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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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師妹吉言。你不必理會宋氏,全當她的話是過耳秋風,聽聽便罷。我這里沒了弟子,正好清靜下來鉆研學問,備戰(zhàn)科舉。師妹的書恰好送到我心坎上,正如雪中送炭,解人危困,我卻之不恭�!�
“師兄客氣,日后如有所需,盡管去帝師府找我和爹爹……”關素衣與他長談了半個多時辰,話題均圍繞著這次科舉。她雖然記得當年的科舉試題,卻絕不會告訴任何人,能不能考中,且各憑本事。上輩子師兄能高中榜首,這輩子定不會太差。而且如今政局大變,試題或許也會改變,誰又說得準呢?
離開私塾后,她隱約聽見宋氏氣急敗壞的聲音隔著籬笆傳來,“送銀兩沒有?啊呀,怎么只送了幾本書?關家小姐竟小氣到這個地步!我呸!”
金子憤憤不平地道,“為了顧及你大師兄的臉面,咱們刻意把銀子塞在書盒底下,怎么反遭了一頓罵呢?與你那風光霽月的大師兄比起來,宋氏著實不堪!”
“所以這世上大多是巧婦配拙夫或良人配惡婦,難有兩全其美之事�!标P素衣早已經看淡了。
金子以為她在影射陛下,頓時不敢多言,憋了好一會兒才道,“若夫人的大師兄未曾考中科舉,日后還不得繼續(xù)開私塾?然而有呂先生筆誅墨伐在前,他怕是招不到幾個弟子,將來很難過活啊�!�
關素衣冷笑起來,“什么當世大儒,名聲斐然?不過是欺世盜名罷了。他酗酒成癮,酒毒早已浸透肝膽,近日來恐有性命之憂。咱們何必與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夫人您一說,奴婢倒是想起來了,他面色紅中帶黑,眼珠黃濁凝固,果是肝膽俱衰之兆。想不到夫人您還精通醫(yī)理�!苯鹱哟蟾信宸�
關素衣的確通曉醫(yī)理,卻并非源于表癥才料定呂先生必死,而是經由上輩子的記憶。上一世她將呂先生辭退,這人越發(fā)縱酒作樂,還連寫了許多伐文污蔑她,最后醉死在路邊,卻被時人曲解為被她氣死,叫她本就黑透的名聲又添一筆爛賬。
這輩子他愛死不死,全憑天意。
這樣想著,關素衣忽然斥道,“你一口一個‘夫人’地叫我,莫非還以為我會嫁給你前主子?日后改叫小姐,否則扣你三年月錢�!�
金子哽了哽,只得乖乖改口。
☆、第119章
情趣
主仆二人從東郊回來,見燕京城里已是一派繁華盛景,不免起了閑逛的興致。街頭人潮如織,兩邊商鋪林立,幡子隨風招展,叫賣聲此起彼伏,與開國初期的蕭條模樣大相徑庭。
“這才幾年,燕京便已重現當初上京城里的喧囂熱鬧。若一直這樣下去,魏國必然富強一方,統(tǒng)御九州�!标P素衣感慨道。
金子曾經是軍戶,不免搖頭嘆息,“富強一方可為,統(tǒng)御九州卻難。薛賊占去了蜀州等地,大肆囤積軍隊,霸占田地,收攏流民,擴張勢力,不出幾年與我魏國必有一戰(zhàn)�,F在的太平安樂,或許只是曇花一現罷了�!�
上輩子關素衣死時,圣元帝和薛明瑞的確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征戰(zhàn)發(fā)生,二者都想彼此吞并,卻又奈何不了對方,后來魏國發(fā)生民亂,薛明瑞趁勢起兵,差點直入中原腹地,卻最終被御駕親征的圣元帝擋在國門之外。
此戰(zhàn)之后,二者皆元氣大傷,或許又耗了很多年,最后誰滅了誰,誰又統(tǒng)御了誰,關素衣已無從得知,但她能夠猜到,硝煙與殺戮,死亡與毀滅,從來都沒離開過那片土地。
然而這輩子,情況已截然不同。現在的魏國更安定,更富強,更團結,圣元帝在民間的威望如日中天,百姓對國家的歸屬感也格外強烈,若是與薛明瑞刀兵相見,勝敗或在四六之間。倘若魏國再多幾年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勝算還會更大。
思及此,關素衣心頭的陰霾終于緩緩消散,指著最熱鬧的西市說道,“走,咱們上那兒看看�!�
主仆二人穿行了幾條街道,面上還是興致勃勃的表情,目光卻稍觸即離。
“我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你有嗎?”關素衣嘴唇不動,嗓音卻清晰傳入金子耳膜。
“奴婢也有。咱們許是被跟蹤了,但奴婢卻找不出是誰,更不知對方藏在何處。能躲過暗部死士的耳目,魏國恐怕只有陛下能做到。”
“我也覺得是那混賬。前面有一家布莊,我進去買一套衣服,喬裝改扮離開,你候在外間,一刻鐘之后還不見我出來便自個兒回去�!�
“夫……”金子被瞪了一眼,只好改口,“小姐,您一個人回去真的沒問題嗎?要不您交代一個地方,咱倆甩開陛下后再去碰頭?”
關素衣從未單獨逛過鬧市,不由玩心大起,斷然拒絕了金子的提議。二人走入布莊,一個入內換衣,一個坐在外面牽扯跟蹤者的視線。大約一刻鐘后,金子背負雙手,優(yōu)哉游哉地跨出門檻,剛走過一處暗巷就被猛然拽進去。
“夫人去哪兒了?”換了瞳色的圣元帝臉色十分難看。
“奴婢見過陛下�!苯鹱訅旱蜕ひ�,表情有些小得意,“夫人讓奴婢等一刻鐘便自個兒回去,如今她去到哪兒,奴婢也不知道。陛下您神通廣大,只管去查吧�!�
圣元帝剮了她一眼,轉身出了暗巷,在街頭站了一會兒,仔細辨認著來往的每一個行人。夫人得了一張□□,是按照葉蓁的五官拓印的,她許是會裝扮成對方,順著布莊后門遁走。
依照她的性子,此時會如何做?為防自己被認出來,怕是會立即返回帝師府。這樣想著,圣元帝腳尖挪了挪,卻忽然頓住。不對,若夫人戴了□□,潛伏在此處的暗衛(wèi)不會認不出那張臉。
她不會飛天遁地,要從布莊離開,唯有喬裝改扮,掩人耳目。她是秋末得的□□,如今都快開春,三個多月的時間足夠她將面具拆了又補,補了又拆,研究個透徹。憑她的聰明才智,即便不殺人剝皮,想要弄出一張全新的□□該不是難事。所以她壓根沒扮作葉蓁,而是另有面目。
圣元帝茫然了片刻,繼而低笑起來,呢喃道,“夫人真叫人頭疼�!�
金子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笑嘻嘻地說道,“頭兒,您猜小姐現在長什么樣?男的還是女的?你們若是把燕京城翻個底兒朝天,能不能把她找出來?我看您還是別費那個事了,趕緊回家去吧。”
圣元帝睨她一眼,篤定道,“我雖然猜不準夫人現在變成什么模樣,卻能猜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看似老成持重,卻只是表象而已,若非趙家人把她逼到那等死氣沉沉的地步,她頑皮的性子不比孩童少。她能扔下你改裝離開,定是起了玩心,否則不會不明白我跟著她只是想多看她幾眼而已,并不會對她造成絲毫損害,更無需費心擺脫。她看似躲避我,實則為自己單獨跑去街市玩耍找個借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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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帝師府,金子才知道夫人除了雍容端方、精明果敢,還有鮮活靈動的一面。這些話若是放在以前叫她聽見,她定會嗤之以鼻,現在卻深有感觸。她幾乎日日夜夜伴在夫人身側,自以為很了解對方,然而與陛下相較,竟自慚形穢。
陛下并不是心思細膩的人,不懂得揣摩他人性格,尤其是女人,否則葉蓁跟在他身邊那么多年,他不會到現在才發(fā)現她的齷齪念想。但是面對夫人,他卻能按捺住自己掠奪的本能,一步一步去試探她的底線,然后站在相對舒適的距離去關注她,保護她。
正因為思她所思,想她所想,才能將她的一舉一動揣摩得那般精準。陛下對夫人確實用了真心,這對血液中流淌著獸性的他來說非常不易。
金子剛感慨完,又聽他徐徐分析道,“夫人除了愛玩,還很好強,尤其不喜歡被我壓制,每每都要負隅頑抗,直至見我吃癟才會滿意。這次能順利擺脫我,她絕不會輕易離開,必會躲在暗處觀察我的舉動,看看我會否流露出沮喪挫敗的表情。我若是如了她的愿,她必會高興一整天。”
金子已經無語了,喟嘆道,“頭兒,冤冤相報何時了,您們又是何苦?”
“你不懂,這是我和夫人的情趣�!笔ピ叟e目四顧,滿臉倉惶,語氣卻透著濃濃笑意,“這正是夫人最可愛之處,明知前路渺茫,明知皇權不可違抗,她還是努力卻不費力地掙扎著。她既不傷人也不傷己,能進則進,不能進就順其自然。她很剛強,卻也很柔軟,她懂得保護自己,更懂得保護家人�!�
金子訥訥道,“陛下,雖然您與夫人相處的時間很少,但您比我更了解她�!�
“無他,用心而已�!笔ピ墼诮诸^徘徊,一雙銳利雙目緊緊盯著過往的每一個路人,繼續(xù)道,“我現在便用行動告訴她,我已經知道她改換了面容,憑她爭強好勝的性格,這會兒更不會離開,而是從角落里走出來,主動靠近我,試探我。所以我沒空與你交談,自個兒回帝師府去吧�!�
金子也睜大眼看著來往路人,哀求道,“頭兒,你就讓我跟著吧,我很想知道你們倆今天誰會抓住誰�!�
回答她的是圣元帝冰冷的一枚眼刀。金子無法,只得悻悻離開,走過了兩條街還頻頻往后看。
來往行人似乎都很尋常,他們十分自然地靠近,又十分自然地走過,令圣元帝看得眼花繚亂。倘若夫人就隱藏在這些人里,他不得不承認對方的易容術已經遠超那苗族異人。
忽然,一絲清淡的桂香鉆入鼻孔,令他眸光微微一顫。是夫人,她果然就在附近,掩蓋了容貌卻沒能掩蓋氣味,若是換個人,沒準兒已經對她的神乎其技甘拜下風,但他是被狼群養(yǎng)大的,從小就依靠嗅覺捕獵,又豈會輕易被蒙蔽?
他心里蕩漾著無限歡喜,表情卻更為沉郁,把走過身邊的每個人看穿、看透,銳利目光令人膽寒。有人“哎呀”一聲躲開了;有人氣不過,回頭啐了一口;還有未出閣的少女斥他無禮。
他始終不為所動,繼續(xù)向前走,繼續(xù)用厲芒一般的目光審視周圍的人流。他知道自己越是專注,夫人就越不肯認輸,必會從遠遠尾隨變成就近徘徊,甚至會故意從自己身邊走過,略做挑釁。
關素衣喬裝成肌膚蠟黃,相貌普通的少年,從布莊后門大搖大擺地走出來,潛伏在此處的暗衛(wèi)果然沒通風報信,叫她十分順利地走脫了。她原本打算去西市逛一逛,卻又半道折回來,爬上對街茶樓,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邊喝茶邊看戲。
她倒要看看忽納爾是何反應,發(fā)現自己莫名消失,會不會沮喪,會不會挫敗?只要一想到他驚愕萬分的表情,她就樂不可支,連忙端起大碗茶掩飾高高上揚的嘴角。
忽納爾果然從暗處冒出來,逮住金子不停詢問。他起初很迷茫,卻又飛快反應過來,開始觀察來往行人。是了,□□是從他手里得到的,他定然能識破自己的伎倆。也就是說,他知道自己在附近。
有趣,太有趣了!自從嫁入趙府,關素衣差點就忘了玩耍的滋味,立刻放下茶杯,興奮異常地走上街頭。
☆、第120章
情愫
圣元帝知道夫人在后面跟著自己,她身上的香味時斷時續(xù),時遠時近地傳來。假裝發(fā)現幾個可疑人物,他瞪著對方從自己身邊走過,回頭望了許久,眼角余光準確地捕捉到夫人身影。
那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郎,不知怎么弄的,竟比她實際身高高出不少,穿著樣式普通的藍衫,扎著一塊黑色幞頭,膚色蠟黃,五官平淡,叫人看無數回也記不住相貌,往人群里一丟,立刻就能隱匿不見。
好,這張面具做得著實漂亮!圣元帝心里暗贊,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從她身上劃過。他知道夫人定不會被這偶爾的關注嚇退,恰恰相反,她會好勝心高漲,硬跑到自己跟前來試探,甚或挑釁。
果然,察覺自己被看見了,假裝蹲在路邊買果子的夫人扔下一塊銅板,挑了最大最新鮮的一個,邊啃食邊晃晃悠悠地靠近。若非從氣味判斷出她的身份,圣元帝都要懷疑眼前這個吊兒郎當的小郎是不是學富五車,端莊賢淑的夫人。
萬沒料到她還有如此玩世不恭的一面。怎么辦?越了解她便越為她著迷,真想在她靠近的時候不管不顧地把人拉進懷里牢牢抱�。】煲种撇蛔刃牡南矏偭�,每一個毛孔都在為她舒張,歡呼……
究竟該怎么辦?
圣元帝努力克制著內心的激蕩,深沉目光直勾勾望進小郎眼底。小郎不閃不避,反而挑高眉梢狠瞪回去,用還未徹底發(fā)育完全的粗嘎嗓音罵道,“娘的,看什么看?討打嗎?”末了揚起拳頭,連手上的皮膚都是蠟黃的,沒有一絲破綻。
聽見她驟變的嗓音,圣元帝心中驚異嘆服,面上卻流露出懷疑盡釋的表情,淡漠地撇開頭,朝另一人望去。他留意到夫人飛快翹了翹唇角,似乎很得意,自己也免不了高興起來。她愛玩,那就陪她玩便是。
他從西市走到東市,來回轉了一圈,終于有些疲倦了,開始不再關注身邊的人,轉而去看路邊的攤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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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素衣跟了圣元帝一路,料想他應該已經放棄,便也放松了警惕,開始慢慢閑逛。但她并未走遠,而是不遠不近地墜在那人身后,想要看一看帝王閑暇之余都是怎么打發(fā)時間的。
他似乎很少逛街。倒也是,建國之前他都在戰(zhàn)場上廝殺,建國之后居于深宮料理政務,像這種民生百態(tài)、風土人情,對旁人來說已司空見慣,對他而言應當是極新鮮的。
路邊叫賣的很多東西,他似乎都不認識,常常蹲下來看個半天,高大的身影把其余顧客擋住,叫攤主很不爽快,惡言惡語地攆了好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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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他倒也不與尋常百姓計較,只是表情有些窘迫,大手抓抓后腦勺,模樣十分敦實憨厚。
原來最初認識的那個忽納爾并非他偽裝出來的,也是他真實內心的一部分。關素衣躲在角落偷笑,不知怎的,心腸變得格外柔軟,什么輸贏勝負,你壓制我我反抗你,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繼續(xù)跟著他,見他在一個賣糖畫的攤位蹲下。這東西連三歲小孩都認識,他自然不會無知到那等程度,溫聲道,“攤主,給我畫一匹馬。多放糖,多多放�!�
“好嘞,這位大哥稍等!”攤主舀了一勺糖漿,在光滑的石板上澆淋,飛快塑造出一匹金燦燦的駿馬。
“再多加點糖,多一點!”他似乎極其嗜甜,對攤主吝嗇的用料很不滿意,大手一壓,將一勺糖漿全灌在馬肚上。攤主“哎呀哎呀”地叫起來,看樣子十分心疼,見他從荷包里掏出一角銀子,又喜笑顏開,連忙把竹簽壓在糖漿里,待糖畫冷卻便鏟起來遞過去。
九尺高的壯漢拿著一塊巨大的糖畫走街串巷是什么模樣?今天之前,關素衣完全無法想象,現在卻笑不可仰。她用拳頭堵住嘴,悄悄跟了一路,越看越覺有趣。
所幸忽納爾及時發(fā)現路人異樣的目光,耳根慢慢泛紅,看見街邊站著一個流口水的小孩,便把糖畫遞過去,粗聲粗氣地道,“喏,拿去吃吧�!�
“給,給我的嗎?”小孩眼巴巴地看他,想接又不敢接。
“給你的,拿去與他們分食吧�!彼噶酥缚s在小孩身后的一群蘿卜頭。
小孩再三確認,終是接過糖畫,轉身飛快跑走了,邊跑邊呼朋引伴,叫大家一塊兒享用�?粗⒆觽儦g喜雀躍的模樣,他搖頭莞爾,信步離開。孩子們的父母就在附近,或沖他微笑,或沖他作揖,他也一一還禮,全無半點高人一等的姿態(tài)。
這才是真實的忽納爾吧?反倒是皇宮中那位德厚流光、高深莫測的圣元帝,才是他偽裝出來的。不知不覺,關素衣的抗拒之心又消減很多,只因她發(fā)現,自己與對方之間的距離,似乎并沒有天上地下那般遙遠。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花鳥街,正好撞見有人在玩雜耍,手里牽著一只穿著紅馬褂的小猴子,命它表演翻跟頭,跳火圈等動作。小猴子但有遲疑,便會捱一記鞭子,疼得吱吱叫喚。
路人大樂,紛紛鼓掌叫好,熱鬧是熱鬧,給銅板的卻不多,叫那藝人更為著急,鞭子抽得啪啪作響�?匆姳ь^躲避,淚珠漣漣的小猴子,關素衣心生不忍,正猶豫著該不該暴露身份,卻見忽納爾一把拽住鞭子,揚聲道,“別打了,你這猴子我買下了�!边呎f邊掏出荷包,發(fā)現碎銀已經用完,只得取出一顆金珠。
路人嘩然,直說這人有錢,體格又健壯,必是一位軍爺。藝人不敢得罪他,更怕他反悔,把鞭子一扔,奪了金珠飛快溜走。
他沖抱著腦袋的小猴子勾手指,淡聲道,“蹲那兒作甚?隨我走吧。”
小猴子竟然聽懂了,立刻沿著他一雙長腿爬到肩頭,穩(wěn)穩(wěn)坐著,一只手還小心翼翼地握住他腦后的發(fā)辮,免得掉下去。路人再次嘩然,直說這猴子神了,之前百般驅使不動,現在竟能聽懂人話,買回去好生調?教,定然不虧云云。
關素衣看得目瞪口呆,少頃又低笑起來,笑罷心間隱痛。她完全看懂了忽納爾,在不經意間,她早已被他敞開的心門吸納進去,不由自主地解讀著他的一切。
他以為自己是惡鬼轉世,不但克死母親,還會克死妻兒,一旦妻子生產,自己的悲劇就會在他們身上重演,所以他疏遠所有女人與孩子,偏偏又在心里渴望著。他渴望親情、愛情,只因他以為自己永遠都無法得到。
而他面對野獸的時候,目光就像注視著同類。這么多年過去,哪怕離開山林,他骨子里對獸類的歸屬感更要遠超人類,他很難融入人群,卻又不得不融入,能克制著心中的獸性走到現在,他十分不易,更十分了得。
關素衣忽然就想結束這個游戲,大大方方地走過去,與他打一聲招呼,卻見他腳步一拐,入了一間書肆。
由于科舉在即,書肆偏廳備有許多條案,買不起書的寒門弟子可以邊為店家抄書邊復習功課,最后還能賺點銀錢。外堂十分安靜,無論誰走進來都會主動放緩腳步,壓低音量,免得攪擾他人。
本打算主動表露身份的關素衣只得按捺下來,隔了一座書架偷偷觀察忽納爾的一舉一動。他正取下博古架上的墨條,置于鼻端嗅聞,末了訝然道,“好臭!怎會如此惡臭?”
店家奪過磨條放回錦盒,斥道,“你這蠻人懂什么?墨條都是這個味兒,你若不買便不要隨意亂動!哎,你怎么把猴子也帶進來了?它若是在我店里四處亂跑,碰壞了東西,你賠得起嗎?走走走,快出去!”
關素衣正欲上前解圍,一名身穿翠綠襦裙,臉遮同色薄紗的女子斜插?進來,輕聲道,“店家,開門做生意便要迎客,哪能目別匯分,不近人情?蠻人怎么了?蠻人就不能讀書習字?焉知皇上也是二十幾歲才開始研習儒學,如今卻已才華橫溢,滿腹經綸。學問本無分高低貴賤,只是俗人愚眉肉眼罷了�!�
店家見她抬出皇上,而這人又是個九黎族人,觀其氣勢像個軍爺,連忙賠笑道,“徐二小姐說的是,小的狹隘,慢待了這位大爺。您要看什么請便�!�
女子指了指小猴子,提點道,“它看著乖巧,發(fā)起狂來卻也管不住,下回還是養(yǎng)在家里吧�!痹捖渥叩焦衽_,取出幾卷書冊,嗓音極為曼妙,“店家,你要的書已經抄好了,你查驗查驗,若是有不對的地方我拿回家重抄,必不叫你為難。”
“徐二小姐哪里的話!誰不知道您親手抄寫的書籍從未錯漏,一手簪花小楷更是冠絕當世,多少人耗費重金訂購您的手抄本,小的挑您的刺兒不等于雞蛋里挑骨頭嘛!”店家接過書冊,雙眼發(fā)光。
本打算走人的圣元帝聞聽此言立即靠過去,往那攤開的書頁里瞧。他想看看所謂的冠絕當世的字體究竟如何。關素衣也踱步過去,用眼角余光打量該女子。徐二小姐?不會是忽納爾上輩子的皇后,徐廣志的嫡次女吧?
☆、第121章
放縱
說起來,這位徐二小姐也是一位傳奇人物。上輩子,關素衣與她素未謀面,卻能時常聽見她的傳聞,且全是贊譽,全無詆毀。她偶有一日整理祖母的手稿,感念祖母喪夫之后堅決不肯改嫁,歷經千辛萬苦把自己父親教養(yǎng)成才,便寫了一篇文章以作紀念。
該文辭藻華麗,感情真摯,將其祖母的忠貞品質大加渲染,很快就在燕京城里風傳開來。當時徐廣志已位列公卿,實權在握,暗地里推了幾把,徐二小姐也就更為名聲斐然,順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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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章入了宮,封了昭儀,不出一年又冊為皇后。
之后她又寫了一篇教導宮中嬪妃如何采輯“古圣先賢”的文章,其言其行漸漸被貴女們引為典范。登上鳳位后,她的許多言論被編撰成冊,四處流傳,于是得名《女戒》,意為女子言行之戒律,雖然在下層百姓中頗受抵觸,卻十分受上層勛貴推崇,尤其是思想守舊的老派儒生,簡直將其奉為圭臬,命族中女子力行不怠。
《女戒》的問世不知戕害了多少無辜女子,而關素衣正是其中一個,又怎會對這位徐二小姐有好感?她溜溜達達地走過去,往她抄寫的書冊里看。
徐二小姐的簪花小楷確實寫得漂亮,又因心細,從未出現錯別字,末了還會用熏香把頁面熏一熏,翻開之后不但賞心悅目,更沁人心脾。她自號采薇散人,每抄一本書就會在末頁落一個款,漸漸打出一些聲譽。京中很多高門子弟指明要訂購一冊“采薇散人”的手抄本,她也就一個月寫兩卷,拿到書肆里賣。
萬沒料到上輩子貴為國母的徐二小姐,這輩子竟淪落到抄書過活的地步,真是命運倒轉,世事無常啊。關素衣一面喟嘆一面仔細觀察她的字形與字意,確實有出彩之處,非浪得虛名。
另一邊,圣元帝看罷書冊,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才子大多清高孤傲,才女自然也不例外。發(fā)覺這不通文墨的九黎族大漢竟對自己的手抄本露出不屑之態(tài),徐雅言,也就是徐二小姐,輕笑道,“這位仁兄可是對小女的字跡有什么指教?”
圣元帝的性子比夫人還要耿直,當即便說,“你這字跡只具其形,不具其神,更沒有半分風骨�?粗粒勚蚕�,再來琢磨卻空無一物,著實乏味得很�!�
“你這莽漢怎么說話的?”徐雅言的婢女方才在外面買東西,剛跨入店門就聽見有人詆毀自家小姐,立刻上前嗆聲,“知不知道京中多少世家子弟愿意花費重金訂購我家小姐的手抄本?你若沒有見識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
“這東西也有人花費重金訂購?”圣元帝眉梢高挑,顯得非常吃驚,末了看那徐二小姐一眼,恍然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最后這句不但把婢女氣炸了,也令徐二小姐怒火叢生,指尖微抖。她定了定神,嘆息道,“我替你解圍在先,你卻出言辱我在后,請問這位仁兄,我可曾得罪過你?”
圣元帝撓撓頭,疑惑道,“說幾句實話就是辱你嗎?那算了,我不說便是。”
關素衣“噗嗤”一聲噴笑,見徐二小姐的婢女狠瞪自己一眼,連忙繞到忽納爾身后站定。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人是真耿直,也是真粗獷,否則不會把這主仆二人氣個半死,自己還不明不白。難怪葉蓁待在他身邊那么多年都沒能如愿,實在是他太不懂得揣摩別人的心思,更不懂得照顧別人的感受。
然而轉念一想,他能為自己做到現在這般,已實屬不易。
發(fā)現夫人往自己身后躲過來,圣元帝習慣性地叉開雙腳,擺出保護的姿態(tài)。與他正面相對的徐雅言首先感受到他陡然外放的崔巍氣場,臉色不由變了變。她隱約意識到,這人或許不是普通軍漢。
“你說的沒錯,我的字的確少了幾分風骨,但女子腕力有限,也是無可奈何�!彼艞壟c之爭辯的想法,沖店家擺手,“掌柜,快些查驗吧�!�
店家經營書肆多年,也能看出一些門道,憑良心說,徐二小姐的字比不得當世大家,但在女子當中算是拔萃出群,買回家珍藏并不算虧。這莽漢該不會與那些徘徊附近的儒生一般,想借此吸引徐二小姐的注意吧?美人就是容易招禍�。�
他剛思及此,就聽對方不依不撓地道,“并非女子腕力有限,是你沒練到家罷了。我就知道有一人勝你萬倍。”
徐雅言剛歇下去的好勝心又被激發(fā),擰眉問道,“哦?究竟是哪位高才?”
“關家嫡小姐。”我夫人。圣元帝默默在心里添了一句。
徐雅言探究的表情瞬間淡去,似笑非笑地道,“是她?你親眼見過她的字?”
圣元帝沒忘了自己現在只是一名普通軍漢,哪里有資格親眼得見夫人真跡?倘若當眾承認,豈不是壞她名聲?只能不情不愿地搖頭。
徐雅言笑得越發(fā)輕蔑,“既沒見過,何來勝我千倍萬倍的說法?果然是阿世盜名之徒,處處都有人幫著造勢�!痹捖渑d味索然地搖頭,再也不去搭理對方。
圣元帝對旁人的感受毫不在意,卻極為重視夫人的一切,見她仿佛很看不起夫人,濃眉便豎了起來,正待上前討教,卻見夫人改扮而成的小郎呲溜一聲從自己腋下鉆出來,往柜臺上一趴,渾身像是沒有骨頭一般,臉上更呈現出一種痞里痞氣的表情。
“那你見沒見過關家小姐的字兒?”她語帶挑釁。
徐雅言反應極快,徐徐道,“字如其人,風骨皆匯于筆觸之中,流瀉于墨跡之外,狂傲之人字跡也傲,淡泊之人字跡也淡。那關小姐能無故攆走呂翁,叫他差點流落街頭、無處可去,實是辱其門風,毀其家聲,乃一輕浮狂躁之人。她的字究竟如何,我不看也罷�!�
“那你可知她為何攆走呂翁?你又如何知道不是呂翁犯錯在先,有辱斯文呢?難道呂翁比她文名更盛,便是占理的一方嗎?”關素衣咄咄逼問。
“那你又怎知這事定是呂翁有錯?”徐雅言反問。
“我自是知道�!�
“你如何知道?有什么憑證?”
“說了我知道就是我知道。我他娘的就是知道,怎么地吧?”關素衣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壓在柜臺上,雙腿偶爾抖動兩下,把個刁鉆耍潑的市井無賴演繹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