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群議論紛紛,我轉(zhuǎn)過頭去,只見老馮被漆和污垢涂滿的手上,捧著一團東西。
黑乎乎的東西。
亂糟糟的一團,纏繞在一起。
我走過去,捻起一小團,湊近了仔細一看。
細如絲,卻油乎乎又沾滿黑泥似的污垢,頭發(fā)。
趕緊扔掉,使勁搓著手,卻總覺得那種臟兮兮的感覺怎么也抹不去。
“老張呢?”我回頭大聲問道。
“老、老張?”護士長疑惑起來。
“啊,老張一大早地去哪里了?”我叫得更大聲了。
護士長回答我說:“昨晚就沒見過他啦!說巡邏,也沒見著他。”
“怎么會?他明明……”我心里一緊,“那你們昨晚什么時候休息的?”
“急診室那邊到凌晨一點多就休息了,我們可一直待到2、3點呢!”
“怪了,老張還說你們一樓沒燈呢!”
“瞎說,燈都亮著呢!”護士長叫道。
我飛快地跑回五樓值班室。老張還是不在。
1999年8月16日
附:毛重貴于99年10月離開桐花醫(yī)院。
張炳其后一直未曾出現(xiàn)。
合上本子,路遐側(cè)身看向?qū)O正:“看懂了沒有?”
“��?”孫正一時沒反應過來,“其實、還是不太明白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我記得你挺聰明的呀!”路遐半真半假地說,“這兩本暗事件記錄簿都是請每位值班人員和有同樣遭遇的人盡可能把每個細節(jié)都寫下來的記錄,寫得像故事一樣怪誕也不妨,就像寫,什么都可以寫,重要的是,能反映事件的要點�!甭峰诖蠊Ω娉伤频呐呐氖种心潜觉r紅的本子。
“這里的故事也算是真實的事件記錄?”孫正在笑,“那我怎么找不到你所說的重點?”
路遐也好脾氣地笑了笑,伸手從褲子兜里拿出一張卡片來,看得出是從書上剪下的,他把它萬分鄭重地遞到孫正面前。
“這是我從一本書上剪下來的,是日本民俗學家古島先生的研究。”
“每個城市,都有無法消弭的罪惡和咒怨,它們聚集之地就是這個城市的穴�!�
“你知道日本十大鬧鬼之地嗎?這是他對這十個地方進行長達10年研究得出的結論,”路遐說道,“而我的結論是,擅闖入穴者,不可能化解,只可能逃離�!�
第5章
第三個小時四樓電梯
“我們要逃出這里�!甭峰谝蛔忠痪涞卣f,表情從未有過的嚴肅。
“逃?”孫正未能清楚理解這其中涵義。據(jù)他個人人生經(jīng)驗來說,逃,適用于危險而尚有生還可能的狀況之下。
而這個詞對他來說,竟如此奇怪。
是目前狀況并不讓他覺得危險?
還是他認為自己已無生還可能?
當然是前者,孫正暗自揶揄自己。
“雖然從來沒有人成功過�!甭峰诳嘈χf。
“路遐!”孫正有些氣惱他這種冷笑話方式。
路遐聳聳肩,看得出孫正并沒有和他持相同的想法,但他理解,任何人到這個時候,都會有些天真,有些過分地,科學嚴謹。
他攤開剛才那張平面圖,示意孫正過來和他一起看。
“記得剛才我說什么嗎?”路遐的食指在上面劃來劃去,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因為寂靜所以越發(fā)清晰,因為周圍黑暗所以動作越發(fā)明顯,“我們要逃出這醫(yī)院,先試試能不能從這里走下去。
不能!
這是孫正第一直覺的回答。然而這個心里突然冒出的想法令他自己不寒而栗。
為什么不能?
如果他像表面上那樣固執(zhí),他一定會回答能,然而他知道他內(nèi)心已經(jīng)在向路遐的理論妥協(xié),他的想法在這里得不到任何現(xiàn)實支持,他的身體也因為本能的恐懼而微微顫抖。
沒有收到孫正的回答,路遐似乎早已料到并不介意,食指停在了四樓:“四樓,似乎有兩個房間是暫時安全的,如果走過四樓有什么事,你記住方位了嗎?我們一起跑進房間躲避�!�
“注射室……和中醫(yī)科?”孫正看著地圖上畫著圈的那兩個房間,確認名稱。
四樓……
為什么感覺那樣不安?
也許……也許是他暫時向這樣的處境妥協(xié),暫時承認自己已處于困境。
逃,這個字,帶來的是陌生和恐懼。
“如果,遇到什么,來不及逃怎么辦?”孫正抬頭又問道。
路遐聽到這話,已明白孫正頑固的腦袋開始有些動搖,多少感到些許欣慰,微微一笑,道:“相信我。”
相信他,因為這個世界已無別人。
“走吧!”路遐抄起手電一掌拍在孫正肩上。
孫正站起身來,跟著路遐走到那個球形把手的門前。
路遐拉開抵住門的椅子,忽然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孫正。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現(xiàn)在我們已基本適應了黑暗,但是要找到那兩個房間我們非用手電不可,也就是說,在打開手電和關閉手電這兩個瞬間,我們會花幾秒到十幾秒去適應光線變化,那個時候,就是要百分之二百警惕的時候�!�
警惕,警惕什么?
孫正很想這樣問,他們要逃跑,要防備,要忍受恐懼,而對手,竟是未知?
“樓梯在兩邊走廊的盡頭,我們出門立刻左轉(zhuǎn),你跟著我,記著,小步快走,不要發(fā)出太大動靜,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
“因為回頭,帶來的只是更多的恐懼而已�!甭峰趬旱吐曇粽f。
孫正知道,在黑暗中回頭,望見那深深而幽邃的黑暗時,破碎的心跳。
他也知道一種可笑而不科學的說法:你越怕一些東西,它們就越容易出現(xiàn)。
稍微能夠理解的解釋之一是恐懼導致生物波長改變,接近于“幽靈”或者“鬼魂”的波長,導致兩者互相吸引。
我不信鬼,孫正扯了下嘴角。
“我們看到的,也許是臆想產(chǎn)生的幻覺,也許是真實的�!甭峰谠谝慌暂p聲說。
話音剛落,已大力拉開院長辦公室的門。
怒濤一般涌來黑暗和冰涼。
左邊!
路遐低語。
心跳飛快,在黑霧中悄聲無息的步伐似乎緊緊跟著那“砰砰”的節(jié)奏。
手心全是冷汗。
孫正腦海中仿佛浮現(xiàn)出他們正掠過的一排排房間,一道道門。
緊閉的門,門后是多少幽深詭秘的未知。
副院長辦公室,三間資料室,清洗室,女廁所……
“下樓,正!”路遐的聲音打斷他的思想。
一股大力把他拉向下,他跌跌撞撞跑著,沿著樓梯向下。
背后,留給五樓那一排如寂寞凝視的眼光般的門。
空洞沉思的門。
鞋踏在樓梯上,竟有如此動人心魄的時刻。
“咔嗒。”
“咔嗒。”
“咔嗒。”
正欲疾奔的四只腳,停了。
“咔嗒。”
“咔嗒。”
“咔嗒�!�
“什么聲音?”孫正努力控制自己聲音的穩(wěn)定。
此刻他們站在四樓樓梯口,背后樓梯曲折而上是五樓冰涼的氣息,面前是未知而黑暗的四樓。
“有規(guī)律的……聲音。”路遐有些艱難地回答。
“咔嗒�!�
“咔嗒。”
“咔嗒。”
孫正第一次主動握緊了路遐的手。
“從四樓來的。”路遐又補充了一句。
難道有別人?
孫正腦中一閃。
有人嗎?他想問。
或者,是人嗎……?
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緊張地閉緊了嘴,張不開,問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