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要有孩子,需男女之間做一件事�!蓖蹂f道。
做一件事……漢王思索著,她欲深思那件事是什么事,然而還未想,臉便燙得厲害,仿佛這是一件不能想的事。
漢王轉(zhuǎn)頭,望向躺在她身旁的王妃,王妃平躺著,望著床榻上方空無之處。察覺到她的目光,王妃也轉(zhuǎn)頭來看她。
她的眼睛仿佛施了法術(shù)一般,深深吸引著漢王,漢王心中羞意更甚,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看得更仔細(xì)。她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王妃,又試探著問:“一男一女,要做一件事,那兩名女子呢?”
她說完,又隱約覺得,兩名女子,恐怕是不行的,因這世上,成親的都是一男一女,成了親,孩子便也有了。
王妃還未開口,漢王便小聲道:“女子約莫是不行的,只聽聞一父一母,倒不曾聞?wù)f有兩位母親的。”
她說完,不知怎的,便十分悵然若失起來。
王妃見她自己答了,也是松了口氣。但殿下今夜似乎格外好奇,她整個身子都側(cè)過來,面朝著王妃,又問:“那、那、一男一女做了有孩子的事,兩名女子,能做否?”
漢王說完這話,便羞恥極了,她還是與王妃對視的,只是眼中羞羞怯怯的,臉上亦紅得厲害。
王妃心中也亂得厲害,她不愿用謊話來搪塞殿下,然而實話,又是羞于啟齒的。王妃沉默片刻,溫聲與漢王道:“殿下來。”
漢王聞此,便紅著臉,挪到王妃懷里。她每晚睡前都是要王妃抱抱的,只是今夜的抱抱,仿佛格外不同,她身上像變得尤其敏感,王妃碰到哪里,哪里就麻麻的,連耳朵都跟著滾燙起來。
漢王并不覺有什么不好,只是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又往王妃懷中窩了窩,王妃身上的味道暖暖的,香香的,她很喜歡。
又過了一會兒,漢王抬眼,黑漆漆的眼眸在夜色中格外明亮,且無辜剔透,她輕聲道:“你不愿告訴我么?”
王妃覺得,這個歲數(shù)的殿下,讓她十分沒辦法,她只得攬著她小小的身子,柔聲道:“殿下目今還小,待殿下長大一些,我再與殿下分說,如此可好?”
漢王便有些沮喪,但她又知道有些事小孩子是不能知道的,她只好勉強(qiáng)點(diǎn)頭,帶著點(diǎn)失落地望著王妃道:“那我長大一些,王妃要告訴我�!彼D了頓,又有些著急地抓住王妃的衣襟道,“若是我不能悟,你也要教我的�!�
她自覺不很聰明,若是此事深奧,她一時聽不明白,王妃不耐煩了就不好了。
王妃唇畔漾起一抹笑,那笑意轉(zhuǎn)瞬即逝,她輕撫著漢王后背,鄭重答應(yīng)道:“好�!�
漢王這才覺得放心,伸手抱了抱王妃,又將自己裹成一團(tuán),挪到角落里,去睡了。
夜深人靜,已過子時。殿下卯時便要起身,入宮朝見,在與宗親百官,隨皇帝,祭拜宗廟。
室內(nèi)銅燈已滅了兩盞,燈油燃盡了。
漢王漸漸睡沉,抱著錦被的力道也松懈下來。王妃自榻上坐起,轉(zhuǎn)頭望了漢王一眼。一道白光閃過,瞬息之間,榻上只余下熟睡的漢王。
青蛇道行雖淺,卻頗有些見識,心知得悉這樣大的秘密是禍非福,要盡快遠(yuǎn)離此地。奈何它不會御風(fēng)更不能駕云,只幾個時辰的功夫,才跑到京外一百里處。
青蛇喘著氣,那身形如電一般,朝前飛快閃去,它已不是滕王面前那一指長的模樣了,蛇身粗壯如鐘,長若虹,在草叢間飛快游動,拼了命地逃竄。
青蛇游出一片山林,往前便是無邊草地。這時節(jié)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雪,夜色中,雪地蒼茫,杳無盡頭。
青蛇氣喘吁吁地欲潛到雪底,藏匿蹤跡,它一頭扎進(jìn)雪地,然而身前積雪忽然從中間分開,露出濕潤荒涼的地面,使得它無處藏身。
青蛇心下一慌,倉皇抬頭,便見今夜站在那位漢王身旁的女子,到了它面前。
“此事,我絕不會散播出去,其他妖都不會知曉�!鼻嗌邷I水都要掉下來了,只覺自己倒霉得厲害,這名女子,它連她原形都看不出來,更看不透她修為多深,必是無法與之一戰(zhàn)的。
王妃沒有答話,她站在雪地中,站在夜色里,神色淡漠,全然沒有對面漢王時的溫柔。
青蛇深知這樣大的事,只憑它三言兩語,必不能輕易取信。妖界與人界不同,慣來殺戮不絕,與其低聲下氣地哀求,不如拼盡全力一掙,打是打不過的,萬一氣運(yùn)好,能逃脫出去呢?
青蛇驟然暴起,騰空朝王妃襲來。
王妃抬手一彈指,那道青影便在空中墜下,重重跌落在雪地中。
青蛇口吐鮮血,蛇身蠕動,帶起雪粒,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今脫身無望,將亡于此地矣。青蛇滿心絕望,絲絲吐著蛇信,它想,亡就亡了,做妖也要做得大氣,但總得知曉,是亡于誰人之手。
青蛇抬起那三角的頭,朝身前那人看去,它才一觸上那人目光,整個魂魄都像是要被那雙眼眸吸走,全然無法自控。青蛇腦海中閃出二字,搜魂!便再無意識。
待青蛇醒來,天已大亮,此處偏遠(yuǎn),冬日又無百姓上山,故而,還未有人看到那蒼茫的雪地上,躺了一條又長又壯的青蛇。
青蛇抬了抬身,它背上覆了一層雪,雪積得頗厚,壓得它有些氣悶。青蛇伸伸那粗長的蛇身,又晃了晃,抖去身上的雪。
朝前游走出數(shù)丈,它又猛然停住,睜大了比黃豆大不了多少的蛇眼,轉(zhuǎn)動腦袋,環(huán)視四周,這是一處荒涼之地,看上去極是眼生,它從未來過。
青蛇不由疑惑,此是何處,它又為何在此地?
再想昨夜,竟是一片空白�;蕦m、漢王、王妃等事已在它記憶之中抹得干干凈凈。
第十五章
卯時,天還未亮。
漢王被王妃喚起,昏昏沉沉地更衣。
今日是大朝會,按制當(dāng)服絳紗袍,皮弁冠。漢王先套上干凈的白襪,站在地板上,將衣衫一件一件地穿到身上,她的身子漸漸不那么單薄,只是較之同齡男子,清瘦了些。再戴冠,個子也拔高了幾分。
王妃自一旁木匣中取出一枚山玄玉佩,彎下身,替她佩到腰間。
漢王清醒了許多。她眨了下眼,望著王妃,不知怎么便想起昨夜睡前,求王妃解惑的那事,她心口一熱,耳朵就紅了。
王妃直起身來,見她小臉紅紅的,青澀得可愛,不由笑道:“殿下何以臉紅?”
漢王眼神飄忽起來,嘴角情不自禁地?fù)P了揚(yáng),正要開口,臉色卻驟然發(fā)白。王妃也斂下笑意,正色望著她。
漢王咬了咬唇,發(fā)覺自己似乎過于心慌了,又忙鎮(zhèn)定,她揪著王妃寬大的衣袖,磕磕絆絆道:“王、王妃,昨夜我問你,問你……”她聲音低下去,“兩名女子的事,是因,我好奇�!�
昨夜她只顧問個明白,卻沒去想,她一男子,問兩名女子如何,著實是不合情理的。都過了一夜了,現(xiàn)在再想遮掩,未免太遲,王妃興許都看出來了。
漢王急出一身冷汗,那揪住衣袖的手卻不住收緊,眼巴巴地望著王妃,欲看她的反應(yīng)。
王妃心中無奈,見了她那嚇得蒼白的小臉,又覺心疼,只順著她道:“自是因殿下好奇,如若不然,殿下一男子,怎會問起兩名女子的事?”
咦?漢王驚訝,王妃沒有發(fā)覺其中離奇么?
王妃取過佩囊,問她道:“這個,殿下可要佩戴?”
這個佩囊,自她贈與殿下,殿下每日都攜帶在身上,或懸在腰間,或藏在袖袋中,總歸從不離身的。今日要謁宗廟,她自是也要帶上這個的。
果然,漢王一見佩囊,眼睛便亮了,注意力瞬間就被調(diào)開。她點(diǎn)頭,笑瞇瞇:“嗯!”
王妃也是一笑,將佩囊也掛到她腰間。
時候已不早,再磨蹭,便要遲到了。王妃取過幾上的玉笏,讓漢王拿著,與她道:“殿下快去吧�!�
漢王點(diǎn)點(diǎn)頭,又見王妃面上疲倦,道:“我去前頭用膳,你不必陪我了,再睡會兒�!�
“好。”王妃答應(yīng),牽著漢王的手,到寢殿門前。
外頭冰雪滿園,甚是寒冷,漢王衣冠齊整,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她走出兩步,回過頭,朝王妃揮揮手:“你快進(jìn)去。”
王妃輕笑,示意她留心腳下。
待漢王步出府門,天已是蒙蒙亮。
她登上馬車,王駕往宮城去。
這個時辰,路上還沒什么人,再往前行駛過一個坊,到達(dá)朱雀大街,便可見許多同往宮中朝會的王公大臣。
大臣們或乘車,或騎馬,身旁總帶了些仆役,仆役手中提著燈籠,照亮道途。遠(yuǎn)遠(yuǎn)望過來,大街上便形成了一道燈籠匯就的長龍,格外醒目。
漢王坐在車中,又不免思索起昨夜那事。
雖然王妃信她,不曾察覺,但總歸是警醒她了。漢王苦惱地嘆了口氣,她不能再這樣了,這樣會讓人懷疑的。
漢王握拳,她得有點(diǎn)兒郎的樣子�?偛荒茏屓艘谎�,就覺得她像個姑娘家。
可怎樣才算有兒郎的樣子?握拳的漢王冥思苦想,又蔫了下去,她也說不好,胡亂裝腔作勢,必是行不通的。興許,她需學(xué)習(xí)一下旁人,方能悟得些許精髓。
可學(xué)誰,她一時又想不出來。
漢王認(rèn)識的人不多,年歲相差不大的更少,滕王是一個,且身份又差不多,按理是很合適的,但漢王覺得滕王怪模怪樣的,她學(xué)成這個樣子,王妃肯定不高興。
正旦朝會上,眾臣便發(fā)覺漢王殿下有些沉默,且眼神中,又帶了些好奇。不少大臣都參過她,見了她本人,還是一半大不小的少年,少年目光清澈,看上去也是一個乖乖的孩子,沒什么邪性。
參過她的大臣不免愧疚,也與她作揖,道一聲新歲安康。漢王就回禮,一點(diǎn)也不因人家參過她就記恨,一些大臣更愧疚了,多好的孩子,若是她果真沒什么野心,往后還是不要太為難她了。
戶部侍郎見她一人站那,怪落寞的,便上前道:“殿下與老頭子們是說不到一處的,您看那兒,”侍郎朝前一指,“那位是少康郡公,他三月前方襲爵,只比您大了兩歲�!�
漢王順著他的指示,定睛看過去,只見一少年,與她一般的絳紗袍、皮弁冠,只是服制上,比她低幾階,更要緊是,那人目光很正,神色很肅穆,看上去,甚為正直。
漢王心下一喜,與戶部侍郎道了謝,便走了過去。她隱約記得,少康郡公比她小一輩,她的曾祖父,是少康郡公曾祖父的伯父,這親戚隔得有些遠(yuǎn)了,但勉強(qiáng)還是能喚他一聲侄兒的。
走到人家近旁,漢王又覺怕生。她便不再走近了,只暗暗觀察少康郡公一舉一動,記在心上,以資日后模仿,又聽他說話,琢磨一下他的用詞語調(diào),稍加更改,自己好用。
學(xué)了一整日,漢王殿下回府了,家令先發(fā)覺殿下似乎與離府時不大一樣。漢王偷偷瞄一眼家令神色,見他十分迷惑,便回憶了一下少康郡公的神態(tài),模仿出一個嚴(yán)肅板正的神情,入后院,尋王妃去。
王妃在水榭中,倚在軟榻上,執(zhí)一本書在看,她身前幾上,棋盤已擺開,正等著漢王回來。
漢王眼睛一亮,小臉上顯出躍躍越試的興奮,大步朝前邁出兩步,又馬上想到,不能這樣。她放慢了步子,單手負(fù)在身后,慢慢踱了過去。
“王妃,美景當(dāng)前,何不一弈?”漢王緩緩道。
王妃以書掩唇,輕咳了一下。
漢王頓時著急,擔(dān)憂道:“怎就咳嗽了?可是著了涼?”
王妃眼中含笑:“只是嗆了一下�!�
漢王再三確定,仔細(xì)看了王妃氣色,果真并無什么不妥,方安下心來,又變回了少康郡公,在棋盤前坐下。
王妃也軟榻上起身,坐到漢王對席,二人一人執(zhí)黑一人執(zhí)白,下起棋來。
漢王聚精會神,下得極是投入。王妃狀似隨意道:“殿下今日,見了哪些人?”
“許多呀,大臣們都在,宗親身上有爵的也都到了。”
王妃又問:“其中可有格外引人注目的?”
“有呀,少康郡公就很引人注目。”
“如何引人注目?”
漢王觀察了少康郡公一整日,自是知曉得很細(xì)致的,她依舊將目光匯聚在棋局上,口中不必深思,便道:“嚴(yán)肅,正直,不怎么笑,嗯,說起話來,仿佛已是過了而立之年,是個謙謙君子�!�
王妃便望著漢王那張即便沉思棋路,也不忘極力板得嚴(yán)肅、正直,且不茍言笑的小臉,眼中的笑意,滿得將要溢出。
兩局棋畢,漢王依舊是輸。
她總輸,從未贏過,王妃也不讓她。漢王就要與王妃撒嬌,企圖能得到王妃一個暖暖的抱抱,但一想到,她在學(xué)少康郡公,便努力將腰板挺直了,謙遜道:“今日又是我輸,王妃棋藝精到,還望明日繼續(xù)不吝賜教�!�
說完,心中便是一陣失落,本來可以抱抱的。
王妃望著她那耷下去的眉眼,不禁搖了搖頭,令她到身邊來。
漢王依言過來,在她身前跪坐下,坐得端端正正的。
“殿下為何要學(xué)旁人的模樣?”王妃問道。
漢王眨了下眼,王妃看出來了。她道:“我長大了,總不能老是像個孩子�!迸匀藭岩伤�。漢王沒有說出來。
她說得在理,殿下就是這樣一個性子,若是長大了,還是這般,未免太過陰柔,長此以往,少不得使人懷疑。王妃也沉思起來。
漢王見王妃不說話了,心中忐忑不安的,又過一會兒,見她仍不言語,面上也毫無笑意,漢王兩只小手?jǐn)Q到一起,難過地說:“我這樣,你不喜歡了么?”
她想到王妃不喜歡她了,就傷心極了,眼淚也忍不住掉下來。她說不清是為什么,只是這念頭一冒出來,她覺得,心中,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又疼,又悶,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還未一言不合,她就哭了。王妃真是沒辦法,取了手帕,替她拭淚,漢王越想越難過,低著頭,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失落。
她天真稚氣,有什么心思,都寫在臉上。王妃低眸笑了笑,語氣格外柔和:“殿下什么樣,我都喜歡�!�
“真的么?”漢王含淚抬首,滿是驚喜。
“真的�!�
漢王便抿唇微微的笑,心中仿佛灌了盞蜜一般,甜滋滋的。她一貫好哄,她說什么,她都信,乖得讓人心疼。
王妃想起了什么,心頭驟然作疼。她抬手擦去漢王臉上的淚痕:“殿下想像個大人,這是好事,但在家中,就不必如此�!�
“會挑剔的,都是外人。既然殿下什么樣,我都喜歡,那殿下,何必要委屈自己,去學(xué)旁人呢?”
漢王靜靜地聽著,她思索了片刻,點(diǎn)點(diǎn)頭,黑亮亮的眼睛,猶掛著淚光:“王妃,要抱一下�!�
第十六章
對比還小上一歲的滕王,便知漢王著實稚氣了些,她的性子,也的確略綿軟。
王妃眼中,漢王怎么樣都是好的,她沉敏多智也好,善良純樸也罷,只要是她,就是好的。
但外人,卻不會如此寬容。這世上總不乏無事生非之人,朝中利益所趨,漢王總讓人參劾,出城多住了幾日,便有人說她貪圖安逸不思為國,倘若真被人看出她的女兒身,必是少不得一通折騰。
王妃摟了她在懷中,與她分析道:“殿下方才,學(xué)得略顯生硬了一些�!�
“��?”漢王仰頭看她,生硬么?她以為已經(jīng)很好了。
“殿下性情如何,許多人都看在眼中,乍然轉(zhuǎn)變太過,未免顯得刻意�!�
“哦�!睗h王恍然,方才家令疑惑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她學(xué)得好呢,原來不是。她很快就悟了,“那我小小地轉(zhuǎn)變一下�!�
王妃笑了笑,頷首道:“殿下在外,本就言語不多,只需膽氣再足些,便可像個……”她頓了頓,想到今早,殿下嚇得小臉發(fā)白的模樣,終是沒有揭穿她,順著她的說辭道,“便可像個大人了。”
漢王受了王妃指點(diǎn),覺得比自己盲目尋人來學(xué),可靠多了。
接下去數(shù)日,漢王便勤于練習(xí),日日皆琢磨著如何能使膽氣足一些,又不流于刻意。王妃只看著,偶爾提一句何處不足,漢王便按她說的改正。如此下來,這仿佛成了二人之間的游戲,漢王殿下樂此不疲。
待到正月過去,二月初,萬物復(fù)蘇之時,漢王神色上疏闊不少。她依舊是靦腆害羞,又膽小的,但已能將她的膽氣提起,去應(yīng)付外人的探究了。
二月中,天況稍和暖些許,漢王要在園中栽桃樹。
她尋思著早些種下去,過上兩三月,興許就能看到桃花。想到屆時桃花滿園,她能與王妃一同在園中,飲一杯桃花酒,漢王便甚是向往。
她換了身窄袖的胡服,將下擺撩起,塞到腰帶中,親自去種。仆役掘好了坑,她將樹苗放入坑中扶端正了,再令仆役將土填上,之后再灑上些水,一棵樹便算種好了。
十分簡單的事情,她卻很有興致。
園中種完,她特留了一棵,欲栽在寢殿前的庭院里。
王妃見她一身是泥,抱著一棵樹苗回來,就要往草地上掘土,便阻了她。
“此處,就不必種了�!蓖蹂f道。
漢王不解,她摸了摸樹苗的葉子,頗為寂寞道:“種在這里不好么?待花開之時,晨起出門,便可見桃花,王妃不想看桃花么?”
王妃見她很舍不得那樹,摸著葉子不肯松手,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漢王等了片刻,沒有聽到王妃應(yīng)許,便不敢再堅持了。王妃一向佷慣她的,這回不允,想必是真的不喜歡。
漢王又摸了摸葉子,葉子很綠很嫩,甚是有活力,不能種真是太可惜了。
王妃唇角微抿。
漢王手中那葉子忽然顫顫巍巍地抖了一下,葉片下傾,好似頃刻間就干癟了。漢王摸不到了,奇怪地咦了一聲,低頭去看。
“種到園中去罷�!蓖蹂f道。
漢王又抬頭,想了想,也只好這般了。葉子都干癟了,得趕緊去種下才好。她抱起樹苗,拖上鋤頭,就要出去,將那棵樹苗看得十分寶貝。
王妃暗暗嘆了口氣,喚住她:“殿下身上沾了泥,先去洗洗罷�!�
漢王抱著樹苗,茫然地站住,王妃令一旁的仆役將樹苗接過去,拿去園中種了。
漢王覺得今日王妃有些反常的,她只是抱了那棵樹苗久了些,又摸了幾下它的葉子,王妃就不高興了。
興許是因她身上沾了泥,還染了草木的氣味,弄得臟兮兮的,王妃不喜歡了。
漢王猜想著,思及王妃喜潔,便不大敢走近。
她身上粘了幾根草屑,這個時節(jié),草還是黃的,只有微微的一點(diǎn)嫩綠。衣袍下擺撩著,里面的綢褲是墨綠的,膝蓋上黏了厚厚一層濕泥,泥中還粘了幾片嫩綠的小葉,必是方才栽樹時,她跪到地上蹭的。
真是個邋遢的臟孩子。
王妃皺了皺眉,道:“還不快去沐浴�!�
好兇。漢王瑟縮一下,半句都不敢反駁,連忙去了。
她親去植樹,仆婢早已備好了熱水,等殿下回來取用。漢王入配殿,將自己洗得干干凈凈的,又換上新衣袍,才敢出去。
王妃仍在殿中,拿了修真家典籍在看。她看得很專注,仿佛這書上所寫之事,皆是真的一般。
這些典籍是家令尋來的,說是殿下看了,知曉如何降服鬼怪,便不會害怕了。但是漢王總覺這書上所載,皆是世人胡編亂造的,并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