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多時,小老虎便睡著了。君瑤抬頭,望向山脈。
小小的火堆,只照得亮周圍窄窄的一處,并找不到雪山上去。山脈隱在黑夜中,寬闊而高聳,越發(fā)像一頭沉睡萬年的巨獸。
君瑤心道,等上十日,倘若十日無風,便需另覓良策。
幸而,第六日晨,天降暴風。
小老虎正在雪地中刨坑,忽覺天地變色。她從前所知的風,皆是無形的,唯有閉目聆聽,方可聽聞它經過之時,樹葉細微聲響,總帶著股溫柔。今日的風,是不同的,它挾勢而來。
天地交匯之處,風涌云動,烏壓壓的空中劃過幾道刺目的閃電。
君瑤將蕭緣護到懷中,那風席卷而來,所過之處,一片狼藉,卷起無數(shù)雪花,猶如張牙舞爪的邪物。君瑤方將蕭緣抱起,那風已到眼前,下一瞬,蕭緣只覺要被撕裂一般,卷入風中。
君瑤御劍而起,一面運起靈氣,將蕭緣罩入靈光中,一面順風而起,復又繞著山坡找尋。
狂風暴做,空中飛雪迷花人眼,那風中仿佛挾裹無數(shù)刀刃,能將人攪碎。君瑤卻似并無半點疼痛,專注盯著山坡。
那風刮了一個時辰,君瑤便在風中穿梭了一個時辰,風漸漸消下去,山門仍未尋見。君瑤的心沉下去,待風停,卷起的雪便會落回遠處,到時更是尋不見。
她催快飛劍,愈加留意,凝神在山坡上搜尋。
忽然,一小塊雪引起她的注意。
那小塊雪極小,飛劍飛得過了,君瑤轉身回來,她凝視那處,似乎與別處并無不同,皆是白得晃眼。然而方才那一瞬,她仿佛在這單一的白色中,看到了一點灰。
君瑤伸手,將雪拂開,積雪厚而重,猶如沙漠中的細沙。她撇開厚厚一層,露出底下的寒冰,冰下凝著一塊石碑,石碑是灰的,便是方才君瑤驚鴻一瞥的那一點。
恰在此時,風消。
天邊升起日頭來。
君瑤退后十步,召出劍,對著寒冰,喝道:“去!”
利劍急速而去,于途中分出三把劍來,一并朝寒冰沖去。
砰!
一聲尖銳巨響。
小老虎睜大了眼睛。
四把劍合而為一,原途折回,落入君瑤手中。那寒冰卻仿佛未曾受到半點損傷,仍是晶瑩剔透的一塊。
君瑤神色不改,靜靜等著。
下一瞬,只聽嘩的一聲,寒冰碎裂,自那石碑上脫落下來。
小老虎驚嘆地看著,又回頭看君瑤,眼中滿是贊嘆與敬佩,阿瑤好厲害,她何時方能如阿瑤這般厲害。
君瑤走上前去,蕭緣忙跟上。
那石碑整個露出來,只見上頭簡明利落地寫著山門二字。君瑤想了想,將手按于其上,只覺手心溫潤如玉,柔滑如鏡,并非尋常石頭。
她試探著,將靈氣注入。片刻,聞得一聲轟隆隆的巨響,石碑后的冰雪散開,從底下緩緩上升一道石門。
那石門很是寬闊宏大,且雕了展翅白虎的紋樣,極為古樸肅穆。小老虎看到同類的浮雕,有些想上前去摸摸,但君瑤未動,她便也不動,只看著。
君瑤見了那浮雕,更是肯定山中必有白虎修煉所需的功法。
她低頭與蕭緣道:“我們進去�!�
蕭緣鄭重地點點頭,跟在君瑤身后,朝那山門走去。
山門憑空而起,矗立在山坡上,自門的這邊,望過去,可見那頭亦是白茫茫的雪,無甚特別之處。
然而當真走入那道門中,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君瑤察覺,她已站在一片秀麗風光間。此處正如靈簡所載,綠蔭茂密,花香襲人,與山外截然不同。
可見那道山門是真的,她們已在靈山之中。然而君瑤卻無半點喜色。
蕭緣不見了!
山門是一道傳送門,傳送之時,將她們傳到了兩處。
蕭緣站在一處林子里,驚慌地四下張望,她喚了兩聲阿瑤,卻無人應她,倒驚起了一群飛鳥,撲棱翅膀飛走。
蕭緣嚇了一跳。她不出聲了,在原地待了一會兒,猶豫著邁開步子,沿著石徑,往前走去。
這是一片林子,與太乙山上的林子并不相似,此處古木參天,遮云蔽日,空氣之中濕漉漉的,似乎帶著瘴氣,總覺眼前朦朦朧朧,看不清前方。
蕭緣心中害怕,一點一點謹慎地朝前走。她找不到君瑤,但她知曉君瑤必會來找她的,因而雖怕,卻也漸漸鎮(zhèn)定下來,不那么慌了。
只是這林子怪得很,她不敢久待,想走出去,再等君瑤。
小老虎看似慌忙,行事頗有章法。她頭一次來此,不識路途,卻并未亂走,而是朝著一個方向,又在腦海中回憶,君瑤依照靈簡繪的那幅圖,欲尋出出路來。
奈何那圖簡略,她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自是用不上的。
蕭緣略有些沮喪,但她很快又振作起來。是她纏著阿瑤要來的,她不能自亂陣腳,必得打起精神來,她還要幫阿瑤忙的。
如此安慰了一陣自己,蕭緣定下心來,一面朝前走,一面留意著四下景物。
這林子似乎不大,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眼前忽現(xiàn)亮光,林子已到了盡頭。蕭緣心下一喜,走了出去。
林外是一塊小小的草坪,草坪上灌木叢生,又有許多嶙峋怪石。只是彌漫周身的瘴氣消散了。蕭緣走出去,欲到一顯眼處等君瑤。
那怪石叢間,忽然發(fā)出一陣陣聲響。
蕭緣驚詫,朝那邊望了望,響聲不住地傳來,越來越大,似乎刻意引著她去。蕭緣想了想,往那處走了過去。
她是繞著走的,并未徑直過去。繞開了幾處灌木,轉到那怪石的另一面,響聲停了。
只見怪石底下,有一條巨蟒。那巨蟒極大,身子被怪石壓著,只露出頭與尾。方才那聲響,是它的尾巴,甩在怪石上發(fā)出的。
小老虎與它一丈遠處,便停下了步子。
巨蟒吐著信子,一雙圓鼓鼓的眼睛盯著蕭緣,甚是滲人。
太乙山上也有蛇,但小老虎不喜歡與蛇玩耍,她后退了兩步,巨蟒見她要走,竟開了口:“哪兒來的小白虎。”
蕭緣不語,步子卻停下了。
巨蟒見她不走了,吐了吐信子,似乎在笑,又道:“你怎會入靈山來?”
蕭緣依舊不語,她在想,為何此處有一條大蛇,何人將它壓在怪石底下的?它又為何引了她來,與她搭話?
她不開口,巨蟒也不以為意,語氣反倒更溫和了:“你姓甚名誰?”
這回,蕭緣開了口:“我是阿緣�!�
“阿緣?”巨蟒似乎對她很是好奇,再問:“靈山不好入,你不是自己進來的吧?你是與何人一同來的?”
蕭緣警惕,總覺這條大蛇在套她的話,她又不開口了。
蟒蛇有些不耐煩了,問道:“你究竟是誰?”
她自然是阿瑤的小老虎,蕭緣存著警惕,并不答,眼中滿是戒備。
蟒蛇從喉中發(fā)出一聲笑聲,低低的,有些沙啞,很是難聽。蕭緣又朝后退了一步。蟒蛇見了,忙道:“且不忙走,與我說說話,我有一萬年,不曾見過人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巨蟒說得好生可憐,
戳中了小老虎的惻隱之心。她果真不忙走了,
停下步子,
憐憫地望著巨蟒。只是她仍未開口,
她不識得這條大蛇,也不知該與它說什么。
巨蟒輕輕舒了口氣,
不說話不要緊,不走便成了。
蕭緣又看了看那巨蟒,
這回看得仔細了些。
巨蟒生得很丑,
臉上疙疙瘩瘩,
身子又圓又粗,滑膩膩的,
沾著一身粘液,
頭極大,嘴若張開,必是一口一個小老虎。它抬起頭來,
幾乎比壓著它的怪石還高。
蕭緣有些疑惑,不知這些怪石,
是如何壓住它的。她總覺這條大蛇怪得很,
雖覺它可憐,
也不敢靠近,仍是在原地站著。
“你入靈山來,是為尋寶吧?”巨蟒道。
它怎會知曉?蕭緣警惕,退了一步。
巨蟒見此,忙道:“靈山乃是曇光道人在下界時的洞府,
曇光道人得道成仙,飛升而去,洞府之中,自有許多寶物,來此尋寶之人甚多,我也不過猜上一猜。”
唔……大蛇說得很是在理。蕭緣不動了。
巨蟒真怕她落荒而逃,下回再等人闖入山中,不知還要等上幾萬年,再度開口,語氣愈加和緩下來,乃至有些討好:“靈山頗大,中有禁制機括無數(shù),尋起寶物來,既難且險,一個不好,便要葬身于此。我在此地萬年,熟知地形,你放我出來,我來為你領路,如何?”
蕭緣皺眉,阿瑤說,這世上有許多壞妖怪,專來誘拐小老虎,誘拐到小老虎就關到奇奇怪怪的地方欺負,叮囑她不許與陌生妖怪說話。
大蛇說話就怪怪的,仿佛在誘拐她。
小老虎皺著眉頭,接連后退。
巨蟒大急,不知哪里說錯了,連聲道:“不忙走不忙走!”
小老虎已退出去四五步了,再不停,就真的走了。巨蟒大聲喊道:“我知與你同來之人在何處!”
蕭緣聞此,停了下來。
巨蟒急去了半身力氣,頭顱垂下,平放在地面,碩大的眼睛看著蕭緣,又道:“那山門是一傳送門,進了那道門,會將人傳送到不同地方。山中驚險,早些尋見你主人方是正經�!�
靈獸珍稀,生來便遭爭奪,這般大小的白虎,必是有主的。巨蟒自然以為她是由主人攜帶來此。
蕭緣一直未開口,聽到主人二字,知大蛇弄錯了,她是阿瑤的童養(yǎng)媳,并非阿瑤的靈寵。但她謹慎,并未分辯。
巨蟒已有了些怒氣,這小白虎真是難哄,分明很想見主人,卻仍端著,不肯說話。但它等了一萬年,方等來活物,能救它出去,便也忍了,依舊好聲好氣道:“你救我出來,我?guī)�,去尋主人。�?br />
蕭緣沉默片刻,問道:“如何?”
這是如何救的意思。巨蟒大喜,面上強忍了喜意,竭力裝得平靜,與她說道:“困住我的,并非這些怪石,而是石中陣法,你將陣解開,我便可出來了�!�
原來是陣法,蕭緣了然,她又看了看那些怪石,經巨蟒點破,怪石似乎不同尋常起來。只是她從未見過什么陣法,自是不會解的。
小老虎老老實實地搖頭:“不會�!�
誰知巨蟒并不沮喪,竭力擺出慈愛的面孔來,笑著道:“你會,你去看一看,便知何處解陣了。”
此話激起了小老虎的好奇,她去看一看,便可知如何解陣了?蕭緣意動,望了望那些怪石。怪石壘成了小山模樣,壓在巨蟒身上,算不得太陡,可以爬上去。
蕭緣觀察一陣,確定可攀,便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巨蟒的眼中當即閃過狂喜與嗜殺的瘋狂,只是片刻,它便掩去了心緒,復又換上一副老實模樣。
蕭緣很是甚重,并未徑直過去,而是遠遠地繞開,繞出一個半圓來。半圓以巨蟒吐信的最遠距離為半徑,確認它碰不到她。
她還是有些擔憂,大蛇會一口一只小老虎地將她吞掉。
巨蟒見此,很是惱怒,只是想到它即刻便可出來,便暫且忍耐了,耐心等著。
小老虎在小山上待了約莫一刻,方慢吞吞地下來,依舊繞開巨蟒,走回原處。巨蟒動了動,仍是不得動彈,不由大驚失色:“你解不開?”
小老虎終于彎了彎眼眸,顯出愉快的樣子來:“解得開�!�
巨蟒松了口氣,解得開就好。它哄騙道:“如此,快快將陣解開罷,我?guī)闳ぶ魅恕!?br />
小老虎卻不動,認真道:“等,阿瑤�!比f一這條大蛇是壞蛇,就不好了,她要等阿瑤來,阿瑤說放,她才放。
巨蟒怔了怔,明白她的意思,頓時怒火中燒。這小白虎看上去呆呆的,不想竟是一肚子壞水,還很能撩撥人,逗著它戲弄!
只恨形勢比人強,它只能暫且忍了。
巨蟒陰沉沉的眼眸不住往蕭緣身上掃,只等自陣中脫身,便一口吞了這只白虎。
它被鎮(zhèn)在此地,起先也是因白虎,不過是曇光道人那只白虎。一萬五千年年前,它突破化神,與成仙一步之差。這本是大喜事,誰知入了化神之后,它的修為便止在原地,遲遲不前。這也是尋常之事,修仙之事,逆天而行,本就困難重重,難以進益,也是尋常。
巨蟒自是想方設法,欲求突破。
如此,潛心修煉也好,外出游歷,磨煉道心也罷,過得三千多年,將近四千年,仍無半點進益。
巨蟒自是心急,一日,它入一秘境求寶,卻得了一道古籍,上載有一名為菩提丹的靈藥,可助它突破困境。巨蟒大喜,欲將此丹練出來。
只是煉丹所需天材地寶難尋,它花費千年,總算搜集得差不多,只缺一味白虎骨。
彼時世間,唯有曇光道人府上,有一只白虎。人修妖修對立,何況,曇光道人待那白虎甚為寵愛,自不肯將白虎與它煉丹。
巨蟒想來想去,唯有來盜。
不料曇光道人修為高深,法術更是高明,它以化神初期之能,與他斗了三日,被他鎮(zhèn)壓于此。五千年前,曇光道人飛升,也未將它放出,仍是關在此地。
道人飛升之后,無數(shù)人修妖修,入山來尋寶,皆隕落在山中,無一人全身而退。
天色漸漸暗下,蕭緣餓了,但她不說,伏在地上,將腦袋擱在兩只前爪間,等著君瑤來尋她。巨蟒陰沉的眼眸格外銳利,落在蕭緣身上。
想是上天垂愛,竟給它送了一只白虎來,待它脫困,便將這白虎剝皮抽骨,將靈藥練出來。
蕭緣并未察覺這大蛇正貪婪地注視她。她等得心焦,想著君瑤,不知阿瑤可好,是否平安。她一面想,一面用爪子在地上刨坑。刨了好大一個,天都黑了,君瑤仍未出現(xiàn)。
蕭緣心中慌起來。她站起身,邁動小短腿,來回地走。小爪子踏在草間,發(fā)出綠草彎折的細微聲響。
此處甚是詭異,入了夜,竟連半點風聲也無,白日間尚有飛鳥蟲蟻可見,天一黑下來,這些活物便失去了蹤影。
黑夜靜得滲人,小老虎走動發(fā)出的聲響,仿佛擴大了數(shù)倍,更顯得詭譎。
小老虎有些怕,不敢走了,停在原地,黑漆漆的夜色中,她孑然一身,身形透著恐慌膽怯,看上去十分可憐。
巨蟒在不遠處,時時盯著她,見她怕了,心中一聲冷笑,面上卻裝得和善且溫厚,帶著擔憂道:“不知你主人,眼下境況如何?”頓了頓,又道,“這山中古怪得很,處處皆是陷阱,我來時,便著了道,險些尸骨無存,那還是白晝,此時入了夜,怕是更加驚險。我只怕到時,你連她的骨頭都尋不到一塊�!�
說罷,還哀哀地嘆了口氣。
小老虎渾身的毛都嚇得豎起,冷氣自她爪底升起,席卷全身,她覺得徹骨得陰冷,唯恐大蛇所言成了真,她見不到阿瑤了。
巨蟒瞅準了時機,又道:“我活了這些年,本事還是有一些的,你放我出來,好歹也能幫些忙。”
他言辭沉穩(wěn),很有長者風范,蕭緣心中又怕,擔憂極了再不能與君瑤相見。她看了看壓著巨蟒的小山,邁開短腿,緩緩地走了過去。
巨蟒狂喜,幽幽吐著信子,碩大的蛇首抬起,望著那小白虎一步一步走近。
小白虎走近了,巨蟒的心也提到嗓子眼,興奮使得它尾巴緊緊地蜷起。
不料,小老虎突然停住了。巨蟒的心咯噔了一下。
蕭緣低頭想了想,下定了決心一般,斷然道:“不。”阿瑤叮囑過她,不可輕信陌生妖怪,她要聽話,不能讓阿瑤生氣,何況阿瑤最厲害,她一定會來尋她的。
乍喜乍悲,巨蟒心緒波動,教蕭緣撩撥得怒火滔天。它就知這白虎奸邪得很,必是有意戲弄它!巨蟒嘶嘶地吐著信子,陰沉的眼眸望著蕭緣。
蕭緣忽覺不對,察覺自己靠得太近,連連后退,巨蟒如山一般龐大的蛇頭風一般飛快地撲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巨蟒:這只小白虎,我先吃了。
小老虎:冤枉。
第一百一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