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下李霧直接從臉紅到脖子根,沒吭聲。
“比我第一次見你時要好多了,那會你還是個小矮個,”岑矜思維跳躍,轉(zhuǎn)而追憶起過往。她取出手機,邊回翻相冊邊感嘆:“明天就十七周歲了,大男孩了�!�
李霧聽著她說,腦子再也裝不進(jìn)電影里一句臺詞。
“找到了,我們當(dāng)時的合照,”岑矜聲音一亮:“我發(fā)你。”
她放大重賞起這張照片,指尖忽而一頓,面色隨之黯然,片晌,她才輕聲說:“等會�!�
她打開修圖軟件,裁去了最左邊的男人。整張畫面一下少去13,只剩她跟李霧兩個人。
岑矜點下保存,切到微信,將這張殘缺不全的合影傳給李霧。
李霧也拿出手機,目及大圖時,他周身一怔,五味雜陳。
岑矜還在回味那張照片,對比著二人個頭,嘲他:“那會真的好矮哦,還沒我高�!�
而李霧在看她,眼里只有她。
照片中女人的笑容很淡,疏離得如隔云端。他幾乎忘掉她那一天的樣子了,因為那一整天,他都沒仔細(xì)看過她和他們。他清楚知道,許多時候,像他這樣的人,于他們而言,只是寄托,是寬慰,是使善意具象的載體。他們無法體會的,那種在泥潭中掙扎求生的希望與絕望;那種彷徨,迷茫,苦悶,是怎么讓他活成一只獨自舐傷的困獸。
又是什么時候開始仔細(xì)看她的呢。
他腦海中乍閃過某個瞬間,某幅畫面。
那一天,她從天而降,像一束光照進(jìn)來,耀亮了逼仄的房子,他的視野。
原來那一天,那一眼,他見她的第二面。
他看清了她的樣子,自此再難抹去。
“李霧,我們再拍張照吧�!彼乃季w被岑矜打斷。視線里,女人已離開沙發(fā),一路跑向書房。她翻箱倒柜,找出閑置已久的寶麗來拍立得。
她抽出書柜高處的相機架,一并帶出來,在茶幾那邊擺正。
岑矜低頭調(diào)試相機,連上手機藍(lán)牙:“我們一起拍張照吧。紀(jì)念一下這個新年,2020,我和你都算有個新開始了�!�
李霧還來不及給出反應(yīng),已被她扯高胳膊,拉到沙發(fā)正前方立定:“站好別動。”
===狙擊蝴蝶
第47節(jié)===
岑矜奔回相機旁,仔細(xì)將它固定到位,三步并作兩步跑回來,停在李霧身畔,隔著小段間隙。
她在手機上調(diào)好模式,相機開始倒秒。
她斜他一眼,見少年尚還訥然,兇巴巴提示:“給我笑!”
李霧頓時被逗到,唇邊浮出笑渦。
咔嚓。
相紙滑脫,被岑矜信手摘出。
見李霧好奇得緊,她把相紙交到他手里。
李霧心砰砰的,去看成品,不料卻等來一面空白:“怎么沒有?”
“等會就會出來�!贬嫱T诓鑾着裕嗥鹌渲幸宦牨焕铎F排排站的汽水,撕掉拉環(huán)喝起來。剛剛一番跑跳來回,她額角都滲出濕潤。
李霧坐回沙發(fā),單手捏著相片紙,一眨不眨,耐心等它成像。
不多久,女人與少年,慢慢顯現(xiàn)。
照片里,他們的笑意都很真實。他拘謹(jǐn)抿唇,而她露八顆牙,美好燦爛。
第36章
第三十六次振翅
一月二日下午,岑矜履行約定,帶李霧去城中體育場看球賽。
場館面積很大,流線型的白色結(jié)構(gòu)將幾萬觀眾襯得渺小如蟻。他們被盡數(shù)圈入一只蛋殼之中,攢簇扎堆。
觀賽須知要求提前一小時檢票,岑矜不喜歡手忙腳亂踩點入場,此行又是李霧生日的重點項目,所以他們一早就來到這里。
等了半刻鐘,廣播通知檢票,她將李霧的身份證要過來,做安檢前的最后準(zhǔn)備。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李霧的身份證,上面的男生黑發(fā)清爽,面無表情地望著鏡頭,眉眼濃重。
岑矜好奇:“什么時候拍的?”
李霧回:“來宜中沒多久�!�
岑矜看他:“學(xué)校統(tǒng)一辦的嗎?”
李霧點點頭。
岑矜把票與證件交回去:“拿好,準(zhǔn)備進(jìn)去了�!�
李霧雙手接過。
階下球場如茵,檢票隊伍似緊密漫長的珠鏈,一眼望不到頭。他們是當(dāng)中的兩粒,遲緩移行。
岑矜無所事事,斂眉看手機。
李霧也無所事事,垂眸看岑矜。
忽的,岑矜微信被彈語音。
她點開,發(fā)現(xiàn)是張爵發(fā)來的,剛一接通,對方又掛了。
張爵改發(fā)文字消息:我好像看到你了。
他分享過來一個定位:城中體育場。
岑矜轉(zhuǎn)頭尋人,李霧見她東張西望,忙微微側(cè)身,讓出視野。
無奈體型局限,目及之處都是陌生面孔,岑矜一無所獲,回復(fù)消息:沒看到你。
張爵說:你再回頭。
岑矜第二次回眸,終于看到人群中跳躍揮手的男人,只與她間隔四五個人。
岑矜彎起眉梢,也同他招手。
李霧留意著女人的神態(tài)動作,亦轉(zhuǎn)身去看。
是個穿黑色高領(lǐng)毛衣的年輕男人,大衣被他搭在胳膊上。他笑容很大,毫不掩飾這份偶遇帶來的驚喜。
岑矜晃了下票,揚聲:“你也來看了?”
張爵嗓音磁實到有股子穿透力,能順利滲過人群:“對,你坐哪里�!�
“我啊……”岑矜垂眸看票。
李霧收眼,不動聲色立正身體。
岑矜確認(rèn)完排數(shù)座號,剛要掀眼回答,視線已然受阻。目光再上移幾厘,就是少年不茍言笑的臉,下巴都略顯板正,有那么點不為所動的意思。
岑矜作罷,放棄跟同事的隔空對話,拍了張圖發(fā)給張爵。
男人也回復(fù)自己的座號:跟你隔著一個。
岑矜敲字:應(yīng)該是我弟,我陪他來的。
張爵:難怪,我還以為你對這種賽事感興趣。
對啊,還不是為了陪孩子。岑矜在心里嗟嘆,叩字回:還真沒什么興趣。
一個小時后,口口聲聲“還真沒什么興趣”的某女子,成為a區(qū)看臺方圓幾十里內(nèi)最為熱血的存在。
“啊啊好帥啊啊啊啊――”
“天哪進(jìn)球啦――哈?恪…差一點�!�
“傳給他��!傳�。≡趺礇]接住呢!這么短就一厘米都接不住嗎!”
……
她時而捏拳盛贊,時而罵罵咧咧,中間幾度破音。
李霧首次觀看這種大型賽事,放眼望去都是人,球迷吶喊助威的尖叫、口號不絕于耳,激情洋溢。
置身此間,為狂熱氛圍所侵,難免難抑激動,但比起岑矜還是小巫見大巫。更多時候,他都如局外人般望著草場上相互角逐的球員,并分神留心岑矜那些與平素大相徑庭的生動反應(yīng),然后間歇揚唇。
一場球賽,各懷心思。
張爵也頻頻往岑矜那兒看,因她的模樣笑個不停。
有人售賣飲料,張爵買了三杯,想先將其中一杯遞給岑矜。
人聲嘈雜,岑矜全神貫注,兩眼晶亮,根本沒注意到他。
紙杯橫在李霧身前,懸空了半天。李霧垂眼瞧了會,眉心一緊,抬手將飲料截胡,故作漫不經(jīng)心看他:“我?guī)湍憬o?”
男生斜來的一眼略微不善,張爵一怔,收回手:“你拿著喝吧�!�
中場休息時分,女人終于停歇。
她安靜如換了個人,接過張爵飲料,小口吸嘬著,似乎吼得精疲力盡。
見她情緒緩和,終于回歸常態(tài),變回工作日的優(yōu)雅女性,張爵手肘搭膝,側(cè)身同她打趣:“矜姐,老球迷了啊……”
岑矜撥了下吸管,知道自己失態(tài),勾唇尬笑一下:“別笑我了,我現(xiàn)在覺得球賽真的好看。”
“是啊,現(xiàn)場氣氛好,很容易代入的,”張爵視線挪到李霧身上,把他引入交談:“你弟喜歡哪支球隊?”
李霧不語。
岑矜替他答:“他應(yīng)該沒有特別喜歡某個隊吧。今天他過生日,我才帶他過來看的,琪琪讓我的票�!�
張爵眉微挑,含笑送上祝福:“生日快樂啊,弟弟�!�
李霧看他,道了聲謝。他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身上有種自己前所未有的游刃有余,他能夠極其自然地與任何人談笑風(fēng)生,神態(tài)語氣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反觀自己,總不善言辭到像塊木頭。
隱含痛楚的羨意升騰而起,如在心頭收線一擰。
見少年從始至終都悶如啞炮,張爵邊打量,邊好奇:“他是你親弟嗎?”
岑矜回:“不是�!�
張爵了然,夸:“我就說長得不太像,不過還是很帥啊。你的家族基因很好。”
岑矜淡笑著,只字未言,似乎在默許他的結(jié)論。
周遭鼎沸,旗幟翻飛,有球迷引吭高歌。李霧卻心生空寥,不經(jīng)意耷下眼皮。
下半場,岑矜故態(tài)復(fù)萌,愈發(fā)肆無忌憚。
場上情勢膠著,白衣球員幾次破門無果,岑矜喉嚨近啞,不當(dāng)心掀翻半杯爆米花。
李霧被撲了滿懷,爆米花四處彈落,他忙岔腿躬身去揀。
此時下方又是一串行云流水的腳傳,射門蓄勢待發(fā),全場起立,聲嘶力竭。
岑矜無意俯視李霧,卻發(fā)現(xiàn)這小子還坐那氣定神閑地拾爆米花,她一堵,忙揪住他后領(lǐng),一個猛提,帶直他腰背:“看��!等會再揀!”
女人溫?zé)彳浤鄣氖直郴溥^少年后頸,稍縱即逝。
李霧人木住,心慌不已。
嘭!
一個頭球,黑白殘影貫穿空氣,睥視人群,迅疾撞入網(wǎng)欄之中。
嗶――
尖銳的結(jié)束哨聲響徹全場。
觀眾呼喊如海嘯,一波接一波,勢不可擋。
而李霧頂著張赤臉,正襟危坐,難以動彈,只覺胸腔轟鳴要蓋過球場一切動靜。
……
散場時分,三人收拾好各自物品,一道走出場館。
岑矜與張爵有說有笑,念念不忘地討論著球場上的精彩瞬間,李霧則默不作聲跟著。
行至出口,即將分道揚鑣。張爵提出請他們吃飯,岑矜搖頭婉拒,說他們還有別的安排,并感謝他好意。
張爵也不勉強,目送二人離開。
取車路上,又只剩他倆。
李霧心情昂揚了些,空氣也變得清新舒暢,他斟酌少頃措辭,悶悶開口:“剛才是你朋友嗎?”
===狙擊蝴蝶
第48節(jié)===
岑矜呼出幾分剛應(yīng)付完多余社交之后的疲�。骸巴�。”
李霧問:“怎么不跟他吃飯?”
岑矜反問:“你想跟他吃?”
李霧說:“不想�!�
“那不就行了。我也不想,”岑矜附議。神思跑回剛剛的球局與看臺,反射弧繼而跟上,她開始興師問罪:“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看?都進(jìn)球了還在那撿東西�!�
李霧說:“看了�!�
岑矜考他:“那你說,今天場上三個球都是幾號進(jìn)的�!�
李霧:“……”他思忖片刻,精準(zhǔn)報出三位球員的球衣號碼與名字。他先前查閱過,謹(jǐn)記于心,所以對整個球隊都印象深刻。
“是嗎――”岑矜抬眼逼視,半信半疑。
李霧跟她對望,被硬生生瞧得不復(fù)自信,再答已稍有遲疑:“應(yīng)該是。”
岑矜忍俊不禁,哼了聲,取笑他容易上當(dāng):“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誰是誰,問著玩的。”
李霧默了,又抿唇抑笑。
“你怎么看個球都這么平靜,”岑矜回望了眼白色的場館屋頂,不滿:“搞得好像我才是今天的壽星一樣�!崩铎F說:“有嗎?”
“有啊,”岑矜抱憾加受挫:“我還以為你們這個年紀(jì)的男生都很喜歡呢�!�
生怕她陷入自我懷疑,李霧趕緊說:“我很喜歡。”
岑矜手插兜,摸車鑰匙:“可你一點都不激動�!�
“沒有不激動……”少年嗓音低下去,不知要如何自證。好吧,錯在他,不夠溢于言表,但他真的很開心,不管做什么,只要能跟她一起,對他而言都是珍貴的,跟賺來的一樣。
岑矜摁著車鎖,四下張望找停放處:“得虧我提醒,你才沒有錯過最后一個進(jìn)球�!�
少年倏然繃緊背脊,后頸留存的觸覺被這句話引燃、疊加……他耳根漸燙,最后不自在地摸了下同個位置,才繼續(xù)跟上岑矜。
回家路上,岑矜去甜品店取了她提前訂制的慶生蛋糕。
墨藍(lán)的鏡面奶油涂層,上面散布著幾粒油畫刮印質(zhì)感的星。
當(dāng)晚,他們協(xié)作煮出一鍋長壽面,分享著吃完,期間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些瑣事,有往昔的追憶,有未來的憧憬,有她工作上的,也有他學(xué)習(xí)上的,還有他們同有交集的這些日子。
岑矜鄭重其事端來蛋糕,點燃蠟燭,一個“1”,一個“7”。
她熄滅燈,哼了兩句英文生日歌,輕輕的,柔柔的,像荒原里浮游的微弱螢火。
躍動的燭焰里,李霧度過了人生中第一個極具儀式感的生日。
他的十七歲。
岑矜攛掇他許愿,他莫名羞臊,被火光映紅了臉,推拉半天,李霧才閉上眼。
岑矜注視著他,燭光里,少年面孔沉靜,如在冥想,以至于有種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