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也有這么像普通人的時候�!�
“我原本就是普通人�!�
寧樨眨一下眼,“你給人不像有七情六欲的印象�!�
溫嶺遠笑一笑,也不多辯解,“走吧。”
經(jīng)過藥房的時候,寧樨猜想,那些貼在抽屜外側(cè)的標簽,多半也可能是溫嶺遠寫的。
她邊走邊回頭看,沒注意溫嶺遠已經(jīng)走出去,打起的布簾落下,差點掃到她的臉,沒自覺“呀”了一聲。
“小心�!睖貛X遠退后一步,趕緊又將布簾掀起,“打到了?”
“沒有。”寧樨一低頭走過。
落后溫嶺遠一步多,穿過大堂的時候,寧樨突發(fā)奇想地跳了一下。跳起來,恰好與溫嶺遠一樣高。
溫嶺遠轉(zhuǎn)頭的時候她已經(jīng)落地,于是略感莫名,“……怎么了?”
她抿唇一笑,“沒有呀�!�
阿婆等很久,問她怎么今天學校放學這樣遲。
“老師拖了一下堂�!睂庨孛亲�,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線衣外套給阿婆穿上,圓形的扣子,一粒�?蹟n。秋天的晚上天氣涼,今天又起了風,怕她受涼。
溫嶺遠照例將兩人送到路邊,打上車才往回走。
寧樨同他揮手,“溫叔叔,我們走啦�!�
溫嶺遠一步退回路牙上,點頭,“嗯”了一聲。
等車開出去,寧樨對阿婆說,“溫叔叔希望您后面幾天繼續(xù)在醫(yī)館幫忙。”
阿婆很高興,“幫到什么時候?只要不給小溫添麻煩�!�
“不添麻煩的,他說您很有耐心,又細致,比毛毛躁躁的年輕人干得更好�!北荛_了期限的問題沒有回答,等寧治東回來再說吧。有一個瞬間,寧樨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那么希望寧治東回來了,起碼,不要回來得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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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閑下來,池小園就會溫習她必做的功課,泡在藥房里辨識藥材。抽屜的位置都有講究,并不是胡亂排列。
溫嶺遠對她的要求是:不論他報出哪一味藥,她都能脫口報出它的位置、入藥部位、性味、歸經(jīng)、功效、主治、配伍和禁忌。
“細辛,橫三豎六。馬兜鈴科,植物北細辛、漢城細辛或華細辛的干燥根和根莖;辛,溫,有小毒;歸心、肺、腎經(jīng);解表散寒,祛風止痛,通竅,溫肺化飲……《本草經(jīng)集注》有云……[注]”
正悶頭低誦,聽見外面有腳步聲,掀布簾一看,是寧樨和她阿婆。手里提著醫(yī)院影像科的資料袋,應該是拿到核磁共振的結(jié)果了。
“還好嗎?醫(yī)生怎么說?”
“骨科的醫(yī)生開了一個治療方案,讓我去找疼痛科的醫(yī)生。”
池小園愣一下,笑了,“一般醫(yī)院的疼痛科,都是……”
寧樨點點頭,“嗯,針灸、拔罐、艾灸……”跟青杏堂有什么區(qū)別?
“大家有偏見,覺得中醫(yī)的一切都是騙人的�!背匦@聳聳肩,“但是現(xiàn)在NBA的球星都在用拔罐和針灸治療傷病。”
寧樨承認自己過去也是持有偏見的一員,但是阿婆似乎很享受每天過來做針灸,說每做一次感覺脖子輕一分。她是實用主義者,如果阿婆覺得效果,她沒有任何意見。
池小園把自己做的巴掌大的一本厚厚的筆記本揣進白大褂的口袋里,站起身來,“溫叔叔今天沒有來,我讓別的醫(yī)生給阿婆做針灸吧�!�
寧樨愣一下,“他去哪兒了?”
“去參加一個交流會,原本是邀請的太爺爺,太爺爺不愿意去�!�
“太爺爺是指,溫叔叔的爺爺?
池小園點頭。
“我好像沒有見過他�!�
“他周一上午會來坐診,你千萬不要擠那個時候來,排隊能排到外面大路上去�!�
今天給阿婆做針灸的另一位醫(yī)生,四十來歲,寬額圓臉,笑容和藹,是天生讓人信賴的那種長相。
寧樨站在針灸室門口張望,好像阿婆沒有任何不適,于是放心離開。
走到院子里,她停下腳步往那樹紫紅色的小花看一眼,悵然若失。
中醫(yī)館總是忙一陣閑一陣,池小園也跟著忙一陣閑一陣。
阿婆做完了針灸,就去茶室?guī)兔ΑK龝g濕一塊軟抹布,把茶室的桌子都擦一遍,再給書架上的綠蘿澆水。儲物間裝零食的密封箱擺整齊,清點庫存;檢查昨天清洗過的茶壺,不夠干凈就再洗一遍。
都是很簡單的工作,她做得很認真。
人其實不怕老,是怕其實還沒老,卻被人視作已經(jīng)喪失勞動力的廢人。
池小園有時候會去茶室休息,跟阿婆說話話。她很喜歡阿婆,因為會讓她想到自己已經(jīng)去世的外婆。
“小園呀,”阿婆擦拭綠蘿著葉片,見池小園走進來,沖她招一下手,笑瞇瞇說道,“阿婆有一件事想麻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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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樨到學校的時候,正在上數(shù)學課。
老師對她遲到這件事仿佛已經(jīng)見怪不怪,都已經(jīng)高三了,想學的自然會學,不想學的按著頭也沒用。
寧樨剛在自己位上坐下沒多久,坐在她后排的蘇雨濃伸出一支筆戳她后背。
寧樨手往后伸去,蘇雨濃卻低聲說:“下面,下面�!�
手臂越過椅子,伸到蘇雨濃的桌子下方去,接到的是一個紙盒。
寧樨動作緩慢地收回手臂,拿進抽屜一看,標志性的Tiffany藍,盒子里有張小紙條。
蘇雨濃從來不會好好寫字,畫兩個Q版小人,一個長發(fā)一個中長發(fā),小人一起舉著橫幅,上面寫著花體的“HAPPY
BIRTHDAY”,旁邊飄彩帶和氣球。
寧樨撐著額頭就笑了,原來自己今天過生日,都要過忘了。
蘇雨濃父母是雙職工,很典型的小康家庭,一次性拿出幾千塊買禮物這件事,對她而言,不算難,但也不算太輕易。
寧樨知道蘇雨濃在,會參與一些同人本的繪制,偶爾接稿,掙點零花。但畢竟是學生,時間有限。
她對她,是舍得花錢的。
寧樨從本子上扯一張紙,給蘇雨濃寫小紙條。其實發(fā)微信就可以,但是她忘了。古老的“通訊方式”有別樣的情趣。
寧樨寫:“你是富婆嗎,買這么貴的禮物?你送什么我都會喜歡啊。”疊一疊,丟到后方。
蘇雨濃回給她:“我送個屁給你你也喜歡?”
寧樨:“還真沒有人送屁給我誒,你作為第一個不好嗎,我會記一輩子�!�
丟紙條的動作有點大,講臺上數(shù)學老師瞪一眼,寧樨豎起課本,身體一縮,減少存在感。
蘇雨濃只回三個字:好惡心。
旁邊畫個嫌棄臉的Q版小人。
下課,寧樨讓蘇雨濃給她戴項鏈,她偏著頭,將頭發(fā)順到一邊按抓住,“今天下晚自習了,你跟我去接阿婆,我把她送回家之后,我們?nèi)コ砸瓜��!?br />
寧樨知道蘇雨濃空有一顆叛逆的心,多數(shù)時候還是要做個乖寶寶的,所以并沒有提議干脆一道翹掉晚自習。
蘇雨濃第一次來青杏堂,自步入竹徑之后就嘖嘖稱贊,“環(huán)境好好�!�
寧樨莫名的與有榮焉,“里面環(huán)境更好。”
依然開了半扇門,寧樨領著蘇雨濃,輕車熟路經(jīng)過大堂。走廊第二間是茶室,平常一直開著,此刻卻關著門。
寧樨有點兒疑惑,喚一聲:“阿婆?”
旋把手,打開門,“嘭”的一聲,她反射性眨一下眼,覺得什么噴了自己一頭一臉,下一秒反應過來,是花炮里的彩紙和彩帶。
——
[注]:摘自百度百科“細辛”詞條。
作者有話要說: 悄咪咪改了文案一個字……
算錯時間,故事開始應該是在霜降左右才對……改章節(jié)標題麻煩,就這樣吧。
☆、秋分(07)
茶室里沒有開燈,拉花炮的是池小園。溫嶺遠手里端著蛋糕,燭火搖曳,他頭頂上戴著一頂三角紙帽。不知道為什么,寧樨覺得他戴上這帽子一定不是出于自愿。
唱生日快樂歌,這樣簡單幾句,池小園居然也走調(diào),格外突出,引得大家邊唱邊笑。
然而,他們的目的達到了,她明明是一個害怕驚喜,也害怕一切俗氣場合的人。
寧樨抱住阿婆,聞到她身上衣服陽光曬過的味道。
“樨樨哭了哦?”阿婆笑瞇瞇拍她肩膀。
“我沒有�!�
“吹蠟燭吹蠟燭!”池小園垂涎這個黑森林蛋糕許久,拍著手催促。
蛋糕放到桌上。寧樨被摁在凳子上坐下,和蘇雨濃一起戴上了跟溫嶺遠一樣的紙帽,只是顏色不同。
“為什么你不戴?”寧樨指著池小園。
“因為蛋糕是我和阿婆去買的!”池小園義正辭嚴。
寧樨雙手合十閉上眼,其實什么愿望都沒許,她不信這個,因為十二歲以后許的愿望,一次也沒再實現(xiàn)過。
蛋糕很小,一人一角就堪堪分完,留不出更多給人糟蹋。寧樨分到的那一角是帶有白巧克力祝福牌的,上面拿黑巧克力醬寫著:Cici,生日快樂!
寧樨笑說:“這個蛋糕師傅也太懶了。”
池小園說:“
誰讓你名字這么復雜,根本寫不下�!�
吃著蛋糕,大家奉上生日禮物。阿婆準備的是一雙粉紅色兔絨手套,池小園的是一個電鍍玫瑰金的兔子鑰匙扣。
池小園說:“白天我?guī)О⑵湃ド虉鲑I的。這個鑰匙扣很便宜,你別嫌棄,我工資很低的。”說著看溫嶺遠一眼,正大光明的同老板抱怨待遇問題。
溫嶺遠笑了笑。
寧樨說:“不嫌棄,我正好缺一個鑰匙扣。”把鑰匙扣的紙盒放進書包,當場戴上那雙手套,舉到阿婆跟前,“好看嗎?”
“好看好看�!卑⑵判Φ靡娧啦灰娧�。
現(xiàn)場唯一還沒送禮物的就是溫嶺遠了,寧樨看他一眼,其實是以為他也準備了,并不是質(zhì)疑他為什么不送。
溫嶺遠顯然誤會了,笑說:“抱歉,我晚上回來小園才告訴我今天是你生日,沒來得及給你準備禮物。你想要什么?我給你補起來�!�
“那你送我一副字�!�
“換別的吧,很長時間沒練習過,不好獻丑�!�
“我只想要這個。”
“那要拖一陣了。”
“只要你不忘記�!�
池小園跟著起哄湊熱鬧,“我也要我也要!”
“等你過生日再說�!�
“我生日八月份才過,還要等那——么——久!”
吃完蛋糕,寧樨主動收拾,提上裝空蛋糕、紙餐盤、塑料刀叉的塑料袋去扔垃圾,在門口院子里撞上溫嶺遠,他正坐在石凳上打電話。
聽池小園說,他今天是去參加交流會了,所以才穿得這樣正式,襯衫西褲,不同于平常的白大褂或是休閑的穿搭,更顯得清貴,只是……
寧樨笑一聲。
沒有偷聽電話的癖好,提著袋子飛快地走了。等回來的時候,溫嶺遠正好打完電話站起身。
“溫叔叔。”寧樨三步并作兩步蹦到他面前。
溫嶺遠等著她一起進去,她卻忽然伸手,往他頭頂探去。蛋糕吃到一半被電話打斷,他這時候還戴著那頂幼稚的紙帽。
溫嶺遠往她手里看一眼,笑說,“小園一定要我戴的�!�
“小園是你的親戚嗎?”
“是我媽那邊一個比較遠的親戚,父母離婚了,她原本跟著她外婆過的,去年她外婆也去世。我媽把她帶來南城,放在青杏堂當學徒。”
寧樨手上把紙帽壓扁,對齊,對折,沉默地聽他說完,才笑說:“……現(xiàn)在能在青杏堂生活,也蠻好了。”背著手,兩步跳上臺階。
茶室里阿婆泡了茶,清苦解膩。
大家坐著說一會兒話,寧樨手機響起來,是好幾天沒有音信的寧治東打來的。
寧樨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氣,起身去大堂接。
大堂里光線不算明亮,人站在空蕩蕩的正中央,說話都仿佛會有回聲,于是她走去右邊,掀開布簾,在通往二樓的木樓梯上坐下。
寧治東解釋說,這兩天有事出了一趟海,把私人用的那支手機落在酒店了,所以沒接到電話。
寧樨是不信的,電話接不到,微信也不能回嗎?
“你什么時候回來?”
寧治東呵呵笑說:“怎么?過生日想爸爸回來了?不是爸爸不想馬上回來,主要這邊有點兒事絆住了。阿婆好一些了嗎?”
寧樨不接他的茬,“我準備開除掉張阿姨了。”
“一個保姆,開除就開除了,爸爸再給你安排一個?”
“你確定不回來嗎?”
“這個,樨樨,你理解爸爸……爸爸給你打點錢,你過生日想買什么就買什么,好吧?”
“確定不回來?”寧樨追問。
寧治東好像給她問得面上有點掛不住,“我盡快,盡快,好吧?”
“你不回來的話,我就準備把阿婆送回老家了�!�
前幾年阿公去世,寧治東回去治喪,被人指指點點,說他賺了那么多錢,卻一點不顧父母死活,自己住大別墅,還讓老人住老屋,修修補補的,連間新房也舍不得蓋。
這當然是誤會,是阿公阿婆堅持覺得住老屋更自在。寧治東勸不過,給老屋做了現(xiàn)代化電氣改造,盡量讓他們住得方便舒服。
寧治東最大的毛病就是好面子,忍不得這樣的議論,阿公一下葬,他就把阿婆接到城里來。
寧樨說要送阿婆回老家,簡直在戳他的逆鱗。
“阿婆住得好好的,你送回去干什么?”
“你可以試試,三天內(nèi)你不回來,我就把阿婆送回去。”
“寧樨,你少給我自作主張!”
寧樨掛斷電話,把寧治東的號碼暫時拖進拒接名單里。抱著膝蓋,坐一會兒,看著對面一整堵墻的抽屜。
最頂上的那幾排,確實看起來費力,所以那天溫嶺遠才戴眼鏡嗎?
手機振動打斷思緒,一個視頻電話,不是寧治東打來的,是寧樨的媽媽,奚紋玉。
視頻里,奚紋玉戴一副黑超,躺在椅子上,背后是湛藍的游泳池。那邊是白天,寧樨算不過來時差,無法判定大概在哪個國家。
奚紋玉笑說:“樨樨在哪兒呢?過生日吃過蛋糕了嗎?”
寧樨悶聲說:“吃過,跟阿婆吃的�!�
“媽媽沒法趕回來給你過生日,你想要什么禮物,媽媽讓人買了給你送去好不好?”
寧樨搖頭,“……不用,我爸給我打錢了�!�
“寧治東的錢,和我的錢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