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太長時間的睡眠讓思緒變得綿軟遲鈍,他的腦海有些混亂,心中還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事情為何會發(fā)展到如此地步,或者說是不愿接受自己作為雌伏者被「開苞」的事實,一時之間被不真實感充斥。
他把自己更深地縮進被窩里,借以躲開撫摸,眼神卻是動也不動,懵懵地回望鬼王。
時崤卻不依不撓,挑挑眉,大手不緊不慢地追了上來,稍微拉下被子邊緣:“敢反抗了?現(xiàn)在又不怕本座了?”
他拍拍宴江的臉,帶了些輕佻的打趣在里頭。
只不過宴江本性窩囊,向來沒有膽識,也不知是不是主觀臆想,還是從中讀出了警告的成分。
慌張竄上心頭,身體先于大腦一步,竟用下意識臉頰去蹭對方的手,仿佛已經(jīng)無比習(xí)慣這個討好的動作——在他昨夜許多次的求饒中。
臥房中有一瞬間的寂靜。
宴江蹭完,才對自己的反應(yīng)覺出一股難以置信,尷尬與懊悔姍姍來遲,可木已成舟,見鬼王頗為自然地受了這個示好,也只能硬著頭皮告罪:“小的不敢�!�
喉嚨干渴得厲害,帶出的音色沙啞軟綿。
他遲鈍地想起自己是該坐起來的,在被窩中挪了挪,想用手撐起身體,卻不想連這點力氣都沒有,尤其肩膀、腰椎以及雙腿都酸痛得厲害,一動,關(guān)節(jié)就像生了銹一樣僵硬發(fā)澀,只勉強側(cè)過了身,就已經(jīng)是極限。
時崤在一旁見了,無奈嗤笑:“弱不禁風(fēng)�!�
但還是伸了手去扶,把人半抱起來,靠在自己身上,將一杯溫水遞給他。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那是鬼王專用的白玉杯,比起宴江慣用的破竹筒要重上許多,他想接,五指卻哆哆嗦嗦地半天也握不住杯身——
這雙漂亮的手昨夜被時崤強行拉去泄欲,因著是第二次,時間格外持久,以至于休息了一夜,手腕還是酸軟無比,簡單的持握都沒有力氣。
于是這杯水最后是由鬼王親自端在手中,一口一口地喂到宴江嘴邊。
撲哧撲哧——
咽下最后一口溫水的時候,竟有熟悉的振翅聲迎面而來,宴江錯愕抬頭,便見一只黑鴉從外廳飛進臥房。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戶打在臥房門口,那鴉恰好穿過這束陽光,背上漂亮的黑羽反射粼粼金光,穩(wěn)穩(wěn)落定在鬼王肩上,而后突然爆炸成一團黑霧,以極快的速度鉆入鬼王身體,瞬間無影無蹤。
宴江臉色一白。
卻不是那么地怕這黑鴉,而是昨夜的恐怖突然被勾起,他突然間又被拋進了那個怎么跑都到達不了的目的地,死亡步步緊逼的沼澤中。
人間在眼前變成煉獄、亡魂潛伏在黑暗中竊竊私語,偏生什么都看不見,光是害怕與絕望,就足夠把一個人的精神徹底摧毀。
只是回憶,都叫他渾身止不住地抖。
鬼王察覺到了,雙手環(huán)上來,向他提供了一個似乎可以避險的巢穴,宴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微微側(cè)身,主動縮進了這個沒有溫度的懷抱。
“宴淮之當年能爬上高位,全憑那份連功將都敢殺的膽識,可阿浮這般膽小,日后該怎么重振宴家輝煌?”
嘴上這么說,時崤心里到底還是對人類這份因膽小而生出的依賴受用非常,自然不吝嗇一些溫和的安撫。
他愛不釋手地把人類緊緊摟在懷里,低頭去蹭蹭宴江,“這么乖,太祖叔可不舍得你出意外,接下來也斷然會保護好阿浮的,不怕�!�
宴江緊閉雙眼趴在他的懷里,沒有動。心緒漸漸平復(fù)下來,難得有片刻的清靈,便從這話中抓取到了什么關(guān)鍵。
——昨夜之事,宴江一直以為那是鬼王刻意做出來戲耍他的戲碼。
畢竟鬼府中的那些權(quán)力爭斗人類一概不曉,出于一貫的思維也好,鬼王所展現(xiàn)出來的能力也罷,他向來認定鬼府之王掌控所有的鬼魂亡靈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模拖窕实壅瓶靥煜掳傩漳菢印?br />
可鬼王現(xiàn)下這句話,明說了昨夜是非他計劃內(nèi)的「意外」,并且「接下來」還……
宴江突然想起昨夜對方救下自己時,曾放出黑鴉去與那些東西搏斗。驚恐抬頭,由下而上去看時崤:“是、是我惹禍了嗎?”
距離太近,鼻尖不小心擦過對方的唇,有些濕涼。
“自然不是�!睍r崤笑笑,坦然搖頭,這一回倒好心地沒有故意嚇他,“你身上染有本座的氣息,歸根到底,它們是沖著本座而來。”
“可大人……不是鬼府之首嗎?”
“誰都覬覦的位置也沒那么好,本座可是被捅了一刀才逃到人間來的,它們找本座,是要滅口篡位呢。”時崤不緊不慢地答。
他并不覺得這是恥辱,也絲毫不會為日后擔憂,之前不曾提起,只是覺得區(qū)區(qū)一個人類沒有知道的必要,眼下既然說到了,倒也沒有刻意隱瞞,他拉起宴江的手放到自己的腹部,“先前不是看過嗎,這里被刀攪了個大洞,夜夜流血不止�!�
宴江臉上便露出了極其明顯的驚訝,盯著那處沒有任何疤痕的光滑皮膚看了好一會兒,才訥訥道:“大人已經(jīng)痊愈了。”
至少一個月前,從鬼王頭一次同他坦誠相待時,便已經(jīng)好全。
“怎么?輪到你嫌本座惹禍,想趕我回地府了?”
“不……不是的�!敝皇且痪浯蛉ぃ缃瓍s似被戳中心思一樣,莫名地有些心虛,否認得毫無底氣。
說不上嫌,可他是真的怕極了鬼王,以及鬼王帶來的其他亡魂,哪怕沒有昨夜,他也確實日日都在盼著對方離開的那一天,所以鬼王的打趣,其實并沒有說錯。
“真狠心,本座鬼體里頭可還是傷著的吶,難怪世間都說負心多為讀書人�!�
時崤涼涼地感嘆,更多的是故作姿態(tài),心中并不那么在乎書生的意愿。
他又收緊了手臂,輕輕吻上宴江的脖側(cè),鼻翼一抽一抽地開合,深深嗅聞人類身上自帶的魂香:“不過看在阿浮是一味「良藥」的份上,在本座回到地府之前,定會好好待你。”
“什么是——”什么是良藥?
疑惑還未來得及問出口,卻被外來的動靜打斷。
這座偏僻簡陋、鮮少有人愿意光顧的破草屋突然被敲響了木門,伴隨規(guī)律而不失禮貌的叩門聲,一道屬于年輕人朝氣十足的聲音穿透土墻傳來。
“請問這里是宴浮生的住所嗎?在下蔡立德,特來拜訪昔年同窗�!�
二十七
宴江驚訝看向鬼王,卻見對方皺起眉,一抹鬼氣脫手,無聲無息地順著墻角溜出去。
片刻后,時崤面色重回平靜,松開雙臂,把他從懷中扶起:“無礙,去見客吧。此人先前與阿浮在驛站偶遇,本座已經(jīng)抹掉了他的記憶,你只當那夜不存在便是�!�
他的手一揮,前廳的一切裝潢盡數(shù)消失,重新露出窮困潦倒的本來面目。
門外的敲門聲還在繼續(xù),宴江穿上外衣,看看外頭,又看看鬼王,欲言又止。
時崤見狀便彎下腰,握住宴江細白的腳脖子放到自己膝上,撿起床邊擺著的鞋,親自給他穿,“還有,別起不該起的心思。”
話分兩頭,門內(nèi)反常的氣氛瘋狂席卷,此時站在門外的蔡立德也是惴惴不安。
他在外游學(xué)多年,早對童年生活過的錦縣陌生非常,花了數(shù)日才一路打聽到這里來,即將面對經(jīng)年未見的同窗,他是既期待,又害怕對方對這段竹馬之情已經(jīng)生疏。
門敲了許久,都沒有人應(yīng)答,直到熱切的心情將將要熄滅,手都往回收到一半,眼前這扇破舊的木門才緩緩敞開。白衣書生站在不甚明亮的屋內(nèi),神情有些遲疑:“閣下是……蔡立德?”
昔年清明的眼睛里如今只剩呆滯和疲憊,但他的面容還是未變。
眼角與鼻頭都有些圓,是自小就被他人取笑「不會有大作為」的面容,但在蔡立德看來,卻是親和的最佳典范。
“浮生,真的是你�!倍虝旱哪郎�,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朝宴江作揖。
見禮、客套、迎人入屋。倆人在舊得毛邊的圓桌旁坐下,一干敘舊與先前在驛站的那夜相去不遠,唯一的差別便是蔡立德更熱切了些,而宴江疲態(tài)濃重,反應(yīng)稍平。
恰好昨夜的確有雨,他便借口自己微感風(fēng)寒,蔡立德深信不疑,甚至反客為主地想要把人扶回房中休息。
鬼王可是還待在臥房里頭,宴江心中一個激靈,強打起精神,擺擺手:“多謝蔡兄關(guān)心,不過睡太久精神難免頹萎,我們多年未見,坐著敘敘舊也是好事一件。”
也幸得昨夜鬼王只真槍實彈地做了一次,他雖疲憊了些,身體倒沒太多不適。
“也是,是我疏忽了�!辈塘⒌碌男θ菸⑽⒌讼聛怼D_步卻不知怎的有些挪不開,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重新拉過椅子,坐到宴江身邊。宴江應(yīng)了一聲,空氣便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蔡立德低低地嘆了口氣,在安靜的環(huán)境中格外明顯:“浮生,你我之間是竹馬之誼,不該如此生疏。”
比起宴江的內(nèi)向,蔡立德自小都要更直接大膽些。他垂著眼,沒有掩飾臉上低落的神情,雙手握拳放在膝上,把衣擺捏出幾道皺褶——
這衣服是前些日子才裁的新衣,他一直沒舍得穿,直到今日要來見宴江,才歡歡喜喜地換上。
也是一襲白衣,袖子與下擺都繡上精美的藍色云紋,襯得人風(fēng)雅修長,俊雅翩翩。
或許正是因為拉滿了期待,所以才太過容易有落差。
“立德,你別多想�!钡降资窃谕晃环蜃酉ハ聠⒚傻�,即使分開多年,有些自小的東西還是保留著,宴江不會不懂他的意思,調(diào)動力氣勉強拉出一道淡笑:“我只是太過驚訝,一時沒能反應(yīng)過來�!�
稱呼從「蔡兄」改回「立德」,是親近的意思。蔡立德這才好受了些。
宴江:“畢竟當年分別時我們還年少,彼此都沒有留下地址,我沒有想到過你會突然找到這兒來。”
“不突然,我也是尋了好一些時日�!辈塘⒌率�,便干脆把這一路打聽的過程大概說了一遍。
他坐直了腰桿,微微傾身湊近宴江,目光里除了真摯,還夾帶了幾絲傷感:“我來找你,也非一時興起。浮生,分別再久,與你同窗的那幾年依然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父母皆在、不為柴米發(fā)愁,不知事的年少,的確是世間最為難得的無憂無慮�!毖缃灿行﹦尤�。
卻見對方搖頭:“不,不是因為年少,而是因為浮生你�!�
“搬去省城的時候我還小,新學(xué)堂的同窗排斥我是外來者,并不接納我,我日日想你,卻無法回來找你;
后來逃離家中掌控出去游學(xué),見遍山川海洋,認識五湖四海的儒士,也終究遇不到一個交心之友。”
“你相信冥冥之中有命運的指引嗎,浮生?我從北方出發(fā),一路跋涉回到西南,方一進到省城地界,就日日夢見與你重逢的情景。一次是巧合,兩次是思念,但數(shù)十次之后呢?”
話開了頭就再也止不住,蔡立德說到激動處,語速也加快不少:“我來找你,既是順應(yīng)上天的指示,也是因為再也無法壓抑自己心中的思念——”
卻突然瞧見宴江有些發(fā)白的臉色,急急頓住,一口氣提在半空中,半晌,像被戳破一般瞬間卸下:“抱歉,浮生�;蛟S對于你來說,闊別十余年之后說這些,該很是失禮吧�!�
他確實是過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了,如果再冷靜些,其實不難發(fā)現(xiàn)對方早在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jīng)走了神,臉上的不自然也并非因為他的自白。
宴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往臥房的方向瞄,心中莫名發(fā)慌,不為別的,就因為蔡立德所說的一進省城后就不斷做夢,細思起來,不正是驛站偶遇那夜?
可余光瞧到蔡立德低著頭的樣子,又確實于心不忍,只好拍拍他的手背安慰:“沒有失禮,能得立德掛念,我也心生歡喜。”
手心與手背短暫碰上,觸感溫熱,沒有一絲冰冷,反而叫宴江一時有些不習(xí)慣。
想要收回手來,卻沒想下一瞬,就被蔡立德反客為主地抓握在掌心。
“浮生啊……”蔡立德維持著有些垂頭喪氣的姿勢,抬起眼,那雙永遠清明通透的眼不知為何蒙上些許傷感,以及更多宴江看不懂的情緒。他壓低了聲音,似喚似嘆,“你不必勉強自己說這些�!�
“什么?”
“我知道你一定無法理解我的心情,我自己也是。在來時的路上還搖擺不定,可一見到你,就——”
啪——
一聲脆響兀然打斷了話語,兩人同時轉(zhuǎn)頭,便見是那斜斜倚靠在墻角的掃帚被風(fēng)刮著倒下。
蔡立德像是突然驚醒,他猛地放開宴江的手,身體后仰,坐直到自己的座位上,眼中的情緒也重新藏進了最深處。他深深地呼吸幾口,強迫自己平復(fù)方才沖動的心情:“抱歉……”
宴江卻只覺得他怪異,悄悄把手藏進袖子里:“為何又道歉?立德,你是不是有事想說?”
“是,也不是。”蔡立德含糊其辭,避開宴江探究的目光,看向窗外。
他來時已是午后,一番敘舊下來,太陽已經(jīng)差不多要往下挪了,外頭的天空微微發(fā)橘。
“浮生,天色已晚,你還病著,我也一路疲乏,本不該打擾這么久的。這段日子我便在愛梅鄉(xiāng)住下,等你我都休息好了,再好好敘舊,可好?”
宴江自然也是疲憊的,遲疑地點點頭:“也好……”
立德便站起身來。沒叫病人起身送客,他自己逃跑般疾走兩步,拉開虛掩的破門,又在跨出門的前一刻生出某些不安,再次回頭確認:“那,一言為定,我改日再來�!�
“浮生隨時恭候�!�
二十八
破舊木門被小心帶上,昏暗與沉寂重新籠罩屋內(nèi)。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宴江疲憊地卸下力氣,腰身酸軟得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整個人軟綿綿地往后倒。
撤去鬼王弄來的奢華家居,他原本的家中連張帶靠背的椅子都沒有,這一倒,預(yù)想中是要連人帶凳子一起摔到地上去的,肩背卻意外地在半空中被一股冰冷的霧氣托住。隨后,一個懷抱湊了上來。
“就這么往后倒,是在等本座抱你嗎?”
只是宴江已經(jīng)一整都沒有進食了,身體又累又虛,此時被抱進懷里,除了一個不受控制的寒顫外,也調(diào)動不出更多的精力來應(yīng)付這個調(diào)侃。
他別無選擇地把重心往后靠,好稍微減輕臀腿間的負擔,側(cè)頭,滿臉愁苦地窩進鬼王懷中:“難受……”
時崤明顯一頓。雖然清楚人類沒有那個意思,但這樣的表情與語調(diào),怎么看都像是委委屈屈的訴苦,奇跡般地扎進他那顆不會跳動的冷硬的心里,酥酥麻麻,怪陌生的。
短暫錯愕過后,臉上反而換上笑容,時崤食指與中指并攏,在空中畫了個小小的法陣,體內(nèi)鬼氣便以某種特定的規(guī)律開始運轉(zhuǎn)。
片刻后,鬼體竟慢慢升溫,有了活人的溫度。宴江錯愕,下意識想要坐起身,被他一只手牢牢按��;
“你那小竹馬倒是給本座演了一出好戲�!睍r崤換了個姿勢,把宴江更穩(wěn)地攏進胸前,另一只手去抱他的雙腿,把人整個抱離了凳子,“若是他知道你這副樣子,其實是昨夜被本座做狠了……”
黃泥墻變成白漆壁,灰土地變成黑石板,眨眼間寒磣的家具已經(jīng)盡數(shù)消失,變回了來客前的氣派豪華。
時崤小走兩步,把宴江放進自己慣用的躺椅上:“應(yīng)該會屁滾尿流地逃出愛梅鄉(xiāng)吧?”
宴江瞪大眼睛,忙抓住手邊黑底紅紋的衣擺:“大人別!我……他只是個無辜之人�!�
“本座可不覺得。”時崤臉上浮出冷笑。卻也沒有甩開,反而順勢坐上寬大的躺椅:“憑他突然跑來,害我們阿浮吃不上飯這一點,就夠在地府接受百年審判了�!�
說著話,他兩指間黑霧繚繞,憑空便多了一顆狀似珍珠的東西,不容拒絕地喂進人類嘴里。
那東西沾了口水,瞬間就在宴江舌尖上化開,微甜,伴著溫和的熱意一路從喉管燒到胃里,再散到四肢。
大概是某種人間沒有的藥丹——宴江動動身子,極為明顯地感覺到身上難受的地方都緩解了許多,饑餓帶來的眩暈感也消失殆盡。
由此遲鈍地想到了什么,忙抬起右手來看,掌心哪里還有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甚至連疤痕都未留下。
固然來自地底深淵的力量永遠伴隨著恐怖與死亡,可不得不承認,它能辦到許多人類永遠在追求、卻做不到的事情。
他愣愣地對著自己的手看了好一會兒,把目光移向鬼王,從躺椅上坐起,對鬼王道謝:“多謝大人�!�
或許是潛意識里刻意的逃避,他忽略了自己為這傷口所「主動」付出的代價。
那唯唯諾諾的樣子有一種別樣的可愛,時崤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拉過那只手,尾指撓撓他白嫩的掌心:“這可是皇城里的太醫(yī)都無法做到的事,本座對你恩情之大,豈是一句謝便能搪塞?阿浮合該磕個頭才是�!�
宴江便當真老老實實地爬下躺椅跪倒在他腳邊。時崤也不攔著,坐進椅子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雙膝并攏,額頭輕輕觸碰地面:“大人恩情,宴江無以為報。”
心安理得地受下這端正的一拜,才彎下腰,就著蜷成一團的跪拜姿勢把他整個端抱到自己腿上。
“自然有得報�!泵髅鬟是那具鬼體,卻不同尋常的溫暖,肩膀?qū)捄�、胸肌結(jié)實,哪怕是半強迫的擁抱,也不會讓人類有除心理外的任何不舒適,“阿浮多跟本座親近親近,本座就歡喜得很�!�
說著,手掌毫不避諱地摸了摸人類的后腰,像是故意向人類提醒昨夜的云雨,給隱晦話語蒙上又一層曖昧的色彩。
宴江有片刻不自在的僵硬,答則不愿,不答又不敢,最后眼神只得不自然地飄向一旁,又拐回了先前的話題:“立德所說的夢……大人可知是為什么?”
“不為什么�!睍r崤卻并不在意,在他眼里,人類都是那樣不堪一擊,千篇一律,根本沒有資格讓他多花上半分心思,“或許是本座那時有傷在身,記憶洗得不夠徹底,又或者是他自己日有所思�!�
他抱著這人間中唯一算得上特殊的宴江靠進傾斜的椅背里,略外扒開對方領(lǐng)口,將臉埋進那溫軟的肩頸,陶醉地嗅聞那股越發(fā)勾人的魂香。
宴江敏感地縮了縮脖子,極力克制自己掙扎的欲望:“可是立德他……”
“沒有可是。”
再抬起頭,時崤臉色已經(jīng)恢復(fù)漠然。他稍微推開人類,語氣一旦平淡下來,便自帶了強勢的威嚴,是掌權(quán)者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是不是本座待你太好了,連規(guī)矩都忘了,嗯?”
宴江的目光瞬間便變得惶恐,指尖都哆嗦起來。大概是最初某些恐怖的記憶在心中扎根得太深,他無條件地害怕鬼王,一面結(jié)巴地告罪,一面無措抱上對方手臂,做出討好的親近。
但實際上,時崤并未真的翻臉,見嚇到自己的人類寵物,也只是挑挑眉,又重新緩和了語氣:“你這呆子哪來的膽子,勾了本座還不夠,要去勾引那樣的男人?”
“勾、勾引……”
時崤嗤笑:“區(qū)區(qū)人類,也敢對我的人起那種心思。本座已經(jīng)大度放他離去,阿浮若識時務(wù),就不該繼續(xù)提起他,打擾了本座雅興�!�
三言兩語,卻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把宴江砸得頭昏眼花。
他失神地與鬼王對視,臉上的難以置信維持許久,反應(yīng)過來后,面上逐漸褪去血色,變得蒼白。
主觀上,他斷然無法相信這個說法,可理智卻知道鬼王不會看錯、也沒必要對自己說謊,再回想方才立德一些列怪異行為,種種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立德于我只是兒時同窗……”也不知是在自欺欺人,還是向鬼王解釋。
時崤卻步步緊逼:“既然知道了,那阿浮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宴江不傻,他知道鬼王想要聽什么,閉上眼睛,內(nèi)心翻涌著不愿與不甘,意志力最后還是屈服于鬼王越掐越緊的手中。他小聲開口:“浮生只憑大人差遣,不與他人為伍�!�
時崤這才頗為滿意地收回威壓,把人類往上托了托,獎勵般吻上他的嘴。
又是長長的一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唇舌不再冰冷,這個吻溫和極,也纏綿極,沒有一絲半點的侵略性。
饒是宴江心理上再抗拒,卻還是不受控制地陷入這個繾綣的陷阱,搭在鬼王肩膀上的手攥進了他的衣物,似要推開,卻又不舍、沉迷。
兩個月來的強迫與調(diào)教,終于叫一個青澀的雛子也學(xué)會享受親吻。
窗戶大開,太陽羞于窺見這等畫面,日光敷衍地掃過草屋,很快便收歸遠去,天地間迎來了再平常不過的夜。
夜明珠也未亮起,讓兩個男子的親密變得更像是偷情,引誘生靈踏上倫理不容的禁忌。
可當雙唇分開的一剎那,這場錯覺也就碎了,一人一鬼之間,掀開和諧相處的幕布,本質(zhì)只有使用與被使用、命令與服從的關(guān)系罷了。
被取了兩分魂氣的宴江昏昏欲睡,時崤指尖勾起他一縷發(fā)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看向窗外遠處蠢蠢欲動的黑影:“地府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