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鐘意忽然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夜晚。
她帶自己去看了喜歡的房子,毫無保留地對他傾吐心事,交付真心。
念及過往,悔意重重。
可是無論他怎么改,怎么悔過,怎么彌補,除了把她越推越遠(yuǎn)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如果能放手的話,他也不想這樣。
他什么方法都試了,什么人都見了,可是他的心遺落在林幼寧那里了。
偏偏他還不自知。
現(xiàn)在時間太久,已經(jīng)長死了,取不走了。
林幼寧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安靜下來了,又試著來回扭動手腕,還是掙脫不開。最終,她有些自暴自棄地向他示弱。
“鐘意,我的手腕很疼。”
這原本只是她隨意找的一個借口,鐘意卻好像當(dāng)真了,把手機隨手一丟,就匆匆俯身檢查她的手腕:“哪里疼?是我綁得太緊了嗎?”
她看著鐘意,有些恍惚地想,原來前面的那些話都不必說,只要一句示弱,就能夠把手腕上的束縛解開。
手腕上層層纏繞的領(lǐng)帶終于被解開,鐘意垂眸看著她白皙手腕上的淡淡紅痕,很久,忽然湊近,小心翼翼地吹了口氣。
他看起來很心疼,停了停,輕聲說:“吹吹就不疼了�!�
終于重獲自由,林幼寧第一反應(yīng)卻是把手抽回來,藏在自己身后:“沒事了,你走吧�!�
鐘意像是沒聽見似的,仍舊維持著剛才的那個姿勢,怔怔看著她:“你現(xiàn)在這么討厭我了嗎?”
好像他是什么瘟疫病毒,避之唯恐不及。
他感到茫然,困惑,不知所措。
可眼前的人好像還嫌不夠,冷漠至極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毫無關(guān)系的陌生人:“是,我討厭到一眼都不想看見你,討厭到聽到你的名字就覺得惡心。”
不過短短半個小時,她已經(jīng)說了兩次“惡心”。
心口處陡然傳來針扎般的疼痛。
痛感強烈,來勢洶洶。
伸手撫上心口,鐘意有些倉皇地彎下腰去。
他垂眸,目光毫無焦距地盯著虛無空氣中的某一處,只覺得心如刀絞。
太奇怪,太陌生了。
他明明沒有生病,心口卻這么疼。
少頃,求助般看著眼前的人,喃喃自語道:“姐姐,好疼……”
可是林幼寧并沒有回答他,甚至連看他一眼都沒有。
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對自己笑過了。
原來她早就向前走了。
她說過的分手、再見、討厭、惡心……都是真的。
直到這一分一秒,他才醒悟。
鐘意慢慢直起身來,站在她床邊,什么都沒說。
漫長的沉默過后,他開口,語氣里有罕見的灰心:“我走了�!�
林幼寧沒有說話。
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最后,她聽到了大門被打開的聲音,終于開口:“鞋柜左側(cè)第一個抽屜,請你把戒指也一并帶走�!�
沒有回音。
直到房間里再沒有任何聲音,直到空氣里那股不知名的花香漸漸消散,林幼寧才放松下來。
她抱膝坐在床沿,看著散落在一旁的黑色領(lǐng)帶發(fā)呆。
鐘意也許的確是有一點真心的。
只是那真心就像玻璃,美麗卻易碎,她就算費盡心思,把它含在口中,捧在手心,也不能保證永遠(yuǎn)完好如初。
倘若碎了,也不能伸手去撿。
因為會被扎得滿手鮮血。
這就是鐘意的真心。
最堅硬,最脆弱,傷人自傷。
第40章
自從那天不歡而散之后,大概是她把話說得太絕,鐘意再也沒來找過她。
林幼寧又回到了最初一個人生活的狀態(tài),用一天幾乎二十個小時的工作時間來填滿自己。
時間久了,那些曾經(jīng)讓她感到痛苦、疲憊、迷茫的回憶,好像也漸漸消失了。
她從地獄回到人間,一切重新開始。
不知不覺,林幼寧已經(jīng)實習(xí)滿三個月了。
她越來越適應(yīng)職場生活,對于工作也越來越得心應(yīng)手。
六月初,季從云結(jié)束外派,準(zhǔn)備回國。
林幼寧心里有些舍不得,雖然從沒在人前說過。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季從云是把她拉出深淵的人,她很感激。
她當(dāng)然知道感激不等于愛,但是她不在乎。
臨行前,他們見了最后一面。
那天是周末,他們吃完午飯之后去附近的商場逛了逛,路過一家玩偶店時,季從云停住了腳步。
林幼寧的視線追過去,發(fā)現(xiàn)他在看一個穿著粉色蛋糕裙的3D洋娃娃。
娃娃有一頭長長的褐色波浪卷,瞳孔是湛藍(lán)色的,很漂亮。
但是季從云的目光不該為此停留才對。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詢問,卻看見季從云伸手拿起了這個娃娃,轉(zhuǎn)頭問她:“可愛嗎?”
林幼寧點點頭:“是挺可愛的�!�
不過她早就過了喜歡洋娃娃的年紀(jì)了,這個娃娃……應(yīng)該不是要送給她的吧?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季從云解釋道:“鄰居家有個妹妹,今年高考,我出國這段時間天天給我打電話,纏著我要禮物。小女孩應(yīng)該都喜歡這種娃娃吧�!�
他的口吻里有隱約的苦惱,并不真切。
林幼寧點點頭:“這個牌子的洋娃娃國內(nèi)暫時還沒有,如果你送給她,她應(yīng)該會很開心的�!�
想了想,她看著洋娃娃身上的粉色蛋糕裙,又問,“她喜歡粉色嗎?要不要拍照給她看一下?”
季從云聞言,笑了笑:“不用,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上課,用不了手機�!�
說完,沒有再猶豫,他很自然地拿著娃娃去前臺結(jié)了賬。
逛完之后,季從云把她送回家。
車子停在小區(qū)樓下,下車之前,他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了一句,有沒有想過回國。
這個問題林幼寧這段時間已經(jīng)思考了無數(shù)次,只是總也沒有答案。
在美國定居曾經(jīng)是她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她幾乎付出了一切,如今終于塵埃落定,順利畢業(yè),有了體面的工作,也有了拿綠卡的機會。
可是她心里也很明白,異國戀并不現(xiàn)實,季從云也早已不是什么情竇初開的少年,沒有多少時間和精力可以耗費在她身上。
不知道靜默了多久,終于,林幼寧聽到了自己低低的聲音。
“我再想想吧�!�
聽到她這么說,季從云好像也不算滿意,遲疑了好半天才回答:“如果不想回去的話也沒關(guān)系,等過幾年,或許我能夠爭取到調(diào)派過來的機會�!�
林幼寧聞言,搖搖頭道:“你在國內(nèi)已經(jīng)發(fā)展得很好了,而且家人朋友也都在,沒必要因為我調(diào)派過來�!�
季從云看著她,笑容仍舊溫柔,像是想對她說些什么,最終卻什么也沒說。
**
六月中旬,季從云回國了。
雖然經(jīng)常聊天視頻,但是他們兩個平時工作都很忙,再加上一個在國內(nèi)一個在國外,所以在日常生活方面沒有多少共同語言,也不像別的熱戀中的小情侶那樣,可以抱著手機聊一整夜。
有時候,季從云會提到那個鄰居家的妹妹,說她最近總是纏著自己要買之前那個3D娃娃的其他款,可他找遍了國內(nèi)的精品店,也找不到那個牌子的娃娃。
話說到這里,林幼寧于是主動開口,說她可以幫忙去買,寄回國內(nèi)。
這件事情答應(yīng)下來沒幾天,就有一個陌生的微信號向她發(fā)來了好友申請,備注是祝夢。
而季從云的那個領(lǐng)居家的妹妹,就叫祝夢。
加完好友,打了個招呼之后,她們就再也沒聊過天。
不過祝夢朋友圈發(fā)得很勤,大概十八歲的女孩子就是這樣,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每天都有花不完的力氣,和一往無前的勇氣。
林幼寧幾乎每次打開微信朋友圈,都能看到她新發(fā)的東西。
雖然內(nèi)容無非是吃喝玩樂,但是看得出來,她的生活的確豐富多彩。
她的朋友圈里常常有人出鏡,但是次數(shù)最多的,還是季從云。
祝夢叫他“哥哥”,十條朋友圈里有八條會提到他,包括他們一起去玩劇本殺,發(fā)出來的大合照里,他們穿著同色系的古裝,站在一起,靠得很近。
林幼寧明白這只是劇本里的角色扮演,可是照片里女孩笑得實在甜蜜,讓她感到情緒復(fù)雜。
連她這樣一個局外人都看得出來祝夢的感情,季從云會看不出來嗎。
她不明白,卻也覺得自己無權(quán)干涉,于是對于這些親密合影,權(quán)當(dāng)沒看見。
日子無波無瀾地過去,從家到公司的這條路線林幼寧已經(jīng)非常熟悉,是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的程度。
公司樓下有一家咖啡店,店面很小,但是咖啡味道很好,所以他們公司有很多人都會固定下來買早餐。
早晨八點半,她打著哈欠在一旁等餐的時候,眼角余光瞥過對面站著的兩個美國女孩。
很眼熟,其中一個叫Bel,就是跟她同期進(jìn)公司的,
Michelle負(fù)責(zé)帶的實習(xí)生。
幾乎是在視線對上的一瞬間,Bel就很不耐煩地移開了目光,同時拉著身邊的女孩快步離開了。
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林幼寧直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Bel對她這么大的敵意從何而來,剛?cè)肼毜哪嵌螘r間,她也曾經(jīng)試著和Bel搞好關(guān)系,畢竟她們兩個是同期來的,又都在Michelle手底下實習(xí),應(yīng)該會比較有共同話題。
可是無論她怎么示好,對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從來沒有給過任何回應(yīng)。
林幼寧曾經(jīng)跟程小安抱怨過這件事情,對方卻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樣子,勸她看開一點,因為有一部分美國人心底里對于亞洲人的種族歧視是永遠(yuǎn)都無法消除的。即便你什么都沒有做錯,但是你的background,就已經(jīng)是最大的錯了。
出國這么多年,身邊有關(guān)種族歧視的例子也屢見不鮮,于是林幼寧沒再多想,也沒再試圖去跟Bel交好。
午休的時候,她一個人去食堂吃飯,下班之后,一個人搭地鐵回家。
她不覺得自己孤獨,反而自在。
大概在學(xué)校里習(xí)慣了不受歡迎的人,到了職場,也能夠很好的適應(yīng)吧。
九月初的某個晚上,程小安大半夜打電話過來,約她明晚一起吃飯。
過了一會兒,在林幼寧的追問下,扭扭捏捏了半天才坦白,說自己跟伏城在一起了。
這大概是林幼寧最近一年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掛斷電話之后,她失眠了。
不知道為什么,腦海中浮現(xiàn)出很多與程小安有關(guān)的瞬間。
林幼寧想起自己第一次陪程小安去紋身時,陪著她在手機上一篇一篇地瀏覽合適的紋身圖案。
那個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程小安的心不在焉,翻到了一個“soulmate”的花體英文,扭頭問她喜不喜歡。
對方?jīng)]有看她,也沒有回答。
林幼寧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下一秒,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一個從房間里走出來的陌生男人。
男人戴著白色口罩,眉眼鋒利,頭發(fā)扎成一個短短的馬尾,淡淡抬眸,有些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沒有預(yù)約不能插隊。
平時牙尖嘴利的程小安,那一刻卻什么都沒反駁,呆呆看著他,失了神。
幾秒后,她回過頭來,笑著對自己說,紋什么soulmate,這不是有一個現(xiàn)成的么。
那個時候,誰都沒想到,有一天,他們真的會在一起。
包括林幼寧在內(nèi),所有人都苦口婆心地勸她放棄。
她想起程小安曾經(jīng)為伏城哭過的無數(shù)次。
心想,原來那些眼淚都沒有白流。
隔天,林幼寧沒有留下來加班,下班時間一到,就把未完成的工作分類到了一個文件夾里,收拾東西準(zhǔn)備走。
atown里的那家海底撈生意一直都很火爆,她得提前過去排隊才行。
剛出電梯,就接到了夏梔的語音電話。
中國時間現(xiàn)在才剛早上六點多,夏梔不太會在這個時間找她,林幼寧有些疑惑,于是拿出手機,摁下綠色的接聽鍵。
聽筒對面聲音高低起伏,雜亂無章,好像在一個很嘈雜的地方。
夏梔的聲音因而顯得不太清晰:“幼幼,你現(xiàn)在有空嗎?”
林幼寧聞言,停下腳步:“有空,怎么啦?”
對方猶豫片刻,終于開口:“我是想跟你說……嗯,說,叔叔生病的事情�!�
“生�。俊�
她一怔,“什么��?你之前不是我跟說沒事嗎?”
“那是因為阿姨求我,讓我不要告訴你,所以我才……”夏梔的聲音慢慢低下去,說著說著,就帶了點哭腔,“叔叔前段時間確診了,說是肝癌,那個時候癥狀還比較輕,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幾天癌細(xì)胞突然病變擴(kuò)散了,叔叔這幾天痛得受不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可能要準(zhǔn)備做開腹手術(shù)了�!�
林幼寧毫無準(zhǔn)備,一時間腦袋嗡嗡作響,到最后甚至聽不清聽筒里的聲音。
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后倒,慌亂中,她勉強扶住了手邊的一個垃圾桶,才堪堪站穩(wěn)。
電話那頭的夏梔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往下說:“手術(shù)費江亦遙已經(jīng)交過了,可是我們沒辦法每天在病床邊守著,眼看著阿姨越來越瘦,狀態(tài)也越來越差……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林幼寧張了張嘴,試圖安撫她幾句,卻怎么都發(fā)不出聲音。
電話掛斷,她愣在原地,良久,又撥了周云的手機號碼,可是反反復(fù)復(fù)打了好幾次,都沒被接通。
一路渾渾噩噩地回到家里,林幼寧打開筆記本電腦,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很快就寫完了一封辭職信。
這次回國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她很清楚,公司不可能為她這么一個剛?cè)肼毑痪玫膶嵙?xí)生保留職位。
林幼寧很舍不得這份工作,這曾經(jīng)是她的夢想。
可人總是被生活推著向前走的,走到今時今日,她已經(jīng)沒有任何留下來的意義了。
第41章
隔天一早,林幼寧出發(fā)去Uni。
昨晚寫好的辭職信已經(jīng)被她打印出來,裝進(jìn)了文件袋里。
平時的打卡時間是早上九點,林幼寧到得很早,偌大的辦公室里此刻空無一人,日光爬進(jìn)窗沿照入她工位一角,平添幾分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