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皇上要為魏國鑄史,為自己立傳,特地召你外祖母來京著書。史書哪有那么容易撰寫,這次回來怕就走不了了!咱們一家人終于能夠團聚了,好啊,太好了!”老爺子歡欣鼓舞,關父卻擰起眉頭,目露憂慮。
關素衣立刻跳下車,連連追問,“是真的嗎?快讓我看看�!敝钡酱藭r她才發(fā)現,自己一點也不想離開燕京,離開這個給了她痛苦,也給了她歡樂的地方。
人群外圍,圣元帝笑瞇瞇地看著夫人。她歡喜雀躍的模樣那般明顯,想來也是極舍不得他的。珍重?他不需要什么各自珍重,只愿把握天長地久。沒有他的允許,夫人哪兒也不能去,即便是二位泰山大人也不能安排她的去留。他可以給她選擇的自由,卻不會給她拒絕的權利,是現在答應還是日后答應,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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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取消,關家唯一不高興的人只有關父,但他什么都不能說,只得另想辦法,所幸科舉在即,全國各地的學子皆涌入燕京,此時正可挑選幾個合適的女婿人選。仲氏也沒有讓女兒獨守一輩子的想法,趁她還未年滿二十,趕緊找好下家才是正經。
立春這日,玄光大師在覺音寺召開文會,許多文豪、儒生、學子、勛貴,齊聚一堂,互相交流,堪為燕京一大盛事。而今年正逢科舉,文會自然成了學子們揚名立萬的契機,不知多少人懷揣著攀附權貴的想法而來,企圖悄悄走一個捷徑,若是有幸被哪一位文豪或貴人看中,很快便能平步青云。
帝師和太常不就是在菩提苑的文會上被陛下看中的嗎?換作旁人未必沒有那個運氣。萬一陛下為了考察今科學子的人品才智,同樣白龍魚服而來呢?這樣一想,前來參加文會的人簡直絡繹不絕,連京中貴女也成群結隊到了山下。
關素衣一大早就被仲氏拎起來穿衣打扮,單衣裳就換了好幾套,最終擇定一件鵝黃色的齊胸襦裙,外配一襲白色紗衣,裙裾用金絲銀絲繡滿柳葉,乍一看并不顯眼,走到陽光下卻熠熠生輝,璀璨奪目。
這便罷了,她竟取出一根同色絲帶,在女兒胸下緊緊綁了一圈,又在胸前打了一個蝴蝶結,將女兒本就豐碩的胸部束得越發(fā)高挺,那深深的一道溝壑連關素衣自己看了都覺得臉紅耳熱。
“娘,您怎么讓我穿這種衣服?太羞人了!”她捂著胸口抱怨。
“你懂什么?這是從九黎族傳過來的樣式,大長公主天天穿著這種裙子招搖過市,天氣熱了連紗衣都撇去,光著臂膀出門,看久了也就習慣了,細細一想還挺漂亮,至少比帶袖子的襦裙漂亮�!敝偈蠌澭媾畠捍髂_鏈,諄諄教誨,“趙家既不入世家眼,又比不得朝堂新貴,后來干脆連爵位都沒了,淪落為平民。你即使頂著一品夫人的頭銜,京中也沒有貴人看得上,平日怕是少有交際。來了燕京一年,你出過幾回門?赴過幾次宴?認不認識各家夫人?知不知道燕京城里最時興的衣裳、珠寶、頭面都是什么樣式?整天就知道看書,簡直白活了。”
戴完腳鏈,她搬出許多精致的木匣,替女兒挑選頭飾,語重心長道,“你是和離之身,雖然才華出眾,性格卻太過剛硬。娘說一句大實話你別不樂意,像你這樣的媳婦,哪個婆婆敢要?也不怕娶一尊神佛回去,壓都壓不住。你現在最大的優(yōu)勢便是這張臉,娘不把你打扮得漂亮一些,讓各家公子主動開口求娶,怕是沒有冰人會上門�!�
她將一套翡翠頭面插在女兒鬢發(fā)上,捏著她下顎左轉右轉,喟嘆道,“我女兒如此絕色,便是贊一句傾國傾城也使得,到了文會一展長才,這婚事就不用愁了�!�
關素衣一直用手掌捂著自己涼颼颼的胸口,哂笑道,“娘,女兒剛和離,現在不急著嫁人�!�
“你不急我急。閉嘴,給你涂點口脂。”仲氏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開始往女兒臉上涂抹。仲氏乃農學世家,極其擅長種植植物,更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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萃取利用。族中女子使用的胭脂水粉均為她們自己調配,效果比內宮貢品更佳。而仲氏是其中的佼佼者,認真起來連朽木都能雕出幾朵繁花,更何況關素衣并非朽木,而是美玉。
兩刻鐘后,走進屋收拾東西的金子和明蘭簡直不敢認了,結結巴巴道,“小,小姐怎么穿成這樣?”
佳人倚窗而立,錦衣華服。原本素凈的臉蛋涂上鮮艷欲滴的口脂,眉梢兩邊各貼了一片小小的點狀金箔,一雙美目用墨筆描繪出眼尾的行跡,慢慢拖長,漸漸上揚,最終悄悄收尾,眸光略一流轉便是一段旖旎風情,竟似一把鉤子,將人的心尖緊緊勾住,又像一把鈍刀,慢慢往你胸口里捅,叫你只能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才能緩解那心跳失速的痛苦。
單只這張勾魂奪魄的臉龐倒也罷了,她竟穿著一件最時興的齊胸襦裙,傲人雙峰半露不露,渾圓挺翹;瑩白肌膚半遮不遮,水滑細膩;行走時微風拂衣,勾勒出不堪一握的小腰;裙擺隨之綻放,再璀璨的金絲銀線也比不上她小巧精致的雙足與腳踝上不松不緊懸掛的一枚紅玉奪目。
紅的滲血,白的剔透,她一步一步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旁人的心弦上。這哪里是去參加文會,卻是殺人去的!今日過后,不知多少俊俏公子的心要捏死在她手里。這樣想著,金子和明蘭齊齊吐出一口氣,總算是能呼吸了。
☆、第125章
轉變
關素衣一只手捂著胸口,一只手拉著裙擺,站在銅鏡前猶豫不決,“這樣穿真的可以嗎?會不會太過傷風敗俗?況且眼下剛開春,天氣還有些寒涼,我卻連薄紗都穿上了,走出去怕是會貽笑大方。”
金子欲言又止,明蘭卻不以為意地擺手,“小姐您想多了,別說開春,連隆冬臘月都有人這樣穿,只在外面披一件狐皮大氅,入了內室將外套一脫,必定艷壓群芳。這是大長公主帶起來的風潮,燕京城里的貴女、貴婦們趨之若鶩,每有宴席必是一片衣香鬢影、冰肌雪膚,叫人看得眼花繚亂。您不這樣穿,指不定還被人暗罵老土呢。”
“哦?此服竟已風靡燕京了?”關素衣大感意外。
趙家上不及世家,中不入新貴,下不與胥吏來往,在京中地位十分尷尬。及至趙陸離被奪爵,情況便越發(fā)惡劣,竟叫關素衣連個出門赴宴的機會都沒有,廣發(fā)名帖邀請別人上門做客更不會得到應諾,竟似被孤立起來一般。是以,這輩子嫁入趙府后,她只管閑時讀書,忙時理家,未曾關注過外界的變化。
猶記得上輩子此時,徐二小姐已入宮封為昭儀,因才貌出眾,樸實端方,頗得圣元帝喜愛,很快就掌管了六宮權柄。她以一篇《女戒》而揚名,隨即飛上枝頭變鳳凰,引得京中貴女紛紛效仿,莫不以堅貞不渝、賢良淑德為榮;以倚姣作媚,奢靡無度為恥。
前朝的服飾風格本就偏于放逸,魏國建立初期也秉承了遺風,又有九黎族人豪闊爛漫的性格為主導,奢華之風盛行一時,卻在徐二小姐的身體力行之下生生扭轉,竟一日比一日保守。平民或許感受并不深刻,也不明白“徐氏理學”意為何物,對他們的生活有何影響,然而上層圈子卻首當其沖,變得扭曲而又怪誕。
“上行下效”一詞得到了淋漓盡致地詮釋�!俺鹾眉氀�,宮中多餓死”,放之魏國亦驚人相似�;实郦氉鹑逍g,所有學者都摒棄之前所學,改去鉆研儒術;皇帝倡導理學,腐朽刻板、獨斷專橫的父權思想便大行其道;皇帝喜歡從一而終的女子,和離與改嫁就成了恥辱與禁忌。一場變革悄然在上層圈子里發(fā)生,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這股風氣必會滲入下層民眾,徹底禁錮他們的思想。
被“徐氏理學”戕害的女子不只關素衣和李氏,還有很多很多。她閉上眼睛隨便往記憶里一探,就能找出一幀又一幀血腥的畫面。有和離歸家的女子被活生生打死;有不敬夫君的女子被任意休棄,投了河;更有一名未滿十四的小姑娘,只因走路踉蹌被家丁扶了一把,就被謹守理學的父親剁掉那只手,僅為保她清白。
隔絕記憶的藩籬一旦打開,涌上心頭的全是怨恨與不甘。關素衣原以為幽居滄州不理世事就是自己對徐氏理學的抗爭,就是堅持自我的反叛,直到現在才發(fā)覺,每日研讀《女戒》并對其大加批駁的過程,她的思想早已經深受荼毒。
不過是一件華麗的衣袍,怎就扯上了“傷風敗俗”?況且就算傷風敗俗又怎樣?她家世顯赫,地位尊崇,只要不辱沒家聲,想怎么穿不行?
危險的心門一旦打開,連關素衣自己都鎖不住。看著鏡子里國色天香、雍容華貴的女子,她喜歡極了,捂著胸口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放下,蔥白指尖捻了捻歪掉的一只發(fā)簪,緩緩笑開。
這一抹笑全不似往日的溫柔淺淡,端莊清麗,反而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媚.態(tài)。不過換了一個表情而已,她毫無攻擊性的特質竟消失無蹤,變得尖銳鋒利,像刀刃一般狠狠割開明蘭和金子的眼球。她們感覺到小姐似乎變得與以前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哪里不一樣。
她不再捂著胸口,縮著肩膀,而是抬頭挺胸,微揚下顎,驕傲地看著銅鏡。
“果然很美,越看越美�!彼吐曇恍�,也不知夸的衣裳還是自己,充滿柔情蜜意的嗓音叫金子和明蘭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這支釵色澤不夠艷,換那支玲瓏翡翠鳳頭釵�!彼弥讣鈸崃藫狒W角,動作慵懶地摘掉一支金釵。
明蘭率先回神,紅著臉在匣子里翻找。金子還在發(fā)怔,看慣了素面朝天的主子,頭一回見她盛裝打扮,著實有些難以自拔。也不知陛下見了會如何?暈暈乎乎中,她聽見主子發(fā)問,“如今歡場里最流行的淫詞艷曲你會唱嗎?”
“��?”她表情木呆呆的,隨即反應過來,連忙擺手,“小姐,奴婢在暗部只接受過毒術與武術訓練,未曾研習過媚.術�!�
“廢什么話?只說會不會吧�!标P素衣按照自己的心意換掉頭飾,斜眼乜去時眸光瀲滟,勾魂攝魄。
金子渾身都僵硬了,訥訥道,“會。黑白兩道盛行的玩意兒,奴婢基本都會�!�
“那便好。”妝扮妥當,關素衣從床底下取出一個精致的小木匣,又將剛制成的一張□□塞過去,低笑道,“這里面是我外祖父釀造的一日醉,以五谷精華、百果芳香淬煉發(fā)酵而成,酒味不重,入喉卻如飲瓊漿玉露,只需三杯便可令人酩酊大醉。這張□□乃一容貌普通的男子,入了覺音寺你就戴上它,扮成小廝接近呂鳳明,替他遞送酒水,待他飲下三杯后不知今夕何夕,便悄悄在他耳邊哼唱淫詞艷曲。他酷愛流連歡場,定會原形畢露�!�
金子聽愣了,好一會兒才囁嚅道,“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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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是說不與一個將死之人計較嗎?緣何又處心積慮壞他名聲?”
關素衣走到門邊轉頭回望,燦爛陽光背照過來,在她臉上打下一層陰影�!拔液鋈话l(fā)現,”她嘴角緩緩上揚,語氣透著一絲詭異,“這輩子我應該換一個活法。假道學也罷,偽君子也成,總不能讓自己活得憋屈。”
“說的是呢!誰不愿痛痛快快地活著�!泵魈m哈哈一笑,沖淡了這股令人窒息的氣場。
金子緊緊抱著懷里的東西,不敢有絲毫懈怠,總覺得從今天開始,陛下怕是會更鬧心。剛思及此,就見小姐轉回來,拉開抽屜取出三張□□,疊成薄薄的小方塊后放入腰間的荷包,輕笑道,“出門在外,這三張臉皮可少不了,一張我的,一張尋常男子的,一張空白待塑的。倘若日后發(fā)現我忽然消失,你們別慌張,只管在府門外的茶樓里坐等,我玩夠了就回來�!�
“小姐您還沒玩夠?”金子額角流下一滴冷汗,感覺差事越來越難當了。
“有一句俗話叫做‘活到老學到老’,我看還得再加一句‘活到老玩到老’,這才是人生真諦�!边呎f邊踩著蓮步逶迤而去,徒留金子和明蘭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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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女兒換了幾樣首飾,卻更顯華貴明艷,仲氏自然十分滿意,立刻便帶著她往山上趕。因文會盛大,人潮如織,不但覺音寺內布有會場,寺外的亭臺亦人滿為患。
男子皆褒衣博帶、風度翩翩,女子皆錦衣華服、濃妝艷抹,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笑,場面十分熱鬧。若在上輩子,除了負隅頑抗的九黎族貴女,漢人女子哪里敢這樣放縱?
看見與上一世完全不同的景致,關素衣長出一口氣,終于緩緩笑開了。她跟隨仲氏拜見了幾位相熟的長輩,略聊幾句,便被推到菩提苑去與年輕男女交往,還未跨入院門就聽里面語笑喧闐,讀書吟詩,雅趣得很。
瞥見倚門而立,華光逼人的女子,院內寂靜一瞬,隨即便有男子竊竊私語,“這是哪位貴女?”
“應是關家嫡女,剛和離那位�!蹦澄蛔谑屹F女低聲介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后面又添了一句。她與關素衣同在正殿為先太后念過經,自然識得。
“原來是她!”有人搖頭嗤笑,滿臉不屑;有人恍然大悟,表情癡迷,還有人不動聲色,冷眼旁觀。即便魏國民風再開放,對于勛貴子弟而言,和離過的女子終究不是良配,不值得他們垂青。
本還對關素衣嫉恨非常的貴女們開始發(fā)出竊笑聲,像打了勝仗一般得意。殘花敗柳怎能與嬌嫩的花骨朵相比?瞬間的驚艷已然消退,眾人繼續(xù)捧著書卷拜讀,若是文思如潮,詩興大發(fā),便提起筆在雪白的墻壁上提詞。
在這么多年輕男女之中,唯有一人群星拱衛(wèi),備受矚目。她穿著一件再保守不過的長袖襦裙,嫩綠色澤將她襯得唇紅齒白,面如桃李,被周圍衣飾奢華的貴女們環(huán)繞著,越發(fā)清新脫俗,與眾不同。
她手里捧著一卷書冊,逐字逐句誦讀,引得一群學子傾耳細聽、如癡如醉。
被眾人孤立的關素衣絲毫沒覺得不自在,慢慢踱步過去,待女子舉起茶杯潤喉的片刻,拱手問道,“徐二小姐,這是何人大作?似乎乃一篇講義釋文?”
徐雅言微笑回話,“此乃家父拙作,名為《子集注釋》,為天下學子略解疑惑,指點文道�!�
為天下學子略解疑惑?徐廣志這是要摘“天下師”之名�。£P素衣眸光連閃,露齒笑了。
☆、第126章
失態(tài)
徐雅言萬沒料到關素衣竟張口就道破自己身份,但她左思右想,并未憶起何時何地有了交集,只得作罷。在此之前,她也曾設想過關氏女長相如何,性情如何,然而真正見到對方,卻終于放下心來。她如此艷麗張揚,果如傳言一般是個心浮氣躁之人,很沒有深交的必要。
關素衣又豈會察覺不到她語氣中的冷淡?若在往常,定會知情識趣地默默走開,今天卻笑意盈盈地杵在她面前,繼續(xù)搭話,“原來是徐翁大作,有無多余手稿?能否借我一觀?”
徐雅言還是那副溫和有禮的模樣,從手邊的匣子里取出一本馨香撲鼻的書冊遞過去,“恰好還有最后一本,送與姐姐呈覽。姐姐若有指教,盡可尋我探討�!�
“好,我定然仔細拜讀,一一指教�!鄙弦皇�,幽居滄州的關素衣把剩余的生命力全部投入學海,尤其是徐家人的著作,更是日日鉆研,爛熟于心,又把“孟氏之儒”與“子思之儒”的觀點結合起來對其進行釋讀分解,然后撰寫文章一一批駁。
今生重來,真要論起學問高低,徐廣志未必是她的對手,這一句“指教”并非狂言,而是實話,卻惹怒了拜讀過徐翁大作,并尊其為師的學子,更令徐雅言非常不快。
“關小姐,你有空在此處大放厥詞,不如去正殿向呂翁好好道個歉?”一名容貌俊美的貴族公子冷聲開口。
“是啊,雖說帝師和太常已經代你道過歉,但終究沒有你本人去來得有誠意。你們關家原是仁德之家,卻沒料發(fā)跡之后竟也開始仗勢欺人,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庇钟幸蝗肆x憤填膺地道。
“我祖父和父親已經代我道過歉了?何時何地?”關素衣終于露出凝重的表情。
“文會初時,在覺音寺門口當著眾學子的面。”徐雅言奉勸道,“關小姐,帝師與太常皆為國之股肱,文壇名宿,望你日后三思而后行,切莫帶累他們官聲。”
關素衣不怒反笑,環(huán)視眾人徐徐開口,“我心中有一個疑惑,能否請諸位給我解答?德與才,究竟孰輕孰重?孰本孰末?”
“子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瘜︸R匹尚且更重德行,何論世人?又言‘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可見儒學之精粹盡在‘中庸’二字,其為至德,則儒學當以德為重,以德為本,學問還在其次。”徐雅言侃侃而談。
關素衣頷首道,“那就對了。呂翁有才無德,誤人子弟,故被勸辭,我何錯之有?我祖父與父親的那句致歉,我代他們收回�!彼⑽⒁恍Γ瑧B(tài)度有禮,“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諸位更重才學,不問品德,那么我便告辭了�!�
徐雅言再次體會到“書生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這人嘴巴一張一合,竟就給呂翁定了一個“失德”的罪名,她當她是誰?法曹尚書也沒有她斷決如流!
“你等等?既言呂翁無德,你可有憑證?”先前讓她去正殿致歉的俊美公子追在其后詰問。
關素衣并未答話,也不回頭,看似緩慢,實則步伐極快地朝院門走去。何謂“話不投機半句多”?這便是了。年輕學子最易煽動,只需掙一些聲望,寫幾篇伐文就能指使他們上下奔走,搖旗吶喊。之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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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口聲聲贊她乃女輩楷模,如今只過一月,便又開始責罵她有辱師道。事實如何,真.相如何,他們壓根不會去想,只一味順從權威而已。
不,或許不是不想,而是她身為女子,天然就應該比他們矮一頭,贊譽太過難免會激發(fā)嫉恨,人心這種東西就是如此詭變而又險惡。詆毀傾盆,非議漫天,關素衣心情卻格外平靜。她已經想明白了,這輩子要為自己而活,不管旁人如何。
俊美男子被她輕世傲物的態(tài)度弄得怒發(fā)沖冠,高聲責罵道,“既無憑證,便表明你是污蔑,我定然稟告帝師與太常,叫二位大人斷一斷是非曲直!你有辱師道,德行敗壞,當立即離開文會,以免污了文壇清凈!”
他身份似乎非常貴重,周圍的人連忙上前安撫,態(tài)度堪稱諂媚。然而關素衣始終未曾回頭,舉起右手輕輕一揮,人已出了院門,只留下一股霸道無匹的桂香,薰得這些人面紅耳赤,雙目冒火。
場面一片寂靜,最終還是徐雅言輕聲開口,打破沉郁,“罷了,是非曲直自有公論,很不必與她計較。她今日所為除了辱沒關家門風,損毀關家聲望之外,又能得到什么?”
“正是。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孰對孰錯,待正氣之風撫蕩而過,自是一目了然。來來來,還請徐小姐繼續(xù)為大家念書�!笨∶滥凶討B(tài)度殷勤。
有一人同樣愛慕徐二小姐,連忙追捧道,“小姐的簪花小楷堪稱一絕,讀完書當留下墨寶為念�!�
已拜徐翁為師的學子們紛紛跟著附和,把徐雅言眾星拱月一般圍在中間。眾位貴女為博一個好學愛才的美名,也很愿意與她結交,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然后對關氏女口誅筆伐,以泄心中嫉恨。
與關素衣比起來,徐雅言今日出盡了風頭,面上卻還保持著不驕不躁,不卑不亢的神態(tài),叫人越發(fā)高看。她拿起《子集注釋》,正待誦讀,卻發(fā)現隱在角落的一名男子忽然繞出來,朝院門走去。
他身材十分高大健壯,下顎長滿濃密的絡腮胡子,以至于遮蓋了樣貌,一雙幽藍的眼眸卻令人觸之膽寒。他徐徐邁步,環(huán)顧眾人,眸子深處流瀉出漫不經心而又崔巍動魄的威勢。
幽藍眼眸?世人誰不知道今上擁有一雙異色瞳孔,與重瞳一樣乃圣人之相,魏國僅有!這人該不會是白龍魚服的皇上吧?他來多久了?如此強大的氣場,為何之前無人發(fā)現?眾人眼神熾熱,心如擂鼓,極想上前攀談又怕冒犯圣顏,降下罪來。
徐雅言握著書卷的掌心已布滿細汗,不�;貞浿约旱囊谎砸恍�,確定沒有失禮之處才悄悄吐出一口濁氣。成了!今日最出彩的人非她莫屬,倘若因此而得了皇上青睞,爹爹必然飛黃騰達,徐家必然一飛沖天。她再也不用為了幾兩銀子抄寫書稿,通宵達旦……
眾人心思各異,卻都開始撫弄鬢發(fā),抹平衣擺,唯恐有失儀之處。然而這人只冷冷掃他們一眼就信步離開,出了院門再看,已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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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也是丟人,圣元帝在菩提苑內等了夫人足有半個時辰,原本應該緊追她而去,卻因身體不適,未能起身。在見到夫人的第一眼,他向來強悍的自制力竟?jié)⑷绾樗�,全往下腹沖去,叫那不可言說的地方幾欲崩裂。
他連忙隱匿氣息往假山后頭躲,以免夫人看見自己丑態(tài),越發(fā)留下不堪的印象。他從不知道,向來素面朝天、清雅宜人的夫人,換一襲衣衫、添些許妝容,竟會美得如魔似幻。她走進來的剎那便似一道光束從天而降,又似一把利刃直刺心房,叫他差點不管不顧地走上前,用外袍將她裹住,然后義無反顧地帶走。
她怎能穿那種衣衫?怎能笑得那般奪目?今天的她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少了壓抑,多了放縱;失了溫婉,只余狂傲。她似乎再也不想溫吞處事,對于閑雜人等,竟連多余的話都不愿吐露半句。
是什么改變了她?是自己嗎?因為知道凡事都有自己可以依靠,所以她才徹底敞開心懷,肆意而活?這個念頭像蜜糖一般淌過心田,叫圣元帝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夫人,問她一問。
待欲念平息后,他順著暗衛(wèi)的指引匆忙追出去,兜兜轉轉,終于在春光粼粼的湖邊見到夫人。她迎風而立,身姿縹緲,白色紗衣獵獵舞動,香風四溢。金子不知跑到何處去了,唯有明蘭守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看著她。
這樣的她比妖魔鬼怪還可怕,像是只要回過頭來看自己一眼,就會叫自己當場斃命。圣元帝捂了捂胸口,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他嘴唇開合幾次,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響,這才發(fā)現喉嚨早已被欲.火烤干了。
“看夠了嗎?”哪料夫人竟回過頭來,沖他粲然一笑。
一支無形的利箭射.入圣元帝胸膛,令他心跳驟停,血液凝固。他緩和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不夠。無論看多久,總是不夠�!�
關素衣正準備揚起嘴角,表情卻瞬間碎裂,飛快背轉身怒罵,“離我遠些,你這禽獸!”
“夫人您氣性越來越大了,我方才又是如何惹到您,叫您連禽獸都罵出來�!笔ピ鄹杏X很委屈,剛上前兩步,就聽明蘭尖叫一聲,急忙捂臉。他垂頭一看才發(fā)覺不知何時自己那處竟又失去掌控,連寬大的衣袍都遮不住。
這可真是尷尬了!他慢慢在湖邊的涼亭內坐下,雙腿叉開,往前傾身,祈求道,“夫人若是怪我污了您的眼睛,不看就是了。咱們坐下好好說會兒話成嗎?反正您現在也無處可去,又懶怠搭理那幫俗人,便用我消磨消磨時間好了�!�
“用你消磨時間?你這混賬會不會遣詞?”關素衣頭頂快冒煙了,哪料對方只是微微一愣,然后猖狂地笑起來,仿佛她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第127章
底氣
關素衣被忽納爾笑得掛不住臉,仔細一想才明白錯在何處,當即斥道,“別笑了,你腦子里都塞了些什么東西,下.流得很!”
圣元帝表情無辜,“夫人緣何又拿我出氣?之前不是您自己想歪了嗎?還罵我不會遣詞用句,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夫人您越來越任性了,我就不信在帝師和太常跟前,您也是這副無理取鬧的模樣。”話落愣了愣,又是一陣朗笑,“是了,我知了,夫人只有對我才會如此,因為在我跟前,您可以丟棄所有偽裝,展露出真正的自己。您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更不會傷害到您�!�
他越笑越開懷,大有一發(fā)不可收拾的架勢。
一直不敢回頭的關素衣快氣炸了,原想甩袖離開,又覺輸了一籌,心中難免不忿,略一思忖,干脆大大方方地轉過身,朝忽納爾走去。她在他對面的長椅落座,卻全然不是往昔的端莊姿態(tài),而是一只手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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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放在欄桿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撩著薄紗披巾,一只手輕托下顎,媚眼如絲地看過去。她雙腿并攏傾斜,繡滿柳葉的裙擺便灑了一地,金光銀光綴在湖光之中,似繁星倒墜,令人目眩神迷。
圣元帝一下子就看呆了,笑聲戛然而止,呼吸也隨之粗重起來。分明知道極為失禮,他的視線卻無法從夫人身上移開,從她的堆云烏發(fā)到婀娜體態(tài),再到系在腳踝的一枚小玉片,都能來來回回反復流連。
終于,像是忍耐不住莫大的痛苦一般,他猛然撇開頭去,哪怕隔著濃密的絡腮胡子,古銅色的肌膚也泛出些許紅暈。以前的夫人是高嶺之花,他怕玷污了她,所以不敢攀折;現在的夫人乃人間國色,卻又長出許多尖刺,叫他既想采摘,又唯恐碰壞她一絲一毫。
他愛她的才華,愛她的性情,愛她的樣貌,甚至連她隱藏在端莊外表下的頑固任性也愛。他想得到完完整整的她,而不是強權壓迫之下的無奈與妥協。他努力控制著身體的反應,卻聽夫人惡劣地笑起來,曼聲道,“笑�。吭趺床焕^續(xù)笑了?”
“夫人,您竟然用美色迷惑我!”圣元帝哭笑不得,直至今天才體悟,原來太過美麗也能成為一種武器。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你自己心思不正,焉能怪我?”關素衣明媚一笑,端的是艷光四射。
本想飛快掃她一眼的圣元帝再次頭暈腦脹起來,連忙脫掉外袍,隔空扔過去,命令道,“明蘭,給你家主子穿好外套。此處湖風寒涼,水汽浸體,坐久了怕是會凍著�!�
關素衣接住迎風招展的玄色外袍,輕笑道,“我曾跟隨祖父去過漠河,冬日滴水成冰,冷透骨髓,他還鑿開冰河,讓我每日游上兩圈,以強健我的體魄。這點湖風又算什么?”
圣元帝飛快瞥她一眼,目光在她優(yōu)美的鎖骨和高挺的胸前停留片刻,又倉促移開,啞聲道,“那夫人就當體諒體諒我,把外套穿上吧。您若是不穿好衣裳,我今天壓根不敢拿正眼看您。”
“怎么?我不美嗎?”他越是示弱,關素衣就越發(fā)起興。
“正是因為您太美了,我才不敢看您。夫人,尋常人或許是理性大于野性,能極好地控制自己的渴望。但您別忘了,我是被狼群養(yǎng)大的,骨子里全是野性,一旦被惹急了,必然會把不停在眼前晃蕩的獵物吞吃入腹,尤其那獵物還是世間最難尋的美味�!�
為顯示自己所言非虛,他用布滿血絲的眼眸深深剔了夫人一下。
關素衣得意的笑容緩緩退去,一言不發(fā)地穿起外套。她知道這人若是鐵了心,便絕不會再給自己任何反抗的余地。爭鋒相對可以,卻也需要適可而止。
明蘭不敢違抗圣命,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上前,給小姐系衣帶。衣袍非常寬大,袖口挽了五六圈還是有些長,下擺鋪了滿地,像一床被子。
關素衣無法,只好將多余的布料抱在膝蓋上,鼻端輕輕一嗅就是那人的龍涎香,霸道而又深刻。她心尖微顫,不知怎的竟紅了臉頰,只好去撥弄布料上的刺繡,仿佛對這種工藝十分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