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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身畔都是顧客,摩肩接踵,岑矜只能走出門去透氣。

    她仰頭看了眼天,撲面而來的全是雪花,似將白云揉碎、紛灑。

    女人騰出一只手,懸置半空,任雪片融化在手心里。她雙眼亮晶晶的,看起來多了幾分少女的純憨,但很快,她又將手收回衣袋,恢復(fù)了原先那股子疏懶散漫。

    干立少刻,岑矜取出手機看了眼。

    微信聊天框里空空蕩蕩,按理來說,李霧他們校區(qū)應(yīng)該也在下雪,怎么還沒見這小子過來分享。

    而且,他這個新年不回家么?

    岑矜起疑,撥了個電話過去。

    對面接得不快不慢,背景音略微嘈雜,卻沒有如往常那般第一時間說話。

    岑矜笑著“喂”了聲,問:“在哪呢�!�

    那邊沉默了幾秒,回道:“還在學(xué)�!�

    “嗯?”岑矜微微皺起了眉頭:“今天有活動么?看你那邊還挺吵的,在大活?”

    少年淡淡“嗯”了聲。

    岑矜瞥向一旁路燈:“那今天回不來了是嗎?”

    李霧還是“嗯”,停頓一下,他又說:“這個假期都回不去了�!�

    岑矜詫異:“生日也不回來過嗎?”

    “元旦還有事,沒時間�!�

    岑矜有些失落:“好吧,”這時店內(nèi)有人高喚“岑小姐――”,女人忙回頭招了下手而后快速對那頭說:“那我先掛了�!�

    岑矜將那份本該屬于李霧的蛋糕拎回了家,放進(jìn)冰箱里,轉(zhuǎn)而取出一瓶葡萄酒,坐在客廳里自斟自酌起來。

    這個跨年對她而言落差偏大,可能因為前兩年都是跟李霧一起過的,中間還夾雜著少年的生日,有明確無誤的安排。今夕突地出了岔子,她反倒有些不適應(yīng)了,不知該把自己安置到哪里。

    她給春暢發(fā)了條消息,問她在哪。

    春暢說上午就跟父母出發(fā)去星城了,隨后還傳來一張手抓疊滿厚厚奶油的奶茶圖。

    岑矜白一眼,回了句“沒品”,關(guān)掉微信,開電視看起了晚會。

    哪怕這個新年與李霧分隔兩地,零點前,岑矜還是給他發(fā)了條祝福短信。

    少年也回了句:姐姐,新年快樂。

    岑矜莞爾一下,告訴他:我給你買了臺筆記本電腦,本來準(zhǔn)備當(dāng)面給你的,不過你回不來就算了,明天快遞給你吧。

    李霧回:不用了,拿了獎學(xué)金我自己買吧。

    岑矜失笑:你大一還沒讀完呢,就這么確定自己能拿獎學(xué)金了�。吭僬f買都買了,你讓我再退掉嗎?

    那邊不再回話,半晌才道:嗯。

    他突然有些生疏,令岑矜稍感不適,擰了下眉問:怎么了,我怎么覺得你不怎么開心呢。

    李霧說:沒有,就是在忙。岑矜心奇:忙什么,都十二點了。

    李霧說:在外面放焰花。

    李霧的確跟室友在操場上放焰火,但不是規(guī)格大的,能耀亮天際的那種,只是小而細(xì)的袖珍煙火棒。

    他三位室友都是外地人,假期短小,所以都沒回去。

    見男生面色陰灰,披著滿頭滿肩的雪回來,大家頗感意外。

    李霧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室友也未起疑,還熱忱地邀他一同出去夜游。

    聚來南操跨年的學(xué)生極多,人頭攢動。小姐妹互挽著手,三倆成群,情侶們則牽手相擁。

    雪厚如白毯,在夜間瑩瑩發(fā)亮。

    有人興高采烈地踩得咯吱響,有人攥出雪球互砸、追跑;整個校園溢滿了青春自由的歡鬧。

    李霧寢室的四位理科單身漢,純屬過來湊熱鬧。

    徐爍是江南人,一臉新鮮,貓兒一般打滾,恨不得把自己活埋進(jìn)雪地;鐘文軒司空見慣,還大喝著想踹上一腳:“這算啥啊,至于嗎――”

    李霧望向幾盞上浮的孔明燈,在暮色里漸隱成微末的星,而后消逝不見。

    他好像它們啊,滿載福愿,被人為放遠(yuǎn),可從此也留不下任何痕跡。

    少年難過地垂了下眼。

    夜色黑沉,無人留心。溫暉遞來幾支焰火棒,笑著分發(fā)給室友們:“旁邊一個女生給的�!�

    鐘文軒一雙眼滴溜溜找:“誰啊?”

    溫暉指了下后面:“這位美女�!�

    馬尾辮女生探出身,歪了下頭,笑容燦爛地?fù)P手:“不用客氣哦�!�

    她一口貝齒,笑得感染力極強,鐘文軒也不自知地跟著傻樂:“還真是美女啊�!�

    徐爍一聽,忙起身拍拍屁股,拘謹(jǐn)?shù)乐x。

    李霧在回岑矜短信,是最后一個接過焰火棒的人。女生見狀,才指著李霧問:“這些焰火棒能換他微信嗎?”

    哇哦,徐爍聳肩,看熱鬧臉。

    女生轉(zhuǎn)臉看李霧,目光熱情且直接:“我叫萬椿,新傳的大一生,可以認(rèn)識你嗎?”

    “快給啊李霧�!辩娢能幑八觳玻瑪x掇。

    李霧望向萬椿,女生穿著粉色的羽絨服,臉蛋白亮,好像雪地上一瓣輕盈的嫩櫻。

    室友的慫恿聲不絕于耳。

    一剎那,李霧想起了人行道對面的岑矜,還有她身畔那個男人,以及他們最后的擁抱。

    他們看起來真心而投契,至少比回復(fù)給他的那些消息富有情意得多。

    她是那樣的有恃無恐,那樣的理所當(dāng)然,而他因為年紀(jì)小,因為不在她身邊,只會是她放在最次位隨手應(yīng)付的那一位。

    幾分歹念在滋生,企圖破土,李霧不由捏緊了拳�?上乱幻�,報復(fù)的焰火還沒炸裂,就提前湮滅了。

    男生意興闌珊到極點,只字未言,急急將煙火棒盡數(shù)塞回室友手里,轉(zhuǎn)身離去。

    徐爍在后面喚了兩聲,男生也充耳不聞,大步朝宿舍樓方向走。

    操場傳來倒數(shù)的齊喊,學(xué)生蜂擁而至,朝著新年奔赴,只有李霧在逆行,帶著一種似被劈開心臟一般的痛楚。

    ―

    岑矜察覺到了一些異樣。

    那就是李霧話漸漸變少了,不再熱衷于跟她分享每日那些繽紛的動態(tài)與見聞,變得寥寥數(shù)語,寡淡褪色。

    寒假在父母那過年時,她就感覺出不對勁了。他倆雖照常講話,但少年始終像站在紗窗后面,面目不清,不再如以往那般一眼識透。

    不知是有意無意,總之他開始隱藏自己了。攏上了酒精燈的蓋子,火焰熄滅,他能帶給她的化學(xué)反應(yīng)蕩然無存,只余一縷幾不可見的灰煙。

    岑矜不是喜歡熱臉貼冷屁股的人,所以她的保護(hù)色也會相對應(yīng)地由暖變冷。

    但她不大明白是哪里出了問題。

    夜深人靜,岑矜思慮許久,大概有了答案。

    興許是她一語成讖,小王子在更大的宇宙間找到了一朵真正適合他的花,或者一只志趣相投的狐貍,而過去寄居的那顆小小行星,真的成了她口中的“不過如此”。

    她的自尊心不容許自己先發(fā)出質(zhì)疑,丟失主動權(quán)意味著她將在這段關(guān)系中居于人下,成為敗方。

    她明明才是那個掌管生殺大權(quán)的人,那枝虛榮的、驕傲的玫瑰。

    而這枝虛榮的驕傲的玫瑰很快自行打臉。

    芒種過后,公司要去島上取景拍片,岑矜暈船,就沒有跟著同事統(tǒng)一出行,而是自駕去往目的地。

    開車途經(jīng)f大時,她特意捎上了早兩天就買好的零食與衣服,想親手交給李霧。

    以一種長輩性質(zhì)的示好變相提醒他,她尚在原處,身處約定之中。

    而且她還選在正午節(jié)點,好順理成章跟他一起吃頓飯再走。

    她提前打了個電話給李霧,告訴他自己要來。

    少年說自己剛從實驗室出來,正好要出去吃飯,讓她在東門等著。

    到達(dá)f大東門后,岑矜拎著紙袋下了車,她無緣緊張起來,幾次檢查衣著與妝容。

    天光明媚,望著往來的年輕面孔,岑矜忽然有了幾分恍惚。

    曾經(jīng)她也是當(dāng)中一員,如今早已格格不入。

    她站在那里,姿態(tài)高雅,好像一個被磋磨粉飾過的精密產(chǎn)物,卻不再擁有至純至真。

    沒一會,她從呆滯中回神,因為認(rèn)識的人現(xiàn)身眼簾。

    少年遠(yuǎn)遠(yuǎn)地從大道上走來,身邊還跟著幾個學(xué)生。但他絕對是當(dāng)中最醒目的,因為高挑的身材,濃深的眉眼,他的氣質(zhì)一如柏木般堅韌出眾。

    他們有男有女,有說有笑。

    李霧融在里面,心無旁騖,完全沒有看向這里。須臾,他才往這掃了眼,看見了她,而后沒有再跟同伴講話,但他依舊走得不疾不徐,全無過去那種半分不敢輕慢的態(tài)度。

    不多久,男生跟同行學(xué)生走到門口。

    但他并未離隊單獨過來,而是叫其余幾個人等他一會。

    ===狙擊蝴蝶

    第76節(jié)===

    看來他并沒有跟她共進(jìn)午餐的打算。

    岑矜勾了下唇,提上手里東西,匿起所有情緒,主動走上前去。

    她端起鑲鉆剪子般精致又鋒利的笑容,好像在故意與在場所有璞玉劃界:“我剛好要去仙游島出差,就順路帶了點東西給你�!�

    李霧伸手將紙袋接過去,道了聲謝。

    他們一直看著對方眼睛,但也不像在較量,就只是稀松平常的對視。

    岑矜借機偷偷辨析,試圖從少年眼里抓到點兒起伏,很遺憾的是,他的眼睛就像靜謐的湖泊,也只剩靜謐。

    岑矜別開視線,不咸不淡道:“我走了�!�

    “好,你開車注意安全。”李霧也是差不多的語氣,說完就回頭去找自己同門。

    他們都好奇地沖這望了半晌,有個黑發(fā)披肩的師姐笑著問:“李霧,這是誰��?”

    少年的聲音挾風(fēng)飄來岑矜耳里,只輕描淡寫的兩個字:“我姐�!�

    ―

    從仙游島回來后,岑矜進(jìn)了一個怪圈,一個她自己也羞于啟齒的死胡同。

    她沒有再主動聯(lián)系過李霧,但她開始有意識地看一些顯嫩的穿搭風(fēng)格,一些減齡的化妝教程,一些只會惹人發(fā)笑讓人嗤之以鼻的青春電影。

    她逮著空就去做醫(yī)美,去健身房,鉆牛角尖般計較起自己的狀態(tài)與年紀(jì)。

    以前她從不這樣的。

    李霧的忽視擊垮了她的自信,坦然,從容不迫。她曾以為每個階段的自己都是最好最美最獨特的,但現(xiàn)在看起來并不盡然。

    至少她愛情長跑的前夫不這么認(rèn)為,她年紀(jì)輕輕的曖昧對象也不這么認(rèn)為。

    春暢發(fā)現(xiàn)了這種變化,有些擔(dān)心她狀態(tài),一次周末聚餐,她問起她近來怎么回事。

    岑矜推走任何阻礙她抗老的甜點,死不承認(rèn):“我沒怎么啊�!�

    春暢懷疑地打量著她:“你跟李霧談戀愛了?”

    “怎么可能,”岑矜否認(rèn):“我為什么要跟這種小男生戀愛�!�

    春暢挖了勺含嘴里:“你最近穿衣風(fēng)格變化很大哎,我以為你是怕跟他走在一起突兀�!�

    岑矜冷著張臉:“我在上班,他在上學(xué),我們怎么走在一起,我只是想換種心情。”

    “可你看起來心情完全不好,哈哈�!贝簳惩耆涣羟槊�。

    岑矜的情緒忽然就塌陷了,再也藏不住怨氣:“我發(fā)現(xiàn)男人全都一樣,都那么回事,無論老小�!�

    春暢搭腮:“你哪得來的結(jié)論�!�

    “李霧之前要死要活地喜歡我,現(xiàn)在呢,才進(jìn)大學(xué)多久,就完全變了個人,”岑矜對自己不勝唾棄:“我居然還跟他搞個一年之約,還嚴(yán)格遵守,這讓我覺得很諷刺,好像我才是那個傻乎乎的十八歲女生,而我馬上都三十了�!�

    春暢雙手將臉撐得鼓起來:“矜矜,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小女生哎,至少在感情方面是這樣的。好像很理性,其實是怕自己的感性受挫�!�

    岑矜自嘲一笑:“所以才一直這么慘,一直是被提前放棄的那個�!�

    春暢奇怪:“李霧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男人變心變得毫無道理�!�

    春暢問:“是你非要搞什么一年之約,不如去年抓手里得了。”

    岑矜想了會:“我不想再拿愛情試錯了�!�

    春暢吸了口果汁:“你不去試怎么知道是對是錯?”

    “我不會害怕嗎,”岑矜眼眶微微熱了,她手指搭唇,側(cè)頭看向餐廳明凈的窗:“我不想再在感情上失手了,所以提前做個小小的實驗怎么了,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一個說一定會每天找我的男孩兒,在短短一個學(xué)期后就變得冷淡敷衍了。”

    春暢問:“那你在這個實驗中對他怎么樣啊�!�

    “我盡力了,離開資助關(guān)系和養(yǎng)病的小空間后,我一直在努力摸索和培養(yǎng)跟他相處的新節(jié)奏,可我發(fā)現(xiàn)太難了。也許是因為我們差距太大,加之現(xiàn)在一年都見不到幾次面吧,所有努力在年紀(jì)和距離前都是徒勞,李霧或許也有這樣的感覺吧,他對我沒有以往那么熱情了,我已經(jīng)不確定他還喜不喜歡我了。”

    岑矜吸了下鼻子:“可能因為我這個人從小什么都不缺吧,不需要拿愛換取任何東西,名利、地位、物質(zhì),無所謂,所以對愛的純度要求特別高。我想要的愛情就只是愛情。世界上真的不會有那種孤勇,暴烈,矢志不渝,百分之百的愛嗎?真的要拿重組自身來交換嗎,代價需要這么大?要靠改變跟妥協(xié)才能獲取的愛,那還是真愛嗎,他們喜歡的還是真正的我嗎?”

    “

    我真是受夠這段時間的自己了,不再自信,嘗試改變,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不會再這樣了。”

    一滴熱流從她右眼鉆了出來,岑矜飛快抹去,把本該屬于自己的那碟甜品拖回來,一口一口吃起來。

    ……

    八月的第一天,暑期留校實驗的李霧收到了一條來自岑矜的短信。

    女人的語氣一如既往,不問結(jié)果,只像在頒布一道赦令,并如約送上祝福:

    我們的一年之約到此為止。祝你開心,前程似錦。

    第58章

    第五十八次振翅()

    這大半年間,李霧腦海中總會不時閃現(xiàn)出一個場景。

    那就是高三畢業(yè)后的那個暑假,向岑矜表明心意的那個下午,女人問他:

    “如果我根本沒有離婚,你怎么辦�!�

    他那會的回答是:“我會一直默默喜歡你,我不會找女朋友,不會結(jié)婚,這輩子到死都只喜歡你,但我不會打擾你�!�

    他自信以為,高中近兩年的時間,已經(jīng)讓他完全適應(yīng)與習(xí)慣這種隱匿在暗處的感情了。那么當(dāng)她遇到了能讓她開心,更合適,更相匹的人,他也會遵守諾言,再次壓抑自己,走去她人生的背面,回到跟之前一樣的狀態(tài)。

    他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選項,那就是喜歡她。硬要區(qū)分開來非黑即白的話,那只能是大聲的喜歡,和無聲的喜歡。但她不一樣,她可以有abcd,或者更多。

    所以他不敢多問,他沒有資格,他曾是她物質(zhì)上的包袱,難道現(xiàn)在還要成為她精神上的包袱嗎?

    更怕的是問出最壞的結(jié)果。

    他抱著僥幸心理不斷自我安慰,萬一她只是在曖昧呢?萬一她跟那個人分開了呢?萬一他還有機會呢?

    可他還是高估自己了,等他真正做出這種選擇后,每一天都成了煎熬,自尊與卑劣每天都在他身體里絞軋。他無比渴求岑矜能回頭來找自己,不是以長輩的口氣,而是男女的需要,想象著某個時刻他能鼓起勇氣把她擁進(jìn)懷里哪怕她已經(jīng)有了任何不可悖德的關(guān)系,可能是圖書館溫書的一刻,又或者操場上奮力奔跑的一刻,亦或是夜深人靜獨自躺在床上的一刻,這些越軌的奢念總會無法自控地浮現(xiàn)出來,那一秒種,他恍惚,抽離,貪妄,激躁,心如刀割。

    他的神思劇烈掙扎,最后歸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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