩子要沒被逮沒被人打死,也就窩在大洼里喝茶打牌收租帶使喚手底下這幫更沒用的小弟了。
但就算是這樣的人,也還是會有仇家的,畢竟混得好混得不好都是在混。
像項西這種跟在平叔身邊長大的人,在仇家眼里,面熟的程度跟平叔一個級別。
馬上就過年了他被人拿著棍兒追了三條街,兩分鐘前剛甩掉人,跑到了跟饅頭和大健他們約好的地方,可偏偏這二位說好的九點卻沒準(zhǔn)時到。
這還在別人地盤上,追兵們肯定不會空手回,為了保證自己在饅頭他們過來之前的安全,他打算找輛車碰一下,制造點兒混亂,讓對方不方便動手。
但他真沒想到就這么一下居然能碰上程博衍的車。
項西從地上爬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沖一臉吃驚的程博衍笑了笑:“怎么是你啊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