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還好�!�
“缺不缺錢?”
“不缺。”
父女兩人,共同話題不是一般的匱乏,
但比起之前見面就爭吵,現(xiàn)在的狀況已經(jīng)進步太多。
寧樨單方面將其歸功于溫嶺遠,因為在他那里獲得了足夠多的尊重、寬容和愛,
使她不再對父母角色的缺位那樣耿耿于懷。也因此,可以坐下來與寧治東心平氣和地聊聊天,即便都是很淺層次的話題。
寧治東走流程似的問了一些關于她實習的事,她也匯報工作一樣地回答了。
喝干凈碗里的甜湯,
寧樨放下湯勺,“哦,我找男朋友了�!�
這句話,總算使他們死氣沉沉的對話多了一點波瀾,寧治東說:“在北京找的?同事還是同學?”
“不是北京的,南城本地人。”
“那也好,離家近。有空的話,把人喊出來一起吃一頓飯,我給你把把關�!�
“好�!睂庨刂雷约汉軌模尤挥X得不提前說明,直接組個局讓寧治東與溫嶺遠狹路相逢,一定是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想歸想,她暫時是不敢的。
上樓之前,寧樨又去水族箱那里看了一下那些鯉魚,還好,它們都還健康地活著。
第二天中午,寧樨和寧治東在家吃了一頓中飯。下午寧治東有事又要離開南城,而寧樨就去青杏堂找溫嶺遠和池小園。
青杏堂保持自己作為一間中醫(yī)館的尊嚴,沒有做任何圣誕風格的裝飾,只是休息室的木桌子上堆放許多的賀卡、明信片和禮物,依然使人感覺節(jié)日氣息濃厚。
溫嶺遠和小園都在忙,寧樨在那一堆禮物里發(fā)現(xiàn)一盒已經(jīng)拆封的Godiva的巧克力,便自己拿出一粒吃掉。
興許外面天太冷了,茯苓也不愛出去活動,就在角落的貓窩里打盹。
寧樨坐一會兒,覺得無聊,晃去前面找一圈,在針灸室里發(fā)現(xiàn)溫嶺遠和池小園的身影,不過她沒有上前去打擾,自己上了二樓。
二樓的茶幾上也堆放著一些禮物,很多都是患者寫給溫嶺遠的卡片。因為是敞開著的,寧樨看了看,看見一些諸如“妙手回春”、“懸壺濟世”的評價,覺得有一些好玩,因為沒法把這種有些老頭子氣質的詞匯同溫嶺遠聯(lián)系起來。
習慣性地在茶幾上坐下之后,寧樨給溫嶺遠發(fā)一條微信消息,詢問:“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臥室睡個午覺?”
二十分鐘過去,溫嶺遠沒有回復,寧樨知道他在忙,所以也不催。最后,她等到的不是微信回復,是門外的一陣腳步聲。
溫嶺遠推開虛掩的門,懶得換鞋,便沒有進屋,就站在門口處,笑說:“什么時候來的?”
“半個多小時吧。”
寧樨站起身,看見他身上穿的是白大褂,鼻梁上架一副細邊框的眼鏡,印象中似乎很久沒有見過他工作時的模樣了,依然是風姿清舉。
溫嶺遠指一指臥室門,“直接進去就行,不用跟我打招呼�!�
寧樨邊說著,邊走到他跟前,“萬一藏著不可以被我看到的人?”
人小鬼大。溫嶺遠笑著抬手敲一下她的額頭,“你先去休息,下午六點,我們出發(fā)過去。”
寧樨湊近一步,想先抱一下他,卻被他伸出手掌抵著肩頭攔住。他指一指身上的白大褂,“這衣服不是每天都洗�!�
“可我又不嫌棄你�!�
“我是怕你沾上帶到床上。”
“哇,所以你反過來還嫌棄我嗎?”
溫嶺遠笑著捏一下她的臉頰,“我先下去了�!�
臥室一樣的裝修簡約,海軍藍色的床品。寧樨脫下外套和毛衣,掛在門邊木質的掛衣架上。
床單是水洗棉的材質,和溫嶺遠衣服上常有的那種洗滌劑的香味一樣,因此,她會覺得這是一個寬闊無比的擁抱。
睜眼的時候,看見被拉上的深色窗簾,室內一片昏朦,無法根據(jù)天色判明自己睡了多久。
只是有一只手,輕輕碰她的臉頰,溫聲說道:“該起來了,午覺不能睡這么久�!�
寧樨才意識到,自己是被溫嶺遠叫醒的。
所幸室內僅余的光線,使她能夠看清他的輪廓。他似乎是坐在地板上的,只將手臂搭在床上,手掌揉一把她額頂?shù)念^發(fā),笑說:“還沒睡醒?”
寧樨捉住他的手,拿下來,側過頭去將一個吻落在他的掌心里,問道:“我睡多久了?”
“兩個小時。昨天晚上,你跟我說之后沒有立刻睡覺?”
寧樨笑說:“……不只昨天晚上。每天晚上,都要看一下視頻,刷一下。”
溫嶺遠有一些無奈,“反正你是仗著自己還年輕�!�
“你下班了?”
“還沒有�?茨阋恢睕]給我發(fā)消息說你醒了,所以上來看一看。”他的溫柔,都在這些細節(jié)之中。
他抬手去按住臺燈的按鈕,“我開燈了?”
燈光亮起,寧樨看見他沒有穿著白大褂,可能是進門之前專門脫下了。
睡得太久,使寧樨有一些醺醉的癥狀,于是借機撒嬌,“要你親一下才能起來�!�
溫嶺遠笑意有一些無奈,卻是站起身,雙手撐在床沿上,俯下身去。
氣息潔凈而又熱烈的一個吻。寧樨摸到他毛衣之下分明的肩胛骨,她偷偷睜開一只眼睛,在澄凈的燈光中看見他長長的睫毛。他連接吻都是心無旁騖的。
起床后的寧樨,玩著手機打發(fā)一下時間,等待溫嶺遠和池小園下班。
六點鐘,他們準時出發(fā)。
寧樨沒有見過溫濟深夫婦,只聽小園形容過溫濟深已經(jīng)中年發(fā)福。等見了面,發(fā)現(xiàn)所言非虛,確實是有些“幸福胖”,不過卻是一個開朗幽默的胖子。
溫濟深的夫人姓喬,開著一家烘焙教室,學員都叫她“喬老師”,后來,所有人都開始叫她“喬老師”,包括溫濟深,也包括偶爾沒大沒小的溫南川和溫北歌。
于是,寧樨也就順理成章地叫她喬老師。
溫家也是獨棟別墅,但是是美式的裝修,與寧樨家土到掉渣的歐式宮廷風格全然不同。
為了更具節(jié)日氣息,他們在客廳里放置一棵圣誕樹,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禮品盒。后方有一座封閉式的壁爐,玻璃視窗后搖曳的火焰,使寧樨一秒鐘喜歡上這個地方。
這里,只有溫濟深夫婦不認識寧樨,而溫嶺遠向他們介紹,仍然說這是寧治東的女兒。
作為全場唯一的知情人,池小園突然有一種莫名的得意。
溫爺爺在和北歌下圍棋,似乎已經(jīng)失利,每落一子都要唉聲嘆氣。寧樨湊去他身邊,打聲招呼,“溫爺爺�!�
這時溫濟深摸了摸自己腦袋,有些疑惑地笑問:“不是該跟小園一樣叫太爺爺?”
溫爺爺擺一擺手,仍然是這個態(tài)度,“小寧樨想怎么叫怎么叫�!�
而溫嶺遠和寧樨,隔空對視一眼。寧樨摸摸鼻子,她真不是故意的,喊了這么久的溫爺爺,哪知道現(xiàn)在照輩分看是剛剛好的,歪打正著。
喬老師在廚房里,準備烤蘋果塔,喊南川去幫忙。南川在玩switch,答應得有一些不情愿。寧樨便拉上小園去了。
喬老師和溫濟深結婚早,二十二歲就生下南川,因此今年也不過剛滿四十歲。她是很大氣的美人,且美不在外表,而在氣質。
她說話十分溫柔,且和溫嶺遠的那一種會讓陌生人覺得有些距離感的溫柔不同,她是眼角都會溢出笑意的和煦。
喬老師也隨小園叫寧樨“樨樨”,笑問:“樨樨從前做過烘焙沒有?”
寧樨老實說沒有。
“嗯……那分給你一個簡單的,”喬老師從購物袋里拿出三個蘋果,又遞給她相應工具,“先把蘋果去皮去核,等一下我再教你怎么做蘋果餡�!�
在客廳里面的溫嶺遠,和溫濟深聊了一會兒天。他始終關注著寧樨的動向,怕她在這里不適應,因此等話題告一段落時,不自覺地朝廚房走去,查看情況。
寧樨和小園都穿著墨綠色的圍裙,站在廚房正中的中島臺邊忙碌,仿佛烘焙課的學生。一人在切蘋果,一人在將冷藏過的面皮搟成面片。明明后者工作更難,但前者表現(xiàn)得卻更笨拙。
溫嶺遠不自覺地笑了聲,走到動作生硬的寧樨身旁,笑問:“還習慣嗎?”
寧樨點著頭,仿佛沒有精力應付他,說著“我覺得這個蘋果好香”,然后轉過頭去問喬老師,“我可以嘗一片嗎?”
“可以,但是不能吃太多哦�!�
寧樨拿起貼在了水果刀刀刃上的那片,送入嘴里,點點頭,“好吃”。
這時候,小園轉身去喊喬老師過來確認面皮的厚度。寧樨便從干凈的案板上又拿起一片蘋果,飛快地送到溫嶺遠嘴邊。
溫嶺遠愣一下,趕緊張口咬住,而后朝她使一個警告的目光。
寧樨只是笑,無聲問他:“好吃嗎?”
溫嶺遠抬手在她腦袋上摸了一把,一語雙關地囑咐一句:“小心點�!比缓筠D身走了出去。
☆、大雪(03)
晚飯開始,
餐廳的長桌上擺放白底墨綠條紋的桌旗,
前菜是鹽漬鱈魚和蘿卜泥,
主食是一整只表皮焦黃松脆的烤雞,
配菜有烤土豆和烤孢子甘藍,小食是培根香腸卷。兩支酒放在冰桶里冰鎮(zhèn),一支是大人喝的香檳酒,
一支是小孩兒喝的起泡酒。在廚房里的烤箱和冰箱里,還分別放著作為餐后甜點的蘋果塔和百露華蛋糕。
這一整桌菜,都是溫濟深和喬老師兩人做的,那一只烤雞,則完全是溫濟深的杰作。
分配座位時,在小園的幫助和溫嶺遠的私心之下,寧樨毫無懸念地坐到了溫嶺遠的身旁。
寧樨坐下之后,側身問溫嶺遠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們家的烹飪天賦,是不是都遺傳給大溫叔叔了?”
溫嶺遠笑著,低聲問:“你還叫他大溫叔叔?”
“那不然?跟著你叫嗎?”
沒給他們繼續(xù)討論稱呼問題的時間,溫濟深打斷他們,
笑說:“在聊什么呢?——嶺遠,今天你生日,我說兩句祝酒詞,
我們先喝兩口酒再吃飯�!�
寧樨也被歸為了小孩子,分到的是一杯起泡酒,百香果味的,使她喝完這小半杯尤覺得意猶未盡。
坐在她對面的是南川和北歌兄妹,
不知道他們鬧了什么矛盾,這個時候拿著刀叉作為武器,在白色餐盤的方寸戰(zhàn)場里打鬧起來,直到被溫濟深出聲喝止。
寧樨看著,不知道為什么覺得羨慕。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參加過這樣氣氛溫馨的家宴,十二歲以后,連除夕夜都過得不開心,起初是寧治東和奚紋玉無休止的爭吵,后來他們三個人甚至都很難聚在一起吃頓飯。
她開始有一種真切的感知,溫嶺遠給她的,或許不止一段愛情,還能有一個家庭。
一聲門鈴,打斷寧樨的思緒。
溫濟深疑惑:“不是都到齊了嗎?還有誰來?”他放下餐叉,起身去開門。
大家都關注著門口,寧樨也不例外。
門外走進來一位黑色長發(fā),容姿清麗的年輕女人,穿高領毛衣和半身裙,精心化過妝,卻并未顯出化妝的痕跡,即通常所說的“偽素顏”妝。
她一手拿著一支葡萄酒,一手端著一盤蔓越莓曲奇餅,笑著對喬老師說道:“多烤了一些餅干,所以拿過來給喬老師嘗嘗�!蓖瑫r,將目光轉向大家,“平安夜快樂�!�
顯然,南川和北歌是認識她的,叫她的英文名字“薇拉”打招呼,回以一句“平安夜快樂”。
喬老師起身接過她手里的盤子,笑說:“我烤了蘋果塔,馬上就好,你分一些帶回家吃,先坐下喝一杯酒?”
喬老師向大家介紹,這是她烘焙教室的學員,也是這小區(qū)里的鄰居。
薇拉坐下之后,指一指壁爐上方“happy
birthday”的彩字裝飾,笑問:“今天有人過生日?”
當被指明今天的壽星是溫嶺遠之后,薇拉方才將目光投向溫嶺遠,“溫先生生日快樂�!�
溫嶺遠禮貌地笑了笑,“謝謝,平安夜快樂�!�
寧樨一下就看明白局勢,哦,這個薇拉,是沖著溫嶺遠來的。
果然,她借此機會便與溫嶺遠攀談起來,“我常聽喬老師說起過你,沒想到今天能夠碰見。溫先生從事中醫(yī)行業(yè)的是嗎?”
溫嶺遠點了點頭。
薇拉笑說:“不知道要是趁現(xiàn)在跟溫先生請教兩個相關的問題,會不會冒昧?通常跟你咨詢需要收費嗎?”
寧樨一直在觀察著薇拉,平心而論,她長得很漂亮,而且漂亮得很有特色,尤其挺拔而秀氣的鼻梁。此外,一頭柔順的長發(fā)也十分令人羨慕。說話也是不疾不徐,音色悅耳。
溫嶺遠則完全不覺得。
對方的用意太過明顯,且一定是喬老師答應過她才會這時候跑來叨擾,由此,他不免覺得這一頓飯的性質變了味。修養(yǎng)使他沒有將這份不悅表現(xiàn)在臉上,但笑意已經(jīng)很淡了,“抱歉,我休息時間一般不談工作。”
沒讓氣氛變得尷尬,喬老師第一時間站起來,笑著對薇拉說道:“蘋果塔應該已經(jīng)烤得差不多,跟我來一下廚房�!�
片刻后,薇拉端著承裝蘋果塔的盤子從廚房出來,笑著跟大家打聲招呼,便離開了溫家。
喬老師將薇拉送到門口,一闔上門,溫南川便八卦開了,“媽,你又給小叔做媒!”
溫濟深說:“小孩子不要亂說話�!�
作為吃瓜群眾的溫南川興奮得不得了,轉而問當事人之一:“小叔小叔,你覺得她怎么樣?我媽眼光還好吧?”
一旁的溫北歌翻一個白眼,“哥,你能不能有點眼力,沒看見小叔已經(jīng)不高興了嗎?”
溫濟深出來打圓場,拿上餐刀給大家分烤雞。這一個插曲,就算過去。
寧樨分到一只雞腿,心不在焉地拿餐刀切著,沒有控制好力道,在盤子上撞出聲響,將她自己嚇一跳。
溫嶺遠看過來,她卻低頭避開他的目光,叉一塊雞肉送進嘴里。
正餐吃完,端上蘋果塔和插著“32”的數(shù)字蠟燭的百露華蛋糕。
溫濟深關上了大燈,只有壁爐里火焰的光線。溫嶺遠閉眼的時間很短,大家懷疑他要么根本沒有許愿,要么就是“一夜暴富”這類非常簡單粗暴的愿望。
這個蛋糕的分量很少,有效避免了浪費。
吃完以后,大家紛紛給溫嶺遠送上禮物。寧樨準備的沒有帶過來,因為她知道今天晚上溫嶺遠會送她回家,想那個時候再把禮物給他。
她主動地缺席了這一環(huán),坐到壁爐旁邊去,望著里面跳動的火苗發(fā)呆。
南川和北歌幫忙收拾了桌子,溫濟深出去倒垃圾,喬老師去廚房收拾餐盤。她將食物殘渣刮進垃圾袋中,把盤子放入洗碗機里,這個時候,溫嶺遠走了進來。
她明白溫嶺遠是來找她談話的,先一步笑著道歉:“對不起,薇拉一橘子直拜托我,讓我很難拒絕。我想,讓她見你一面或許就會死心。”
上一回,溫嶺遠被溫濟深喊出去吃飯,到餐廳發(fā)現(xiàn)還有一位女士,同樣也是喬老師烘焙教室的學員。那種場合他不能沒有禮貌地拂袖而去,很不舒服地吃完了那頓飯。
他相信,上回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表明了他很反感這樣的安排,喬老師不會不明白。只是,她的性格太溫和,不懂拒絕人。
溫嶺遠語氣比平常嚴肅:“如果以后還有類似的請求,麻煩你幫忙轉告,我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
喬老師驚訝道:“真的嗎?”
溫嶺遠一時間沒有回答,目光越過喬老師的肩膀朝門口看去。
門口站著寧樨。
寧樨似乎是要進來找人,在他說“我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的時候,恰好走了過來,聽見他說的話,她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而后瘋狂擺手示意他千萬不要說。
溫嶺遠沒有控制住,揚起嘴角笑了一下,“真的�!�
“是誰?今天為什么沒有帶過來一起吃飯呢?”
溫嶺遠說:“來了,你回頭看�!�
喬老師回頭,與沒來得及跑掉的寧樨四目相對,甚至她方才揮動的手都還舉在半空。
寧樨尷尬地放下了手臂。
喬老師捂住嘴,好半天都沒辦法消化這個新聞,她回想方才在桌上問過寧樨的年齡,十九歲,也就比南川大兩歲,比小園小兩歲。
她了解溫嶺遠的為人,正因為知道他十分正派、嚴謹又自律,所以這件事就更顯得驚世駭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