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里面,左手第一間……”
唐蘅向前走去,身上的雨水啪嗒啪嗒砸在水泥地上。水痕跟著他左轉(zhuǎn),推開門,拉燈繩,借著黯淡的白熾燈光,他看見李月馳的書架。
這房間小得可以一覽無余,一張單人床,一個書架,再無其他。唐蘅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挪到書架前,從舊書和舊報紙之間,取下那些深藍色的文件夾。這時候思維已經(jīng)停擺了,全憑感官,因為那些文件夾實在整齊得突兀。他打開第一個文件夾,《〈知識社會學問題〉譯本對照研究》,他的本科畢業(yè)論文。第二個文件夾,《Max
Scheler’s
Individualism》,他的碩士畢業(yè)論文。第三個文件夾,《Michel
Foucault
and
the
politics
of
a》,他的博士畢業(yè)論文。第四個文件夾,很厚實,李月馳把他在期刊上發(fā)表過的所有論文一頁一頁打印出來,篇與篇之間用記號貼隔開——很難想象他是如何帶著U盤到這個偏僻縣城的某家打印店去,打印出一張張與石江牛肉干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的英語論文,別人會笑話他嗎?第五個文件夾,是漢字。李月馳的判決書,四年零九個月有期徒刑。
唐蘅緩緩回頭,看見李月馳站在屋門口,兩個人對視,都不說話。
這是天崩地裂的一眼。
須臾,唐蘅跪倒在他面前。
第15章
你不知道
難以描述那種感覺——唐蘅知道自己的思維異常清晰,身體卻不聽使喚地軟掉了,像是電影里被惡靈附身的尸體,在惡靈離去的瞬間軟塌塌倒下,又死了一次。
沒錯,又死了一次。六年前第一次,現(xiàn)在是第二次。膝蓋狠狠砸在水泥地上,痛極了反而不覺得痛。唐蘅清晰地感知著自己的身體向前傾倒,竟然覺出幾分輕松,如果就這樣倒下去,倒在李月馳面前,未嘗不是一種謝罪。
然而下一秒,就被李月馳穩(wěn)穩(wěn)接住了。
李月馳半蹲在他面前,力氣很大地,一手攬住他肩膀,一手固定他的腦袋:“唐蘅,醒醒,”他急切地喚他,“站得起來嗎?”
唐蘅想說“等等”,可是動了動嘴唇,發(fā)不出聲音。他只覺得這一刻太熟悉了,熟悉得令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李月馳換了姿勢,讓唐蘅的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然后他雙手箍住唐蘅的腰,猛地一提,迅速把唐蘅放在床上。
他俯身望著唐蘅:“哪里不舒服?”
唐蘅仍是說不出話,卻用力睜大眼睛,盯著他。
兩人對視幾秒,李月馳率先移開目光,望向桌上的文件夾。他走到桌前,把文件夾整整齊齊放回原處,并沒說什么。唐蘅只好盯著他的背影,還是那件灰色夾克,遮住了他瘦削的腰身。這樣一來,他的背影便像是六年前,還是那個在街頭發(fā)傳單的學生,或是站在逼仄的出租屋里,為他煮一碗雞蛋面的人。唐蘅覺得自己在做夢。
李月馳又走過來,伸手碰了碰唐蘅的額頭,然后蹲下去,捧起他的小腿。
“你……”他頓了頓,“在這別動。”
唐蘅便不動,仰面看著天花板。天花板也是豬肝色的舊木頭,邊緣處有不起眼的洞,不知道冬天會不會漏風。李月馳轉(zhuǎn)身向外走,唐蘅的視線追著他,直到看不見。這時他才感覺到腳底絲絲縷縷的痛意,大概是砸窗戶的時候被玻璃劃破了。視線向下,又落在床邊的書架上。那書架有四層,中間位置是兩個抽屜。什么都沒想,唐蘅舉起手臂,拉開靠近自己的抽屜。
他看不見,只能用手摸索,抓出一只黑色塑料袋。解開系著的結(jié),從中掏出三只小密封袋,透明的。唐蘅把它們依次舉起,不眨眼地看。唐蘅心想,像套娃一樣,一只套一只,還以為是什么寶貝。
不是什么寶貝。只不過是,六年前,他用過的吉他撥片。一枚墨綠色塑料撥片,大概是某次排練時忘記帶撥片于是隨手到琴行買的。還有這個,想存錢也應該存到銀行里吧?六年前那個下午他從他兜里摸走的五十二塊八毛錢,五十二塊八毛錢可以由多少紙幣和硬幣組成?他自己都忘了,原來是一張五十塊紙幣,兩枚一元硬幣和八枚一角硬幣,原封不動在這里。最后的就更可笑了,幾天前他給他的中華煙,顯然他沒抽過,還是沉甸甸的。
中華煙的密封袋光潔平整,而其他兩只密封袋皺皺巴巴,不知被摩挲過多少次。新的密封袋加入了舊的密封袋,像一個新人擠在兩個老人之間,如果不是唐蘅發(fā)現(xiàn)了它們,也許它們會永遠被關(guān)在抽屜里,直到新的也慢慢老去。而他永遠也不知道,李月馳打量過它們,多少次。
唐蘅閉上眼,兩行淚從眼尾流進鬢發(fā)。
不久李月馳就回來了,進屋的瞬間與唐蘅對視,目光似有幾分詫異。緊接著他看見唐蘅手里的東西,瞬間變得面無表情。李月馳側(cè)身讓了讓,對身后的中年男人說:“他的腳劃破了�!�
“哎!怎么這樣子,沒穿鞋��?”男人打開藥箱,從中取出酒精和紗布,“領(lǐng)導,可能有點疼,您忍忍吧!”
唐蘅“嗯”了一聲,仍然望著李月馳。而李月馳像是有意回避似的,把臉側(cè)過去了。
下一秒,尖銳的痛感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唐蘅悶哼一聲,伸手抓住李月馳的被子�!皞谟悬c深啊,好像進了玻璃渣子,這個……領(lǐng)導你忍忍�!贝蠓蛟捯粑绰洌忠魂噭⊥礇_上來,唐蘅扯過被子的一角,張嘴咬住了。
“哎小李,你幫我摁著領(lǐng)導,我怕他亂動�!�
李月馳不聲不響地走過來,雙手摁住唐蘅的膝蓋。
“哎呦,你看看,還真有!”唐蘅看不見大夫的表情,只聽他連連嘆氣,“還進了泥,麻煩了麻煩了,弄不干凈要感染的。小李你摁緊了,我用酒精沖沖�!�
李月馳沒應,過了幾秒才說:“您輕點。”
“再輕也要疼的,沒辦法呀�!�
但是實在太痛了。唐蘅兩眼發(fā)黑,額頭也滲出汗來。這一晚像是天降劫難,身體變成一張薄紙,被疼痛浸透了,連意識也漸漸模糊。
不知過去多久,冰涼的手掌撫上他額頭。他聽見李月馳的聲音:“好了。”
唐蘅恍惚地睜眼,才發(fā)現(xiàn)大夫已經(jīng)走了。
李月馳說:“你松口�!�
唐蘅松口,李月馳把被角抽走,又說:“放手�!�
這次唐蘅沒動,仍然雙手抱著那只黑色密封袋。
李月馳伸手拽了一下,沒能拽走。他沉下聲音,淡淡道:“都是你的東西,正好,你拿走吧。”
唐蘅說:“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孫繼豪受賄,傳數(shù)據(jù)的時候他給我下了安眠藥,我睡著——”
“我不是讓你別喝酒?”
“下在牛奶里的�!�
“……”
沉默片刻,唐蘅低聲說:
“田小沁是被唐國木強暴的,對嗎。”
“六年了,再說這些有什么用?”
“留著這些東西有什么用?”
“那你拿走吧�!�
“李月馳,”頓了頓,提起所有的力氣,“我愛你,一直,一直愛�!�
李月馳不響。唐蘅覺得自己被釘在十字架上,等他審判。
然而片刻后,他笑了。白熾燈映著他的臉,映著他嘴角眉眼的僵硬的弧度。這是個慘淡至極的笑,既不冷淡,也不嘲諷,只是悲傷。唐蘅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仿佛下一刻就會哭出來,但他沒有哭。
屋外仍是瓢潑大雨,好像雨永遠不會停了。人間昏濁如地獄,水汽透過縫隙和孔洞,一絲一絲滲進來。
李月馳看著唐蘅,輕聲說:“其實你不知道�!�
唐蘅說:“不知道什么?”
李月馳搖搖頭,沒說話。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等來這一天,但是沒關(guān)系,他蹲了四年零七個月監(jiān)獄,他謊稱汪迪是他女朋友,他羞辱他趕他走,他所做一切,為的就是這輩子都不要等來這一天。
——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愛你。
第16章
跑�。�!
武漢的夏天很難熬,準確說來,這個春秋短暫、冬夏漫長的城市,每一個季節(jié)都很難熬。今天已是最高氣溫35度以上的第十天,然而這才七月中,不知得熱到什么時候。
“長愛”的冷氣開了和沒開一樣,也虧老板說得出“我這是洪山區(qū)最上檔次的酒吧”。唱完最后一首《Dang
in
the
Street》,唐蘅身上的T恤已經(jīng)濕透了,一顆川久保玲的紅心皺巴巴貼在胸口。下臺時安蕓又把他倆拽住,叮囑道:“待會你倆給我悠著點啊!”
蔣亞打鼓,累得氣喘吁吁了還要嘴賤兩句:“那我肯定沒問題啊,我必讓妹妹感覺春風拂面,如坐春風,春風十里揚……哎我錯了,是學姐!”
安蕓收回腳,轉(zhuǎn)而看著唐蘅:“你也和藹點知不知道?別拉著個臉像別人欠你錢似的!”
上臺前唐蘅沒吃晚飯,這會兒已經(jīng)餓過勁兒了,整個人都很乏。他拖長了聲音,懶懶地問:“你和她在一起了?”
安蕓:“沒啊。”
蔣亞插嘴說:“哪來那么多蕾絲�!�
唐蘅:“那你今天要表白?”
安蕓:“不啊�!�
蔣亞笑嘻嘻地:“你別看咱安哥五大三粗,那也是心有猛虎,細嗅——”
“你他媽的閉嘴!”安蕓終于忍無可忍,抄起礦泉水瓶就往蔣亞腦袋上砸,蔣亞嫻熟地抱頭鼠竄,兩人在狹小的休息室里你追我趕拉拉扯扯,活像滾輪里兩只打架的倉鼠。
唐蘅懶得搭理他們,獨自坐在一邊,把松散的馬尾重新綁好。他從吉他包里掏出手機,開機,并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短信。下午他和付姐吵了一架——付姐就是他親媽付麗玲——然后摔門走了,連晚飯都沒吃。吵的還是那么些事,翻來覆去,車轱轆話。
蔣亞和安蕓打夠了,又一左一右坐到他身邊。安蕓大喇喇地翹個二郎腿,問他:“阿姨過來啦?”
唐蘅“嗯”了一聲。
蔣亞:“又吵架了?”
唐蘅沒作聲,默認。
“哎,消消氣嘛,”蔣亞拍拍唐蘅的肩膀,“這么熱的天兒,阿姨從上海飛過來也挺辛苦,是吧。”
“她不是做學術(shù)的,哪分得清國內(nèi)國外有什么區(qū)別,她肯定覺得你在國內(nèi)好呀,”安蕓也說,“你想想,從她的角度來看——你留在國內(nèi)讀研,唐老師能照應你,她呢又會賺錢,你這日子不是爽死了?”
類似的話唐蘅已經(jīng)從付姐嘴里聽過不下五十遍,怎么又來了!
唐蘅煩躁地轉(zhuǎn)移話題:“幾點了?你同學還沒到?”
“快了吧,我打個電話問——”安蕓話沒說完,手機就響起來,“喂,小沁……嗯嗯……好的哦,我們馬上來……”
蔣亞蹙著眉頭皺著鼻子,沖唐蘅做口型:“她——好——娘——啊——”
安蕓掛了電話,喜上眉梢:“他們到門口了!走吧!”
蔣亞:“他們?還有別人啊?”
“還有個男生,也是唐老師的學生,對門師大保過來的,”安蕓一邊把貝斯裝進包里,一邊說,“我忘記他叫啥了,唐蘅知道嗎?師大數(shù)學系第一,跨專業(yè)過來的呢。”
唐蘅正煩著,冷淡地說:“不知道,沒聽過。”
“行吧,”安蕓聳肩,緊接著又叮囑一遍:“待會你倆別亂說話!”
蔣亞摟住唐蘅的肩膀:“我們哥倆你還不相信?”
三人各自收拾好東西,走向酒吧后門。樂隊剛成立的時候他們都是從正門進出,路過客人們的卡座時,經(jīng)常能收獲很多寫了手機號碼的小紙條。蔣亞和安蕓把紙條瓜分一空,彼此都美滋滋——雖然那些紙條有一大半是遞給唐蘅的。
直到有一次,某個不認識女孩兒把他們堵在半路,淚眼汪汪地抱住唐蘅的胳膊不撒手,嚎啕著“你為什么不理我”“你不是答應和我在一起了嗎”“可你要了我的電話”……唐蘅才忍無可忍地宣布,以后演出結(jié)束,走后門離場。蔣亞嘖嘖感慨:“卿本佳人,奈何眼瞎!我才是本樂隊唯一一個異性戀�。 �
安蕓補充道:“可惜是個傻·逼。”
“長愛”位于八一路上,后門連接著漢陽大學的學生公寓,也有很多破舊的居民樓,晚上九點過,路上行人還不少。三人出了后門,站在路燈下。
“還沒到啊?”蔣亞身材圓潤,最怕熱,“找得著嗎?這地方曲里拐彎的。”
安蕓捧著手機:“快了快了,待會請你吃巧樂滋�!�
“滾,哄小孩呢?”
“你吃不吃?”
“我要可愛多�!�
安蕓:“嘔。”
唐蘅百無聊賴地抬頭,看見無數(shù)細小的飛蛾撲向那亮黃色路燈,仔細聽,有“嗡——”的低鳴。電線桿上貼滿了“東湖村一室一廳出租”和“專業(yè)維修熱水器”的廣告,一層覆著一層,像陳年的紙漿糊在上面。
不遠處,某條水溝散發(fā)出隱隱的臭味。
這就是武漢的夏天了,他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七年,從初三到大三,深覺厭倦了這個城市。為什么付姐不同意他出國?他自己也不知道。
“誒,他們來了!”安蕓興奮地喊,“小沁!”
唐蘅望過去,只見黑乎乎的巷口走來兩個人影,一高一低。近了,他看見那個女孩子的臉,長相不算很漂亮,但是眼睛大大圓圓,挺可愛。更顯眼的是她那兩條垂在胸口的麻花辮,正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蕩。
“小沁,你們做完問卷啦?”安蕓迎上去,親熱地問,“吃晚飯沒有?”
對方細聲細氣的:“還差五份,明天再做吧,我們倆太累了,還沒吃飯呢。”
“那正好,我們也沒吃,走,今天我請客。”
“為什么��?”
“今天我陰歷生日!”
“啊?怎么之前不告訴我,我沒有準備禮物……”
“你能來就是禮物了�!卑彩|笑嘻嘻道。
蔣亞湊到唐蘅耳邊,用氣音說:“這就是田小沁?長得也就那樣吧�!�
唐蘅沒搭理他。
蔣亞早就習慣了,自顧自絮叨著:“旁邊那哥們還不錯,操,不會是她男朋友吧,我看安哥沒戲了。”
安蕓還在和田小沁說話,蔣亞也繼續(xù)說:“安哥這也太溫柔了,能不能拿出鐵T的風范,她這樣人家只會把她當姐妹……”
這夜晚本就熱得難耐,蔣亞呼出的熱氣屢屢拍在臉上,汗津津的,令唐蘅感到一陣惡心。他擰起眉,扭頭低聲道:“你能不能閉嘴�!�
蔣亞:“干嘛,咱倆孤家寡人,還不興抱團取……”
唐蘅忽然變了臉色:“那是阿珠?”
蔣亞一愣,扭頭向后看。
巷子的另一端,幾個人影速度很快地向他們走來,各自手里掂著棍子和酒瓶。這一帶聚集了大量高校,上到知名985漢陽大學,下到某某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年輕人多,斗毆打架也多,因此這場景并不罕見。
只是其中一個人影過于顯眼,是個胖子,準確來說,大胖子,足有兩個蔣亞那么寬。這不就是阿珠樂隊的主唱?叫什么來著?唐蘅記不住了。只記得不久前這人曾放狠話說“你們給我等著”——說完就消失了好一陣,這事兒在唐蘅心里早就翻篇了。
“怎么他媽的五個!還找外援�。 笔Y亞雙腳微分,咬牙道,“來吧,爹的跆拳道不是白學的。”
“白學個屁,”唐蘅吼道,“安蕓!跑!��!”
第17章
怪人
蔣亞一臉震驚:“唐蘅你怎么回事?”這時安蕓也反應過來,用力一拽田小沁:“快跑!”人已經(jīng)躥出五米遠了,又吼道:“蔣亞!吉他�。�!”
蔣亞:“……我操!”
眾人分成三撥,安蕓、田小沁和那高個男生跑在最前面,唐蘅和蔣亞緊隨其后,而阿珠樂隊的人也跑起來,嘴里嚷嚷著“都他媽站住”。他們是有備而來,而唐蘅還背著吉他,跑了將近二十米,就被趕上了。
“小沁你們先報警!”安蕓停下腳步,嘴里蹦出一句武漢話,“我打死這幫表子養(yǎng)的!”田小沁顯然嚇傻了,站著沒動:“安蕓……”這時她身邊的男生推她一把,沉聲道:“你快跑,別管我們。”
另一邊,唐蘅和蔣亞已經(jīng)被團團圍住。小巷狹窄,他們一邊是墻,一邊是人,已然退無可退。為首的胖子扭扭手腕,笑著說:“你們不是牛逼得很嗎?剛才你們說什么,吉他?”
蔣亞滿臉堆笑:“這樣吧兄弟,我請客,咱去喝一頓!你看咱也不是黑社會,沒必要搞這么緊張……”
“確實,確實,”胖子還是笑著,陰測測道,“不過喝酒就算了�!�
“那……”
“就你背那吉他,給我砸了,”他看著唐蘅,“砸了,咱們就算兩清�!�
“他這吉他不值錢!”蔣亞沖安蕓揚揚下巴,“老安那貝斯才貴呢,砸貝斯吧?”
“吉他�!�
下一秒,安蕓舉起貝斯,狠狠砸向其中一個黃毛。與此同時,蔣亞也沖上前去,一腳踹在胖子的大腿上。胖子被他踹翻在地,一骨碌爬起來吼道:“打死他們�。�!”
眾人開始混戰(zhàn),安蕓已經(jīng)練了兩年泰拳,雖然力氣不如男人,但身手十分靈活,而蔣亞自幼練習跆拳道,打起來也不吃虧。唯獨唐蘅一躲再躲,硬生生挨下幾拳,卻并不與對方撕打。
他要護著身后的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