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這里是前廳,是家主招待貴客的地方……”
狗子拖拽一下驚呆了的蘭英蘭喬,給她們匆匆解釋一下,就繞過這座高樓,從青磚墻壁上開的月亮門下穿過,進入了云氏的中庭。
平遮站在屋檐下,笑吟吟的向狗子施禮道:“良兄回來了?可喜可賀�!�
狗子還禮道:“一事無成,慚愧,慚愧�!�
平遮指著蘭喬懷里的小狗子道:“僅僅就添丁進口一項,怎么能說一事無成?我云氏最大的短處就是人丁稀少,只要家里的丁口不斷,余者,小事耳�!�
狗子回過頭對蘭英蘭喬道:“這就是我經(jīng)常跟你們說的平遮,是家里專門負責招待客人的,他嘴里就沒有實話,以后不要聽他胡咧咧。”
蘭英,蘭喬警惕的瞅瞅平遮,抱緊了孩子。
平遮笑罵道:“四年不見,你這張嘴還是那么不討人喜歡,快進去吧,家主等你呢。”
狗子四處張望一下皺眉道:“家里的人這么少?”
平遮笑道“: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能見人嗎?某家今日特意將前院的人都支應出去了�!�
狗子慚愧的拱手道:“有勞,有勞。”
平遮大笑道:“快進去吧,在家里客氣什么,你的事情家主已經(jīng)處理好了。”
狗子大步流星的穿過花廳,才走進后宅,就看見云瑯站在花壇前邊怒氣沖沖的瞅著他。
狗子松開牽著蘭英,蘭喬的手,快走兩步跪在云瑯腳下道:“狗子回來了�!�
云瑯冷哼一聲道:“你不是覺得很能耐嗎?怎么就灰溜溜的回來了?我記得你去匈奴的時候告訴我要建立蓋世功業(yè),要離間東西兩路匈奴,讓大漢不費吹灰之力就奪下西匈奴。現(xiàn)在,你的蓋世功業(yè)呢?拿出來讓我看看!”
狗子笑嘻嘻的從跪在他身后的蘭喬手里抱過小狗子高舉著遞給云瑯道:“這就是!”
云瑯氣咻咻的接過小狗子打量了一下,還掀開薄薄的襁褓瞅瞅小狗子的胯下,滿意的道:“帶把的,總算沒有空手而歸�!�
狗子低聲道:“雖然一事無成,然而,我已經(jīng)知曉了匈奴準備好的漠北衍生地�!�
云瑯將孩子還給了狗子,擺擺手道:“去平安閣住下來,這些時日不要見外人,等事態(tài)完全平息了,再出來做事�!�
狗子還想說話,被云瑯阻止了,就聽他嘆口氣道:“能活著回來就是好的結(jié)果,能全須全影的回來,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其余的事情,等你安定下來之后再說�!�
云瑯臨走前看了一眼蘭英,蘭喬沖她們點點頭,就走了。
能一路追隨狗子歷經(jīng)千辛萬苦回到長安的人,沒有懷疑的必要,不論她們是什么種族。
狗子緩緩起身,笑容爬上面頰,伸開雙臂仰天大吼道:“天啊,耶耶回來了。廚胖子,小蟲兒,梁老頭,我現(xiàn)在去洗澡,等我回來的時候,我要吃包子肉包子,我還要吃紅燒肉,我要吃紅燒魚,我還要吃蛋糕,吃烤雞,吃米飯,吃一海碗褲帶面,肉臊子要多,一定要面蓋住……”
胖胖的廚娘從房間里探出頭瞅了狗子一眼道:“你只配吃狗屎!”
罵完之后就縮回了腦袋,不一會又氣咻咻的將一個食盒遞給狗子道:“里面是涼面跟各種澆頭,墊墊肚子,洗干凈了再來吃好的�!�
狗子大笑著想要抱頭發(fā)花白的老廚娘,被廚娘推開,廚娘伸長脖子瞅瞅蘭喬懷里的小狗子,帶著哭腔道:“總算是活著回來了。”
狗子卻不愿意跟著哭泣,在荒原上差點被淹死的時候沒有哭泣,在沙丘躲避匈奴追兵的時候沒有哭泣,這時候哭個什么勁。
見狗子提著食盒帶著全家向平安閣走,廚娘又在后面喊道:“小蟲兒嫁給孟二了,你莫要再想她了。”
狗子愣了一下,就隨便揮揮手踏上了去山居的小路。
他知道自己需要幽居一段時間,給家主騰出處理他回來之后帶來的麻煩。
生入繡衣,死出繡衣,這是繡衣使者的規(guī)矩,哪怕自己是一個被所有人遺忘的人,也不能大意。
沾到繡衣使者這四個字就沒有小事。
何愁有安靜的喝著茶,跪坐在旁邊伺候他的云音,早就坐不住了,把身子扭來扭去的想要跑。
每次她想站起來的時候,何愁有就會用食指抵著她的眉心,這樣一來,不論云音怎么努力,都沒有站起來的可能。
云瑯見閨女這么傻,就嘆口氣道:“你用手抵著何公的眉心,他也站不起來。不要做無用功了�!�
何愁有瞪了云瑯一眼道:“就你多事!”
說罷,就收回了手指,云音一骨碌翻起來,抱著云瑯親了一口道:“耶耶,我去找小光試試!”
何愁有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道:“狗子回來了?”
云瑯點點頭道:“我不想他一輩子都隱姓埋名。”
何愁有哼了一聲道:“你莫要忘記,他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
“他說他知道匈奴人會退到漠北何處!”
何愁有想了一下道:“可以利用一下……”
第五十六章
老鼠掉進了米缸
云瑯來找何愁有的目的就是為了告訴他狗子回來了,還知道匈奴人在漠北的藏身地,其余的事情就與他無關(guān)了。
何愁有沉默了良久,也喝了很多的茶水,最后在云瑯準備找借口離開的時候開口道:“許良當初成為我仆從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出身云氏。”
云瑯笑道:“那是一個很有志氣的小伙子,覺得自己一個人就能闖出一片天,就離開云氏自己打天下去了�!�
“那個已經(jīng)死掉的何右也該是你云氏的弟子吧?”
“是的,都是很好的孩子�!�
“為何不告訴我?”
“你從未問起過�!�
何愁有嘆息一聲道:“確實是老夫的錯,被你的溫順給蒙蔽過去了。”
“云氏真的沒有奴仆,現(xiàn)在那些滿嘴老奴,奴婢的家伙全是有戶籍的自由人。狗子他們當年流落驪山,跟野人一樣的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我不忍心讓他們過的這么艱苦,就給了他們一口飯吃,他們也幫我干活,算是支付了飯錢。本來就是兩不相欠的事情,誰知道……”
云瑯努力的想把云氏沒有奴仆這個概念裝進何愁有的腦袋里,只可惜,不管他如何磨嘴皮子,何愁有回復他的都是一聲冷笑。
美美的洗了一個溫泉澡,又美美的吃了一頓讓他魂牽夢縈的飯食。
狗子就給自己弄了好大一杯甜茶,抱著茶杯坐在平安居門口,舒坦的看著眼前的晚霞。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這是蘭英,蘭喬在好奇的擺弄屋子里的擺設。
這里所有的東西對她們來說都是新鮮的。
狗子放下大茶杯,回頭吼了一嗓子道:“那是香爐,里面是熏香,不要亂動……”
金屬的碰撞聲消失了,很快又有抽屜來回拉動的聲音讓他心煩意亂。
“不要弄亂了抽屜,我剛剛才整理好,里面裝的是我寫的文書,跟你們沒關(guān)系�!�
不論狗子怎么說,屋子里的動靜一直沒有停息過,就像屋子里有兩只不怕人的大老鼠在不停地動彈。
毛孩提著一只煮好的風干雞以及兩壇子酒來到了平安居前面。
遠遠地就聽見了狗子的呵斥聲,就沒有進屋子,而是揮手召喚狗子跟他去亭子里小酌。
狗子美美的喝了一口酒道:“兩年時間,家里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毛孩搖搖頭道:“應該是五年時間,你是五年前離開家進入騎都尉的,從那以后你就很少回來了。這一片山居就是在你離開之后修建的,家里的作坊也多了十倍不止,地也多了三倍,如果連永安縣的封地算上,該是一個大家族的模樣�!�
“我回來了,何右死了,其余五個人呢?也回來了?”
“沒有,天知道他們在哪里,褚狼老大可能知道,他卻誰都不說,你以后也不要問�!�
狗子點點頭道:“家族大了,總要準備一些退路,要是不小心被人連鍋端了,連個還手的余地都沒有,那就太虧了。”
毛孩笑道:“慢慢來,家主今年才二十二歲,我們有的是時間來布置�?傄堰@個讓人舒坦的家好好地傳給子孫才好�!�
“這些年大家都沒有閑著,現(xiàn)在我回來了,一刻都等不及想要做事,孩哥,你說我現(xiàn)在能干什么?”
“能干什么?當然有的是差事讓你做,家里可用的人不多,像梁翁,劉婆這種早成勛貴們笑話的人還在辦差,不是家主多長情念舊。
而是手頭根本就無人可用。
家主智慧無雙,心胸豁達,兩位夫人也是奇人,按理說云氏早就該成為大漢國有名的世家。
只可惜家主出山的時間太短,根基比不上曹氏等一干家族。
全家的安危都系于家主一人身上。
這幾年,本該是家主大展宏圖的時候,結(jié)果呢,家主不敢放開手腳去拼。
辦任何事情都縮手縮腳,唯恐一個弄不好就給全家?guī)頊珥斨疄摹?br />
只好事事依附長門宮,以至被人笑話為阿嬌貴人裙下之臣,有長門宮忠犬之說�!�
狗子嘆口氣道:“我們前進的步伐太慢,跟不上家主的步伐�!�
毛孩給狗子倒了一碗酒,兄弟兩碰一下然后就一飲而盡。
毛孩放下酒碗道:“你這段時間好好地休憩,把你在匈奴的所見所聞都寫下來。我也會抽時間,把家里的事情一一告訴你,等你融會貫通了,就沒有清閑的日子可以過了。另外,管好你的匈奴老婆,男人說話的時候她們湊過來做什么?”
狗子回頭就看見他的兩個老婆小狗一般的蹲在他身后,滿臉的恓惶之色。
毛孩哼了一聲,站起身就走了,他實在是看不慣這兩個抱著紅漆馬桶的愚蠢女人。
狗子沒有送毛孩,看著兩個老婆嘆息一聲道:“要出恭嗎?”
蘭英,蘭喬漲紅了臉連連點頭。
“不是跟你們說過,白天的時候就去那座用青竹修建的小房子里,晚上的時候才能用到凈桶�!�
蘭喬紅著臉道:“那座小房子太干凈,還有水甕,還以為是人睡覺的地方……”
狗子沒有辦法,只好親自去給她們示范。
這樣的事情在別人看來是極為可笑的。
狗子卻不這樣認為,就算是匈奴單于來到云氏他也不會用云氏主樓里的抽水馬桶!
本來,匈奴人來到大漢,成為不用跟大自然搏斗的人,就已經(jīng)是屬于老鼠掉進米缸一般的幸福事情。
而進入云氏對于漢人來說也是老鼠掉進了米缸。
因此,當匈奴人突然住進了云氏……
清晨的時候,山居里自然有鳥鳴啾啾,蘭喬習慣性的翻了一個身,然后她就掉下了床。
躺在地上迷糊了許久,直到狗子趴在床上探出頭看她的時候,蘭喬才想起來自己昨晚睡在一個叫做床的東西上面。
她還想爬上床繼續(xù)睡覺……不是因為困倦,而是很留戀這張床。
絲綢制作的床單滑溜溜的,就像睡在水面上,鴨絨制作的被子輕飄飄的,就像蓋著一朵云彩。
“去看看孩子,一晚上都沒有聽見孩子哭鬧了。”
狗子有些惱火,蘭英睡在里面扯著小呼嚕,蘭喬睡在外邊一晚上掉下去三次,天知道她是怎么越過他的身體從里面翻滾到外邊的。
“小狗在睡覺,就是尿了�!�
“尿了就換尿布,你愣著干什么?”
“沒有皮子了。”
“臟皮子被我丟了,換旁邊的那些!”
“這可是新麻布!”
狗子呻吟一聲,翻身從床上跳下來,抓過那些已經(jīng)被仆婦們用木槌捶軟的麻布,隨便搓弄兩下,就給兒子換好了尿布。
回頭再看蘭喬,發(fā)現(xiàn)她再一次爬上了床,幸福的簇擁著被子閉上了眼睛。
看樣子她今天是不打算從床上下來了。
屋子里的鈴鐺響了三下,狗子穿著褻褲打開大門,然后就看見胖廚娘鄙夷的看著他。
狗子想要遮掩一下,就聽胖廚娘悠悠的道:“遮掩什么啊,你忘了當年是誰用豬毛刷子給你們這群臟鬼洗澡的?”
聽了老廚娘這番話,狗子也就釋然了,自己當年沒少被這個猥瑣的老女人揪雞雞猥褻。
不僅僅是他,除過褚狼跟毛孩,其余年紀小點的兄弟沒有一個逃脫過她的魔爪。
廚娘超屋子里探探腦袋,沒看見蘭英,蘭喬,就不滿的道:“匈奴女人都這么懶嗎?”
狗子陪著笑臉道:“這一路上就沒有下過馬車,勞累了一路,讓她們多睡一會�!�
廚娘撇撇嘴道:“看不出來,還是一個憐惜女人的窩囊男人,初來乍到的,新婦該去拜見少君!這樣的事情都忘記了嗎?”
狗子拍拍腦袋這就要鉆進屋子去喊蘭英,蘭喬。
廚娘卻把一個碩大的食盒遞給狗子道:“不忙,少君現(xiàn)在正跟劉婆說話呢,看樣子還要等一陣子。這里是小狗喝的牛乳,米油,你們吃的油條豆?jié){,包子,快點洗漱,吃飯。不是說你啊,娶了兩個肥粗老胖的匈奴女人,卻連小狗喝的一口奶水都沒有。真不知道你圖了些什么�!�
第五十七章
是麻煩就逃不掉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云氏開始有規(guī)矩了。
云瑯從來沒有制定過什么規(guī)矩,他從來都是用放羊的模式來管理云氏的。
后來不知怎么的,云氏先是有了前院跟后院的區(qū)別,后來又有了等級上的分別,再后來……就沒有幾個人敢跟云瑯說話了。
云瑯記得自己不久前才帶著老虎去麻籽地里去攆那群喜歡找野男人生孩子的仆婦。
仆婦們那時候還敢露出身體調(diào)戲引誘一下他。
現(xiàn)在,云瑯想從她們拘謹?shù)哪樕峡吹揭唤z笑容都難。
說實話,云瑯這個家主現(xiàn)在多少有些無所事事的感覺。
內(nèi)宅的事情,梁翁操持的很好,雖然沒人看得起梁翁,云瑯卻覺得沒有什么好抱怨的。
至于外宅,平遮兄弟兩個很能干,不論是鋪子里的事情,還是人情往來,也處理的絲毫不差。
至于張安世,劉婆,陳銅這三個人的地位就比較超然了。
錢莊的生意雖然剛剛鋪開,看似不起眼,云氏的家臣們都知曉這東西該是云氏今后主要的財源。
桑蠶,織綢,染坊這個相關(guān)的產(chǎn)業(yè)是云氏建立最長,也是最安穩(wěn)的財源,是云氏最根本的家業(yè),不可輕易舍棄。
至于造紙,印刷這東西,目前來說,給云氏帶來的利潤不是非常豐厚,陳銅卻認為這項產(chǎn)業(yè)有大前途,并且為此孜孜不倦的努力著,爭取將生產(chǎn)的成本控制到最低。
這幾年,云氏已經(jīng)開始剝離當初因為云瑯一時興起建立起來的作坊。
比如造錢,冶鐵,造船,造車,造農(nóng)具,水車,磨坊的一系列作坊。
這些作坊跟民生聯(lián)系太緊,官府不允許這樣的作坊掌握在一個人手中,于是,同樣的作坊在長安開了很多家,造出來的東西與云氏大同小異。
而劉徹又在逐漸收回造錢的權(quán)力,云氏的冶鐵作坊也被桑弘羊詬病了許久。
他在努力的施行鹽鐵官賣,云氏卻大行其道的冶鐵造農(nóng)具,這幾乎就是在一巴掌一巴掌的抽他的臉。
跟官府作對是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因為他們有太多的法子在你讓他們不舒服的時候讓你更加的不舒服。
云氏沒有辦法在官府與云氏之間找到一個讓兩方都舒服的距離,最后就只能放棄那些看似賺錢,實際上非常費力的作坊了。
雜亂無序的產(chǎn)業(yè)對一個家族好處不多,大而全的產(chǎn)業(yè)布局非常的耗費人力,而人力恰好是云氏的弱點。
云瑯不擔心自家沒有賺錢的門路,他只要想,門路多的是。
“夫君,狗子干嘛要娶匈奴女人?”
蘇稚坐在丈夫身邊,剛剛吃掉半個西瓜,就立刻跟丈夫說起云氏這兩天最大的新聞。
“這跟狗子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他一個人在匈奴心驚膽戰(zhàn)的待著,隨時隨地都會有性命之憂。這個時候要是一個不錯的女人陪著他一起過活,總是容易生出感激之情的�!�
“你以前在山里的時候誰陪著你?”
云瑯摸摸老虎的頂瓜皮道:“是這家伙,他陪著我坐在懸崖上看日出,陪著我在樹林子里奔跑,我們一起打獵,一起尋找食物。天熱的時候一起泡水池子,天冷的時候就相互依偎著睡覺,那個時候我覺得有兄弟就夠了,女人什么的根本就沒印象�!�
“我們還不如這頭臭老虎?”蘇稚的眉毛都要豎起來了。
“這是兩回事,不要混為一談。”
老虎能感覺到云瑯在夸他,仰起頭用濕潤的鼻子碰碰云瑯的手以示感謝。
蘇稚看著老虎道:“我要吃虎肉,還要用虎骨熬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