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沒有給她任何準(zhǔn)備的時間,大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霎時涌進(jìn)一陣寒風(fēng)。
她手里提著行李箱,猝不及防地抬起頭,與他對視。
客廳里的吊燈散發(fā)著柔和的暖光,照出鐘意那張讓她幾乎一見鐘情的臉。
房間里還能聞到些許殘余的節(jié)日氣息,卻已經(jīng)空無一物。
他的視線慢慢從她手邊的行李箱移開,落在虛無空氣中的某一點(diǎn),若無其事地問:“我的圣誕樹呢?”
林幼寧覺得可笑,沒有功夫繼續(xù)陪他演戲,于是平直地答:“扔了�!�
鐘意沉默片刻:“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用跟我解釋,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
她說完才反應(yīng)過來,他們明明連“在一起”之類的有效承諾都沒有說過,又談何分手。
然而鐘意沒有嘲笑她的語病,只是輕聲問:“為什么?”
踐踏了她的真心,摧毀了她的尊嚴(yán),到了這一步,他竟然還在問為什么。
這一切簡直是荒唐極了,林幼寧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忍住眼底的酸澀:“你跟顧霏霏是什么關(guān)系?”
他沉默片刻:“我們兩家是世交,我跟她……算是從小一起長大�!�
“所以,我最厭惡的人,和我最喜歡的人……從小一起長大,是青梅竹馬�!�
短短一句話,好像已經(jīng)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她甚至要用后背抵住墻壁,才能控制著不讓自己倒下去,“鐘意,你就是一個騙子�!�
鐘意垂著眼,似乎是有些煩躁,忽然朝她走近幾步,想要觸碰她:“你聽我解釋……”
“你別過來。”
林幼寧退無可退,只能有些徒勞地說,“別碰我。”
像是沒想到她會這樣,眼前的少年不太明顯地愣了愣,然后停住腳步,站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
他身上纏繞著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越靠近越濃烈,甜膩得讓她想要蹲下來嘔吐。
兩人就這么面對面站著,良久,鐘意的視線回到了她手邊的行李箱上:“你要去哪?”
“這里本來就不是我的家�!�
林幼寧的手指緊緊握著行李箱的拉桿,用力到指尖泛白,“至于我要去哪,與你無關(guān)。”
“這么晚了,你一個人出去,我會擔(dān)心�!�
他看起來很平靜,很得體,好像今晚發(fā)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足以讓他失控,“如果你不想看見我,我可以走�!�
說完,他拿起剛剛放在桌上的車鑰匙,看上去好像真的打算離開。
林幼寧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身影慢慢轉(zhuǎn)過去,一路走到了玄關(guān),又停下來。
“,姐姐�!�
鐘意背對著她,笑得有些勉強(qiáng),“睡醒之后……就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第22章
直到大門重新被打開,走廊里的光透進(jìn)來,又消失,林幼寧才慢慢松開了握著行李箱拉桿的手。
她曾經(jīng)想過,就算鐘意沒有那么喜歡她,就算鐘意的真心藏在再深的地方,都沒有關(guān)系。
只要她夠努力,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可原來,那點(diǎn)喜歡全是假的,而真心……
他根本就沒有心。
時間一點(diǎn)一滴地流逝,林幼寧不知道自己在客廳里站了多久,回過神來的時候,腳踝火辣辣的疼。
她一瘸一拐地回了臥室,取出床頭柜抽屜里的藥箱,翻出一瓶跌打損傷的噴霧。
這個藥箱的位置還是鐘意挪過來的,他說客廳太遠(yuǎn)了,難受的時候還要走好久才能拿到藥。
上完藥之后,她抱著膝蓋坐在床邊,強(qiáng)迫自己入睡。
可是這間臥室里全都是另一個人的味道,一閉上眼睛,她就能看到鐘意,穿著他們一起買的情侶睡衣,剛洗完的頭發(fā)還濕漉漉的,摟著她的腰,纏著她做*。
林幼寧冷汗涔涔地睜開眼睛。
身體好像還殘留著被人親吻撫摸的感覺,強(qiáng)烈到她無法在這里再多呆一秒。
最后,外頭天光微亮的時候,她躲在雜物間里,終于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時針剛指過早晨六點(diǎn)。
林幼寧走進(jìn)浴室,望著鏡子里那個雙眼紅腫臉色蒼白的憔悴面孔,一時無法將她與自己畫上等號。
長發(fā)亂糟糟的,昨晚化的妝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花了,睫毛膏和眼影粘成一團(tuán),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至于嗎?
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把自己搞成這幅模樣。
她站在花灑底下,用力清洗著自己的身體,直到把皮膚搓得通紅,才終于罷休。
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林幼寧拿起手機(jī),想著時間差不多了,于是撥通了程小安的電話。
對方大概是還在睡,過了很久才接起來。
林幼寧猶豫片刻,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問能不能去她那里住幾天。
甚至連一句“為什么”都沒問,程小安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下來,還說馬上過來接她。
行李前一晚就已經(jīng)收拾好了,林幼寧坐在沙發(fā)上,感受著清晨的陽光從玻璃窗外折射進(jìn)來,照在她身上。
視線無意間瞥過茶幾邊緣,不知道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那支口紅。
就連跟她接吻的時候,鐘意的身上還裝著另外一個女孩子的口紅。
在她被吸引卻不敢靠近,喜歡卻不敢說明的那段時間里,他又抱著怎樣的心情在看她的笑話呢?
是不是非常嘲諷地想,她跟別人也沒什么不一樣,隨隨便便就搞到手了。
林幼寧有些難堪地閉上眼睛,耳邊卻反反復(fù)復(fù)回蕩著那句——“要不你再去給我找個更好玩的”。
在鐘意眼里,她只是一個“好玩的”東西而已。
所以才可以在閑聊的時候,置身事外般把她當(dāng)成一個笑話提起,毫無顧忌,百般羞辱。
客廳里安靜極了,連風(fēng)聲都透不進(jìn)來,她就這么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fā)上,直到收到程小安的微信,才慢慢站起來,提著行李箱往外走。
門邊的掛鉤上還掛著那條紅色圍巾,林幼寧垂眸看了幾眼,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初遇那天,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伸手去拿。
跟鐘意有關(guān)的東西,她都不想要了。
穿好外套,換好鞋,她沒有再回頭,打開大門。
早上七點(diǎn),走廊里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一陣穿堂風(fēng)從很遠(yuǎn)的地方吹過來,林幼寧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關(guān)上門,往外走了幾步。
下一秒,視線瞥過那個熟悉的身影,腳步有些倉促地停住。
鐘意身上穿的還是昨晚那身衣服,半蹲在她門外,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雙手抱膝,靠著墻壁睡著了。
沒有外套的包裹,他身上的白色襯衫看起來很單薄,風(fēng)一吹,衣角便微微皺動。
四周靜謐,林幼寧只看了他幾眼,就邁開腳步往前走。
行李箱的四個車輪滑過薄薄的地毯,發(fā)出有些沉悶的響聲。
而鐘意就在這樣的響聲里,慢慢睜開了眼睛。
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還帶著些許剛睡醒的茫然,看到她在旁邊,本能地開口:“姐姐,早安。”
林幼寧沒說話,低頭從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張門禁卡,遞到他手上。
等了幾秒,見他不接,于是又彎下腰,把那張薄薄的門禁卡放在了他腿邊。
鐘意抬起頭看她,喉嚨里像灌了沙:“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林幼寧聽得出來,他感冒了。
零下的天氣里,穿著這么單薄的衣服在走廊里睡了一夜,換了誰都會感冒的。
她忍不住想,如果不是昨晚親眼所見,她一定會以為這個人非常喜歡自己。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人,戴著面具生活,連感情都能偽裝。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鐘意扶著墻壁,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他的臉色蒼白,難掩倦意,看了一眼她手邊的行李箱,又問:“你要去哪里?你不要我了嗎?”
林幼寧垂下眼簾:“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分手了,你也不需要再裝出這幅喜歡我的樣子了�!�
“我沒有……”
“鐘意�!彼滩蛔¢_口打斷,“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你能坦誠一點(diǎn)嗎?”
不愿意再跟這個滿口謊言的人呆在一起,她說完,握緊了行李箱的拉桿,快步往電梯的方向走。
身后的人安靜了幾秒,忽然追上來,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林幼寧,對不起�!彼曇舭l(fā)澀,停了停又說,“……我會改的�!�
很久之前,他曾經(jīng)問過自己,如果他做錯事情了怎么辦。
那個時候她沉浸在這份虛假的感情里,對真相一無所知,傻乎乎地告訴他,只要向她道歉,然后改正就好了。
但是感情是不能“改正”的。
心臟好像又被那只無形的手握緊了,林幼寧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接受�!�
“叮咚”一聲,眼前的電梯門緩緩打開,她沒再停留,徑直走了進(jìn)去。
一路到了小區(qū)門口,程小安的車是一輛紅色的敞篷,非常顯眼,停在外面的臨時停車位上,被她一眼就找到了。
隔著幾步的距離,程小安搖下車窗,朝她揮手,好像有些疑惑:“怎么還帶了行李��?”
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林幼寧只好沖她笑了笑,把行李箱放在后座,自己繞到副駕駛的位置,上了車。
程小安一邊倒車,一邊打趣她:“一大早給我打電話,怎么,跟鐘意吵架了��?”
車子很快就駛?cè)雽掗煹缆罚瓜卵酆�,盡量輕松地說:“我們分了�!�
程小安好像有些猶豫:“……分了的意思是?”
“就是,徹底結(jié)束了,不會再聯(lián)系的那種�!�
車廂里只安靜了一瞬,隨即就響起程小安故意上揚(yáng)的聲音:“這可是好消息,林幼寧同學(xué),你終于想通啦?”
她抿著唇不說話。
看出來了她心情不好,程小安嘆了口氣:“幼幼,像鐘意這種人……你就算是把心都掏出來給他也沒用,因?yàn)樗姷锰嗔�。你的和別人的,在他眼里,沒什么不同�!�
“我知道�!彼K于回神,很勉強(qiáng)地笑了笑,“小安,我們不說他了,好不好?”
“好,當(dāng)然好,不提這個王八蛋了,反正以后你跟他也沒關(guān)系了。”
程小安立刻轉(zhuǎn)移話題,“你早上起來是不是還沒吃東西?我今天客人不多,可以陪你吃完早餐再去店里�!�
程小安的房子就租在紋身店附近,房子大概四五十平方,采光和朝向都很好,一個人住綽綽有余。
林幼寧之前也來過幾次,所以并沒有什么陌生感。
按照程小安的囑咐把自己的行李箱放進(jìn)臥室,她稍微收拾了一下衣服,起身的時候,無意間瞥見床沿和床頭柜的夾角里,躺著一塊手表。
她半跪下來,伸手去夠。
等拿在手里之后,仔細(xì)看了幾眼,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塊男士手表。
正疑惑著,程小安剛好走過來,看清楚她手里的東西之后,驚呼一聲:“你在哪里找到的?”
林幼寧回過頭:“床底下一個夾角里�!�
“還是你厲害,我找了好幾天都沒找著�!背绦“舱f著就把那塊表接過去,很愛惜地擦拭了幾下。
她忍不住問:“這是……伏城的嗎?”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了,程小安竟然有些臉紅,猶豫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說:“嗯……前幾天我們團(tuán)建,他喝多了。”
“然后呢?”
“然后我送他回家,我原本是真的想送他回家的,但是他好不容易喝醉一次,不做點(diǎn)什么,我又覺得太可惜了�!�
林幼寧想了想:“所以你把他帶回自己家了?”
她點(diǎn)點(diǎn)頭:“我本來就是想找個機(jī)會,跟他獨(dú)處一會兒,然后發(fā)現(xiàn)他好像也沒那么醉……”
說到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fā),“哎呀,反正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睡了�!�
“那你們現(xiàn)在是不是在一起啦?”
程小安聞言,忍不住嘆了口氣:“那倒沒有,這兩天別提多尷尬了,我在店里看見他都恨不得繞著走�!�
沒有繼續(xù)往下聊,她拉著林幼寧的手往外走:“我叫的麥當(dāng)勞到啦,去吃點(diǎn)東西吧�!�
吃完早餐之后,程小安出去上班,房間里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打開電腦,給Dormitory
Administration發(fā)了一封郵件,詢問還有沒有空房間。
頁面上顯示發(fā)送成功,林幼寧盯著電腦屏幕發(fā)呆,心想,不久前剛搬出去,滿懷期待地以為可以開始新生活,結(jié)果兩個月不到,就什么都沒有了,又灰溜溜地回來。
太諷刺了。
大概是因?yàn)楝F(xiàn)在是假期,她等了兩三天都沒等來答復(fù),不好意思一直借住在程小安這里,于是開始找別的租房渠道。
她從Zillow上加了幾個中介的聯(lián)系方式,記下了一些想看的房子,打算等程小安休息的時候一起去看。
程小安忙起來的時候,經(jīng)常來不及回來吃晚飯,林幼寧就做好兩人份的飯菜,等她回來。
有好幾次,她炒菜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不放蔥姜,被程小安嫌棄不好吃。
就這么呆在家里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林幼寧窩在沙發(fā)里看電影的時候,接到了夏梔的視頻聊天。
她最近的狀態(tài)實(shí)在太差,不太適合跟家人朋友視頻。
猶豫了幾秒,她還是掛掉了這個視頻,給夏梔發(fā)微信,說自己現(xiàn)在在外面,不太方便。
夏梔也沒在意,給她發(fā)了一條語音,神秘兮兮地說,她和江亦遙在一起了。
林幼寧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十二月已經(jīng)過了,是新的一年了。
打開朋友圈,滑了沒幾下就看到夏梔剛剛新發(fā)的那一條:
[我喜歡江亦遙,是唯一一件,不需要占卜也能夠確定的事。(愛心)]
真好。
原來看到別人幸福,自己也會覺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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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上旬,本市迎來了近五年內(nèi)最冷的冬天。
氣溫驟降至零下十幾度,已經(jīng)到了呵氣成冰的程度,程小安也顧不上耍酷了,每天出門的時候都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帽子手套全副武裝。
天氣一冷,人也變得嗜睡了不少,每天鬧鈴不響三遍以上,程小安是很難起床的。
這天早上,林幼寧半夢半醒間又聽到她的鬧鈴在響,于是睡眼惺忪地推了推她,費(fèi)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她叫起來。
程小安起來洗漱,換好衣服,打了個哈欠說:“我走啦,桌上還有面包,你等下起來熱一熱再吃�!�
剛說完,外頭的門鈴忽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