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不僅僅如此,當長門宮的宮娥,宦官開始朝這只凰跪拜行禮的時候,阿嬌的鼻孔朝天,驕傲異常。
“從哪找來的工匠?”
劉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阿嬌看著劉徹噗嗤一笑,攬住他的胳膊道:“長門宮的宮奴做的�!�
“為何長樂宮,未央宮的宮奴就做不出來這樣的東西?”
“他們也能做燈籠,只是不敢把燈籠做成這個樣子罷了�!�
“為何?”劉徹追問道。
“您的規(guī)矩太多,宮奴犯錯的后果太可怕,所以啊,就只敢做以前舊有的東西,這樣至少不出錯,不會挨鞭子或者被砍頭。”
“我記得你以前也是這樣的啊。”劉徹的眉頭鎖得很緊。
阿嬌笑道:“那是以前,在宮城的時候,妾身是皇后,規(guī)矩代表著威嚴,自然要遵守�,F在,妾身不過是皇家棄婦,還要什么規(guī)矩啊,只求舒心,底下的宮奴們也就一心想要把我伺候的舒坦就是了,只要本心不壞,犯點錯,出點格,妾身一般裝作沒看見。然后,妾身就什么好東西都有了。陛下不下去看看,這只七彩凰碩大無比,站在跟前才能發(fā)現她的妙處!”
“你在跟朕諫言嗎?你覺得朕把底下人管束的太死了?”
阿嬌搖頭道:“妾身對政事沒什么想法,那是您的天地,好,也是您的,壞,也是您的,您是房子里的柱子,房頂上的梁柱,妾身就是這屋子里的擺設。您好,妾身完好無損,您不好,妾身就風吹雨淋唄。”
劉徹嘆口氣道:“你倒是越來越知曉自己的地位了,可憐朕,頂著天之子的名頭,卻處處被人算計,處處被人欺瞞,管束的嚴厲了都是這種模樣,要是再松快一些,朕恐怕會死無葬身之地�!�
阿嬌也跟著嘆口氣道:“您已經立下了萬世之功,子民們也看在眼里了。
這些年百姓雖說跟著您過了一些苦日子,可是,這樣的苦日子卻是提氣的苦日子,不用再擔心匈奴過來劫掠,也不用擔心有貪官污吏來欺壓他們。
就像云瑯所說,我大漢如今國情,堪稱上千年以來未有之大好局面。
如今,大漢朝唯一的短處就是百姓貧苦,貧苦不該是我大漢子民過的日子。
陛下既然能夠驅逐匈奴,安定天下,為何就不能再給百姓一個富裕的日子過呢?
妾身敢保證,一旦陛下讓百姓富庶了,大漢天下不治自安,陛下也不用處處提防宵小之輩,一旦出現了危害大漢國運之人,之事,甚至不用陛下出手,百姓就能為您力挽狂瀾。
到了那時候,百姓不僅僅是在為國朝出力,也是在為自己的好日子不失去出力。
如此天下,誰能動搖分毫?”
劉徹沉默不語。
上林苑的變化他是看在眼里的,他親眼看著上林苑從一處荒僻的游獵之所,變成了大漢朝屈指可數的繁華之地。
這樣的變化,一日兩日看不出來,三五年之后再看,那就是顛覆人心般的變化。
且不說東方朔如今負責種植的十余萬畝良田,僅僅是這片土地上的工坊產出,就不是陽陵邑這樣一座通都大邑所能比擬的。
而這些對于上林苑來說僅僅是一個開始,沒有人能說清楚這個開始的盡頭在那里。
事實是最能說服人心的,劉徹知道,長門宮,云氏,在上林苑做的一且都是有利于大漢朝的。
這些年,就是依靠上林苑的產出,帝國大軍才能度過最艱難的時刻,即便在大軍耗費了七成國帑之后,帝國依舊沒有對百姓增加賦稅,國力并沒有因為他的好戰(zhàn)而變得虛弱,反而愈發(fā)的強大。
一支可以蕩平所有叛逆的大軍已經成型,大漢國的騎兵正在草原上縱橫捭闔所向無敵,草原上膽敢稱兵仗者的族群,只剩下匈奴一族。
而匈奴人依仗為長城的騎兵,如今,在大漢騎兵精良的裝備面前,早就失去了所有優(yōu)勢。
大漢甲兵在山野間縱掠如飛,讓叛匪,蟊賊,再無立身之所,莽莽秦嶺之中,原來藏民百萬,如今也正在下山,重歸大漢官府管轄。
這些進步,劉徹如何會不知道?
劉徹孤獨的站在彩燈下面,仰著頭看頭頂那只燦爛輝煌至極的鳳凰,不知道想了多久,才對守候在邊上的阿嬌道:“給丹鳳的頭上加頂冠�!�
阿嬌不滿的道:“加了頂冠就成了鳳,而妾身一向自喻為凰的�!�
劉徹大笑道:“你不但是朕的妻子,還是朕的蕭何�!�
阿嬌怒道:“你才發(fā)現嗎?”
劉徹笑著擺擺手道:“現在發(fā)現也不晚!”
阿嬌撇撇嘴,拍一下手,劉徹就看到有四個宦官輕手輕腳的走過來,兩個抬著梯子,兩個抬著一座巨大的鳳冠。
在劉徹懷疑的目光中,準確的將鳳冠安置在早就備好的燈山座子上,點燃里面的油燈后,一只七彩凰立刻就變成了一只威風凜凜的丹鳳。
“你預料到朕會把凰改成鳳?”
阿嬌不屑的道:“小時候扮夫妻,你一定是夫,扮君臣,你一定是君,扮官兵跟盜賊,你一定是官兵,哪怕是吃東西你也總是要吃第一口……你我夫妻這么些年,您覺得我會不知道您的脾性?還是常山王的時候,您就霸道絕倫,當了太子之后您就快天下獨尊了,要不是被竇太后壓制了您,您會開辟上林苑?反正啊,就妾身所知,只要有人踩在您的頭上,您從腳底板起就不舒服,且不論這人是誰。這里本來安置的就是丹鳳燈,如果是凰,周圍就該是百鳥,而不是什么百獸。”
劉徹悶哼一聲,郁悶的道:“你果然是上天派來給朕當皇后的不二人選。要不然,你回宮當皇后吧�!�
阿嬌似笑非笑的道:“您就不怕我回宮之后又變成以前的模樣?”
劉徹沉默片刻,回憶一下阿嬌剛剛成為皇后的樣子,咬著牙道:“現在確實不錯。”
阿嬌點頭道:“大家都好過的時候就不要改動了,天下平安,就說明陛下施政得當,百官還算用心,想要走近路,反而會壞了長遠打算。咱們大漢啊,一定要趁著這段國無外患,家無內憂的時候,好好積攢家底,天知道以后會有什么樣的事情,又會讓您措手不及�!�
劉徹牽著阿嬌的手在燈籠下漫步,觀賞宮人們的奇思妙想。走一路,贊嘆一路,難得的好心情。
“西邊黑洞洞的,未免凄涼一些,你怎么不給那邊也弄一些燈?”
劉徹上了一座小山包,坐在麻布圍好的亭子里,烤著火,指著西邊問道。
阿嬌得意的道:“那里可不能有火、麻布倉庫、絲綢倉庫、糧食倉庫、鹽巴倉庫可都在那邊呢。平日里連火種都不許進去,如何能點燈?”
劉徹瞅著那里影影綽綽、密密匝匝的倉庫外形,滿意地問道:“都是滿的?”
阿嬌笑道:“比先帝當年陳粟堆積如山,銅錢銹跡斑斑還要更加的富足一些�!�
劉徹長出了一口氣認真的對阿嬌道:“告訴云瑯,朕不會殺他,不論他干了些了什么、什么來歷!”
阿嬌驚訝的道:“就這?”
劉徹幽幽的道:“還要如何?朕不打算問他的來歷了,不管他是人是鬼。朕也不打算追問他為何一定要守著一個前朝皇帝的陵墓不離開。更不打算問他西北理工的舊址到底在何處。難道說,這還不算恩典,還有什么算恩典?”
阿嬌的眼珠子一突,連忙問道:“始皇陵?”
劉徹冷哼一聲道:“就在云氏的后山里……當年他一心要這片土地的時候,朕就派人查過……哼哼哼……居然是始皇陵!
還以為他是前朝余孽呢,就等著他某一天發(fā)動,好讓朕把他與他的同黨一網打盡。
誰知道這么多年以來,這家伙不但沒有做戕害我大漢的事情,反而立下了蓋世奇功。
朕就對這個人更加的感興趣了,還給了他關內侯的爵位,怎么樣?朕算是夠大度的了吧?
你們一個個還總是埋怨朕對大才太過苛刻!
真是愚不可及!”
第一零八章
騙子云瑯
“我要掐死他!”
阿嬌一把拽下頭發(fā)上的精美的頭飾丟在地上,還狠狠地踩了兩腳。
“應該啊,這種心懷叵測的混蛋就該五馬分尸!”劉徹在一邊陰惻惻的煽風點火。
“天殺的,他居然騙了我這么久!”
“嘿嘿,人心之險惡絕非你這樣心地單純的女子所能預料的,你這人哪,只要別人對你好,你就會加倍的對別人好,只要覺得別人在掏心掏肺的對你好,你就恨不得用命去報答這種情義。怎么樣?云瑯是個騙子啊,不但騙了你,還騙了去病,騙了曹襄,騙了天下人,只可惜,他騙不了朕。別人可以忘記始皇帝,朕絕對不會,他自以為為人知曉始皇陵,卻不知早在文皇帝之前,始皇陵對我們就不是什么秘密。何愁有的幾位師傅,為什么會答應呂后出面幫助惠帝,你不會以為惠帝真的已經優(yōu)秀到了足以讓商山四郜這樣的前秦博士們甘心為他效命吧?”
阿嬌皺眉道:“難道就是因為始皇陵?”
劉徹笑道:“不錯,就是因為始皇陵!呂后以發(fā)掘始皇陵來威脅商山四郜出面為惠帝奪位。
商山四郜這才不惜以老邁之軀為惠帝奔走,以他們極高的威望為惠帝登基開辟道路。
從而讓戚夫人之流身死族滅。
即便如此,商山四郜還不放心,留下了何愁有這樣的人繼續(xù)監(jiān)督皇家執(zhí)行這一盟約。
云瑯是什么人?哈哈,他就是始皇陵的看陵人——太宰一脈。
你以為所有的人都沒有出處嗎?你以為隨便一個山門就能培養(yǎng)出云瑯這種人才嗎?
自古以來,那個人才不是經過精心調教之后才能大放異彩的?
告訴你,只有舉前秦一國之力,才能培養(yǎng)出云瑯這種獨辟蹊徑,在學問一途上走到極高處的人。
才能讓他在大漢國笑傲天下,視我大漢英才如無物。
好在他們這些人只是感念始皇帝對他們的大恩,胸中沒有遠大的志向。只想為始皇帝守住陵墓,保證始皇帝可以永遠安息在自己的地宮中。
文皇帝,先帝以前迫于盟約,不能親自出手對付他們,只能縱容項氏后人與他們作對。
幾十年下來,項氏族人被陵衛(wèi)們殺光了,結果呢,陵衛(wèi)們也死傷殆盡。
只留下一個太宰平與云瑯!
知道不,太宰平逝去之后,云瑯就是那個橫掃六合,虎視天下何雄哉的秦帝國最后的一道光芒。
自從云瑯下山開始,就說明,他說明他已經放棄了繼續(xù)遵守始皇帝遺旨,也可以說他成了大秦帝國的叛徒。
從他開始為自己偷偷地在陽陵邑上戶薄一事被朕得知之后,就算他是前秦余孽,上了我大漢的戶簿,朕也準備以大漢國人對他。
朕取人才從來都是不拘一格的,衛(wèi)青是馬奴,朕用他,還把自己的姐姐嫁給他。
霍去病是私生子,那又如何,朕還是用他,讓他成為大漢的榮光——冠軍侯!
云瑯……哼哼哼,前秦余孽又如何,大秦帝國就跟始皇帝一般,們已經被我的祖先徹底的埋進了黃土中。
他一人又能如何?
只要他對大漢國有用,朕給他機會揚名立萬,給他高官厚祿又如何?
你與長平總說朕盤剝云瑯過甚,卻不知,朕每盤剝他一次,動始皇陵藏寶的想法就熄滅一分。
直到如今,朕對始皇陵已經徹底的失去了興趣,成全了他一片忠瑾之心。
不論他忠瑾的對象是誰,只要有這樣的心,就是忠義之士,只要他一心為我大漢謀利,朕可以既往不咎,把這件事完全徹底的忘記。
哈哈哈,區(qū)區(qū)一座死人陵墓,朕!不在乎!”
聽劉徹長篇大論了一番,阿嬌鐵青的臉色恢復了正常,恨恨的道:“您是帝王,是偉岸的丈夫,自然心胸博大,妾身不同,妾身是小女子,欺瞞我的人就不該有好下場�!�
“隨便,只要別弄死他就成,此人身負大秦帝國最后的榮耀,朕還有大用,哪怕留著他,讓他親眼看到一個比前秦還要強大的帝國出現在大地上,也很有意思�!�
“妾身這就把他弄過來。”
劉徹大笑道:“且容為夫在暗處觀瞧……啊哈哈哈,一定非常有趣啊�!�
阿嬌笑道:“那就取消了今晚的歌舞,我們就看云瑯耍猴!”
劉徹搖頭道:“恐怕不容易,這個念想朕很多年前就有了,結果一次都沒有看成。你對付他,可能還不成!”
阿嬌大怒道:“靠山婦!”
劉徹愣了一下道:“不能殺�!�
“他要是再騙我,他就死定了。”阿嬌徹底抓狂了。
坐在云氏的樓頂,就很容易觀賞到長門宮的燈山,當那座七彩凰點亮之后,即便是曹襄這等見慣世面的人,也是嘆為觀止。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曹襄再一次才情大動。
對于曹襄是不是爆發(fā)才情的模樣,云瑯已經快嘔吐了,而霍去病跟李敢卻早已習慣了。
“魚龍舞是個什么舞?”李敢咀嚼完詩詞之后,就覺得這個魚龍舞好像沒有聽過。
“就是一會像龍,一會像魚的舞蹈,貴人家才有,你家爵位不夠,見不到�!�
曹襄一本正經的胡謅一個答案。
李敢連連點頭,覺得這個答案非常的奇妙,也非常的妥帖。李氏在他之前沒有當上侯爵,很多美妙的禮遇是沒有的。
狗子忽然走了進來,遞給云瑯一張紙條,面無表情,而不斷輕微顫抖的手卻出賣了他。
云瑯低頭看看紙條,只見上面寫著四個字——皇陵事發(fā)!是何愁有的筆跡。
云瑯微微嘆息一聲,不著痕跡的趁著曹襄三人說笑的時候將紙條丟進了火盆。
始皇陵那么大,要說沒有外人知曉,這是不可能的,何愁有也說過,皇帝應該是知道始皇陵存在的。
只是出于某種目的一直沒有動作罷了。
現在既然知道了,也好,把這件所有人只能埋在心底的事情說清楚也算是去了一件心頭大患。
就是不知道,來的人是誰。
云瑯讓狗子下去,自己依舊與曹襄等人歡宴。
來的人是大長秋,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來,云瑯就放心了,擺手阻止了狗子要扯動一根麻繩的舉動,他覺得這件事還沒有嚴重到要舉家逃亡的地步。
聽說阿嬌有請,曹襄遺憾的搖搖頭道:“我也想去�!�
大長秋笑道:“陛下也在!”
曹襄立刻擺手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去了�!�
云瑯與大長秋走在幽暗的小路上,大長秋忽然道:“貴人說了,你今晚對她不可說一句謊言�!�
云瑯笑道:“我從不對貴人遭謊。”
大長秋搖頭道:“今晚的氣氛似乎不對,以前都是陛下怒氣沖沖,貴人喜笑顏開,今天反過來了,總之,你小心應對就是。”
云瑯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是我這些年努力追求的目標,更想成為一生做人的格言�!�
“如此,就最好了。”
云瑯進了長門宮大殿,只見阿嬌跪坐在一張墊子上面無表情,法度森嚴,一個當慣皇后的人,并不缺少威嚴這種東西。
云瑯先給皇帝施禮。
劉徹站在高高的書架邊上擺擺手道:“正主在那邊,你可以當朕不在!”
云瑯施禮后跪坐在阿嬌面前,只見她眼睛里似乎能冒出火來,就連忙問道:“貴人有何事詢問?”
阿嬌咳嗽一聲,輕聲問道:“我從未問起過你的師承,今天能告訴我嗎?”
云瑯笑道:“微臣師承西北理工太宰平門下!”
第一一九章
現代人最擅長講故事
“哦——”阿嬌繃緊的面孔終于變得有些柔和了。
“你恩師呢?”
云瑯有些傷感的道:“五年前身故了�!�
“墳塋在那里,本宮也去祭奠一番�!�
“就在云氏后山,不敢勞動貴人大駕�!�
“無妨,既然是你的恩師,我去看看也是應該的�!�
云瑯拱手道:“家?guī)熌耸巧揭袄巳�,素來不喜人間俗禮�!�
阿嬌還要堅持,就聽在一邊翻書看的劉徹幽幽的道:“始皇帝的陵墓你還打算保護多久?”
云瑯平靜的道:“保護始皇陵的人已經死光了,微臣一介漢臣,對此沒有義務,只是恩師葬在山中,微臣保護的是我恩師的陵墓�!�
劉徹放下手里的書本沖著阿嬌笑道:“你看,你看,他就是這么有道理。避開始皇陵不說,只說他恩師的陵墓,卻不告訴我們他的恩師就是前秦余孽。跟云瑯奏對,你永遠都沒有理好說�!�
云瑯朝皇帝拱手道:“前秦已經覆亡,只剩下一位皇帝的殘蛻埋在深山里,不論他生前多么顯赫,死后只會是一抔黃土,說他做什么。
我恩師就不同了,云瑯無父無母,是他養(yǎng)我活下來,是他教我認識這個大千世界。
是他告訴我要離開深山,走自己的路。
所謂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此乃人間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