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再親密的兩個人,也總得有各自的空間。就這樣無意發(fā)現(xiàn)了聞雪時的小號,她很猶豫要不要點進去看。
最終還是好奇心占據上風,她發(fā)誓只偷偷看一眼就退出,絕不關注。
看到他主頁的時候,婁語差點沒笑到背過氣。
“#每日一善##陽光信用#
善良是一種修養(yǎng),善待他人就是善待自己,要想得到別人的愛,首先要學會愛別人,一個善良的人一定是溫暖的人,樂于助人的人,懂得珍惜和感恩的人!”
他的號因為掐架,被人舉報到快不能發(fā)言了,所以主頁全是這些復制粘貼來提高信用分的雞湯。
婁語這時候已經完全不生氣了,只覺得他可愛。
她劃拉兩下打算退出,卻在清一色的陽光信用里,滑到了唯一一條原創(chuàng)博。
他發(fā)了一張圖——是首映那一晚,電影開場在即,她站在那張概念海報前,沒注意到被他偷偷拍下。
配圖一行文字:
那時她摁滅手機,黑下來的屏幕里,映出一張想要哭又極力忍住,最后有點皺巴巴的臉。
就如同經年后,這趟夜航的飛機窗板,漆黑的夜色隱隱照出她因為回憶而皺起來的臉。
不同的是,不再青澀了。
這些年過去,她曾有一次沒忍住去偷窺過他的小號。
那條。
婁語在座位上摸索著眼罩,倉促地往臉上一戴,遮住有點泛酸的眼睛。
明明寫下那條,這么唾手可得的距離,卻是有時限的。飛機一落地,就各自拜拜。這趟飛機飛過的不是一千五百公里,而是五年。
其實她并不貪心,也并不難過。
能當過他人生最初一段時光的女主角,她已非常滿足。
*
婁語拉著眼罩佯裝又繼續(xù)睡了,但依然能聽到耳邊傳來的窸窣動靜。似乎是聞雪時按滅了燈,又在黑暗中無所事事地看起了劇本。
為什么不休息會兒呢,她在心里暗自腹誹,這樣的你也沒資格說我。
她恢復了情緒,拉下眼罩看向他。
“不睡會兒嗎,離落地還有一會兒�!�
他動作一頓:“吵到你了?”
“……那倒沒有�!彼{侃地指了指劇本,“不是為了催眠看的嗎,怎么越看越起勁了,寫得很好?”
他搖頭。
“比想象中好一點,但沒有到舍不得去睡的地步。”
婁語一怔。
他又道:“是我飛機上睡不著�!�
話至此,她也沒什么好勸的了,點點頭再度拉下眼罩。之后兩人沒再交流,一直到飛機降落,她特意等在最后下機,為了和聞雪時拉開距離。
然而她下到機艙后,看見聞雪時并未完全消失。
他在廊橋那頭轉過了身,沖著她遙遙招手。
她微怔,也小幅度地伸出手,微不可見地晃了晃。
但他依然看見了,雖然距離這么遠,但她總覺得看到了他似乎笑起來的樣子。
她停在廊橋這頭,目送著聞雪時轉過身走了出去,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他們完成了一場無聲的道別。
一場五年前,他們分手時未能好好完成的道別。
婁語想,之所以這五年他們刻意避而不見,總歸是沒能做到真正放下吧。沒有把那場分手當作真的分手,互相頂著一口氣。畢竟當時連面都沒見。
可真正見了,發(fā)現(xiàn)能自如地像對普通朋友那樣聊天了,原來以為無法辦到的事情,終歸被時間輕易捋平。對不起也好,愛意也好,都無差別地被時間打了折扣。
婁語壓低帽檐,走出了廊橋。
*
次日是歌唱綜藝《歌王》的錄制,這檔綜藝以所有參與的歌手均帶著面具唱歌出名,觀眾和嘉賓不知道歌手的身份,全憑歌聲判斷是否可以晉級。
因為這個懸念的模式,節(jié)目在開播以來就很受歡迎。婁語作為特邀嘉賓不是每期都參與錄制,畢竟她本人五音不全,起初還非常猶豫想要推掉。但節(jié)目組很堅持,稱正是因為她不是音樂圈的人,所以不容易認出歌手,能更純粹地作出判斷。他們請的很多嘉賓有一大半都是如此。
婁語便答應著錄了幾期,播出效果也意外不錯。網絡評價說觀看這檔的樂趣除了猜歌手和聽歌之外,觀察婁姐的rea很有趣。也許是演員的緣故,她總是很容易和歌共情,因此反映鏡頭非常生動。
共情的歌當然有,但非常少。但她強迫自己每首歌都給出各種反應,人家請她來為的不就是這個么?
錄制在中午過后準時開始,婁語提前來到電視臺的演播棚,看著臺本愣住了。
特邀嘉賓中,聞雪時的名字赫然在列。
……怪不得,他和自己同一班飛機趕到京崎,說也不耽誤明天的事情。這個事情原來就是《歌王》的錄制。
婁語放下臺本,對著化妝鏡深深吐出一口氣。
無所謂了,現(xiàn)在就只是一個正常的同事而已了。
節(jié)目組并沒有把兩人的位置安排在一起,相反還隔得挺遠。就跟昨夜的廊橋一樣,互相在兩端。
婁語保持著平常的工作狀態(tài),和聞雪時的交流僅限于入座前的招呼,任誰也看不出昨晚兩人還是同班飛機鄰座一起回來的。
她調動著情緒給予各種反應,一直錄制到晚飯點,就差最后一個歌手就可以暫時中場休息了。
婁語在間隙悄悄扭動酸疼的脖子,再次專注地看向舞臺。
上臺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女歌手,燈光暗下來,前奏響起。
婁語立刻表現(xiàn)出被驚艷到的反應,但逐漸地,她臉上的神色越來越不知所措。
那個女人唱道:
“你最近好嗎
身體可無恙
多想不去想
夜夜偏又想
真教人為難”
她是唱得真好,嗓音醇厚地像一首平靜的敘事詩,字字都唱到人的心頭。
婁語聽清楚歌詞,喉頭暗滾。
“你的臉龐
閉上眼睛就在我面前轉呀轉
我拿什么條件能夠把你遺忘
除非我們
從一開始就不曾愛過對方”
鏡頭掃到婁語的臉,想抓住她的表情。
一向生動的她卻在此刻失去反應,在深藍色的燈光下,她的面目沉靜,又像是面無表情,完全走了神。
“你的近況
斷續(xù)從朋友口中傳到我耳畔
我拿什么條件可以袖手旁觀”
另一個機位,鏡頭專注著另外半邊的嘉賓席,聞雪時的反應正好和婁語相反。前面所有歌手出場時他都反應平平,唯獨這首,聽得異常入神。
唱到尾聲時,一直正視著舞臺的他,微微偏過了頭,看向遠處某個位置。
“除非你說
離開我你從不曾覺得——
遺憾�!�
婁語意識到似乎有誰在看她,可當她扭過頭去找,又空無一人。
女歌手唱完,燈光乍亮,婁語如夢初醒,下意識地摸了下耳朵,用力鼓掌。
嘉賓團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點評,并猜測歌手身份。婁語不是專業(yè)音樂人,在這個環(huán)節(jié)她一般都是從自身感受出發(fā)去夸,可到這首歌時卻一言未發(fā)。
旁邊的人以為她是插不進話,刻意將話頭拋給她。
“婁語覺得這個歌手會是誰?”
婁語猜了一個名字,夸贊道:“聽著這首歌,我腦子里仿佛過了一場遺憾結尾的電影,尤其是最后兩個字的收音,我是不知道技巧什么的,可在我看來,我覺得收得特別好,像是在對自己拷問……到底有沒有過遺憾�!�
她慢吞吞地說完,眼神一晃,對上了聞雪時的眼神。
當然,因為是她發(fā)言,所以大家都在看她。
她別過頭,聽見中間又有兩個人發(fā)言,輪到了聞雪時。
他點評道:“我也給不出多么專業(yè)的評價,但我可以肯定,這是我全場聽下來最打動我的一首歌。”
主持接話:“雪時這話說的有點早吧,我們之后還有兩位蒙面歌手沒有上臺哦�!�
聞雪時笑著點頭:“是我武斷了。但我覺得……有些歌就和有些人一樣,你聽過,經歷過,就知道是最好的。不必再對比接下來�!�
他說話時,婁語也趁機正大光明地看著他。當他說完時,兩人就像剛才那樣,視線偶然撞了一下。
他們在這短暫的對視中結束了上半場的錄制。婁語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來到休息室,電視臺的影棚沒那么多房間,就勻出兩間,一間專給歌手,另一間則是給嘉賓們。
房間里已為他們備好餐食,大家說說笑笑地坐下邊聊邊吃,婁語沒吃幾口就飽了,放下筷子陪著聊天。
她的斜對面坐著聞雪時。他吃東西還是那樣快,并且不喜歡邊吃東西邊說話,可能就是因為很沉默,所以吃得快也不顯粗魯。
他緊接著在她之后也放下筷子,其他人也陸陸續(xù)續(xù)結束進食,大家都是藝人,晚餐吃得都很節(jié)制,其余時間都在客套。
話題不知不覺間就閑扯到過年的話題,一個人抱怨帶家人出去過年,自以為著了偏僻的地方,卻還是被人認出來,玩得好不痛快。
“你們有什么推薦的地兒嗎?更偏一點暖和點的�!�
大家紛紛推薦度假勝地,聞雪時搖搖頭:“我倒給不出什么好的建議�!�
“別為難雪時了,我之前和他一塊拍戲,過年其他演員都請假,就他這個主角還兢兢業(yè)業(yè)留下來拍戲。他能想到什么好玩的地兒啊�!�
婁語聞言,正附和著其他人的假笑微僵,心頭微妙地抽了一下。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打趣著:“那不是和我們勞模一樣,我之前兩年都和她拍戲,她那兩年都在劇組里呆著�!�
“喲,怪不得二位現(xiàn)在這么厲害呢,原來都得這么拼才行�!�
話里有幾分陰陽怪氣。
婁語迅速回過神,化解道:“我們哪能和你比啊,勤能補拙唄。蔣哥你都這么厲害了,要是也這么拼我們就沒飯吃了。”
脫口而出后發(fā)現(xiàn)話不對勁……她下意識地說了我們。
她把聞雪時和自己歸納在一起免于別人的奚落。而這是一種有點越界的說法,顯得兩個人好像很熟。
她口中的蔣哥也是個人精,不會錯漏這一點,倒也沒多想,只是調侃:“嘖嘖,你和聞雪時現(xiàn)在挺熟啊。之前都不見你們有互動來著�!�
“我們才剛錄完《夜航船》,熟了很多�!甭勓⿻r搭腔,看向她,“對嗎?”
不是我和她才錄完,而是我們。
他也用了我們這個詞語。
婁語愣了下,說:“對。那檔綜藝聞老師幫了我很多�!彼心S袠拥匮a充,“要是早知道這一點,我肯定會更早和聞老師熟起來的�!�
“那檔綜藝我也有追,真的很精彩!”
其他人插話,大家又就《夜航船》開始聊,聊到其他綜藝上,各自七嘴八舌。婁語的手機一震,她還沒來得及看消息,就注意到聞雪時把手機扣在桌上的動作。
……是他發(fā)的?
她抱著這種預感低頭一看,微信里果然一條來自他的信息。
剛才謝謝你幫我一并懟回去了。
她環(huán)視四周,不動聲色地把手機挪到桌下,手指悄摸打字。
不客氣
他垂眼注意到手機震動,也同樣將手機挪到了桌下。
你這幾年都在組里過的年?
你也是嗎
嗯,組里反而比較清靜。
兩人在吵鬧的休息室里就這么通過手機隱秘地聊了起來。
“這些年沒想重新找一個一起過除夕的人嗎?”
婁語在對話框里打出這么一句問話,綠色的光標在句末閃爍,指尖在發(fā)送鍵上游移,最終落在刪除鍵,光標一字一字地往前吞噬。
最終發(fā)出去的——是啊
聊到這兒就該結束了,可對方的狀態(tài)變成了顯示正在輸入中,婁語便依舊瞄著手機,等了好一會兒,卻只等來他發(fā)來一個表情。
一個綠色小人的擁抱。
這個表情看上去還是那么笨,呆頭呆腦,和他外表一點都不相符。不過她其實覺得,真正的他和這個小人非常像,會在她面前露出并不那么游刃有余的樣子。
她喜歡他在自己面前露出縫隙,當然現(xiàn)在已經看不到,畢竟他年歲漸長,也不再沉浸在對她的愛里了。
*
錄制到晚上十一點全部結束,婁語并沒有急著回她在京崎的住所,又驅車去了corvena,為明天的周年紀念展臺活動做皮膚管理,折騰到凌晨才回到住所。
她從老房子搬出來后,輾轉了幾個房子才住到現(xiàn)在的別墅,是在三十歲生日那年買下的,當作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這個別墅相比其他的別墅并不算奢華,兩層樓,五個房間,方便團隊的人有需要的話住。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泳池和小花園,雖然她使用它們的次數(shù)少之又少,畢竟她呆在家里的時間本身就不長。
但只要回到這個地方,她就能得到放松。
所有的東西都是她親手布置的,客廳的墻面上掛著她參演的各個電視劇的海報,中央是阿公和阿嬤的照片。每當她覺得自己快承受不住的時候,她會坐在沙發(fā)上,抬眼就能看到這張照片墻,久久地看上半天。
車子駛到郊外別墅已經是凌晨一點,婁語直接讓栗子留在客房住下來,畢竟第二天就是開幕活動,要很早出發(fā),免得她來回跑。
栗子不是第一次住婁語這兒,她一般都住在一樓的客房,但這些天暖氣壞了,還沒來得及修,婁語便讓她來上了二樓的房間。
二樓共有三個房間:婁語的臥室,還有一間客房,一間書房。兩人在樓梯口互道了便各自進房間。
栗子睡到半夜被尿憋醒,摸索著上了趟衛(wèi)生間,回房時打開房門,迷迷糊糊地摸摸索著往床上走,卻發(fā)現(xiàn)不對,哪里有床��?
她猛地一驚,下意識地打開燈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走錯房間,推門進到了客房對面的書房。
桌面上摞著一堆劇本,旁邊的陳列架上擺放著一些私人物品,像是她的畢業(yè)照,出席電視節(jié)的紅毯照,還有放在最中央的,一件花樣老土,卻疊得十分齊整的酒紅色毛衣。
最頂層的自然就是她獲得視后的獎杯。
只不過獎杯旁邊,還擱著一包未開封的五月花的紙巾,有點礙眼。
大概是為了方便擦獎杯蒙上的灰吧。
栗子心里嘀咕著,趕緊關滅了燈,退出了這間自己不該進來的房間。
*
隔天品牌的周年活動,婁語完美地出席在活動現(xiàn)場,狀態(tài)絕佳,一點看不出前天還拍戲趕飛機昨天錄制到半夜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