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這五年來,他每次覺得自己快沒辦法支撐下去的時候,這首歌某種程度上像是一粒藥片,告訴他現在所經歷的只是留白,而不是終點。
終點的盡頭,是婁語。
如果從前有人對他說,一個人的存在會那么重要,他一定會嗤笑。
很多年前,那會兒還是大學的時候,老師教表演課,回去讓他們多看經典影片,多學習演員的表演方法,重要的還是體會故事背后的人生哲學。只有真正懂了人情世故,才能真正詮釋出好的作品。
他便經常在打工完后的深夜專門繞遠路去錄像店租碟來看。大城市如今那樣的店鋪已經很少了,他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一家,開到凌晨兩點,坐夜8路從他打工的地點開始七站,再坐夜26路經過漫長的43分鐘到達學校。
宿舍常常很空,一個常年拍戲,一個根本不住校,還有一個混跡夜店,這個點正是最high的時候,如果釣到妹,整夜都不會回宿舍。
比起舍友們豐富多彩的娛樂活動,獨自坐長長的夜路公交去租碟就是他唯一的樂趣了。他總是喜歡看窗外,路上會經過一條河。他怕看見河,尤其是夜色下的河。但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盯著它瞧,腦子里想的是父親那一晚看見的河面,是不是也和他一樣。
那確實挺無聊的,無聊得讓人想要慢慢走進去。
這個念頭一出來,他看見車窗上映出的影子在笑,他盯了他一會兒,才意識到,哦,原來這個在笑的人是我自己。
晴好的夜晚,會有情侶在河邊接吻散步,也會有三兩個中年人結伴在這里夜釣,大多數時候,那條河邊的路還是空蕩蕩的,只有蚊蠅在路燈下飛,清白的燈光和月光混在一起,分不清哪種白看上去更寂寞一些。
又或者只是他的眼睛看什么都寂寞。
電影是唯一看上去能讓他感覺不太寂寞的東西。里面有各種各樣的死亡,也有各種各樣的愛,雖然他也并不是完全明白,但他看完一場電影,就會在愛和死里穿梭一遍,那種感覺很好。不過大多數時候他只能很痛徹地明白死亡,不太能明白愛。
他還記得有個晚上他在宿舍里看了通宵的電影,主要是打工完到宿舍都凌晨兩點了,而那部電影有四個小時,《美國往事》。
他便看看看,一直往下看,沒剎住。
天邊曙光露出時,自己抽了滿地煙頭,只有他一人的宿舍煙霧繚繞。他吸著自己制造出來的二手煙,喉嚨很癢,腦海中反復滾動著某段臺詞——
「當我對世事厭倦的時候,我就會想到你。
想到你在世界的某個地方生活著,存在著,
我就愿意忍受這一切。
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很重要�!�
當時的他念著這段臺詞,仰頭輕笑著向空中吐出一層煙圈。
而若干年后的現在,他終于知道,這世界上的確是有這么一個人的。以致于想到她,無論是看燈光還是月光,無論是不是再獨自路過那條夜河,都好像不會再寂寞了。
*
車子終于駛進市區(qū),駛進他們熟悉的街道,七拐八拐,停在了小區(qū)的偏僻一角。為了安全起見,婁語先下了車,再過幾分鐘,聞雪時才下,兩人一前一后上樓。
婁語轉開大門,沒開燈,黑漆漆地踏進這間房子。
自從把手術單貼在那張海報之后,這間房子就像被蓋了黃土的棺木,她再也沒來過。站在空蕩的客廳中央,總覺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身后突然傳來輕輕的開門關門聲,接著有人把燈打開了。
婁語回過頭,看著身后的聞雪時,收起情緒,對他笑笑。
“你看,我都和你說了,這里面空空的,沒什么好看�!�
他環(huán)視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身上。
“最重要的已經在這兒了�!彼f。
他頭頂懸掛著陳舊的鎢絲燈,泛著低瓦數的黃光,他站在光下,整個人被昏黃浸染著,就好像是多年前他站在便利店的櫥窗外頭,路燈的昏黃染著他一樣。
她怔怔地看著他,說:“是的,在這里了�!�
“怎么表情呆呆的�!甭勓⿻r走過來笑著掐了把她的臉,隨即往唯一的臥室走去,邊念叨,“挺想看看那張海報的,現在都看不到實物了�!�
婁語跟在他身后進屋,海報之前被她用手術單蓋上,之前被丁文山摘下來,現在又暴露出來,泛黃地掛在那兒,從門口望去,就像是一間老式錄像廳的遺址。
聞雪時走到海報跟前,伸手碰了碰上面的兩個背影。
“你們好�!�
他笑著和海報上的他們打招呼。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身后傳來手機快門的咔嚓聲。
“怎么突然拍我?”他回過頭,婁語揮了揮手機,回答他:“禮尚往來�!�
“禮尚往來?”
“以前你也拍過我和海報的合影不是嗎?”
他一愣神,反應過來:“啊,你說首映那天?”
“對,就是我們把這張海報從電影院偷偷帶回來那天。”
他摸了摸鼻子:“……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你的……”婁語有些好笑地說,“你那個號的頭像就是我做的表情包,我認不出來才怪,所以不小心看到了你的微博……順便看見你發(fā)了一條這張照片的相關微博。”
——「你永遠是我無人知曉的女主角」
是在當時,特別震撼她的一條微博。
婁語故作輕松地聳聳肩:“雖然我知道它現在已經被刪啦。”
聞雪時沉默片刻,忽然對她說:“給你看看我換的新頭像。”
他把手機遞過來,。
只不過不再是她制作的表情包了,而是一張網圖,熊貓胖墩墩的黑白背影,置身在一片雪地中。
被雪包圍的大熊貓。
婁語嘟囔:“……犯規(guī)啊,換這么可愛的頭像�!�
他道:“嗯,都是我們小樓喜歡的,熊貓,還有雪。包括名字里帶雪的男人�!�
語氣卻一本正經,十足自信又臭屁。
她嘴角忍不住翹起,掩飾地沖他翻個白眼,想把手機遞還給他,他卻沒接。
“你再看看。”
“看什么?”她低頭看他的主頁,“你小號現在連東西都不發(fā)了�!�
“之前被舉報禁言了很久,干脆就懶得說話了。就用這個號看看東西�!�
她忍不住笑出聲:“都發(fā)了那么多陽光信用還是沒用��?”
他揉揉眉頭:“我差點都默背八榮八恥了�!�
婁語劃拉兩下,手指一頓。
——「你永遠是我無人知曉的女主角」
這條。
灰色的小字標注著已編輯,公開范圍是僅自己可見,現在又變成了公開。
他剛才沒出聲解釋,但他遞手機過來的動作已經解釋了一切。
這條。
只是隨著他們關系的破裂,他不再能正大光明地如此表白,不合適。哪怕這是一個無人問津的小號,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把她藏了起來。
這些年她一直都沒走,在他心里演著循環(huán)播放的獨幕戲,謝幕后,女主演的片尾名字只在他黑漆漆的心室滾動。
他真正做到了無人知曉——連當事人都不再知道。
婁語久久地盯著手機屏幕,無法再做到若無其事。
這些年,他真的很掛念她,對嗎?
“我剛剛在車上是看到了……”她捏著他的手機,往右滑動,調出那張今日回憶,攤開到他跟前,“你偷偷來了頒獎禮?”
他見被拆穿,也不再掩飾,有些無奈地看了眼手機屏幕:“這東西居然還能這樣?”
婁語垂下眼,語氣笑著:“我以為那時候你不在。你絕對不會去的�!�
“那是你實現夢想的一刻,我當然得去。”他摸了摸她的腦袋,“我站到那樣的領獎臺過,知道往下望是什么樣子,那么那么多人,但這些人的心里有一個真正為我開心的嗎?真心實意為自己高興的人不在,我知道那種寂寞�!�
“所以我怎么舍得不去呢?你人生里最好的時候,至少得有一個人在臺下是為你真心鼓掌的。”
婁語眼眶一酸,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嘴唇不住地顫動。
“對不起�!�
當年分開他們的刺好像又重新哽回來,她既動容,又無比愧疚。
他故作輕松地笑說:“不要說對不起,我不是報復回來了嗎,雖然去了,但沒有對你說,讓你也體會一下我當時的感受。我也很惡劣,對吧�!�
“是,很惡劣�!�
她抬起頭,報復性地去咬他的下巴。
這個動作很快就變了味。
她順著下巴往上咬住他的下唇,他反將一軍,咬住她的上唇。兩人不知不覺纏吻在一起,聞雪時氣喘地停下。
“再下去剎不了車。”
她把臉埋進他的頸間:“……那就不剎了。我們已經浪費五年了,不用再慢慢來�!�
他一愣:“可是小樓……我們總不能在這里,都沒有床�!�
她聲音如蚊蠅,但還是說出來了。
“那就不在床上。”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他語氣已經變了,變得不溫柔,不像他。很兇,讓人心臟狂響,拉響暴風雨的警報。
她撫住他的臉,直接用吻代替了回答。
知道,當然知道。
接著,她被大力箍緊了腰,身體被摁在墻上,背正好貼上那張海報——貼著海報里她的背影,年輕的她和現在的她背對背,身邊卻都是那個男人,被他帶進漩渦。
上衣被撩上去,皮膚出了汗,和紙張緊密地摩擦時會產生粘在一起的觸感,好像她的皮膚也變成了一片紙屑,沾水就化,柔柔地貼著他。一條腿被他抓著,搭在他的腰上。她便趁勢用小腿肚去輕蹭他擺動的腰線。
這明顯讓聞雪時有些受不了,動作也不再客氣。而他們抱在一起糾纏的吻卻還是綿長的,輕飄飄的,顯得他特別衣冠禽獸。
然而他略顯粗暴的動作陡然又溫柔下來,像山瀑猛濺下來后落在身體的河道,蜿蜒地順流,最終匯聚在她的小腹上方,胃的位置。
她摸著他蹲下去的發(fā)絲,他的鼻尖停在這片肌膚前,閉上眼,顫巍巍地吻上。
闊別五年的一晚,整晚,他沒讓她離開那個房間,海報被汗水浸得透透。
作者有話說:
前面有讀者朋友嫌回憶多不想看,到這里我終于可以解釋一下,一路追下來的鴨頭們現在也能看明白,我盡量已經寫得很克制了,無法省略的前面寫的每個回憶,都會和現在進行時相扣的,絕不是為了寫回憶而回憶的廢筆。哪怕鋪墊過的最小的一個細節(jié),小樓吃關東煮不愛吃白蘿卜,也是因為那年她接到阿公電話時吃的只有白蘿卜,所以她才不再碰(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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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評論區(qū)說我開給幼兒園小朋友坐的搖搖車的鴨頭,你出來我們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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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07-03
11:43:43~2022-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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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
56
章
章閔敏感地察覺到,
從床戲那場戲開始,她的兩位主演之間的氣場變得不太一樣了。她本來以為是床戲導致的尷尬,后來發(fā)現,好像是相反的……
之前兩個人非常別扭,
總隔著一層什么東西,
但那場戲之后,
那層屏障好像已經被抽走,導致這兩天拍的戲也特別順,只要涉及他們的對手戲,幾乎都是一條過。
只能說演員之間如果克服了親密戲,
確實會對關系的拉近有很大幫助吧。
誰都不知道,事實是因為兩位主演的關系已經變了質。
就連婁語本人也不清楚,說不清是哪個瞬間來到了這一步。
也許是聽到聞雪時坦誠這些年的不安,
也許是看到那條,
也許是因為那一首《O》長達三分鐘的空白,
也許是那張他偷偷在頒獎典禮現場拍下的照片……每一處每一處,
那些龐大又被藏起來的愛意,一下子攤到了她眼前。
人或許可以躲過一片潮濕的綿雨,
但無法從一場暴雨里全身而退。
尤其是,對于一個心里一直干旱的人而言。
她像是回到了當年那條馬路,撐著傘,
聽著雨滴打在傘面上噼里啪啦的聲音,每一聲都是吶喊。
于是她終于將傘一把丟掉,
選擇再一次去捉住命運的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