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顧潯掰開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想再相信你了�！�
“陸鳴殊�！�
“你走吧�！�
“別再來了。”
那天陸鳴殊不記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從顧潯那里離開的，他渾渾噩噩，滿腦子都是當(dāng)年那場車禍，還有顧潯在包廂孤立無援、被李躍國肆意羞辱的場景。
他不敢想當(dāng)年的顧潯到底是什么樣的心情，一想就心如刀絞，恨不能把所有欺負(fù)過對方的人全都?xì)⒘恕?br />
可如果這樣，最該殺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是他滿口謊言，是他不加珍視，是他毀了顧潯所有的愛和希望。
是他最該死。
陸鳴殊痛不欲生，什么都不想做，哪里都不想去，坐在客廳的地板上，一瓶接一瓶的喝酒，醉醉醒醒。
如果說之前他還意氣風(fēng)發(fā)地覺得能把顧潯給追回來，這時候他卻仿佛失去了所有勇氣。
他害那人至此，傷那人至此，還有什么臉面再去見對方，再向?qū)Ψ秸f愛？
他遲鈍地、痛苦地意識到，他好像真的要失去顧潯了……
宋時然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滿臉頹喪、渾身酒氣的陸鳴殊。他從來沒見過這么狼狽的陸鳴殊，人都嚇了一跳——
“鳴殊哥，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客廳里到處都是酒罐子、酒瓶子，東倒西歪，橫七豎八，宋時然腳都不知道往哪里踩。而陸鳴殊垂眸靠在沙發(fā)上，對他的話毫無反應(yīng)，像是根本沒聽見。
直到他又問：“鳴殊哥，你到底喝了多少酒？”他才慢吞吞抬眸，“時然啊，你怎么來了？”
聲音干澀沉悶，沙啞得不像話。宋時然更加擔(dān)心，“一直沒等到你，電話也打不通，我不放心，就過來看看�！�
兩個人之前約好了今天一起吃飯，但陸鳴殊已經(jīng)完全把這件事忘了，聽時然提起，才想起來。
“抱歉啊，時然�！�
“沒關(guān)系，但鳴殊哥，發(fā)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宋時然擔(dān)心道。
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陸鳴殊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笑起來，“對啊，我怎么就把自己弄成這樣……時然，你說我怎么就把自己弄成這樣……”
陸鳴殊把手里的空酒瓶丟到一邊，“因為是我活該，我做了錯事，我應(yīng)得的。時然，你說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報應(yīng)……”
宋時然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鳴殊哥，你冷靜點，告訴我到底怎么了，要不然我給徐楚河打電話，讓他過來……”
“別！”陸鳴殊抓住他的胳膊，“別叫他，時然，你陪我喝個酒吧。”
“好。”宋時然從善如流地應(yīng)聲，“不過鳴殊哥，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餓了，想吃東西，要不我先去弄點吃的，我們邊吃邊喝？”
陸鳴殊：“嗯。”
“想吃什么？”
“面。”陸鳴殊脫口而出，“番茄雞蛋面�！�
這段時間雙方都發(fā)生了很多事，兩個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坐下來聊天，宋時然是個很好的傾聽者，陸鳴殊顛三倒四把在心里悶了好幾天的苦楚統(tǒng)統(tǒng)倒了出來。
“……時然，你說我是不是很混蛋，是不是活該？”
宋時然沉默片刻，接著笑了笑：“雖然這樣說你可能不愛聽，但是鳴殊哥，其實我挺高興的�！�
陸鳴殊遞過去一個疑惑的表情。
“不瞞你說，我以前有偷偷擔(dān)心過，怕你真的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什么人�？赡苣阕约河X得不在意，但我想，如果一輩子不能愛上什么人，那一定會很寂寞吧�！�
如果是以前聽見這樣的話，陸鳴殊一定會嗤之以鼻，但現(xiàn)在，他很容易就被這番話觸動，莫名其妙酸了鼻子。
被從冰窟窿里救起之后，陸鳴殊就再沒有哭過，哪怕顧潯要跟他分手，他心里難過得快瘋了，也強忍著沒有掉下過一滴眼淚，但這會兒，心里卻酸酸澀澀的，看眼前的面碗都覺得模糊。
——是啊，如果這一生都不能喜歡上一個人，那該多寂寞。
——但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明明有過這樣一個人，卻被自己親手推開了。
陸鳴殊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在被什么大力地擠壓，被擠成泥、移了位，痛得他快看不清眼前的東西。
第104章
“而且鳴殊哥，你比我幸運得多，起碼你愛的人，也愛你，如果你真的認(rèn)清了自己的心，那還有機會把人追回來�！彼螘r然苦笑，“不像我……”
他沒再往下說，陸鳴殊卻懂。只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本來就是跟徐楚河一樣的人渣，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清楚，有什么資格勸說別人？
“好了，不說了，吃面吧，一會兒坨了�！�
陸鳴殊輕輕應(yīng)了一聲：“嗯�！�
他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吃東西，其實沒什么胃口，怕宋時然擔(dān)心，才勉強往嘴里塞了兩口面。
空落落的胃突然被填入食物，比空著時還要難受，竟輕微地疼起來。
憑良心講，時然的手藝很不錯，但還是不一樣，同樣的食材，換一個人做出來，感覺卻是完全不同。
他更習(xí)慣顧潯做出來的味道。
喝了幾口面湯，胃里的不適感越來越重，也越來越疼，連時然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對勁，“鳴殊哥，你在冒冷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胃……”陸鳴殊咬牙，“胃疼……”
“顧醫(yī)生，這邊坐——“午休時，顧潯出來接咖啡，被在休息區(qū)吃小點心的幾個護士逮住，強行拉來聊天。
“……說起來陸總最近在忙什么呢，好幾天不見人影，怪不習(xí)慣的。”一個小護士突然說。
“是啊是啊，平時進進出出總能看見陸總坐在沙發(fā)上，這幾天沒見著人，總覺得像少了點什么似的，看沙發(fā)都覺得怪怪的�！绷硪粋�護士說。
她說這話的時候顧潯剛坐下來，后知后覺想起來自己選的這張沙發(fā)就是那人平時常坐的位置，一時繼續(xù)坐著不是、站起來也不是，屁股底下跟硌著塊石頭似的難受。
“怎么了顧醫(yī)生，你臉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旁邊的護士關(guān)切道。
顧潯當(dāng)然不可能說實話，他小幅度地挪了挪腿，說：“沒事，可能最近沒休息好�！�
“肯定是因為之前熱搜的事情吧？我真是沒見過那樣的人，為了賺錢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自己把狗折磨死了還反過來給我們醫(yī)院潑臟水，什么人啊這是。”
“是啊是啊，還好有陸總，不然這事還真不知道該怎么收場�！�
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認(rèn)定了幫忙的人是陸鳴殊。哪怕陸鳴殊人不在，這個名字也頻繁地出現(xiàn)在他耳邊，像解不開的繭，纏縛著他。
顧潯感覺有些喘息困難，解了胸前兩粒紐扣。
“你們怎么知道是陸總，院長說的？”
小護士：“這還用院長說啊，猜都能猜到的，除了陸總還有誰能有這么大本事。而且就我們院長那個摳門精，才不舍得花錢做公關(guān)呢，肯定躺平了任網(wǎng)友罵了�！�
顧�。骸啊�
別說，這還真是盛澤軒能干出來的事。
有那公關(guān)的錢，他大概更愿意多多加幾缸油去見心上人。
“陸總?cè)苏婧�，居然肯為我們出頭，那天他那樣跟寸頭男說話，我可真是嚇壞了，生怕那男的揍陸總�！�
人好？
顧潯抿了口咖啡，面龐結(jié)了冰般冷淡著。
是啊，不止是護士們，在所有情人眼里，陸鳴殊都是個非常不錯的、很好的金主。溫柔多金、體貼大方。
唯獨對他、滿懷惡意。
小胡輕推她一下，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你少給自己臉上貼金，陸總這哪是為了我們啊，分明是為了顧醫(yī)生……”
那護士馬上接收到信號，拖著語調(diào)長長地“哦——”了一聲。
其余護士跟著：“哦——”
幾個人輪流拿顧潯打趣，眼神時不時瞥過來，話題總也離不開陸鳴殊。
顧潯心里又酸又悶、坐不下去，起身道：“你們慢聊，我回辦公室了�！�
身后護士們笑個不停，有人故意抬高嗓門說：“顧醫(yī)生這是害羞了吧……”
“肯定是啊，我都看見顧醫(yī)生臉紅了……”
“……”顧潯有口難言，回到辦公室坐下，下意識抬了下眼。
他的辦公桌對著休息區(qū)，以往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見陸鳴殊笑意盈盈地也正望著他，這會兒那張沙發(fā)卻沒被人霸占著，顯得空落落的。
護士說得對，習(xí)慣真是可怕，習(xí)慣了那人每天的出現(xiàn)，一旦看不見了，就總覺得缺了點什么，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總要分神往休息區(qū)看一眼、再看一眼。
但其實他和陸鳴殊在一起不過幾個月而已。
在過去的那么多年里，他分明做好了這輩子都不會跟這人有所交集的準(zhǔn)備，怎么現(xiàn)在卻忍受不了了呢。
顧潯喝了口咖啡，摁開手機看微信消息。陸鳴殊人不出現(xiàn)，消息也沒有。
自從那天把所有都攤開來講清楚之后，這個人就再沒有出現(xiàn)過，像是徹底消失了。
看起來是真放棄了。
這明明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可顧潯卻并沒有因此而感到開心。
胸口總是悶悶的、悵然若失。
大概想要忘記一個深愛多年的人，總是需要時間。
“……真不需要我留下？”
“不用，你走吧。”陸鳴殊靠坐在床頭，搭在被子上的手背上還有輸液的留置針，青色的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上顯得尤為明顯。
宋時然還是不放心，一步三回頭地走到病房門口：“那我真走了？”
“走吧。”陸鳴殊說，“記得把小土狗帶走�！�
他住的是單人病房，宋時然一走，整個房間就剩下他一個人，四周很安靜，只有旁邊各種儀器滴滴滴的聲音。
夜已經(jīng)很深，頭頂?shù)臒艄庹赵谒砩�，在床頭落下一片單薄的陰影。陸鳴殊垂眸盯著自己的手背，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竟能狼狽成這樣。
——因為失戀，他居然把自己喝進了醫(yī)院。
來醫(yī)院的路上差點把胃吐個底朝天，實在吐不出東西，就吐了口血絲出來。一檢查，急性腸胃炎，再嚴(yán)重點可能就要胃穿孔。
疼得陸鳴殊真以為自己要死了。
可如果要死，他當(dāng)時矯情地想，那在死之前，他還得再見顧潯一面。要不然死都死不甘心。
最后當(dāng)然是沒死成，躺在病床上輸液的時候，陸鳴殊忽然就想明白了，他愛顧潯從來只是因為那個人值得被愛，跟顧潯是不是小哥哥沒有關(guān)系。
只是很幸運，他的戀人恰好就是他惦記多年的恩人。
但他的顧醫(yī)生就很倒霉，遇到了他這樣一個王叭蛋。這個王叭蛋只愧疚了幾天、逃避了幾天，就又不打算放過他了。
陸鳴殊心想，既然命運讓他們?nèi)绱思m纏，那他就不可能放顧潯走，他就是個王叭蛋，就是自私。
愧疚有個屁用，既然是他錯了，既然他愛顧潯，那他就要和顧潯過一輩子，用一生的愛意來補償。
大概一個小時后，宋時然給他發(fā)了張照片。
宋時然：“已經(jīng)接到小狗了，明天它的新主人就會過來接它，別擔(dān)心�！�
陸鳴殊道了謝，正要放下手機，時然的新消息又來了：“鳴殊哥，我可以問你一過問題嗎？”
陸鳴殊：“你問�！�
宋時然：“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放學(xué)路上，有一次等紅綠燈，也在路邊看見過一條狗，凍得瑟瑟發(fā)抖，當(dāng)時我想下車把小狗撿回家，但你跟徐楚河都不愿意，嫌它身上不干凈�！�
宋時然：“其實也不止那一次，鳴殊哥，路上那么多流浪貓流浪狗，你從來不會去管它們的死活，所以這次是因為顧潯嗎？”
陸鳴殊給他回了一個句號。宋時然發(fā)過來一張笑臉。
話題就到這里結(jié)束，陸鳴殊感覺有點累，正要退出微信，目光瞥到置頂?shù)哪莻�頭像。
兩個人最后的聊天時間停留在十天前，還是陸鳴殊解釋為什么要買賬號那些話。
所有這些，一字一句，放到此刻，都仿佛一個個巴掌，響亮地甩在陸鳴殊臉上。
顧潯說不敢再信他，陸鳴殊想，如果他是對方，大概也不會信了。
他說了那么多謊，顧潯都信了，可當(dāng)他真的剖開一顆心的時候，那人卻不信了。
這可不就是報應(yīng)。
他給自己手背拍了張照片。
刪掉。
刪掉。
刪——操——發(fā)出去了……
陸鳴殊心里咯噔一下，緊急撤回。
才幾秒，應(yīng)該沒看見吧。
看見了也沒什么大不了，他就是想顧潯了。
“操�！�
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懂到底想怎么樣，沒發(fā)出去的時候很想告訴對方，發(fā)了又怕人真的知道，糾結(jié)得心都擰巴了。
算了。
陸鳴殊把手機丟回床頭柜上，關(guān)了燈，躺進被子里。
只是躺了沒一會兒，又蹭地爬起來，急急忙忙給宋時然打了電話。
第105章
“怎么了鳴殊哥，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需不需要我過來？”時然語氣緊張。
“我沒事，”陸鳴殊說，“不過確實有個忙需要你幫�！�
宋時然：“你說�！�
“我客廳的沙發(fā)上、也可能是地板上或者旁邊的衣架上，我記不清了，反正有件深灰色的大衣，你明天能不能幫我拿過來？”
宋時然明顯松了一口氣：“好，不過明天我……有點事，可能得晚上才能過來�！�
“沒關(guān)系，謝謝�！闭獟祀娫挄r，他忽然又想起很重要的事，“還有，那個程醫(yī)生的聯(lián)系方式，待會兒發(fā)我手機上�！�
宋時然有個定期會見面的心理醫(yī)生，當(dāng)初還是陸鳴殊發(fā)現(xiàn)他情緒不對勁，幫他找的。
那時候他根本想不到自己有天還會需要找心理醫(yī)生，并沒有留存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
但顧潯經(jīng)歷過那樣慘烈的車禍，很顯然這么多年一直沒有走出來。陸鳴殊沒有穿越回過去的能力，阻止不了那場變故的發(fā)生，但他還是希望自己能能夠做點什么。
起碼能讓顧潯心里好受些，不要再日日夜夜困在那些痛苦的回憶里。
那是他小哥哥、他的戀人，他想讓對方過得好一點。
“程醫(yī)生？”可宋時然并不知道陸鳴殊的想法，緊張道，“鳴殊哥，你——”
“別擔(dān)心，我沒什么問題，就是有些事情想向他咨詢一下�！�
第二天晚上快七點半，宋時然才帶著陸鳴殊的大衣，跟一些水果到的醫(yī)院。臉色看著比在生病的陸鳴殊還要憔悴。
心情也郁郁的，很勉強才提起精神同陸鳴殊說話。
不用猜也知道又是為了什么。
陸鳴殊沒留他，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宋時然就走了，離開前他站在病房門口，回眸朝陸鳴殊笑笑：
“哥，好不容易才遇到那么一個人，別放棄，但如果實在太痛苦，就算了吧�！�
陸鳴殊當(dāng)時自認(rèn)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已經(jīng)大徹大悟，死都要纏著顧潯，所以并沒有聽出他情緒有什么不對。
只說：“嗯，我知道，倒是你，別喜歡徐老畜生了，等哥給你找個比老畜牲好一萬倍的！”
宋時然又笑了笑，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