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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仿佛能飛向天際,她也好煩心啊,雙腳被纏在沼地。

    原萊完全坐不住了,她下床,

    站了起來,擰亮枕畔的燈,房間頓時像泡進了橘子水里。

    “喂,”似乎只能這邊窸窸窣窣的小動靜,

    卻聽不見人講話,男孩子有點著急:“你秒睡了?”

    聲音真好聽,他剛用這好聽的聲音,和她告了白。

    “沒有�!痹R在房里走著,輕輕地重復(fù):“沒�!�

    “嚇著你了?”他語氣多了一絲憂切。

    “也不是……”原萊答,其實嚇到了,他這么直接,只言片語幾乎能擊穿她心臟:“就是……”

    盡管快心梗了,她還是勉力斟酌著措辭:“有點突然,反應(yīng)不過來�!�

    “我也反應(yīng)不過來�!�

    “�。俊�

    少年開始放馬后炮,似乎也有了點后知后覺的不好意思:“沖動了,但是,是真的,真心實意這樣想的�!�

    “嗯……”原萊應(yīng)著,他語無倫次,可她都聽得懂。

    電話里,沒人再開口,靜悄悄的,只有呼吸。

    須臾,

    徐星河說:“沒事�!�

    原萊在房里來回地走,好像不斷這樣走著,才能緩解她心頭百感:“什么沒事?”

    “你給我什么答復(fù),都沒關(guān)系,”他說:“我聽著,都聽著。”

    “嗯……”原萊悄悄深呼吸:“為什么……突然這樣。”

    “喜歡你啊。”他不做猶豫地說。

    不知道為什么,沖擊過后,這句赤誠的話,像溫水一般漫過來,原萊鼻子一酸,眼眶也澀,她忍不住揉了揉眼,她有什么好喜歡的,她感激也畏怕,認(rèn)為受之有愧。

    他那么年輕,那么優(yōu)秀,潔凈到純粹,為什么要喜歡她呢。

    “可是我……”原萊想說什么,一出聲,就被哽咽出賣,她飛快閉緊了嘴。

    那頭自是聽見了這聲音,疾疾道:“你等會說話,慢慢說�!�

    整理了一會激動的情緒,原萊才嘆氣:“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都快哭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哭什么啊,別哭�!�

    “我也不知道�!彼劭粼僖淮渭t了,心擰作一團,隱隱作痛。

    這是一種把喜悅和酸楚,甜蜜與猶疑,揉進絞肉機里的痛意。他一定不明白。

    原萊鼻腔發(fā)熱,她走到書桌前,極輕極慢地抽了張紙巾,怕力道重了,被對面聽見,又叫他多想。

    不敢擤鼻子,只按掉眼角實在憋不住的淚漬,原萊索性坐下來:“你們學(xué)校,沒女生喜歡你嗎?”

    “有,”他說:“我不喜歡�!�

    可她哪里值得喜歡啊。

    這幾年來,她對自己從頭到腳,都是困惑與懷疑。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造物主好像沒有賦予她任何有價值的閃光點。

    “我這個人,”原萊搓著下巴,她有點自嘲:“你信嗎,除了幾個相親對象,這幾年沒男人和我說喜歡我,你是第一個�!�

    也是最不可思議的一個,像老天的失誤,從云里掉下來,來到她身邊,或者根本就是一個男仙家要來凡世渡劫,她是一個難,月老強牽紅線,要他和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俗世女子戀愛,體會情愛的滋味,總有一天,他會回去,回到云端,消失在她乏善可陳的生命里。

    “哦——”那邊語氣意外開心:“沒情敵,很好�!�

    “不是�!痹R心焦,他怎么就是聽不出來,她替他不值呢。

    原萊急得說不出話,如果她還在十八歲,二十一歲,還在能飛揚跋扈晃蕩在校園香樟樹里的年紀(jì),她一定——

    一定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他,她還要一路飛奔到他樓下,打電話讓他下來,然后一把跳到他身上抱住他。

    可現(xiàn)在不行,別說走出家門,講電話都費勁,她給不出任何確切答復(fù)。

    期期艾艾,自怨自艾。

    片晌沉寂過后,徐星河又開了口:“原萊�!�

    他今天總是直呼她的全名,好像他們之間是平等的,也格外鄭重。

    “嗯�!�

    “我不急,”徐星河說:“我等你。”

    “你等什么�!泵髅魇撬谒懊婧枚嗄�,怎么會輪到他來等。

    原萊胸口起伏了一下:“你都不知道我的具體工作,我的家庭環(huán)境吧。”

    知不知道這些有影響嗎,”他言之鑿鑿:“你愿意和我說,也只是錦上添花�!�

    “我們差七歲啊�!痹R撐著額角,眉心微蹙,七歲是什么概念,想過嗎。

    “所以我也在追啊�!毙煨呛踊�。

    他言語動人,快樂之余,原萊感到了更多的不踏實。

    從見他的那一天起,所有的一切,都幻覺一般不真切,所有物品被打上柔光,不是她熟悉的樣子。

    “今晚估計不行……”原萊還要再想想。

    “我不急,”徐星河安撫她:“十天半個月都行,你慢慢考慮,想清楚�!�

    說不急,還是追著問:“就可能答應(yīng)我的概率,有沒有超過50%?”

    原萊被他的百分比數(shù)據(jù)論逗笑,“我也不知道�!�

    “嗯,”他突然說:“我二十二歲�!�

    “什么啊�!�

    “如果二十二歲你更喜歡,我明天去派出所咨詢下,看看能不能修改戶口本和身份證�!�

    “別傻了。”這個逗逼。

    “試一下,”他口吻隱著一丁點央求,洗腦一般的想要說服她:“不試怎么知道呢�!�

    “你別……”原萊欲言又止。

    徐星河特別無奈:“你老覺得自己不好,我看不出你哪不好,可能要談場戀愛才知道,給個機會唄�!�

    他又開玩笑逗她,可她的心境,也總能立竿見影地明快起來,猶疑消減小半,可原萊還是不能給個定論,還是說:“我再想一想�!�

    “好,”徐星河似乎已經(jīng)感覺到她的松動,口氣快活幾分,“我等你,”

    他借用她平常的口頭禪:“風(fēng)里雨里峽谷等你�!�

    原萊哼了聲:“小炮子子。”

    金陵方言,專用來罵調(diào)皮不聽話的小男孩兒,他也好氣應(yīng)著:“嗯�!�

    “罵你還答應(yīng)啊。”

    “不是愛稱?”

    “不是。”

    “我說是,就是了�!�

    “呵,”原萊忍俊不禁:“真的傻乎乎。”

    “那也分人,不是誰都見得到�!�

    “哦……”她拉長尾音,拉絲般的蜜意,她心里好甜,也怕困頓在這糖罐里。

    “我等你,”徐星河說:“你也等等我�!�

    “嗯……”這話分量太重,原萊只敢弱氣地應(yīng)著。

    “早點休息。”他總算能寬點心。

    “好�!痹R怎么睡得著,今晚注定是不眠夜。

    掛了電話,原萊在桌前坐了許久,她說想想,其實什么也沒想,純發(fā)呆,大腦放空,人不能想多,想得越多,越躊躇難走。

    到底什么時候困得爬上了床,原萊也不記得了。

    只知道第二天醒來時,她還是精神的,好像不用擦粉都容光煥發(fā),一份青春澄澈的喜歡也是一支回春良劑,原萊挎著包出了門,剛下地鐵,她就收到了徐星河的電話:

    “早啊�!�

    “早�!�

    “睡得好嗎?”

    “一般般吧。”

    “我的鍋,讓原來只想睡覺變成不想睡覺了�!�

    往公司方向輕快行走,樹梢光斑淌過了原萊身上、臉上,金粼粼的,她笑著回,“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上班困就趴桌上偷瞇會�!彼教她學(xué)壞。

    “你以為是大學(xué)上課啊�!�

    “被抓到會扣工資?”

    “你以為呢�!�

    “以后給我工作吧。”他忽然說。

    原萊譏誚:“給你當(dāng)代練中介�。俊�

    “嘖,不是,我有個小工作室,也算半個股東了。”

    “我去干嘛,又沒你那技術(shù)。”

    “你當(dāng)徐夫人,每天任務(wù)——坐著,喝茶,看徐星河帥帥地工作。”

    原萊真正笑開,眉眼彎成小月牙:“無聊�!�

    “你說怎么才有意思?”

    “我不知道,”寫字樓近在眼前,他三言兩語,就把她心頭吹開了一樹花:“我到公司了,不跟你瞎扯胡掰了�!�

    “好�!蹦泻⒆勇犜挼貟炝穗娫�。

    ——

    恢復(fù)正色,上了電梯,往辦公室走。

    走廊里,迎面撞上一個平日還算熟悉的人事部小主管,她穿著白色修身吊帶,黑色闊腿褲,休閑得與寫字樓里的正裝人士都隔絕開來,還抱著一只紙箱子,神色木然,似有些失魂落魄。

    見到原萊,她立即端上鑲鉆剪子一般專業(yè)鋒利的微笑,與她打招呼。

    原萊也道了聲:“簡總好�!�

    “別了,以后就是簡柔,”女人還是笑著:“今晚一塊吃個飯吧,你們部門好幾個都來呢,就當(dāng)告別餐了,畢竟以前都一起吃過飯的。”

    原萊一愣:“辭職了?”

    “是啊,想去別的地方發(fā)展�!�

    “挺好的。”

    女人愣了愣,抿唇一笑:“嗯!那晚上見?就附近那個我們加班去擼串的店�!�

    “好�!�

    原萊回到辦公室,剛放下包,王芝嬌就問:“碰上簡柔了?”

    “她要走了啊?”

    “對啊。”王芝嬌拿起手邊的小圓鏡照了照:“就說前兩天怎么沒來上班,原來是辭職了�!�

    “晚上你們?nèi)幔俊鼻f繪從對面探出半個頭,一雙眼。

    “當(dāng)然去了,”兩個同事異口同聲答,其中一個說:“我是柔姐招進來的,也算我的伯樂了。”

    原萊坐回椅子上,不由想起了剛剛在走廊里碰見的簡柔,其實她今天狀態(tài)是肉眼可見的不好,面色蒼白,妝也遠(yuǎn)不如之前精致,眼下暗沉可見睡眠不足。

    可原萊還是羨艷,她才三十出頭,就已經(jīng)混出了名堂,有個青梅竹馬的注會未婚夫,在金陵市區(qū)買了房,自己本人也雷厲風(fēng)行,人又逢源得很,公司不少人都喜歡她,領(lǐng)導(dǎo)器重,前途無量。

    結(jié)果說放棄就放棄了,即便搬上箱子,摘掉工作牌,在公司叫飯局照樣一呼百應(yīng),酷得要命。

    原萊的這種羨艷,在晚上再遇簡柔后,變得更加明顯了。

    女人剪掉了一頭齊腰鬈發(fā),換了簡單清亮的bobo頭,她妝容精細(xì),穿著黑色露背裙,一點不像要辭職的人,而是一場生日派對的主角,閃閃發(fā)光,羅馬假日為她開場。

    好幾桌人,有男有女,她直呼隨便點,原萊和外貿(mào)部幾個女同事坐到一起,只聞得到,簡柔走過時,那一股子在滿屋子油膩鮮辣味里都能清晰辨認(rèn)出來的,藍色橘彩星光香。

    原萊喝了點淡啤,靜靜吃著串子,順便在桌肚里偷偷回兩條小男孩兒的微信。

    聚餐進行到大半,就見簡柔拿著啤酒瓶在各桌流連,就沒停過,她放肆地笑著,是平日里少見的張揚。

    “她這么喝吃得消嗎?”抿著椰子汁的莊繪小心發(fā)問。

    王芝嬌呵了口氣:“讓她喝吧,難得,大醉一場也不錯�!�

    一頓飯,和簡柔碰了幾杯,說些前程似錦的客氣祝福話,也就平平淡淡吃完了。

    原萊把挎包拉上,剛要起身,哐當(dāng),那邊突然傳來摔酒瓶的巨響。

    幾個一塊站起來的女同事都嚇一跳,紛紛朝那邊打望,三倆男同事已經(jīng)吼出聲,大步流星過去。

    原萊心也是一驚,見王芝嬌已經(jīng)沖過去,她也跟著離席,往那走近兩步。

    下一秒,原萊雞皮疙瘩頓起。

    眼前是怵目驚心的一幕。

    簡柔跌坐在地上,身邊全是碎玻璃,她臉頰血紅,一直蔓延到脖頸耳后。

    臉上全是淚痕,花掉的妝讓她看起來有說不出的扭曲、落魄和絕望。她失態(tài)到極點,和飯局剛開時分判若兩人,那個明艷到無可挑剔的女人,仿佛只是個幻象。

    力氣稍大的男同事把她撈抱起來,爛醉的女人,還死死用后腳跟蹬地,似乎一點不想離開這里,她纖細(xì)的雙臂在半空胡亂揮舞,像在死命撈著什么,可那兒,沒有任何實體,終是徒勞空一場。

    王芝嬌和簡柔關(guān)系不錯,她直接走進人圈,氣得質(zhì)問她:“你圖什么啊!圖什么啊�!�

    她拉拽住簡柔手臂,氣得眼圈紅:“你還要為他死�。浚 �

    原萊這才注意到,簡柔手腕內(nèi)側(cè),有一道鮮紅的小傷痕,或許就是剛用玻璃碎渣劃開的。

    “……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焙喨崽闇I橫流,聲嘶力竭,呃呃地抽噎著,根本喘不過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話:“我真的……活不下去……”

    王芝嬌于心不忍,“我送她,”她看向一邊男同事,吩咐著:“你們幫我把她弄上車,跟老板要幾個塑料袋,防止……”

    ……

    散場后,大家感慨萬千。

    原萊不明前因,跟著同事們,一道出了餐館。

    于姍佳和莊繪走在她身邊,她聽見莊繪憂慮地問:“簡總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于姍佳一怔:“你們還不知道?”

    莊繪搖頭:“是啊�!�

    于姍佳嘶了口氣:“她是可憐又活該,去年海大校招,認(rèn)識了一個男大學(xué)生,被人家騙錢騙感情,還為了那小男孩子悔婚,連婚都不結(jié)了,結(jié)果呢,男孩子轉(zhuǎn)臉就說分手,本來多好啊,生活安安定定,工作順順利利的,把自己搞成現(xiàn)在這副鬼樣子,金陵都待不下去了,你說她圖啥啊�!�

    她一席話畢,路邊有輛卡車突地急剎,摩擦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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