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她不信。竹酒要將她弄下去,汪常站在繩索上扯她的腰,她死死箍住竹酒的脖子,將竹酒白嫩的肌膚勒的通紅一片:“娘不走,我也不走,我和娘還有爹一起�!�
她哭鬧起來。竹酒再忍不住,用力的抱住她,眼淚一滴滴的落,溫柔的說:“乖,肆兒,聽話�!�
“我不走!我不要走,我要和娘還有爹在一起!”
竹酒通紅著眼睛,不惜弄傷她的胳膊,將她雙手狠狠掰開。
她身子一瞬落下,被汪常接在懷里。
她雙手向船上的竹酒伸著,仍是叫:“娘!”
竹酒絕望的跪倒在船上,捂著心口,崩潰著哭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一聲一聲,杜鵑啼血。
汪常接住藺子歸才落到船上,隔壁一條大船也立刻起了變動(dòng)。
月兒將船劃出兩船之間,藺家婚宴的船外圍已經(jīng)被數(shù)十艘小船包圍了。
他們此刻這樣逃出去,在一眼盡收的江面上太顯眼了,這處地方離岸太遠(yuǎn),沖不出去。
汪常當(dāng)機(jī)立斷,向藺子歸道:“小姐,深吸一口氣!”
汪常抱著藺子歸向側(cè)一倒,兩人翻入水中,月兒緊隨著入水。
江南之地江河交錯(cuò),江南人自幼熟識(shí)水性,他們?nèi)肓怂闶且晃掺~。
汪常抱著藺子歸潛游到一處水草旁,才敢露出個(gè)嘴巴換幾口氣。
遠(yuǎn)處守的太嚴(yán),將水下也不放過,他們不能硬闖過去,只能潛在水中,等待逃脫的時(shí)機(jī)。
冬日還沒收尾,空氣寒冽,江水更是寒冷。
藺子歸年幼,經(jīng)受不住冰寒。
汪常和月兒將藺子歸抱在中間,竹酒喂下的那一粒丹藥,也能護(hù)住她心口和丹田里的一團(tuán)暖氣。
他們離主船的位置并不遠(yuǎn),怕被發(fā)現(xiàn),只能潛在水下,隔一會(huì)兒嘴浮出水面換氣。
藺子歸現(xiàn)在想哭叫,也不能哭出來了。
她曾幾次探頭,從主船開著的窗子看到交戰(zhàn)的人,刀光劍影,慘呼連連,那些大紅,不知是鮮血還是新婚的顏色。
她急著找家人的影子,但從她的地方看過去,視線有限,哪里找尋的到。
那些逃下船的,不論是撐船還是潛游,似乎都沒能逃過那些人的包圍,漸無聲息。
船行到的這處地方靠山,人煙稀少,久無人來救援。
不知隔了多久,船上的廝殺聲漸漸止歇了。
她冒出頭來喚氣時(shí),驟然看見主船頂上,有人交手。
離得遠(yuǎn),看不清面容,但她大致能辨出那幾人。
她瞧見了她爹,也辨出了豪義和秦楓兩人,更辨出了千秋。
她萬想不到,匆匆看到的一幕,竟是她爹將后背交給秦楓,那個(gè)慈愛的楓叔卻反手一劍,刺穿了她爹的胸膛。
她腦子一片空白,張了口就要叫“爹!”
汪常先一步冒出水面,捂著她的嘴,將她的腦袋按在懷里,哽咽道:“小姐,不要看�!�
汪常帶著她沉入水里,她腦子仍舊是蒙著的,忘了掙扎。
這一切好像是一場(chǎng)夢(mèng),否則為何會(huì)出現(xiàn)這樣可怕的事,她的手腳和身子為何變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待得外邊徹底平靜,水面漾起一圈圈波紋,似乎有船從不遠(yuǎn)處經(jīng)過。
“有人!”
一柄長刀直射入水中,汪常將藺子歸和月兒攬?jiān)趹阎校瑩踝×诉@刀,身上吃痛,一口氣吐了出來。
“過去瞧瞧�!�
汪常浮出水面,將藺子歸壓在身下,聲氣低微:“小姐,千萬不要出來,不要出聲。月兒……”
藺子歸看到那把刀從他胸前穿出,她一陣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而汪常說完話后,月兒把身子往下一潛,離她而去,朝遠(yuǎn)處游走。
那撐船的人過來,將長竿往汪常身上一挑,要將他弄上船去。
藺子歸在水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汪常卻將她的手掰開,伸手在撫著她臉龐,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眼角。
汪常被挑出水面,身上還插著刀子,到船上那一刻卻似回光返照,虎吼一聲,拔出腰刀,朝最近那人沖去:“混賬東西,跟你爺爺一起下地獄罷!”
那人沒想到這人傷重至此,還能有如此威勢(shì),不曾防備,被一刀刺中胸膛,與汪常一起倒在船上。
船上其余幾人驚覺,亂刀砍來。汪常倒下那一刻就已氣絕。
眾人尤不放心,又刺了他幾劍,這才將他拋入水中。
“水下恐還有人,來個(gè)人下去瞧瞧�!�
眾人正猶疑,擔(dān)心有像汪常這般的狠人潛伏,自己下去要被暗算,無人主動(dòng)入水。
正耽擱間,又來了一艘船,說道:“各位,東邊抓到一個(gè)小丫頭,看服色模樣像是千秋公子描述的那人。”
“藺疇的小女兒抓住了?!藺家的人死都不肯交出封喉劍,竹酒愛女心切,必然要告訴她女兒封喉劍的位置,以求關(guān)鍵時(shí)刻保她性命,她如今是唯一知曉封喉劍在何處的人,一定要護(hù)住她性命。”
“千秋公子呢?”
“眾人護(hù)著那小丫頭上岸了,公子正趕過去�!�
“我們也快過去,可不要落了人后�!�
一片附和之聲,眾人匆匆撐船離開。
水面恢復(fù)平靜,藺子歸尤不敢出來,直到憋不住要換氣時(shí),這才冒出了頭來。
她游到汪常身畔,汪常浮在水面上,周邊湖水浮著一層暗紅。
她拉了拉汪常,叫道:“阿常�!�
“阿常�!�
連叫了兩聲,啜泣起來。汪常仍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她鼻子一酸,臉色給江水泡的煞白,雙目卻紅的很。
她轉(zhuǎn)身朝主船游過去,中途沒了力,倦憊的很,就想這樣沉下去,手腳都由不得腦子使喚,卻像是自己有意識(shí)的,就這樣游到主船邊。
她抓住了船邊的鎖梯,上了船,癱跪在船上,渾身都是冷的,也就心口有一團(tuán)熱氣。
可沒過多久,又覺得灼熱的皮膚發(fā)痛,又冷又熱,臉上掛的水珠也不知是江水還是熱汗。
那些人離開時(shí)點(diǎn)燃了婚宴的船,火已經(jīng)燒了起來。
她撐著起身,蹣跚往船內(nèi)去,一路哭叫著:“娘!”
“爹!”
“大哥!二姐!”
“二叔!”
“嬸嬸!”
無一人應(yīng)她。船內(nèi)靜悄悄,只有木材被火燒的崩裂之聲。
原本宴客的地方,聲聲歡慶,推杯換盞的人都再無生氣。
一地尸體,鮮血匯聚成河。
她站在中央,眼淚流的雙眼發(fā)痛,捂著胸口,覺得喘不過氣來。
聲音發(fā)不出來,像是有什么壓著喉嚨。
可這里太安靜了,她怕這種安靜,拼了命叫道:“娘!爹!”
聲音像是從縫隙里擠出來的,細(xì)碎又粗糲。
她往前走,瞧見了藺元夫婦,一桿長槍穿透了兩人身軀。藺芷跪倒在兩人跟前。
就在不久之前,她才遺憾不能看到她二姐大婚時(shí)的容顏。
此刻藺芷沒遮紅蓋頭,確實(shí)好美的面容,卻臉色死灰,無一絲生氣。
藺芷手中握著長劍,臉上淚痕猶在,白皙美麗的脖頸橫著一道猙獰的血口子。
她走過去摸藺芷的臉,又冰又冷。她張了張口,再叫不出來,摟著她的脖子哭。
她又向船頂走去,在樓梯上瞧見她大哥藺江,眼淚像是要流干了,眼睛又燒又疼。
她走到船頂。這里尸首滿地,讓她幾乎不能落腳。
她一眼就瞧見了豪義。豪義最惹人注目,因?yàn)樗站著。
就像是在無盡黑夜迎來了一束光,終于找到一絲依靠,她好生歡喜,臉上又哭又笑,露出難看的神情。
直到她走過去,瞧見豪義胸前滿是鮮血,眼中沒有一絲神采。
豪義不過是倚著長刀,才沒倒下去。
她的神情一點(diǎn)點(diǎn)裂開,一顆心也就此破碎。
豪義跟前跪著的人,被人斬了首,頭顱落在不遠(yuǎn)處,鮮血鋪了一地。
便是如此,她也一眼認(rèn)出了他,是藺疇,是她爹。
倒在藺疇身旁,牽著他的手的女人是竹酒,胸口插著一把匕首,臉色雪白,闔著眼眸,安然的神情像只是睡著了。
她走過去抱起藺疇的頭顱,到竹酒跟前跪下,推了推竹酒的身子,叫道:“娘。”
她在自己身上摸索,又到藺疇?wèi)牙�,豪義懷里摸索,終于搜出一瓶傷藥,倒出一粒,給竹酒喂進(jìn)去。
這藥只能塞到嘴里。她閉了一回眼,希望睜眼時(shí),她娘能醒過來。
一切都是徒勞。
她如何能接受,跪坐在竹酒跟前,抱著她爹的腦袋,推著竹酒的身子,像往日喚她娘起床,祈望她醒過來。
時(shí)間越久,她越知道無望,越崩潰,伏在她娘身上絕望的哭嚎起來。
這碎心的叫聲,似要將一腔心肺都嘔出來。
平靜的江面上,唯有悲切的北風(fēng)的凄吟與哀婉的火的嗚咽來響和她。
天際云絮飄動(dòng),時(shí)間悄無聲息流走,火越燒越大,她躺在她娘身邊,沒有下船的打算。
風(fēng)中忽然獵獵作響,一道身影躍上船頂:“我道來晚了,人都死絕散場(chǎng)了。怎么還留著個(gè)小丫頭。”
第154章
清酒番外(三)
這來的人湖色羅裙,
姿容雋婉,但神色作態(tài)卻透露出與容貌不符的肆意輕狂。
她一手抱著瑤琴,走在滿地尸首中,
似閑庭信步,神色自若。
“我說那群人好大本事,卻不知斬草除根?連個(gè)嬌弱無能的小丫頭也能逃脫。”到了藺子歸跟前,
一把抓住她的后領(lǐng),
提將起來。
“小丫頭,
你是什么人?”她將藺子歸從頭至尾的打量。
藺子歸哭的抽抽噎噎的,
一雙眼睛紅腫,
淚水盈眶,
看著面前的人只覺得模糊:“我……”
“嗯?”
藺子歸猶疑的這一會(huì)兒。她已瞧出端倪,
勾著嘴角,幽幽道:“你抱著藺家家主頭顱,
跪拜在藺家主母跟前跪拜,哭的如此傷心,你是藺家的人?”
藺子歸記得她娘的話,
抽噎道:“我是藺家的家仆,家主和主母寬厚,
我深受恩德,
他們無辜喪命,
所以傷心。”
“倒是個(gè)好記恩的家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清酒�!碧A子歸胡亂縐的一個(gè)名字,卻也不是毫無根由,只是這名字說出來,
她哭的更厲害。爹娘就在跟前,她不能認(rèn)。
家沒了,不僅是家人沒有了,就連名義上也沒有了。
這女人帶著藺子歸上了岸,數(shù)艘婚宴的大船完全被火焰吞噬,已經(jīng)要沉了。
藺子歸站在岸上朝船的方向跪了下去,叩了三個(gè)頭。
來時(shí)春綠雪融,楊柳抽絲,覺得喜氣可人。
去時(shí)路途茫茫,春寒砭骨,只有凄涼可言。
女人拉著藺子歸上了街。在東岸沿街之地,一個(gè)男人在大槐樹下等候。
這男人鴉青勁裝,身背長劍,劍眉星目,神情沉毅,見女人過來,喚道:“琴鬼……”
待瞧見她牽著的藺子歸,皺了皺眉:“這人是?”
“這丫頭說是藺家家仆,幾艘船里就她這一個(gè)還喘著氣,我?guī)Щ貋砜茨懿荒軉柍鲂┦裁�,你那邊如何了?�?br />
“藺家家宅中留守的人無一活口,那宅子也被人一把火燒了�!�
藺子歸聞言,立即向一邊望去,遠(yuǎn)處空中確實(shí)有黑煙升起。
這濃濃的黑煙就像是盤旋在她心口的毒蛇,驟然咬了她一口。
她臉色煞白,眼神茫茫的無措,不自禁的向那處走,被琴鬼一把拉了回來:“想跑?”
男人朝藺子歸睨了一眼,不以為意,他并不將她放在眼中。他知道若是琴鬼有意,這小丫頭就是長了翅膀也飛不出琴鬼的手掌心。
“來晚了一步,封喉劍拿不到,生意做不成了,我們是直接回鬼門復(fù)命,還是繼續(xù)追屠殺藺家的那行人?”
琴鬼抬了抬耳鬢的頭發(fā),說道:“我們勞累這么久,總該歇歇,剩下的就讓判官交給刀鬼他們罷。”
她此次過來本是存了私心。她知道藺清潮的母家就是這杭州藺家,本來想過來見識(shí)見識(shí),誰知這樣不中用,她人都還沒到,竟然死光了。
兩人商量罷,取了馬匹,直接出了杭州城。
藺子歸渾渾噩噩,任由他們擺弄,直到駿馬過長街,經(jīng)過花宅。
藺子歸看到花世叔出來,因走的急,險(xiǎn)些在臺(tái)階上摔了一跤。他身后跟著許多家仆,花大哥在一旁攙扶他。
她知道他一定是得到消息了。她恨不得立刻跳下馬去,向他哭訴船上的遭遇,但一想到花家母女的尸體,她又怕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