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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5章

    那晚她睡得很早,沒定鬧鐘,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也是像現(xiàn)在這樣的景色。

    她從四點等到六點,始終沒等到鐘意的電話,后來才知道他睡過頭了。

    過了幾天鐘意來找她,毫無愧疚地跟她說對不起,還問她不會真的早早起床在等他吧。

    林幼寧搖搖頭,自然而然地跟他一起把這件事忘記了。

    后來他們也沒再一起看過日出。

    前面有一小段擁堵,林幼寧的視線里出現(xiàn)了斑駁的樹影,和綠色的Airport方向牌。

    機場快到了。

    鐘晴的心情好像終于變好了一點,從手包里又拿出來一包煙,一個打火機,動作很纏綿地為自己點上。

    這次沒有手抖。

    灰白色煙霧很快就在車廂里彌漫開來,模糊了每個人的臉。

    鐘晴忽然問她:“你知道我為什么選擇丁克嗎?”

    等了幾秒,不見她吭聲,便自顧自解答:“因為我擔心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給不了他全部的愛了�!�

    林幼寧保持沉默,安靜等待著她的下文。

    果然——

    “你只給了他一部分,他卻還給你全部。”鐘晴的表情里有不加掩飾的輕蔑,“林幼寧,回國之后,我希望你忘了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永遠都不要再回來招惹鐘意。因為,你不配。”

    沒有心思與她爭論,林幼寧沒什么表情地朝她點點頭:“我這次回國,本來也沒打算再回來。你可以放心�!�

    頓了頓,又說,“我只有一個要求,如果鐘意好好地從里面出來了,麻煩通知我一聲。電話,短信,郵件都可以。”

    這并不算一個無理的要求,鐘晴卻仍舊不肯答應,只是冷冷地說:“到了,下車吧。”

    林幼寧也沒有強求,而是退了一步:“如果不行的話,就麻煩幫我給他帶句話吧�!�

    第44章

    天光乍破,道路兩排的棕櫚樹筆直地佇立著,隨著風的方向沙沙作響。

    機場外頭顯得很冷清,只有零星幾個人影,拉著行李箱來來去去。

    鐘晴像是丟垃圾一樣把她丟下了車。

    車上隨即走下來一個保鏢,幫她提著兩個笨重的行李箱,用英文很有禮貌地催她進去。

    過了門口的第一道安檢,她找到United

    Air

    Lines航空公司的窗口,排進稀稀落落的人群,辦理登機。

    拿到登機牌,把兩個行李箱托運好,林幼寧便走到安檢入口,等待第二道安檢。

    按照規(guī)定來說,除了乘客以外的人是不能過這道安檢的,她以為可以借此擺脫那個保鏢,沒想到對方只是走過去,跟安檢人員交談了一番,便跟著人群走了進來。

    看這架勢,像是不親眼看著她登機就不罷休。

    努力讓自己忽視這種被監(jiān)視的感覺,林幼寧一路穿過長長走廊,拐了好幾個彎,找到自己乘坐班機的登機口。

    而那個高高壯壯肌肉發(fā)達的年輕黑人,像黑色的影子,隔著幾步路的距離跟在她身后,無聲無息。

    距離登機時間還有兩個小時,林幼寧買了充電器,找了個地方給早就自動關機了的手機充電,除此之外什么都沒做,只是坐在座位上發(fā)呆。

    良久,手機鈴聲響起,將她的思緒從很遙遠的地方拉扯回來,她拿過手機。

    是程小安發(fā)來的微信,祝她一路平安。

    回復完這條消息,她盯著手機屏幕看了一會兒,又若無其事地放回去。

    旅客陸陸續(xù)續(xù)多了起來。偶爾有人看她幾眼,又很快把目光收回。

    林幼寧猜測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應該有些狼狽,于是把棒球外套往頸間又攏了攏。

    機場的墻面由一面面的雙層透明玻璃拼湊而成,是不規(guī)則的形狀。太陽完全升起來的時候,玻璃上便折射出鋒利的光。

    光線沒有溫度,不斷變換,她看得入神。

    廣播里響起登機提示的時候,林幼寧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已經(jīng)坐麻了。

    她站起身來,在保鏢的注視下,走進檢票口。

    一路穿過登機口和機艙到達了自己的座位,她收拾好隨身行李,坐了下來。

    飛機起飛之前,她給鐘意打了一個電話。

    聽筒里傳來的,是冷冰冰的系統(tǒng)提示音,告訴她已關機。

    沒有再打,林幼寧把手機開了飛行模式,戴上眼罩,強迫自己睡著了。

    十五個小時的長途飛行里,她做了很多個光怪陸離沒頭沒尾的夢。

    醒來之后,大部分都已經(jīng)忘得精光了,只記得夢的最后,她的手里握著一把刀,刀尖已經(jīng)被染成紅色,暗紅色的鮮血流了一地。

    周圍的人像看怪物一樣再看他。

    她握著刀站在人群中間,茫然失措。

    最后鐘意來了,若無其事地把刀從她手中奪走,說沒事了。

    廣播里響起抵達通知的時候,林幼寧終于被驚醒。

    后背冷汗涔涔,她摘下眼罩,終于記起自己在回國的飛機上。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的間隙,她給鐘意打了第二個電話。

    仍然關機。

    沒有再打,她把耳釘取下來,釘進SIM卡的卡槽,換了一張國內(nèi)的手機卡。

    手機剛一開機,便鋪天蓋地受到了很多消息,夾雜著幾個未接來電。

    她沒有告訴別人自己要回國,所以這一大堆消息基本都是夏梔發(fā)的,夾雜著幾個周云打來的電話。

    林幼寧逐一回復完之后,排在浩浩蕩蕩的人群里,排隊下了飛機。

    **

    上海浦東機場一年四季從來都是人滿為患,在國外呆久了,一下子很難適應這種走到哪里都是人擠人的缺氧狀態(tài)。

    林幼寧艱難地取到了自己的兩個行李箱,推著往出租車的標識方向走。

    大概四十分鐘以后,她終于坐上了出租車。

    司機是上海本地人,操著一口純正的上海話問她去哪,林幼寧微怔,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快要連家鄉(xiāng)的方言都忘記了。

    時間真的可以讓一個人脫胎換骨,面目全非。

    從機場到她家大概需要半個小時的車程,出租車里的收音機放的是一段不知名的昆曲,咿咿呀呀地很好聽,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悠閑地跟著應和,偶爾拿起水杯喝幾口水,愜意極了。

    駛出擁堵的高速路段之后,市區(qū)的路稍微好走了一些。

    天色漸暗,變成了淺淺的灰藍色,林幼寧卻無心欣賞,低下頭,怔怔地看自己的雙手。

    上面的血污已經(jīng)被鐘意清理干凈了,只有指甲縫里還藏著零星幾點暗紅,很臟,很丑。

    她有些麻木地抽出幾張紙巾去擦,可是怎么都擦不掉。

    收音機里的昆曲又唱完一段,進入短暫的靜止時分。她倏然坐立不安,無意識地伸手又攏了攏罩在肩膀上的棒球外套。

    林幼寧發(fā)現(xiàn)自己沒辦法靜下心來,因為只要一靜下來,她的腦海里就會涌現(xiàn)出來Kevin倒在血泊里的尸體,和那個暗無天日的漆黑房間。

    當出租車拐進她家附近的小巷時,她閉上眼睛深呼吸,終于將所有負面情緒掩飾住了。

    父母和夏梔現(xiàn)在都在醫(yī)院,她提前回一趟家只是想稍微收拾一下自己,免得被親近的人看出端倪。

    進了家門,隨手把行李箱往玄關一放,林幼寧換了拖鞋,走到全身鏡前。

    眼底一片青黑,下唇微微紅腫,看上去像是連續(xù)熬了幾個大夜,但是最嚴重的……還是脖頸上觸目驚心的掐痕。

    心里惦記著要快點去醫(yī)院,林幼寧沒有時間去擠遮瑕膏,只是套了件厚厚的高領毛衣,把脖子遮住,便拿上手機出門了。

    她很久沒有來過醫(yī)院了。

    事實上,她討厭醫(yī)院,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自己永遠都不用來。

    然而,眼下,當她真真正正站在病房外面,站在一墻之隔的地方,注視著病床上那張過分蒼老的臉。

    什么Kevin,什么尸體……在這一瞬間,林幼寧全部都忘了。

    記憶中她從小跟父親就不算親近,出國之后,聯(lián)系更是寥寥,通常說不了幾句話就會掛斷。最長的一次,一兩個月都沒有打過視頻電話。

    而去年回國的時候,林修平在外地打工,兩個人的時間正好錯開,沒見到面。

    盡管如此,但是林幼寧心里清楚,父親是愛她的。

    只是這份愛藏在很深的地方,太內(nèi)斂。

    如果不是夏梔受不了,沖動之下告訴她的話,父親準備再瞞她多久呢?

    是不是非要拖到無可挽回的時候,才肯通知她。

    或許是近鄉(xiāng)情怯,林幼寧在門口站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周云和夏梔都不在,大概是出去買飯了,而林修平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全身上下都插滿了管子,手背上還打著點滴。

    也許是液體太涼,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背,被凍得微微發(fā)青。而他的眉頭緊緊蹙著,好像連睡夢中都很痛苦。

    林幼寧忍不住伸出手,為他捂熱。

    眼淚無聲地滴落下來,啪嗒啪嗒,打濕了白色床單。

    陡然間,她看到林修平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隨后,慢慢張開雙眼。

    四目相交,他看起來想說些什么,又實在太累,最終什么都沒說。只是對著她,有些費力地笑了。

    第45章

    三天后,林修平接受開腹手術,切除了全身上下大面積擴散的癌細胞。

    手術時間整整八個小時,林幼寧扶著周云坐在等候區(qū),一顆心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好在手術結(jié)果還算順利。

    主治醫(yī)生告訴她,雖然目前擴散的癌細胞基本上已經(jīng)全部切除,但是后期仍然會有復發(fā)的可能性。所以接下來的術后恢復不能怠慢,放療和化療都要跟上,防止癌細胞再次擴散。

    林幼寧聽得很認真,也在手機備忘錄上做了很多相關筆記。

    這次林修平能撿一條命回來,說起來,還要多虧了季從云。

    原本林幼寧雖然告訴了他自己最近會回國一趟,卻隱瞞了父親的病情。人有的時候大概就是越想瞞什么越瞞不住,就在前幾天,季從云來醫(yī)院看望一個住院的朋友,結(jié)果碰巧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撞見了她。

    盡管有些生氣,但是時間緊迫,眼看著手術日期一天天臨近,季從云沒空指責林幼寧什么,每天都忙前忙后地幫忙聯(lián)系專家,最后臨時找到了自己一個大學同學的父親,肝癌方面的研究專家來主刀這臺手術。

    算得上是盡心盡力。

    手術過后,周云對他簡直是感激涕零,就差沒有拎著林幼寧的脖子讓她立刻嫁到季家去。

    林幼寧也在她的安排下,主動邀請季從云來家里做客,不過他的工作實在太過繁忙,好幾次都沒約成。

    其實她能夠察覺得到,季從云對她的態(tài)度好像起了某種微妙的變化。

    也許有失望,也許,還有別的。

    雖然她不想去捕風捉影地揣測什么,但心底里也覺得應該跟那個叫祝夢的女孩子有關。

    如果季從云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真正的心之所屬,林幼寧知道,無論這個人是誰,她都會送上最誠摯的祝福。

    術后兩周半,林修平能正常下地走動,進食的時候,林幼寧開始投簡歷,找工作。

    大概是在Uni的那段工作經(jīng)歷太過耀眼,簡歷基本上是一投一個準,HR的電話也是每天都打,軟磨硬泡地詢問她的入職意向。

    她最終選擇了一家薪酬報得最高的私人心理診所,因為她現(xiàn)在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雖然之前江亦遙墊付的手術費用她已經(jīng)東拼西湊地全部還完了,但是接下來持續(xù)的治療費用仍然是一筆巨大的支出,她必須早做打算。

    入職第一天,林幼寧連同其他幾位新人一起聽完了一場冗長無趣的入職宣講會,又跟著部門主管熟悉了一遍工作內(nèi)容,完成了一套模擬心理咨詢,終于到了午休時間。

    主管帶著她和部門其他成員一起出去聚餐,公司附近的一家日式烤肉。

    粗粗望去,部門內(nèi)部差不多有十五六個人,男女都有,平均年齡基本都在三十歲左右。

    可見相比工作能力,國內(nèi)還是更講資歷。只能慢慢熬。

    主管簡單地向其他人介紹了一下林幼寧,在聽到她的學歷,研究的方向,以及Uni的工作經(jīng)驗時,果不其然受到了一通吹捧和贊美。

    沒太把職場上的這些話當真,林幼寧舉起酒杯很有禮貌地向眾人敬了一杯,便坐回自己的位置,繼續(xù)當隱形人了。

    酒過三巡,看上去雷厲風行的女主管拉著她的手跟她聊公司未來的發(fā)展前景,恨不得連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一朵花。

    林幼寧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心卻早就飛到了萬里之外。

    直到聽見幾個同事的八卦耳語——

    “你們看到最新的那條熱搜了嗎?聽說美國一個國會議員的兒子跟一幢兇殺案扯上了關系,還是名華裔。”

    “就是今天一直在熱搜上掛著的那個嗎?我早上那會兒忙得要死,倒是刷到了。不過我對這些政治新聞反正也不感興趣,有什么好看的�!�

    “重點不在于政治新聞,也不在于兇殺案,而是在于顏值。你看到那張照片了嗎?雖然糊得要死還打了碼,但是那個身高,那個氣質(zhì),一看就知道是個大帥哥。”

    ……

    林幼寧聽得入神,連身邊主管又說了些什么也無暇顧及了。

    這段時間她沒有再給鐘意打電話,當然,之前打的那幾個也全部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身體搶先大腦一步拿出了手機,她滑開鎖屏,點進了不怎么用的。

    主管斜著眼看過來,似乎對這樁八卦也挺感興趣。

    顧不上別的,她點進熱搜榜排名第二的那行文字,果不其然看到了相關的英文報道。

    幾乎是一目十行地瀏覽了一遍新聞原稿,然后將進度條拖至最終的判決結(jié)果——

    “經(jīng)法醫(yī)證實,受害人的死亡原因為藥物過量導致的幻覺自殺,與本案當事人無關。

    當事人已于2019年9月7日無罪釋放。”

    九月七日無罪釋放,也就是說,他在警察局里呆了整整五天。

    問詢室里面沒有光,到了夜晚漆黑一片,門被反鎖,他一個人被丟在里面。數(shù)清晨,數(shù)黃昏。

    這五天究竟是怎么過來的呢。

    沒有放縱自己繼續(xù)去想象這些畫面,林幼寧移開眼睛,心想,無論如何,一切都結(jié)束了。

    以后……應該不會再從噩夢中醒來了吧。

    湊過來看熱鬧的主管此時也跟著說了一句:“有權有勢的人就是不一樣咯,就算殺了人也能輕飄飄地揭過,跟沒發(fā)生過一樣�!�

    話音落下,立即引來周圍一片附和。

    林幼寧垂眸不語,想要關掉手機,卻無意間看到某知名大V悄悄發(fā)布出來的,一張疑似偷拍的照片。

    少年穿了一身黑,雙手插進牛仔褲口袋里,懶散地從警察局走出來。

    照片像素很低,很模糊,眼睛部位也被打了碼。但就像剛剛那幾個同事說的那樣,盡管如此,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張狂勁兒也是抹不去的。明擺著視法律如無物。

    這樣的人,必然擁有一副好皮囊。

    這條,一半的人在討論這幢兇殺案的是非曲折,雖然沒人說到點子上,而另外一半的人,都在討論鐘意本人。

    如果拋開事件背景的話,這張近乎黑白底色的照片,像極了千禧年左右的港風濾鏡,文藝又復古。

    而照片里的人,只憑一張側(cè)臉,就能杜撰出一萬個不同版本的心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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