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趙陸離的確壓不住新婚妻子。在她面前,他一次又一次感到無力、難堪、羞恥。而如今,這羞恥已達到令他五內(nèi)俱焚的程度。原來魏國的世家巨族均知道鎮(zhèn)北侯府的來歷,難怪父親當年無論怎么鉆營也入不了他們的眼,難怪就算自己拼死拼活掙來侯爵,也常常被人排擠輕視。逃奴之后,只要《世家錄》還存在,這個恥辱至極的名號就會永遠隱刻在鎮(zhèn)北侯府的匾額,甚至墓碑上。
思及此,他惡念叢生,竟想取出錦盒內(nèi)的書冊扔進火盆里。
“你想作甚?”關(guān)素衣先一步壓住盒蓋,徐徐開口,“燒掉我手里這本,你能燒掉別家典藏的嗎?尊貴源自血脈,更源自內(nèi)心,只要內(nèi)心足夠強大,縱使所有人都瞧不起你,你也能傲立于世。我拿出這本《世家錄》,并沒有貶損趙家的意思,我只是想讓你們知道,在折辱別人的時候,也是在折辱你們自己。圣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约憾加X得難以忍受的事,便不要強加給別人。你們趙家拿我的出身大做文章,我當時的心情,你們現(xiàn)在可能感同身受?如果一段婚姻,一個家庭,需要用‘你壓制我,我折辱你’的方法來維系平衡,那么距分崩離析已經(jīng)不遠了。誤會既已生成,便似破潰的傷口長滿腐肉,浸滿毒汁,光清洗并無大用,還得刮骨療傷,破而后立方可�!�
她將一把九曲連環(huán)鎖掛在盒蓋的扣栓里,用力壓緊,然后把銅制的鑰匙隔窗扔出去,吟語道,“九品中正制將被科舉制取代,而世家早晚也會成為歷史長河中的遺塵,不值一提。九黎族曾是我炎黃子孫的手下敗將,如今卻又入主中原,稱霸一方,可見時移世易,滄海桑田,連皇朝都不能恒久存在,更何況家族。我們理應摒棄掉血脈與種姓的偏見,也摒棄掉之前的誤解與怨恨,和和美?美,你愛我敬的過日子,這才是我真正的初衷。”
說完這番話,關(guān)素衣斟了兩杯熱茶,雙手平舉至眉峰,躬身道,“之前若有得罪之處,素衣在此向二位賠罪。如今鎮(zhèn)北侯府也是我的家,我自然想讓它蒸蒸日上,方興未艾,故此,更需大家同心同德,群策群力。正所謂‘王化出自閨門’,一個家族乃至于一個皇朝的興衰榮辱,有一半系在千千萬萬的后宅女子身上。然偌大一座侯府,如今竟聯(lián)起手來排擠甚至打壓主母,鬧得烏煙瘴氣,人心渙散,又何談一致對外?更何談保全族人,重振門楣?我性格耿直,有話說話,您二位若是覺得我做錯了,日后只管當著我的面指出,莫要積怨心中,鬧得家宅不寧。我當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為侯府打造一個安安定定的后院。咱們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旁人怎么看又有甚緊要?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茶杯就在眼前,正汩汩冒著白氣,看上去熱乎極了,也香醇極了。孫氏抹掉眼角的淚珠,這才接過兒媳婦的心意,一飲而盡。關(guān)氏刀子嘴豆腐心,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光明正大,爽直快意。她能剖開了,揉碎了,把內(nèi)心的想法和侯府的處境一一道明,可見是真心為大伙兒考慮。
反過來想,她若把《世家錄》藏起來,侯府永遠不會知道在別人眼中自己是個什么玩意兒,然后每每以天水趙氏嫡脈自居,惹得旁人恥笑蔑視,那樣就是對的嗎?不,只會讓侯府處境越發(fā)難堪而已。
孫氏伸出手,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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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誰誰
作者: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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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摸關(guān)素衣鴉青色的鬢角,嘆道,“你是個好孩子。關(guān)家果然會教人。”
母親都能想到的事,趙陸離只會想得更深。他滿心怨恨皆化為愧疚與感激,將茶杯放到一旁,悶聲道,“這杯茶我當不得,原該我給夫人賠罪才是。若夫人不說,我侯府現(xiàn)在還是個笑話�!痹捖湔酒鹕�,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大禮,這一句“夫人”竟叫得心甘情愿起來。
關(guān)素衣連忙避開,說了幾句漂亮的場面話。
跪在角落的眾管事被新夫人這張顛倒黑白的嘴震得目瞪口呆,分明是她故意給大小姐難堪,到最后竟成了侯府的恩人,也把自個兒的主母之位狠狠釘死。日后誰若是忤逆她,亦或損了她的威信,豈不成了擾亂侯府的罪魁,人人喊打?思及此,眾人誠惶誠恐地俯下?身,將額頭抵在手背上,以示對新夫人的敬畏。
反觀趙純熙,腦子已經(jīng)完全跟不上了。她只知道自己,乃至于整個侯府,都被關(guān)素衣貶得一文不值,然而爹爹和老夫人不但不發(fā)怒,竟又一次被她哄了回去,且還感激涕零,敬愛非常。她,她也太能說會道了吧?
娘親,你可把我害苦了!趙純熙先是懊悔不迭,轉(zhuǎn)而想到:若是這人入了宮,定能把皇上哄得團團轉(zhuǎn),反叫娘親失去寵愛。如此,倒是娘親有遠見,將她先一步弄來侯府。自己彈壓不住她,難道就不能找個幫手?
少頃,她竟埋著頭笑了。
☆、如簧
一腳把高高在上的侯府踩進泥里,又擺平了趙陸離和老夫人,關(guān)素衣這才坐回原位,徐徐道,“我大可以隱瞞侯府的來歷,不做這個招人嫌的惡人。然,日后府里都是我在當家,交際應酬、人情往來,總得料理清楚。正如文臣有文臣的派系,武將有武將的圈子,燕京這些有頭有臉的人家也各有其屬。世家自持血脈尊貴,素來只與實力相當?shù)氖兰医煌�,而出身寒微的新貴們亦十分排外。若是我不說破,鎮(zhèn)北侯府既入不了世家圈子,又近不得新貴圈子,天長地久,只會越發(fā)步履維艱�!�
“對對對,你說得對�!睂O氏連連點頭,語氣恍然,“你若是不說破,我到現(xiàn)在還想不明白,為何侯府每年送去天水趙氏的禮物都會被退回來,為何世家聚會從不帶上咱們,為何幾位家主、宗婦看見我和侯爺便調(diào)頭就走,卻是這個緣故。老侯爺當年怎么就不說清楚呢,害得咱們……害得咱們當了幾年的跳梁小丑�!痹捖�,孫氏已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趙陸離以手扶額,默然不語。他本就自尊心極強,只會比老夫人更難受,卻有口難言。
趙純熙似乎想到什么,臉色變得十分蒼白。
關(guān)素衣瞥她一眼,繼續(xù)道,“日后咱們得找準侯府的位置。世家的圈子,咱們非但不能往里擠,還得離得遠遠的,朝堂新貴倒是可以適當結(jié)交,卻也不能越界。還是那句老話,我不追問你們侯府被皇上厭棄的緣由,你們也別搪塞我,許多跡象已經(jīng)表明,侯府恐怕已被皇上記了一筆,也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清算,故而行事還需低調(diào)謹慎,莫當出頭的椽子。”
孫氏大為贊同,“素衣說得很是。純熙,聽說你最近收到很多帖子,把能回絕的都回絕掉,不能回絕的將人請到府里來,讓你母親幫著掌掌眼,別學那些攀龍附鳳的商家女,撿著一條大腿就想往上抱,丟不丟人?”
趙純熙被這番指桑罵槐的話弄得又羞又惱,卻不好發(fā)作,只能委委屈屈地應了一聲。想起以往的聚會,自己總是被世家千金和勛爵貴女排擠冷待,她總認為是父親不掌實權(quán)、母親下落不明的緣故,現(xiàn)在才知竟是因為出身。她堂堂鎮(zhèn)北侯府的嫡長女,竟也會因出身而被人輕賤,難怪娘親當年寧愿拋夫棄子、骨肉分離,亦要入宮為妃。
關(guān)氏嫁入侯府才幾天時間,趙純熙卻覺得像是過了幾年,只因她太知道怎么撕開別人的臉皮,摳爛別人的傷口,再灑上一把又一把鹽,叫人痛不欲生。然而她更擅長把別人的痛苦怨恨轉(zhuǎn)化為感激涕零,這一手顛倒黑白極其可怕。
性格耿直?這話恐怕只有爹爹和老夫人才會信!思及此,趙純熙心口一陣憋悶,偏在此時,又聽關(guān)素衣柔聲說道,“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咱們?nèi)蘸箨P(guān)起門來過日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團團圓圓便好。我性格耿直,故而常常得罪了人還不自知,日后還需大家多擔待。昨日望舒被打,我未曾勸阻,熙兒因此誤會我狠心,今日我便說一句掏心掏肺的話,對侯爺這一雙兒女,我實在是……無法視如己出。”
啥?你說啥?是不是老身聽岔了?本以為兒媳婦會說一些貼心話,卻沒料后邊來了個巨大的轉(zhuǎn)折,驚得孫氏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
趙陸離遲疑道,“你是不是多說了兩個字?”按常理來論,剛過門的繼室不該對夫君信誓旦旦地表決心,說定然會把繼子、繼女視如己出嗎?怎么關(guān)氏反其道而行之?但他并未急著生氣,料想關(guān)氏還有未盡之語。
趙純熙眸光微閃,定定朝上首看去。
關(guān)素衣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熱茶,續(xù)道,“我今年十八,熙兒十三,望舒轉(zhuǎn)過年就十一,我們歲數(shù)相差不大,以母子相稱著實怪異,且十分不習慣。再者,感情都是處出來的,我才剛過門沒幾天,非說如何如何喜歡二位,如何如何一見如故,情投意合,你們信嗎?反正我是不信的。然,不管今后我們能不能合得來,能不能傾心相交,我都會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你們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但我祖父的聲譽擺在那里,身為帝師,理當事必躬行、為人表率,仁義禮智、忠信孝悌,斷然不可悖逆,否則難當大任,更無顏面君。故此,我也不會墮了祖父的名頭,給我關(guān)家光焰萬丈的文臺抹黑。我會給熙兒找一戶好人家,亦會告訴望舒該如何走上正途,至于我們?nèi)蘸竽懿荒苡H如母子,這個還得看緣分�!�
雖然這話委實有點直白,在趙陸離和孫氏聽來卻順耳極了。關(guān)氏的確年紀尚小,又無生育,不可能一下子代入母親的角色。她若一過門就佯裝賢惠大度、溫柔慈和,反倒叫人猜忌,不如眼下坦誠相告來得入情入心。
孫氏對這個兒媳婦滿意的不得了,笑意連連地道,“有緣分,自然有緣分,要不你怎會成為我趙家的媳婦呢?純熙,日后好好孝順你母親,知道嗎?”
趙純熙除了憋屈的應是,竟無旁的話可說。關(guān)素衣太懂得交流的技巧,欲揚先抑,融情于理,能把人瞬間惹怒,又能立刻撫平,末了還被深深觸動。關(guān)家不愧為文豪世家,嘴皮子和筆桿子一樣,一等一的厲害!
憋屈著,憋屈著,一早上就這么過了。關(guān)素衣辭別眉開眼笑的孫氏,與趙陸離和趙純熙一塊兒去探望臥床養(yǎng)傷的趙望舒,身后跟著一溜兒管事,看上去排場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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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望舒昨晚被父親的話嚇住了,對待繼母竟存了幾分小心翼翼。其實他本性不壞,就是耳根子軟,容易被人利用。上輩子他之所以陷害關(guān)素衣,有趙純熙和葉繁在其中攛掇,也不乏朝堂上的一些紛爭,恰逢其會之下當了別人手里的槍,臨到頭自己也折成兩段。
這輩子他還小,關(guān)素衣自然不會傷害一個孩子,但像上一世那般真心教導,處處回護,卻是不能了。又說了一番漂亮的場面話,輕易得到趙望舒的好感,關(guān)素衣領著一群管事回到正房。
趙純熙找了個借口將趙陸離拉走,免得他被繼母籠絡去,竟透出些嚴防死守的意思。
關(guān)素衣對此十分感激,讓明芳去廚房燉一盅王八湯給侯爺和大小姐送過去。
眾位管事齊齊整整地站在廊下。正房正廳內(nèi),四扇雕花朱漆大門敞開著,氣質(zhì)端嚴,面容華美的新夫人高高坐在上首,不緊不慢地把人一個一個叫進去稟事,不拘采買、入賬、出賬、交際往來、瑣碎事務,均處理地井井有條、滴水不漏,那手段,比老夫人還嫻熟高桿。
本就對她又敬又畏的管事們,這下更是心服口服,不敢再鬧半點幺蛾子。
送走冷汗淋漓的眾位管事,明蘭這才氣呼呼地說道,“小姐,趙家竟是逃奴之后,他們騙婚!左家、仲家、關(guān)家、可都是鼎鼎有名的文豪世家,趙家怎配?”
“逃奴?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九黎族戰(zhàn)敗后也做了炎黃部落的奴隸,為子孫后代計,族長不得不帶著族人逃往深山密林避世而居,如今一千多年過去,卻最終成為中原霸主。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血脈里的這點尊貴,早已經(jīng)不時興了。日后休要再提什么家世不家世,出身不出身的話�!苯裆鲜侄螐姍M,性格霸道,素來不喜世家掣肘。這天下只準姓霍,世家的昌盛與輝煌行將成為過去。
未盡之語,關(guān)素衣并未與小丫頭多說,只讓她把《世家錄》放入箱底,日后莫要再拿出來。上輩子,她將這本書小心翼翼地藏好,不敢讓趙家任何人翻閱,生怕折了他們顏面,傷了他們自尊。交際應酬時,她從不允許趙純熙和趙望舒與世家子弟往來,以免自取其辱,卻被他們誤解為黑心黑肝,故意阻撓二人前程。
她偷偷取消了每年都要送往天水趙氏的年禮,改為資助育嬰堂,卻被葉繁告發(fā),落得個貪墨夫家財產(chǎn)的罪名,幾度被逼至死境。
她掏心掏肺,盡心竭力,換來的只有漫罵與迫害,而今她狠狠把趙家往泥里踩,這些人卻對她感激涕零,信任有加。人啊,就是這樣,你的默默付出他們只會視而不見,你光說不練弄一個花團錦簇的假把式,他們反而被迷住了。
可笑,可悲,可嘆!關(guān)素衣連連搖頭,為曾經(jīng)的自己惋惜。
明蘭見她心情不好,連忙轉(zhuǎn)移話題,“哎,奴婢不提了。奴婢聽說一件新鮮事,您要不要聽聽。”
“什么事?”關(guān)素衣興致不高。
“有一個叫徐廣志的儒家學者接連給十位法家名士發(fā)戰(zhàn)帖,邀他們在文萃樓辯論。如今外面早已傳的沸沸揚揚,都在討論誰輸誰贏。那徐廣志口氣極大,竟說法家名士贏一場算全勝,他輸一場算全敗,自當遠走燕京,永不復回。”
“哦?他真這么說?”關(guān)素衣猛然抬頭朝小丫頭看去。
明蘭驚了驚,繼而慫恿道,“辯論明日就開始,連續(xù)十天,一天一場。小姐,咱們也去看看吧?”
“好,自然要去!”關(guān)素衣以手扶額,暗暗忖道:這徐廣志果真急功好利,上次沒能抓住出人頭地的機會,這次竟硬生生造一個。此事若是鬧大了,定會引起上頭注意,他是想入仕想瘋了。
☆、舌戰(zhàn)
因徐廣志意在揚名,故而暗地里遣人將辯論會的消息散播出去,還請了許多文豪、名宿前來觀戰(zhàn),順便為自己造勢。
翌日,等關(guān)素衣匆匆趕到文萃樓時,里面早已擠滿了人,所幸她未雨綢繆,昨日傍晚便花費重金定了二樓靠圍欄的一個雅間,否則這會兒恐怕連插腳的地兒都沒有。
瞥見關(guān)老爺子和關(guān)父也坐在大堂內(nèi),她連忙扶了扶冪籬,又攏了攏黑紗,省得被他們認出來。
“喲,客官您總算來了�!钡晷《c頭哈腰地迎上來,歉然道,“客官您看,今兒咱們店里人滿為患,掌柜又說不能往外趕客,所以全給納了,如今別說坐的地方,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二樓那些雅間也都拆了,換成圓桌,您若是不介意就上去與人湊合一下。您若是介意,咱們就把定金退給您�!痹捖渲钢䴓�,語氣變得格外殷勤,“其實也不礙著什么。您瞅瞅,大伙兒都是這么湊合的。再者,您的訂金咱們?nèi)鐢?shù)奉還,茶水和點心錢給您打八折,另外奉送一道下酒菜,您看怎么樣?”
關(guān)素衣抬頭一看,不免暗暗吃驚。燕京的人也太閑了,竟把偌大一座文萃樓擠得快爆滿,不光一樓大廳人山人海,二樓也是比肩擦踵,熱鬧非凡。二樓的雅間都是用屏風隔出來的,掌柜嫌它太占地方,這會兒已全部撤掉,放眼望去只看見圍欄上趴滿了人,黑壓壓一片。
此時徐氏理學還未盛行,故而男女大防并不太重,有那盛裝打扮的貴女也與別人拼一個桌,更有幾個九黎族的少女穿著男裝,大大方方混跡在人群中暢所欲言。
關(guān)素衣并不是矯情的人,很快就同意了,低垂著頭往上走。
二樓靠角落的位置,一名身材頎長,容貌俊美的男子正斜倚在欄邊,手里拎著一個小巧精致的酒壺左右晃蕩,神情悠閑。察覺到店小二領著一位頭戴冪籬的女子擠入店門,且頻頻朝自己這個方向看過來,他不由挑眉笑道,“關(guān)老爺子的寶貝孫女竟然也來了。還記得她嗎?那是你無緣入宮的昭儀娘娘�!痹捖鋸暮砂锾统鲆涣L茨局瞥傻姆鹬椋旬斠宦暼舆M托盤。
聞聽這話,與他同來的高大男子也走到欄邊俯視,“她戴著冪籬,你怎知道是關(guān)老爺子的孫女?”
俊美男子不答,只點了點腰間的荷包。高大男子似乎冷哼了一聲,又似乎毫無反應,大馬金刀地坐回原位,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最終還是俊美男子憋不住了,好奇詢問,“聽說關(guān)素衣容貌傾城,才華絕世,性情也格外溫婉賢淑。這么好的女子,你怎舍得讓給趙陸離那個慫貨?”話落又從荷包里取出一粒佛珠扔進托盤。
高大男子撩了撩眼皮,語氣散漫,“我曾見過她一次,相貌沒看清,口才倒是挺好,與大多數(shù)女子比起來算是有幾分見識。但她畢竟是關(guān)齊光的孫女,我怕是無福消受。整天聽關(guān)齊光談什么仁義道德已經(jīng)夠煩,而他孫女的口舌更為鋒利,若是回到后宮還要再聽一遍,我牙齒都會酸掉。難怪你管儒家學者叫酸儒,原是因為這個,我總算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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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男子按揉眉心,似乎有些頭疼�?∶滥凶永市ζ饋�,表情很是幸災樂禍。
說話間,守在外圍的侍衛(wèi)稟告道,“大人,店家?guī)Я巳藖砥醋�,說這個位置是那人早就訂下的,您看……”
俊美男子并不答話,只用指節(jié)敲了敲圍欄。侍衛(wèi)心領神會,擺手讓店小二靠近。
關(guān)素衣仔細觀察先自己而來的茶客,雖面上不顯,內(nèi)里卻微微一驚。萬沒料到,與她共拼一桌的人竟會是秦凌云。
秦凌云現(xiàn)在只是個淡出朝堂的鎮(zhèn)西侯,似乎與趙陸離處境相當,但在將來,他會成為圣元帝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亦會成為聲震九州,臭名遠揚的魏國第一酷吏。他是法家學派的代表人物,不但辯才無礙、聰明絕頂,且還手段老辣、心機深沉,專為圣元帝排除異己,鞏固皇權(quán),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
關(guān)素衣死時,這人正與徐廣志斗得天昏地暗,也不知最后誰輸誰贏。上輩子,死在他手里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因此得了個活閻王的稱號,可說是人人懼怕,但在關(guān)素衣看來,他只是個愛而不得的可憐人罷了。
說起來,秦凌云的悲劇與她的遭遇還有那么幾分相似。他早年失祜失恃,兄長又體弱多病、藥石不斷,能平安長大,多虧了他的嫂子。他嫂子李氏比他大五歲,嫁入一貧如洗的秦家后不但要照顧夫君,養(yǎng)育小叔,還要耕田犁地,種植莊稼,日子過得實為不易。但她從來不怨天尤人,也不心灰氣餒,雖說沒幾年就守了寡,但到底把小叔平平安安地養(yǎng)大了,還出錢供他習文識字。
秦凌云是個知恩圖報的,待李氏十分親厚,卻因少年意氣,惹怒了當?shù)匾晃缓兰潱槐七h走他鄉(xiāng)。但他與趙陸離一樣,頗有幾分運氣,竟無意間與圣元帝結(jié)為莫逆,從此棄筆從戎,揭竿而起,誓要打回老家報仇。他逃走時不忘帶上李氏,兩人相依為命,同生共死,久而久之竟?jié)u生情愫。起初李氏礙于倫理不敢答應,后來終被他誠心打動,準備改嫁。
結(jié)果,就在二人快得償所愿的關(guān)頭,徐氏理學忽如一陣妖風刮來,將他們的好事攪合了。這還不算,李氏宗族的族長是個老儒生,受徐氏理學的影響極為深重,竟把李氏騙回去,私自沉了塘。等秦凌云收到消息跑去救人時,只得到一具冰冷僵硬的尸體,那痛徹心扉的感覺非常人難以想象。
打那以后,秦凌云就與李氏宗族、天下儒生,甚至徐廣志對上了,性情變得越來越暴戾。關(guān)素衣死的比他早,卻能預見他的結(jié)局,不過八個字而已――萬念俱灰,玉石俱焚。
因二人同病相憐,且此時的秦凌云還未痛失所愛,性情大變,故而關(guān)素衣并未回避,緩步走過去見禮,“關(guān)氏素衣貿(mào)然前來叨擾,還望海涵。敢問閣下是?”
秦凌云并未答話,轉(zhuǎn)而去看站在自己身邊,假裝侍衛(wèi)的高大男子。男子代為答道,“秦凌云�!�
“原是鎮(zhèn)西侯,久仰大名�!标P(guān)素衣再次拱手,見店小二欲將一扇屏風搬過來,橫放在二人之間,于是擺手道,“不用了,只把它擺在那處,隔絕了旁桌視線就好。我們認識�!�
店小二連忙把屏風擺在她指定的位置,拿到賞銀后歡天喜地地走了。此處本就是最靠墻的角落,用屏風一擋便隔絕了圍欄那頭所有人的視線,自成一個空間。
感覺四周清凈許多,關(guān)素衣才緩緩落座,而后瞥了高大男子一眼,心中略有計較。秦凌云身高八尺,體格健壯,但他的貼身侍衛(wèi)卻比他還要高出半個頭,且蓄著一嘴濃密的絡腮胡子,胸前與上臂的肌肉鼓鼓囊囊,紋理起伏,把黑色的常服撐得幾欲爆裂,一雙星眸深不可測、暗含煞氣,應該是個血雨腥風中慣常來去的高手,再觀他刀削斧鑿的深刻五官,必是九黎族人無疑。
上輩子就聽說秦凌云身邊有一位武功了得的九黎族侍衛(wèi)保護,關(guān)素衣把人與印象中的模子一扣,除了暗道此人氣勢太盛之外,倒也沒怎么多想。兩人憑欄而坐,朝下看去。
關(guān)素衣指著站在高臺上的徐廣志,篤定道,“你若是不出馬,法家必敗無疑�!�
喲,一來就開始叫板,不愧為關(guān)老爺子的孫女。秦凌云挑高一邊眉梢,似有不滿。站在他身后的高大男子嘴唇微合,卻也未開口。
關(guān)素衣搭了幾句話,見秦凌云總是嗯嗯啊啊的敷衍,亦或者點頭搖頭,一字不吐,心中已有思量,又瞥見托盤里的幾顆佛珠,終于恍然道,“你在修閉口禪?”
秦凌云表情驚異,仿佛在問她如何知曉。關(guān)素衣這回也賣了個關(guān)子,擺手笑而不語。這件事,她上輩子曾聽旁人議論,若是沒看見佛珠,差點給忘了。想來,秦凌云這會兒已經(jīng)向嫂子表白過,卻遭到對方嚴詞拒絕,且口口聲聲讓他日后休要再提。秦凌云心中痛苦絕望,卻不肯讓嫂子為難,于是開始修閉口禪。
俗人修閉口禪哪有那么容易,一不小心就破了戒,所以他給自己準備了一個荷包,里面放上一百顆佛珠,每說一句話便取出一粒,待荷包掏空,便是殺了他也不會再吐半個字,起初一天一百句,堅持半年后減為一天十句,終在一年后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啞巴。
李氏對他并非無情,哪能見他如此折磨自己,苦勸無果后只得應了他的奢求。然,奢求終是奢求,注定無望。憶起前塵舊事,關(guān)素衣不免傷懷,所幸黑紗遮住了面頰,才沒讓秦凌云看出端倪。
默然無語間,辯論開始了。站在高臺上的徐廣志拿起毛筆,在一塊巨大的木板上寫下四個字――法古循禮。
儒家主張法古循禮,而法家主張不法古,不循今,基于這一點,二者的思想是完全對立的。由此可見,這就是今日的辯論主題。閑坐飲酒的秦凌云露出沉吟之色,他的貼身侍衛(wèi)用沙啞渾厚的嗓音說道,“這個題目倒是有點意思�!�
關(guān)素衣以手扶額,兀自思量,只恨自己為何是關(guān)齊光的孫女兒,否則便能代表法家下去與徐廣志舌戰(zhàn),定要毀了他位極人臣的春秋大夢不可。
☆、入迷
徐廣志這人雖然急功近利,思想狹隘,但嘴上功夫卻極為厲害,且學識很淵博,辯論剛開始就拋出許多論據(jù),將法家學者逼的節(jié)節(jié)敗退。儒家所說的法古,效法的正是周朝,循禮,循的也是周禮。
周朝前后共有三十多個皇帝,歷時七百多年,堪稱統(tǒng)治時間最悠久,文化最璀璨,生活相對而言最安定的一個時代。正是因為那個時代少有紛爭戰(zhàn)亂,儒家學者才特別推崇,極力鼓吹周朝種種制度的優(yōu)越性,并呼吁上?位者能奉揚仁風,切實效仿,還老百姓一個太平盛世、海清河晏。
徐廣志能列舉的歷史依據(jù)太多,一時間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反觀法家學者,只要談到治國,幾乎八成的例子都以失敗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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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夢
分卷27
終,哪怕是變法強國以至最終統(tǒng)一中原的秦朝,也在暴?政中迅速走向滅亡,隨后中原百姓陷入歷時幾百年的戰(zhàn)火,從此流離失所、朝不保夕。
魏國剛建立不到兩年,戰(zhàn)爭的殘酷還印刻在百姓心中難以磨滅,談到和平安定,自是人人向往,談到暴?政戰(zhàn)亂,自是人人痛恨。儒家的仁愛思想此時更易打動心扉,而法家的嚴刑峻法卻惹來許多噓聲。場下的辯論幾乎呈現(xiàn)一面倒的態(tài)勢,不過短短三刻鐘,應戰(zhàn)之人已舉起白絹徹底認輸,而徐廣志則用鏗鏘有力的聲音劃下結(jié)語,“故此,而今之魏國應如圣上所言――廢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
大廳內(nèi)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關(guān)老爺子和關(guān)父頭一個走上前向徐廣志表示祝賀。他不卑不亢的與二人敘話,然后頻頻彎腰感謝資助自己召開辯論會的一位九黎貴族。法家學派的人不敢多留,紛紛掩面離開。
“這就結(jié)束了?”秦凌云并未說話,只面色極為難看,反倒是他的貼身侍衛(wèi)用不太標準的雅言(古代普通話)追問。
關(guān)素衣抬頭望去,因?qū)Ψ浇j腮胡子太濃密,看不清表情,卻能從他略帶淡藍色澤的瞳孔內(nèi)察覺出不敢置信的亮光,仿佛對這個結(jié)果極度不滿。都說仆隨其主,看來這人也是法家學派的忠實擁躉。
“自是結(jié)束了�!标P(guān)素衣舉起茶杯啜飲,內(nèi)里滿腹憂慮。論口才,當今魏國恐怕只有秦凌云能與徐廣志一較高下,由此可以想見,接下來的九場辯論,其結(jié)果也和今天一樣。
十戰(zhàn)全勝,揚名海內(nèi)只是早晚,而圣元帝急于求才,怕是會像上輩子那般特召徐廣志入仕。于是順理成章的,徐氏理學便會盛行,女人們從此開始了望不見盡頭的,被人輕賤、掌控、束縛的一生。
按理來說,只要不重蹈上輩子的覆轍,這一變故對關(guān)素衣并無太大影響,但她就是看不慣徐廣志假仁假義的嘴臉,更對他的那套理論深惡痛絕。但她畢竟是關(guān)齊光的孫女兒,不能站出來打儒家學派的臉,此時唯能旁觀而已。
瞥了對面的秦凌云一眼,她暗地搖頭。罷,這人正修閉口禪,恐怕也不會攪入這場辯論。在他心里,李氏才是最重要的,法家學派的顏面一錢不值。況且她找不到半點借口勸服對方,難道告訴他徐廣志若是出人頭地,會間接害死你嫂子?豈不平白惹人猜疑,為自己招禍?
想了又想,關(guān)素衣終是壓下滿心憎惡,卻又怨恨難平,嗤笑道,“法古循禮。若真如徐廣志所說,古人既無紛爭戰(zhàn)亂,又不戕害同胞,個個都是仁愛之士,那周朝又為何會滅亡?你們法家學派的人忒也沒用,許多論據(jù)都能輕易推翻竟絲毫抓不住機會,白白當了徐廣志的踏腳石。真要論起治國之術(shù),儒家差法家遠矣!”
秦凌云和高大男子齊齊朝她看去,面上不禁流露出愕然的表情。要知道,關(guān)素衣可是關(guān)齊光的孫女,按理來說應當是儒學的擁躉,此時竟直白地宣示出對法家的推崇,她莫非腦子進水了不成?
關(guān)素衣放下茶杯,往椅背上一靠,瞬間從端莊淑女變成慵懶閑人,溫婉的氣質(zhì)亦陡然變得尖銳。若是對面換一個人,她定然不會輕易道出心中所想,但那人是秦凌云,情深義重的秦凌云,一諾千金的秦凌云,更是修閉口禪的秦凌云。她相信他不會將今日的對話透露給別人。
這一變化惹得對面二人更為驚異,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遍,仿佛不認識了一般。尤其是那高大男子,竟想掀開她的冪籬,看看她的表情是否同他猜想的一樣,透著不屑與冷嘲。
重生而來,關(guān)素衣早已經(jīng)憋壞了,急需找個宣泄的出口,目下,秦凌云理所當然地成了她的樹洞,恨不能一吐為快。
“廢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嗤……”眼見二樓的賓客只剩下三兩桌,一樓也清空大半,祖父與父親亦不見蹤影,關(guān)素衣似脫掉枷鎖的囚犯,變得狂傲而又極具攻擊性,一字一句說道,“只這八個字,他就不配學習儒術(shù),也只這八個字,他就不配以儒學家的身份挑戰(zhàn)法家�!�
秦凌云猛然抬頭,似被觸動。高大男子在她對面落座,首次用認真的,專注的目光凝望她。
得到聽眾的重視,關(guān)素衣敲了敲桌面,暢所欲言,“今上的原話是‘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到了徐廣志這里竟變成了‘廢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抑與廢,一字之差卻是天淵之別。儒術(shù)最核心的思想是什么,你可知道?”
她問話的對象是秦凌云,至于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高大男子,自然而然被忽視了。一個連雅言都說不太順溜的九黎族人,她并不指望對方能聽懂自己的話,所以這人也是一個樹洞,不怕日后泄露隱秘。
秦凌云從荷包里取出一顆佛珠,扔進茶杯,沉沉吐出兩個字,“中庸。”
“然。不偏不倚,中正平和,此為中庸。中庸可以涉及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是孔圣最為推崇的處世之道。過猶不及,皆違背了中庸之道。將‘抑’改為‘廢’,徐廣志對諸子百家趕盡殺絕的心思昭然若揭,也將他的治學之道暴露無遺。用孔圣的一句話來形容他最為恰當�!�
說到此處,她用蔥白的指尖彈了彈杯沿,激出“叮”的一聲脆響,示意明蘭給自己斟茶潤喉。
高大男子受不了她大喘氣的功夫,連忙舉起茶壺替她斟滿,然后眼巴巴地看過去。秦凌云面上不顯,卻用眼角余光一遍又一遍地掃視,心道這人之前還嫌棄關(guān)素衣說話酸得厲害,現(xiàn)在倒是殷勤備至地賴上了,也不怕被打臉。
高大男子將茶杯往前推了推,用別扭的雅言催促,“你快說,什么話?”
關(guān)素衣小抿一口,繼續(xù)道,“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迸逻@九黎漢子聽不懂,于是又做解釋,“用白話說就是――若鉆研異端邪說,危害就極大了。什么是異端?用徐廣志的注解便是除儒家正統(tǒng)之外的所有學派都是異端。然,春秋之時儒家并非正統(tǒng),又何來異端?此處的異端,應解為事之兩端,而事之兩端又以中庸為平衡點,也就是‘過’和‘不及’。鉆研學術(shù)太過,與不及,都是錯誤的,危害極大的,這才是孔圣要表達的真正思想。你再看那徐廣志,他將今上的一句話曲解到‘廢黜諸子百家’的程度,其治學精神已呈走火入魔之兆,實為太過。用孔圣的話來說,他已走入異端,喪失了中正平和的心態(tài),又哪里有資格代表儒家批駁法家?只這一句話,我便能看透他這個人,用八個字形容足以……”
高大男子正聽得入迷,見她又停下來大喘氣,連忙主動斟茶,沙啞的嗓音聽上去十分憨厚,“喝茶,喝茶,你快接著說。”
秦凌云差點憋不住笑,只能轉(zhuǎn)臉假裝咳嗽。
關(guān)素衣卻被他認真求知的態(tài)度取?悅了,一面吹拂茶水,一面柔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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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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