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張湯點點頭，指著才一根指頭高的核桃苗道：“這東西也是？”
云瑯搖頭道：“不是，這東西只要把核桃用水浸泡之后等核桃殼裂開之后種下去就可以了，不用留種�！�
“這個留種二十斤！”
云瑯見張湯又指著冬瓜苗子發(fā)號施令，還加倍，這明顯是在懲罰自己給他解說核桃，葡萄留種的不當(dāng)言辭。
可是冬瓜這東西，明顯是關(guān)中的東西，已經(jīng)種植好幾百年了，他難道不認(rèn)識？
云瑯連忙道：“大夫好眼光，這東西產(chǎn)量大，下官準(zhǔn)備重點培育，秋后上繳種子三十斤還是可行的�！�
冬瓜是云瑯準(zhǔn)備的儲存到冬天吃的蔬菜，自然種了很多，他甚至準(zhǔn)備用冬瓜來腌制瓜條給孩子們當(dāng)零食吃。
至于販賣？還是算了，在大漢，還沒有形成商業(yè)環(huán)境！
所有的人都在致力于自給自足的生產(chǎn)方式，如果能在一個很小的圈子里形成自給自足，就是地主或者奴隸主最大的勝利。
自從呂不韋用皇帝做了一樁大買賣之后，那種人口買賣的生存土壤已經(jīng)被皇室給鏟除了，也就是因為呂不韋的行為，讓每一代的皇族都對商人虎視眈眈。
最悲劇的就是太宰，他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張湯對云家種了非常多的油菜持反對態(tài)度，他認(rèn)為應(yīng)該種糧食……云瑯沒辦法告訴他在人的食物構(gòu)成中，油脂遠(yuǎn)比糧食能產(chǎn)生更多的熱量。
這一點在張湯吃飯的時候得到了驗證。
他吃光了一半的肉菜，把剩下的一半裝進(jìn)了食盒，這東西是他帶來的，是一個漆盒，純黑色的，上面星星點點的鑲嵌著白色的碎玳瑁，玳瑁被打磨平整之后，在純黑色的漆面上散發(fā)著淡淡的熒光。
盒子是空的，就只是一個藝術(shù)品，如果裝了七八根雞腿，雞翅，跟半個豬蹄髈，大半條紅燒鲇胡子魚，半盒子白米飯就變得很有生活氣息。
張湯小心的蓋上蓋子，親手擦拭了一下漆盒外面的湯汁，遞給親隨道：“日落之前，快馬送回家里�！�
親隨領(lǐng)命，提著漆盒，就跳上了戰(zhàn)馬，八十里路，快馬只需要一個半時辰就能趕到。
張湯見云瑯在看遠(yuǎn)去的騎士，毫不在意的揮揮手道：“家中還有老母在堂！”
云瑯疑惑的道：“再做一些菜式就是了，何必……”
張湯搖搖頭，繼續(xù)就著剩下的黃饃饃吃著野菜，似乎覺得這不是一個需要解釋的話題。
“聽說你最近在制造甲胄兵刃？”張湯用最后的一點黃饃饃擦拭了一下餐盤里的湯汁，滿意的吃下去之后才問云瑯。
“不是在制造，而是在修造羽林們的武器！”
“那就是在制造！帶我去看看。”
云瑯帶著張湯來到云家小小的鐵匠房，里面正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家伙在掄大錘敲打面前的鐵條。
見云瑯進(jìn)來了，就讓梁翁夾著鐵條重新放進(jìn)焦炭火中煅燒，自己擦一把汗道：“還不到百煉！”
云瑯看一下爐子里的火苗道：“爐溫可以再高一些，煅燒的時間再短一些，不能有融化的征兆，現(xiàn)在需要把更多的炭敲打出來。免得這塊鋼鐵太脆！”
壯漢瞅瞅張湯皺眉道：“中大夫來此所為何事？”
張湯饒有興致的翻檢著木頭案子上的工具，又看看旁邊架子上一柄馬槊頭，再瞅瞅爐火里煅燒的鐵塊，笑吟吟的道：“公孫校尉在翻造自己的兵刃？”
公孫敖笑道：“沒錯，以前的兵刃在右扶風(fēng)有了損傷，不堪使用，就拿來這里重新鍛造一番。如果有不妥之處，還請中大夫海涵，末將這就改過�！�
張湯笑道：“這有什么不妥的，公孫校尉既然在為自己修造武器自然是合適的。”
說完話有對云瑯道：“以后凡是在這里修造的武器甲胄，必須記錄在冊，每隔一月，交于本官查驗�！�
說完就走了，甚至沒有跟公孫敖打個招呼。
云瑯自然很高興，只要自己做了記錄，有了地方呈現(xiàn)，云家制造軍械也就多了一重保障，至少以后如果有麻煩，也會有人站出來證明一下云家是在為將士們修武器，而不是別有用心的在國朝體制之外制造武器。
“呸！”
公孫敖重重的吐了一口口水，對云瑯道：“怎么不關(guān)好門讓豺狗進(jìn)來了？以后少跟他扯關(guān)系，誰扯誰就死的更快！”
說完話見爐火里的鐵條重新被鍛燒成了亮紅色，就讓梁翁夾出來，小錘領(lǐng)路，大錘發(fā)力，鐵匠房里又響起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蜩F聲。
云家的主樓，是看風(fēng)景的好地方，尤其是看晚霞的好地方。
張湯坐在二樓跟云瑯喝著茶水，欣賞日落的美景，誰都沒有說話的心思。
今天的晚霞很有看頭，天邊漂浮著一片巨鯨一般的云彩，被陽光鑲上了一道金邊，旁邊有一些棉絮一般的碎云片，宛如巨鯨鼓蕩起來的波濤，云隨風(fēng)走，巨鯨也在慢慢漂移，過了一會，巨鯨就被高天上的狂風(fēng)撕扯成碎片，很快就變成一群在波濤中飛躍的海豚，最后，終于什么都不是了，太陽也落下了西山。
“不要總在律法的邊緣游蕩……很危險！”張湯的聲音很低沉。
“沒法子啊……”云瑯指指真正院子里吃晚飯的仆婦孩子們嘆了口氣搖搖頭。
“你不必這樣做的�！�
“是啊，我不必做，可是我不做，誰來做呢？”
“這是天道！”
“這不是天道，給她們一點糧食，她們就能活，能被糧食救活的死亡，不是天道。”
“太多了……”
“救一個是一個，等我完蛋了，幫不了她們了，我至少問心無愧，即便是倒霉了，我也能告訴他們我盡力了。她們?nèi)绻偎�，就跟我沒關(guān)系了�！�
“求心安？”
“必須的！”
“這些孩子長大之后你云家就成大地主了，一個擁有很多壯年且忠心耿耿的仆役�！�
“您想多了，他們長大之后，有的可能會成為商人，有的可能會成為農(nóng)夫，有的可能還會成為官員，有的甚至可能會成為為國殺敵的將軍，誰知道呢�！�
“你準(zhǔn)備等他們長大之后全部放良？”張湯吃驚的看著云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云瑯會這樣回答他。
“云家只有三千畝糧食地，可養(yǎng)活不了這么多人！”
“沒有土地可以買，即便在上林苑不可能，也可以去別的地方買，大漢并不禁止土地買賣！你這樣不求回報的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云瑯哈哈大笑道：“我高興！”
第九十二章
大將軍劉婆
“你高興？”霍去病的驚詫聲好大。
“對啊，我高興！老子如果想要求官，這不是難事，今年春天陽陵縣還因為我在去年冬天收攏了災(zāi)民，且活人無數(shù)，給皇帝上書保奏我為孝廉。你也知道孝廉是個身份，只要愿意，就能當(dāng)一個小縣的縣長。如果求財，假如這顆心黑一些，臉皮再厚一些，老子現(xiàn)在早就腰纏萬貫了。既然我沒心思當(dāng)官，也沒心思求財，我活的高興一點，活一些人求點心安有什么不可以的嗎？”
霍去病瞅著云瑯看了半天，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他不覺得云瑯會成為一個圣人。
這家伙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目的性，而且目的性很強(qiáng)，不可能無的放矢，更不可能白白做好人而不求回報。
“你這話說出來我也不信啊！”
太宰坐在油燈底下，繼續(xù)編織自己永遠(yuǎn)也編織不完的竹簡。
“本來就沒有希望別人能信！我家大王信了就成，是不是�。看笸�？”
老虎抬起頭張大了嘴巴嗷嗚的叫一聲，算是回應(yīng)了云瑯的問話。
“你看，大王信了�！�
太宰見云瑯跟老虎扭作一團(tuán)，笑了一下道：“日子快到了，你做一下準(zhǔn)備，我們該去拜祭陛下了。”
“我真的很不想去……”
“不去不成，那是我們的根，每個人都要有跟腳的，我的跟腳可能還有選擇的余地，你的跟腳只能是始皇陵�！�
“我怕看到里面的好東西，忍不住想拿怎么辦？”
“那就拿唄！玩膩味了記得放回去就成。”
“帶大王一起去�！�
“那就帶著，他也算是陛下的臣子，畢竟守衛(wèi)皇陵好幾年了�！�
“先保證，你不會在皇陵里干什么奇怪的事情，尤其是自殺這種事情不能做，你必須做出保證�！�
太宰煩躁的丟下手里的刀子怒道：“我活的好好的，為什么會去找死？一句話，你去不去？”
“去，去，我其實早就想看看，只是擔(dān)心你會干一些亂八七八糟的事情，才拖延至今。”
“這還差不多，時間到了我告訴你，你準(zhǔn)備三牲香燭，龜甲，我寫文表，記得給我弄幾塊玉圭，白玉的就好，千萬不要刻好的，光板白玉就成，拿回來我自己雕刻，漢制與秦制不同，萬萬不可出錯！”
祭拜皇帝很麻煩啊……
三牲這就很要命。
豬羊好說，麻煩的是牛……云瑯拼命地搜刮三輔之地剩余的耕牛，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才弄了十六頭。
這十六頭牛，全部在官府的冊頁上，少一頭都會有大麻煩。
事實上，大漢大規(guī)模的用牛耕田才剛剛開始，主要的用途是拉車，曲轅犁出現(xiàn)之后，耕牛的價格才起來了，以前耕牛雖然已經(jīng)開始使用，卻沒有騾子，驢子那么普遍。
也就在今年，皇帝在充分認(rèn)識到耕牛的作用之后，才下了不準(zhǔn)隨意宰殺耕牛的命令。
三牲其實只要首級就成，碩大的身子基本上沒用，看樣子莊子里的人又要大吃一頓了。
白玉圭也不好找，這東西的買賣是有限制的，雜色玉基本上有錢就能買到，只有白玉屬于皇族專用，非常討厭的是這東西根本就沒地方買。
不過啊，霍去病有……
云瑯覺得牛頭也應(yīng)該找霍去病，長平公主這人最大的喜好就是吃牛肉，所以他家里沒事干就摔死牛。
牛肉在大漢是最高級的食物，且沒有之一的說法，什么虎鞭，熊掌，豹子膽，象鼻子都要靠后。
皇帝的禁令對皇家人基本上沒有多少約束力。
“你看，就是這個樣子，我想做到獨立，事實上卻做不到，要用鐵器就必須去找卓氏，想吃牛肉就必須找你，家里用的鹽巴只有東郭咸陽那里有得賣，更不要說蓋房子，修花園這種事情。何況，我還不敢把家里弄得太舒坦，萬一皇帝看中了，一句話我就得搬家，這很糟糕�！�
霍去病赤裸著上身，趴在沙模子上，云瑯跟褚狼踩在他的背上增加重量，為了制造出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鎧甲模子，他只能這么干。
確定合適了，霍去病才從沙子上爬起來，云瑯專心的用小刷子往霍去病用身體壓出來的模子上刷水。
云瑯會一點鈑金，技術(shù)卻不是很好，以前機(jī)場上有一個很牛的大師傅，他用一柄木槌就能敲出需要的形狀，且不用任何模具。
云瑯沒那個本事，只能先制作出模具，再把鐵板貼在模具上，一點點的按照模具的形狀把鐵板敲成鎧甲。
沒錯，云瑯跟霍去病商討之后，他打算給自己制作一副鐵板鎧甲，一具能嚴(yán)格保護(hù)上身的鐵板鎧甲。
這需要不斷地實驗最后才能成功，所花費的銀錢自然不會少，據(jù)霍去病說，這些錢都是長平掏的。
這幾天家里非常的忙碌，原因就是家里的蠶已經(jīng)成熟了，劉婆她們用竹片子打成方格做成了繭山。
每一個格子里都放一條身體肥胖的大蠶，這些蠶已經(jīng)不吃東西了，放進(jìn)繭山之后開始胡亂動彈。
云瑯萬萬沒有想到，當(dāng)初就買了五百張蠶種，現(xiàn)在居然會有這么多的蠶……
那些仆婦們細(xì)心地把人住的房子徹底的清洗了七八遍之后，那些房子全部變成了蠶吐絲的地方。
至于人，全部睡在外面，眼巴巴的等著這些寶貝吐絲。
劉婆已經(jīng)兩天沒睡覺了，聲音嘶啞的厲害，訓(xùn)斥起人來也絲毫的不留情，她的威望已經(jīng)在養(yǎng)蠶的過程中培養(yǎng)起來了，所有婦人都在她的指揮下井井有條的干活。
云家莊子里的火把徹夜不熄。
“你家的婆子真不錯！”
霍去病難得夸贊一聲。
云瑯看著螞蟻一般忙碌的婦人們，嘆息一聲道：“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襟，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
霍去病瞅了云瑯一眼道：“這有什么問題嗎？”
云瑯搖頭道：“沒問題！這都是貴人們該有的享受！”
霍去病笑道：“你以后就該這么想，你話里的遍身羅綺者，就有你一份�！�
“扯，我從來都不穿絲綢！”
“你才扯淡呢，你都不穿絲綢，這些仆婦們養(yǎng)出來的蠶吐出來的絲線最后賣給誰去？她們拿什么養(yǎng)家？”
“《市場論》啊，霍兄大才！”
云瑯的拇指翹得老高。
“開始吐絲了——”只有丑庸的大嘴巴能喊出如此大的聲音。
然后就看見她嘴里塞著一個小笤帚被劉婆給趕出來了……
云瑯跟霍去病很好奇，他們兩個都沒見過蠶吐絲的場景。
走進(jìn)最大的一個蠶室，頓時被眼前的場景給震撼的不輕，放眼望去，整個屋子里全是呈8字形搖動的蠶腦袋，一根根肉眼幾乎不可見的蠶絲被吐了出來粘結(jié)在繭山上。
劉婆驕傲的跪坐在地板上，看著眼前這些吐絲的蠶，眼中有說不出的溫柔。
她是這里的王！
云瑯跟霍去病兩個閑散人員不能打擾劉婆最幸福的時刻，悄悄地退出來之后，云瑯就吩咐丑庸給劉婆做一大碗肉臊子面。
“她剛才嫌我說話大聲，往我嘴里塞笤帚！”丑庸有些委屈。
“這時候家里她最大，別說往你嘴里塞笤帚，就算是往我嘴里塞笤帚我也只能忍著。你說說，剛才的場面好看不？”
“好看！”
“壯觀不？”
“壯觀！”
“這就對了，每一條吐絲的蠶就是劉婆的底氣，這跟每一位軍卒是大將軍的底氣是一樣的，傻丫頭，你剛才違反軍規(guī)了，不信，你問問在軍中無故喧嘩是個什么罪名�！�
“斬首示眾！”
霍去病冷冷的道。
丑庸縮了一下脖子，二話不說就匆匆的跑去廚房給劉婆做臊子面吃。
“你家的這個婆子確實不錯！”
“這話你說兩遍了�！�
“這樣的婆子從哪找？將來我搬出來之后也需要這樣的婆子�！�
云瑯笑道：“你如果肯對你家里的婆子好一些，這樣的婆子你家里的也會有的�！�
第九十三章
大漢皇帝亂揮刀
“小郎，老嫗估計啊，咱們家這一季桑蠶，能產(chǎn)六千束絲，接下來，就要開始煮繭繅絲了。家里的器具不全，要盡快添置�！�
劉婆今天收拾的很干凈，頭發(fā)油光光的梳在腦后，隱約有點桂花油的味道。
有了成果，這個老婦人坐在云瑯面前再無昔日唯唯諾諾的模樣。
說到六千束絲，云瑯對這個數(shù)字是沒有概念的，他僅僅記得在某一個青銅器上，曾經(jīng)記載過匹馬束絲的典故。
也就是說，一匹馬，一束絲可以兌換五個青壯奴隸！
那個時代估計要遠(yuǎn)比西漢早，不過，以西漢的社會發(fā)展，一束絲也不會便宜到那里去。
“一束絲可以換一袋米！”劉婆擔(dān)心云瑯這種不學(xué)無術(shù)的富貴子弟對一束絲沒有概念，用手比劃了好大一袋米，好讓云瑯有一個正確的認(rèn)識�！鞍酌�！”
說完話，又補(bǔ)充了一句。
云瑯一句話不說，就在家里的大柜子里找竹簡，劉婆賣身的竹簡，好不容易找到了就放在劉婆面前道：“想恢復(fù)良人身份不？”
劉婆眼中垂淚，哽咽著道：“老嫗跟女兒兩人如何做良人？老嫗愿意在莊子上給小郎做牛做馬一輩子，只求您容老嫗將女兒養(yǎng)在身邊，待到她出嫁的時候恢復(fù)她的良人身份�！�
云瑯笑道：“男孩子都有身契，女孩子就沒有身契，她本身就不是仆役，還談什么良人不良人的�！�
劉婆愣了一下道：“沒有？”
云瑯笑道：“男孩子是沒法子的事情，他們只要過了十二歲就要繳納賦稅，為了逃避賦稅才給他們訂立了身契，女孩子又不用，十五歲之后才算成人，我們?yōu)槭裁匆喠⑸砥醢�？�?br />
劉婆端端正正的一頭磕了下去，云瑯攔都攔不住，劉婆磕頭完畢之后流淚對云瑯道：“小郎，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云瑯哈哈大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是！這是你的身契跟三兩好銀，存好了，給閨女當(dāng)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