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她憐她自幼不知酸甜苦辣,語聲溫柔又堅(jiān)定:“姑姑一定會找到法子,讓你恢復(fù)味覺�!�
清酒興致缺缺,只淡淡的應(yīng)了一聲:“嗯�!�
她倆沒能說上幾句話,就有人來與藺清潮攀談。
她這姑姑是七弦宮的長老,地位高,前后有幾人過來搭訕敬酒。
清酒看著那酒杯之中泛著的金波發(fā)著呆,她好像飲過酒,不知是什么時(shí)候,只記得喝過酒后飄忽的滋味。
藺清潮一回頭就見她盯著自己的酒杯看,笑道:“肆兒也想嘗嘗?”
清酒還沒回答,她已倒了一杯,遞到她跟前。
她爹有很多規(guī)矩,那時(shí)年幼,不允她沾這種東西,倒是她這姑姑,怎么做事隨心所欲,百無禁忌。
清酒好奇心起,接過后一口飲盡,渾身一個(gè)激靈。
藺清潮見她這模樣,笑道:“小酒鬼�!�
清酒一怔,茫然的看著她,好像有誰也對她笑著說過這句話。
她瞇了瞇眼,將酒杯伸到藺清潮跟前。藺清潮道:“還要?”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藺清潮給她倒?jié)M,笑道:“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愛酒的都是性情中人,肆兒不似大哥那樣嚴(yán)肅,倒是更合姑姑的脾性�!�
藺清潮給她斟了酒,自己也倒了一杯,與她對飲。
席散之后,清酒便有了八分醉意。藺清潮去送宮商生辰禮了,讓她在外邊等她。
她困倦的很,坐在欄桿上,抱著那圓柱子,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話。
“清潮,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賀禮,而是人�!�
“師兄,你喝醉了�!�
那人苦笑了兩聲,說道:“我若不是喝醉了,怎會什么話都說出來讓你知道。”
“師兄,清潮已心有所屬,你何苦……”
“我明白,但是清潮啊,感情豈是自己能左右,說斷就斷,說拋就拋,你不能如此,我亦不能如此,就連羽闋也……罷了,不說這些了,今日是醉狠了,你回去休息罷�!�
聲音越來越近,那說話的兩人走了過來。
清酒向其中一人叫道:“姑姑�!�
藺清潮過來牽起她的手:“我們回去罷。”
站在藺清潮身旁的便是這七弦宮的宮主宮商,是個(gè)風(fēng)致翩翩的男人,他溫聲道:“你便是清酒罷,日后就將七弦宮當(dāng)作自己的家,不必拘束�!�
清酒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打量了他幾眼,初見之下,她覺得七弦宮中的人都算得溫和,也不知當(dāng)初她師父是怎么鬧的叛出師門了。
藺清潮向?qū)m商說道:“師兄,我們走了�!�
她牽著清酒的手回了廂房,帶著她坐到床上時(shí),見她蔫頭蔫腦,知道她醉意濃厚。
藺清潮笑著將冰涼的手捂在清酒發(fā)燙的臉頰上,給她脫了鞋,解了衣裳,扶著她躺下。
也許是因?yàn)榻袢帐菨M月,瞧著那圓圓的月亮,就想起團(tuán)圓,想起家人,也許是因?yàn)槟窃律珳厝�,夜色太寂靜,生生的叫人感受孤獨(dú)。
清酒牽住藺清潮的手,叫道:“姑姑�!�
“怎么了?”
清酒看了她一會兒,說道:“可以陪我睡一會兒嗎?”
“好�!�
藺清潮脫了鞋,和衣躺在清酒身側(cè),親了親她額頭,將她攬?jiān)趹牙�,拍撫她的背,輕聲哄她:“睡罷�!�
清酒在鬼門這些年,被訓(xùn)練的極度謹(jǐn)慎,睡時(shí)只要有人近身便會驚醒。
她一向淺眠,今日許是喝醉了,精神放松了,她沉沉睡去,得了個(gè)好夢。
在七弦宮的這段日子里,藺清潮漸漸察覺清酒戾氣極重,開始教她習(xí)琴練蕭,修習(xí)七弦宮心法。
因《禮樂》中有言:“琴者,禁也,所以禁止淫邪,正人心也�!�
藺清潮要清除她身上狂悖嗜殺的性子,可她不愿。
這里的生活□□逸太寧靜了,這不該是她過的日子,她還有許多事要做,在這樣的地方生活自己就廢了,談什么報(bào)仇。
相處這段時(shí)日,清酒發(fā)現(xiàn)藺清潮是個(gè)極風(fēng)雅的人,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又愛飲酒,活的率性灑脫,這樣的人似乎與誰都處得來,自然也包括了她。
藺清潮極愛護(hù)她。讓她想起了她娘,但藺清潮又與她娘有些不同。
她松懈了防備,真心接納了這個(gè)姑姑,可她并沒有因此打算長期留在七弦宮,留在她身旁。
鬼門不允許,她心中的仇恨也不允許。
她在七弦宮從六月待到第二年初春,便生了離去之意。
第158章
清酒番外(七)
快清明的時(shí)候,
藺清潮帶著清酒上街,
要做幾身夏衣。
逛了幾條街后,
歇在茶館里,
那臺上有說書的,講的是古今武林的奇聞軼事。
“說到武林中的奇事,
不得不提到杭州了。”那人醒木一拍,
揚(yáng)聲道:“話說六年前,這杭州啊,有一武學(xué)世家藺家,
頗有名望。那日藺家大婚,別出新裁,
在船上游湖宴客,
原是好意,誰知是自作囚牢。一行來歷不明之人上了婚船,見人就殺�!�
“上至家主賓客,下至仆人侍從,無一幸存。大喜之日,
那是尸骸遍地,
血流漂杵��!”
有人問道:“藺家可不一般,那些人什么來歷,竟然動得了藺家?”
“在江湖里沾染了是非,
無非‘恩仇’兩字。想來這藺家在江湖中結(jié)怨頗深,以至于許多仇家在那日找上門去。究竟是因果循環(huán),報(bào)應(yīng)……”
那說書的人話語未盡。清酒將手上的茶杯猛然往地上一摔,
哐啷一聲,引來眾人側(cè)目。
她眼神冰冷,直盯著說書人,眉宇間殺氣濃厚。
藺清潮察覺不對,叫道:“肆兒�!�
清酒已經(jīng)拔劍沖到臺上去了,那說書人見到明晃晃的劍刃,嚇得面色慘白,連忙往后跑。
清酒左手撥出腰間匕首,往前一擲。匕首刺入說書人的腿彎。
那人慘呼一聲,一個(gè)踉蹌?chuàng)涞乖诘�,灰白的褲腿�?br />
浸出暗紅的血跡。
茶館里見有人拔劍傷人,躲避不及,紛紛退了出去。
“有人生事,快去通知七弦宮!”
清酒持劍走到那說書人跟前,一劍落下,就要了結(jié)了他性命。
橫里一把玉簫攔在劍下,將清酒震開。
藺清潮擋在那說書人前,凝聲說道:“肆兒,你做什么!”
清酒握著劍柄太過用力,整個(gè)手臂都在輕顫:“他說藺家‘因果循環(huán),報(bào)應(yīng)不爽’他是個(gè)什么東西,也敢這樣說!”
那說書人顫顫巍巍的爬起來,一瘸一拐的往旁逃。
清酒要去追,藺清潮總攔著她。
“他是個(gè)事外人,也不過是道聽途說,即便是出言不遜,你給他個(gè)教訓(xùn)便罷了,怎么還要傷他性命!”
清酒紅著眼眶,怒道:“他該死!”
藺清潮皺眉道:“肆兒!”
“你將人的性命看做什么,他犯了什么彌天大罪,你說殺就殺,如此暴戾。大哥和你娘便是這樣教你的!”
清酒冷冷看了她一眼,說道:“無人教我!有什么人來教我!他們都死了!就死在西湖上!”
藺清潮心里一緊,知道自己說話欠妥,觸及了清酒的心事:“肆兒……”
清酒憤然轉(zhuǎn)身,前邊有桌子攔路,她一腳踹開,直往外走。
“肆兒!”
清酒出了茶館,并不回七弦宮,而是往城外走。藺清潮喚她,她也不理。
一直走到城外的小樹林中,藺清潮見她氣還沒夠,不知她要走到哪里去,在后邊叫道:“肆兒,肆兒!姑姑先前失言了,但是你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有些話咱們要定下心來好好說,先跟姑姑回七弦宮去好不好。”
清酒忽然停住,背向著藺清潮,問道:“姑姑,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報(bào)家仇�!�
“肆兒,怎么忽然說這個(gè)?”
“我在七弦宮的這些日子里,對于報(bào)仇的事,你只字未提,你只知道讓我彈琴吹簫,學(xué)勞什子心法,將家仇拋之腦后,就像沒發(fā)生過那些事一樣!你喝酒作畫,醉臥星河,好是逍遙,可有想過藺家百來口人死不瞑目!”
清酒越說越激憤,出離憤怒。
她身負(fù)血海深仇,家中只剩下她一人,雖然現(xiàn)下有了師門,有了師父,有了依靠,但仇恨是不能共通的,她心上仍覺得孤獨(dú)。
這無邊的仇恨幾乎要壓垮了她。
好在她現(xiàn)在找到了藺清潮。她覺得藺清潮應(yīng)該是這世間最理解她痛苦的人,也是最能支持她的人,可實(shí)際上并非這樣。
藺清潮一身輕盈,似乎并不因家仇沉郁,她甚至有余心為那說書人考慮。
事實(shí)與想象的差距讓清酒無法接受,她越發(fā)覺得藺清潮偏安一隅,只知享樂。
“肆兒,不是這樣……”
清酒看著藺清潮,滿是失望:“你棄家仇于不顧�!�
清酒崩潰的吼道:“懦夫!”
清酒手背一抹眼角的淚,決然轉(zhuǎn)身:“這仇你不報(bào),我來!”
藺清潮足尖一點(diǎn),飛身到清酒身前攔著:“肆兒,你要去哪里�!�
“讓開!”
清酒想也不想便拔了劍,朝藺清潮攻去,她無心傷她,不過是要逼她退開,只不過盛怒之下,把控不好力道。
藺清潮用玉簫一攔之下,未用全力,玉石究竟敵不過鐵器摧殘,出現(xiàn)了幾道裂紋。
藺清潮神色微凝,玉簫一轉(zhuǎn),用了幾分內(nèi)力,將清酒長劍震的脫手,指出如電,點(diǎn)中清酒穴道。
“肆兒,你冷靜些�!�
藺清潮嘆息了一聲:“姑姑并非不想報(bào)仇,只是不想讓你沾染這些�!�
她早年以尋覓家中有無幸存之人為主,現(xiàn)下以教養(yǎng)清酒為主,尋仇之事便一再擱置了。
這些她從不與清酒說,不過是不愿讓她在想起滅門那日的慘事。
她撫住清酒臉頰,溫聲道:“肆兒,你知不知道你幼名為何喚肆兒,你爹娘又為何要給你取名子歸?你上面有三個(gè)哥哥,藺家運(yùn)道不佳,子嗣單薄,你爹娘三個(gè)孩兒都是不滿周歲便夭折了,你娘為此身子大損,家中都道大哥或要絕后。”
“你可知你的到來,讓他倆有多歡喜�!彼龑⒉荒軇訌椀那寰票г趹牙铮骸八麄儛蹜K了你,恨不得將日月星辰都摘來給你,處處護(hù)你周全,只要涉及了你,事事細(xì)心過問。你會爬了,會走了,會叫爹娘了,我這里都要來一份家書�!�
“他們讓你活下來,不是叫你深陷仇恨之中,痛苦一生。昔年我勸大哥不要太縱著你,免得讓你恃寵而驕。大哥說你性子淳良,就是寵著你,縱著你,你日后必也是個(gè)溫和良善,懂得愛護(hù)人的人。”
“可你瞧瞧你自己,你哪有他們期盼的一點(diǎn)樣子,他們?nèi)艨匆娔阕兊萌绱税V妄,受著這些苦楚,帶你一起離開倒是好的�!�
清酒哽咽道:“那他們?yōu)槭裁床粠易�,帶走我算了!�?br />
“肆兒,他們只想你活著,想你好好活著�!�
藺清潮抱著她回了七弦宮,封了她的內(nèi)力,將她關(guān)在房里,讓她自己想明白之前哪里也不準(zhǔn)去。
宮商聽說了這事,以為藺清潮為了茶館的事罰她,便勸說道:“子歸是孩子心性,又經(jīng)歷了家中大變,性子難免暴躁易怒,你該耐心開導(dǎo)才是�!�
藺清潮卻格外頹然,心里疲累極了。
她自認(rèn)為是長輩,是清酒如今唯一的依靠,不敢在清酒面前露出一點(diǎn)傷心難過,也不愿在她跟前顯一點(diǎn)疲倦頹喪的樣子。
她怕這孩子無措擔(dān)憂,豈知這孩子比她想的要性烈許多,渾身是刺,劃得她心口鮮血淋漓。
藺清潮掩住眼睛,低聲道:“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兩人正說話,一名弟子急急忙忙跑過來,向兩人道:“宮主,長老,不好了!”
“怎么了?”
“子歸姑娘不知怎么發(fā)了急病,倒在地上十分痛苦,可她又不準(zhǔn)我們近前察看,將我們都趕了出來。”
兩人臉色一變,連忙過去,一進(jìn)院子,便看到幾名弟子圍在房前。
藺清潮走過去,只見門扉緊掩,她推了一把,門落了門閂,推不開。
她一運(yùn)內(nèi)力,將門閂震斷,推門進(jìn)去。
迎面一只茶杯飛過來,她側(cè)步躲了開去。
“滾出去,都滾出去,不許進(jìn)來!”
藺清潮對宮商說道:“師兄,你帶弟子們都出去罷,將覺音請來�!庇X音是七弦宮門人,頗懂醫(yī)道。
“好。”
眾人離去。藺清潮向清酒走過去。清酒蜷在地上,額上青筋都出來了,臉上通紅,唇色慘白。
她體內(nèi)蠱發(fā)了,原是隔一年多才會發(fā)一次,所以身上沒有帶藥,本來記著日子,但這次好像比上次提前了一些,因而這般猝不及防。
“出去,不要過來!”她像只受傷的幼獸,對身旁一切都抱有敵意。
藺清潮走到她身旁,不顧清酒推拒,將她抱在懷里,輕輕撫慰:“肆兒,好了,肆兒,沒事了,姑姑在這里�!�
“姑姑在這里。”
清酒掙了兩下,撐不住,在她懷里壓抑的哭了起來:“姑姑,他們殺了爹,爹死了,他們都還不放過他,將他斬首,娘就倒在他身邊,身體冰涼,姑姑,他們不是人……”
藺清潮心疼的窒息,她知道清酒是從廝殺場中逃出來的,必然看見過一些事,卻不知道她看的那樣仔細(xì),將一切都瞧在了眼里。
藺清潮將她抱到床上,一遍遍安撫她,覺音過來時(shí),她也沒有放開她。
覺音把過脈后,眉頭緊皺,沉吟一番,嘆了一聲,才開了兩幅強(qiáng)藥,喂清酒喝下去,讓她昏睡了過去。
清酒睡的不安穩(wěn),藺清潮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問詢覺音病況。覺音將癥狀告知。
清酒未服鬼門解藥,醒來之后,仍是難受,睜眼之初,覺得手上握著東西,順過去一看,卻是藺清潮的手。
那雙手很柔軟,手掌上有薄薄的繭,只是握著便覺得踏實(shí),春風(fēng)徐徐,竟也能一時(shí)忘掉身子的疼痛。
直到藺清潮喚她,擔(dān)憂的望著她:“肆兒,你為何不告訴我你入了鬼門?”
藺清潮之前便有懷疑,清酒知道這次蠱發(fā)就瞞不住了,便不再隱瞞:“我沒想好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