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看向她：“你不回去？”
“我要去環(huán)球中心，但會路過賓館，順路�！�
“跑那么遠？”
他的追問讓她一愣。
“今天有流星雨�！彼蠈嵒卮�，“那里是網(wǎng)上推薦的觀星地點。反正今晚也是空著，不如去看看。”
“網(wǎng)上推薦的，我估計人擠人�！彼钢贿h處被擱置許久的爛尾樓，“你要看流星，不如去那里。”
婁語一下子不知道他是認(rèn)真的還是開玩笑。
不會有人這么煞風(fēng)景地提議在爛尾樓觀賞流星吧？可在聞雪時的臉上，她找不到玩笑的神色。
……這個人是認(rèn)真的。
于是她跟著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爛尾樓的可能性：“確實也挺適合……但它還沒裝電梯吧？”
那可得徒步爬上去啊，太夸張了。
他點點頭：“它也還沒裝玻璃，視野更好。”
婁語聽見他頓了一下，補了一句：“要一起去看看嗎？”
要一起去看看嗎。
這句話和昨晚她想說的不謀而合。
于是，婁語毫無猶豫地拋棄了環(huán)球中心，降維成荒郊的爛尾樓。
他們朝夜幕里那座拔地而起的灰色長方塊出發(fā)。它還保持著建筑最本質(zhì)的樣子，樓內(nèi)空蕩蕩的。兩人攀爬著簡陋的樓梯，伴隨著長長的回響，安靜地讓人想說點什么。
“你有做過類似的夢嗎？”她打破了這份沉默，“我有時候會夢到這樣的場景，在一個沒有盡頭的樓梯里，我不斷地走啊走啊，四周黑漆漆的……”
和現(xiàn)在非常相似，沒有標(biāo)志也沒有燈光的單調(diào)大樓。
不一樣的是，夢里彌漫著令人不安的惶恐。而現(xiàn)實，這份黑暗給了她恰到好處的安全感——因為這樣，走在她身邊的人就發(fā)現(xiàn)不了她的緊張。
聞雪時很快回答：“我也夢到過�！�
“你不覺得那個夢很可怕嗎？”
“還好�！彼∷善匠＃拔覀儸F(xiàn)在每一天經(jīng)歷的日子，不都是那么一場夢�！�
他說得很抽象，但婁語瞬間聽明白了。
這大概是只有光替?zhèn)冎g才懂的心酸默契。
但此刻她顧不上心酸，好奇更占據(jù)了上風(fēng)。畢竟從見到他的第一面起，她就在奇怪，聞雪時這樣的人，不該被埋沒。
“說實話，我見到你的第一面，我沒想過你是光替�！彼褖涸谛闹械囊苫笳f了出來，“你……怎么可能會接不到戲呢？”
他反拋給她：“這話也適用于你�！�
婁語沉默半晌。
“我在我們那一屆，并不算很突出的，更不算能豁得出去的�！�
她同個宿舍的另外三位舍友，其中一位早早進了圈子，童星出道，不愁沒戲拍，在學(xué)校幾乎看不見人。另一位大一就開始接戲，家里有錢，幫她砸了資源進組。
四人寢名存實亡，只有她和剩下的一個女生按部就班地上課。但僅剩的室友在大三也搬了出去，對方也接到戲了。
這場不動聲色的廝殺里，她成為了遺留的釘子戶。盡管她的專業(yè)分是這些人中最高的。雖然也順利簽了經(jīng)紀(jì)公司，卻遲遲等不來戲約。
經(jīng)紀(jì)人總是散漫地說你還沒畢業(yè)，不用著急，好好磨練自己。我?guī)湍懔粢庵�，有合適的角色肯定會幫你爭取。
于是她的電話永遠二十四小時音量開到最大，生怕漏掉任何一條消息。休息的日子也不敢亂跑，萬一一個電話進來說你去某某地方試鏡，她沒法去的話，那就太懊悔了。
可電話一直沒響。
她終于意識到，光守株待兔根本行不通。經(jīng)紀(jì)人手上的資源就那么點，手下的人卻不少，厚此薄彼，而自己恰是不被青睞的那個。
山不來就我，沒關(guān)系，我去就山。婁語不再指望經(jīng)紀(jì)人，自己到處打聽組訓(xùn)，投�？�，跑劇組……結(jié)果又都是石沉大海。
她毫無辦法之際，想起了那位同住過三年的舍友，對方一直在外地拍戲，拍畢業(yè)照當(dāng)天才回來。婁語討好地請人吃了頓散伙飯，有些笨拙地求問當(dāng)年還是大三的她怎么進的第一個組。
據(jù)婁語所知，舍友家里也沒什么背景。
舍友笑笑，說那還不簡單，我?guī)闳�局，多認(rèn)識點人就行了。
那天晚上，舍友瞥了眼她身上保守的黑裙，嗤笑一聲，用剪刀把她背部的綁帶剪空。
“如果不這么穿，你就沒必要去那個局了�！�
這句話振聾發(fā)聵，和被剪空露出來的皮膚一樣赤裸。
并不是沒有耳聞過圈內(nèi)的皮肉交易，但婁語以為會有例外。就像當(dāng)年所有人都跟她說：以你的背景你不可能考進表演系，那是給有后門的人準(zhǔn)備的�？伤歼M了，雖然是第二年復(fù)讀考上的。
打那之后她還以為，這個圈子存在凈土。她在其他地方拼不過別人，那么干脆兩耳不聞窗外事地扎根演技，提升自己。
她可以成為自己最有力的武器。
但學(xué)校的象牙塔，和真實的娛樂圈，真的是兩碼事。她在那場飯局上才明白，填在成績單上的漂亮分?jǐn)?shù)不如報三圍有吸引力。在這個圈子，就算努力磨出鋒利的刀刃，最大的用處也是割開自己的內(nèi)衣帶。
——太他媽可笑了。
想到這，她覺得剛才的問題根本不需要問。
無論男人女人，在這里沒什么區(qū)別，漂亮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入場券。只有被貼上標(biāo)簽的商品才能殺出重圍，他們也不需要自己走路，送上傳輸帶就可以了。
可她想保持人的尊嚴(yán)，聞雪時大概也一樣吧。
上不了便捷傳送帶的他們，只能繞最遠的路走。
就像他們選擇徒步爬上三十層的頂樓蹲守一場最遼闊的流星，但可能最終什么都看不到。
他們也真的沒能看到。
蹲到凌晨三點多時，兩個人都困得不行。早上六點出的工，熬到現(xiàn)在換誰都吃不消。明天又得六點跟大隊出發(fā)，也就是三個小時之后，他們必須得休息一下了。
兩人對望一眼，婁語遺憾道：“看來新聞也不太準(zhǔn)……只能回去了�！�
他點點頭。
這回下樓時，他們沒再聊天。沒有什么精力了，還有一種征兆似的困頓壓在心頭：仿佛沒能看到這場流星，也意味著某種星光璀璨的未來就此絕跡。
走到一半時，四面透風(fēng)的爛尾樓里刮進一陣夜風(fēng)。
“冷嗎？”
他不著痕跡地往她身側(cè)擋了擋。
“不冷的�！�
聞雪時沉吟片刻：“我挺抱歉的。如果你去了環(huán)球中心，也許今晚能看到流星�！�
婁語沒想到他的沉默里，居然還有在糾結(jié)這個部分。
“沒事��！這又不是你的錯！就算看到了，許了愿望，也不一定會成真的。流星嘛，只是一種美好的祈愿而已�！�
她沒說什么愿望，但他一定知道。
因為他們有著相同的愿望。
“會成真的�！彼幌螂S意的語氣變了，變得很嚴(yán)肅，“我雖然沒見過你同屆都是什么人，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你比你自以為地要突出�！�
婁語聽完后，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支聲，忽然牛頭不對馬嘴地說。
“……我想我看到了。”
“什么？”
她指著聞雪時為她開路亮起的手電光。
“流星�！�
龐大的黑夜里，照亮她下樓的那么一小點光源，是擦亮她那一刻人生的流星，渺小又溫暖地亮著。
可惜那個時候的她還太年輕，未深諳一個道理。
流星的出現(xiàn)，就是為了墜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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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婁語醒來的時候，不太記得自己做了什么夢。
她只記得自己久違地又夢到了那段沒有盡頭的黑色階梯，她疾步走著，踏空的剎那間從床上驚醒。
緩了會兒神下床，照鏡子一看，臉色居然比休息前還難看。
不過經(jīng)粉底一蓋，腮紅一遮，又什么都看不出來了。
入圈這些年，婁語鮮少對外展示出倦容。就像聊齋里的精鬼絕對只用美艷的人皮示人，她的宗旨也是如此。想要走上神壇，就得剝?nèi)ト说臍馕丁?br />
而人的氣味是什么呢，就是所有會破壞平穩(wěn)情緒的瑕疵。譬如，不必要的愛。
早在五年前，她就決心將那一切都拋掉了。
*
晚上八點，眾人的妝發(fā)完成后，錄制卡片如期而至，依舊是熟悉的中二風(fēng)。
送來的卡片上寫道：
「第三日，上帝說：普天之下的水要聚在一處，使旱地露出來�！�
規(guī)則：本輪分為車輪對抗賽，抽簽分成陸地組和海洋組，兩組挑戰(zhàn)項游戲為不倒翁。兩個人面對面，腳不動，互相用手去推對方，誰的腳先移動就算輸，換下一個人上。最后留下來的組全員加分。
這不就是推手掌游戲？
結(jié)果往下看到末尾的集合地點，婁語知道游戲不會那么簡單。
——請大家前往高空索道處集合。
果不其然，眾人來到現(xiàn)場才發(fā)現(xiàn)，他們比拼的地點……居然是高空索道出發(fā)的那一小塊起始板上。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被推倒，立刻就會跌出去，被迫滑一次高空索道。
這個索道是“綺夢號”上的一大刺激娛樂，鮮少有游客愿意體驗。它與其他游輪上的索道設(shè)施不同，大膽地建立在游輪外側(cè)，試圖營造出一種在海面上滑翔的氛圍。
結(jié)果大膽過了頭，上去體驗過的人差點沒嚇尿。若是在毫無防備的狀態(tài)被推著滑過長長的索道，刺激指數(shù)難以想象……
一行人來到在十四層樓高的船艙，遠遠地瞄到索道的影子，周永安咽了下口水，第一個認(rèn)慫道：“我吊那么多年威壓，都沒像現(xiàn)在腿軟。”
婁語起初還覺得他形容夸張，然而越靠近索道，那股搖搖欲墜的蕩落感越強烈。
郭笑在入口處等著他們，遞出抽簽筒，幸災(zāi)樂禍的語氣：“來吧大家，恭候已久了！”
周永安哭喪著臉道：“我真的恐高了，能不能不抽？”
“不抽可不行�！惫φJ(rèn)真給出建議，“但你可以和組員商量最后一個上場嘛，如果你的組員很厲害能一打三，說不定你就能躺贏�！�
“�。窟�能這樣？”
“當(dāng)然，這是團體賽。”
周永安舒了口氣，抱著僥幸分配到靠譜隊友的愿望伸手去抽簽。然而，事與愿違，他抽到的另兩位隊友，一位是黃茵花，另一位是婁語。
再怎么慫也不能讓兩位女士打頭陣吧，那彈幕得噴死他。周永安一臉悲愴地穿上了防護裝備，留下“遺言”。
“我先沖了！”
黃茵花替他打氣：“周哥加油，爭取一打三！”
婁語沒抱希望，做好了一會兒可能得接棒的準(zhǔn)備。
另一組是陸地組，聞雪時、姚子戚和鄧婧湊一塊兒。這個分組極具懸念地將三對cp完全分裂，引起了直播觀看人數(shù)的新高。
周永安已經(jīng)確定第一個出戰(zhàn)，彈幕瘋狂刷著讓鄧婧上。
彈幕們吵成一鍋粥，鄧婧也在權(quán)衡，最后比起營業(yè)，還是恐懼占了上風(fēng)，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表示：“我能晚點上嗎……”
姚子戚拍了拍她的肩：“我先來好了�！�
他換好衣服，和周永安兩人同時登上了起始臺。
兩個男人的身形幾乎快貼上，頓時辣了一票觀眾的眼睛。隨之而來滿屏的哈哈哈，因為同是男人，他們反而推得毫無顧忌，周永安就差直接掛到姚子戚身上，畫面實在很滑稽。
短暫的幾個來回，周永安慘叫一聲，整個人順著索道往遠處滑去。
婁語忍俊不禁地目送隊友嗷嗷叫著漸行漸遠，聯(lián)想到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反派好像都是這么被炸飛的……
“現(xiàn)在陸地組暫時領(lǐng)先，咱們海洋組得接著上第二位選手了。”
郭笑實時播報戰(zhàn)況，婁語沒過多猶豫，舉起了手。
“這次我來吧�！�
現(xiàn)在臺上的人是姚子戚，最合適的人選只能是自己。不可能讓黃茵花頂上去和姚子戚面對面推手掌，這是完全不需要考慮的事情。
不等婁語上臺，就在她穿上裝備的間隙，彈幕已經(jīng)瘋了。
*
婁語穿上裝備，帶上沉甸甸的Go
pro頭盔，從圍觀的安全地帶向起始臺邁出第一步，小腿肚子細(xì)微地開始打顫。
高密度的藍色在幾十米的高度下鋪開，陽光從云間灑下，涌動著綢緞般的金色光芒，極壯闊，如果她不是站在這搖搖欲墜的地方欣賞，一定會感到很幸福。
她深吸了口氣，盡量不讓自己往下看，直直地對上姚子戚的眼睛。
他一直注視著她走過來的動作，出聲安撫她：“別怕，很安全的�！�
音量悄咪得仿佛大一點就會把她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