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還沒和他們說。”陸施寧喝了一口雞蛋湯，醋碟里沒有醋了他也懶得站起來再拿，干巴巴沾兩下，“有什么不習慣？”
“我媽肯定都講了，只管回去就是了�！痹鹕沓瘡N房去，把醋拿過來放到桌上，“住在這不如回去和叔叔阿姨一塊住�！�
”我得工作�！标懯⿲幷f著極自然地往碟子里倒醋。
“回去也能工作啊，讓我媽給找個，還輕松點�！痹f得隨意。
陸施寧答了一句自己都覺得荒謬的話。
“我還挺喜歡我現(xiàn)在的工作的�！�
“我也就隨口一說�！痹辉俣嘌�，“喜歡就好，差錢差事跟哥說�！�
陸施寧又不吭聲了。這很市儈和現(xiàn)實，從前不為生計朝九晚五的工作，他們的話題永遠是今晚作業(yè)的答案、明天有什么課，什么時候考試、什么時候放學，假期還有幾個月能到，偶爾也談學校里長得好看的女生。
陸施寧那時候只痛苦學不會的政治和化學，只忐忑每個月月考的排名，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一樣，坐在原森對面卻覺得兩個人相差很多距離很遠。
陸施寧想了下道：“原森�！�
“嗯？”原森應(yīng)了一聲。
“回來就不走了�！�
他很執(zhí)著這件事。
“要我說多少遍你才相信？”原森沒有直面問題，“我都在這兒呆這么久了，你看我像要走的樣嗎？”
“我看不出來。”
“我不走。”
陸施寧放松下來，“那好�！�
“好什么好？”
陸施寧又低頭喝湯，“沒什么，就是好。”
今天天氣不錯，兩人出門，原森又開了輛和昨天不一樣的車。
陸施寧等著他把車倒出來，原森在他面前停下，“還沒考車本？”
“我不考�！标懯⿲幧狭塑嚴习踩珟�，系安全帶的模樣認認真真，原森看著他發(fā)笑。
“怎么還和小時候一樣？”原森問他。
“什么？”陸施寧轉(zhuǎn)過頭。
“就是，沒長大�！痹f完開車上了路，“一會兒到了得把車停外邊，咱倆走一段，車是從我爸那開來的，我媽看到又要磨嘰。”
“噢�！�
“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原森抽空看他一眼。
陸施寧的確困，腦袋靠在車玻璃上用懶洋洋的腔調(diào)講話，“睡醒了，精神的要死�！�
原森知道他說反話，“睡吧，到了叫你。”
“睡不著。”陸施寧靠車窗的角度能夠不經(jīng)意掃到原森的側(cè)臉。
他很喜歡原森的長相，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就是貪圖原森長得好看。
男人的長相是在大街上偶然碰到都想要側(cè)目看一眼的那種俊朗。原森的父親長相更粗曠，原森是很好的融合了父母的優(yōu)點，臉上的棱角相對柔和，鼻子隨了媽，精致高挺，眼睛和嘴唇都像他爸，眼型稍顯細長，眼尾斜斜向上，乍一看好像單眼皮，笑起來有點痞氣在，唇有些厚度，上唇比下唇薄些。
“我教你開車？”原森的突發(fā)奇想打斷了陸施寧的思路。
“不……我不想學。”陸施寧拒絕道。
“看別人開車你不眼饞？”
“我會坐地鐵。”
“你成心氣我�！�
陸施寧看向窗外，“起碼是真情實意的氣你，難道虛情假意比較好？”
原森一手握著方向盤，另外一只手直接按在陸施寧腦袋上，“你少嗆我?guī)拙��！?br />
陸施寧沒有防備，一下被按到前面。
原森說：“不想學盯我盯那么緊？”
陸施寧持續(xù)低頭，過一會兒抬頭講：“嗯，有空學吧。”
“好，想學跟我講，基礎(chǔ)那些你自己看，其他的我教你，哪天把車鑰匙給你�！�
“會開溝里去�！�
“怕什么的？”原森開玩笑道，“也不是我的車，盡管開，壞了算我老子的�！�
川洋也不小，起碼從市里開車到老家要一個小時的路程，陸施寧真在半路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jīng)停了有一會兒，原森把兩手放在方向盤上看手機。
“醒了？車后面有外套，套上再出去，這邊比市里冷。”原森在嚼口香糖，一股薄荷味，從口袋里拿出一條給陸施寧�！皼]西瓜味，將就將就�！�
陸施寧接過去，從中間的空隙往后面鉆，去撈車后座的衣服。
原森比他高出一截，肩也寬，陸施寧試著套了一下又默默脫了。
原森瞥他一眼，“不穿？”
陸施寧打開車門試了試，縮回來把慘遭嫌棄的黑外套再次套在身上。
“我說了冷你還不信�！痹掷锿嬷蚧饳C，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再開一下火，“咔噠”一聲響。
“你不冷？”陸施寧問。
“我穿得多，沒你那么不禁凍，快走吧，這都要十點半了，你信不信過了十一點我媽準催�！�
陸施寧看他把玩火機，“你要抽煙？”
“公共場所，不抽�！痹汛蚧饳C收回兜里，“最近要戒了�！�
陸施寧隨口問：“為什么？”
“我弟弟不愛聞么�！�
陸施寧不吭聲了。
原森又戳他，眼里含著笑意，“說句話啊。”
“說什么？”陸施寧不著痕跡地躲開。
“說什么都行�！�
“你放屁�！�
原森笑開了，搭著他的肩刮他的耳廓，“小鹿，好好說話�！�
陸施寧說：“想戒就戒，不要拿我當借口�！�
原森聽話地點頭。
這樣的情況發(fā)生過很多次，原森以前說得更多，好像真的一心想著這個“弟弟”，陸施寧聽得發(fā)膩發(fā)慌。
他也抽煙，只是抽得不多，一個月少有幾次，工作壓力大的時候會抽，熬夜的時候也抽。他抽煙不是原森教的，是大學時候的學長教會他的。
說起來，原森好像至今都不知道他會抽煙。
他們之間已經(jīng)存在那么多的陌生，偏偏還有一部分相連著，比如西瓜味的口香糖、桌上啤酒和汽水要選一個，汽水一定是陸施寧的。
踏入老街區(qū)有種跨越時間和年代的感覺，包括被油漬熏黑、粉筆涂鴉的走廊的墻，空氣里有潮濕陰雨的味道。
原森的父母離異后，他媽曾經(jīng)消失過一陣子，把原森直接拋在家里不管，后來回來哭著抱緊兒子，說哪里都不去了就守著他過日子。那之后她真的沒離開過，盡管手里有錢，足夠買更好地段的房也非留在這里。
這不是守著原森，這是守著沒意義的過去。她被圈在這里了。
陸施寧記得他媽不在的那段時間，原森和他一個床睡，夏天夜里熱，熱也要挨著他，搞得兩人都汗津津。原森總愛探他脖頸的熱氣，陸施寧有時候會覺得他是想知道自己死了沒。這驚悚的想法一直停在他腦海，可他什么都不說，任由原森貼著他獲取短暫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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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寧寧餓了沒
樓梯上并排走兩個大男人有點勉強，陸施寧的本意是和原森錯開一步�？伤宦聛碓透粔K停下來。
陸施寧說：“衣服要蹭到欄桿了�！�
原森極其大方：“蹭就蹭了，我的衣服你還怕臟？”
陸施寧無話可講，只好和原森抵著肩走上三樓。
原森買了水果和禮品，拎上樓的時候特意問陸施寧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你能回來芳姨就開心�！�
“我是問你爸媽那邊�！�
陸施寧垂下眼，“我能回來他們應(yīng)該也開心�！�
原森看他的臉色，“鬧矛盾了？”
“沒有�！�
站在門外陸施寧又猶豫了，竟生出幾分害怕。父母對他的愛是每次回來都千叮嚀萬囑咐開心最重要，不開心就回家。這話對于剛工作兩年的他來說太遙遠了，還什么都沒干成就回家，哪有這樣的道理，況且父母這么大歲數(shù)，身體越來越不好，做一丁點活就直不起腰，他回來他們就要忙里忙外收拾屋子、做好菜。這種時候漫溢的愛反而讓他難面對。
原森顯然不能想到這么多。楊瓊芳這幾年看開了點，去年終于肯搬到原森給她安排的新房住，沒幾天卻跑回來了，說：“住不慣，也沒個說話的人，電梯里碰個面都不打招呼，冷冰冰的。”
老街區(qū)的槐樹底下是老頭老太聚集的地方，每到早上十點、下午一兩點鐘都熱鬧非凡，擺桌打牌打麻將的、拿馬扎一坐就是一天閑聊的……楊瓊芳是這些人里的其中之一。
換句話說，楊瓊芳是自愿留在這里，陸施寧的父母卻是不得不呆在這兒。陸施寧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能力還沒辦法給他們更好的生活，每月給家里打點錢都要收到父母的慰問電話，一遍遍告訴他，錢留下來吃點好的，好好對待自己，絮絮叨叨叫他吃蔬菜水果，又講這個季節(jié)什么菜降價了，哪種肉又貴了，打過來的錢會替他存著將來找媳婦用。
陸施寧向來有耐心卻也不禁不住這般念叨，漸漸有點害怕接到家里來的電話。本來每個月都回來看看，最近卻減緩了步調(diào)，算下來已有兩個多月沒回。
“不敲門嗎？”原森問背對著他的陸施寧。
陸施寧于是抬手按了門上的紅按鈴，按鈴發(fā)一長串“嗶嗶”聲，就聽陸母在屋里面遠遠迎著喊：“來啦，誰呀？”
“……我�！标懯⿲幷f。
他們小時候總這樣，敲門不好好回答自己的名字，只說一個“我”字門就會開。
原森倒不著急敲自己家的門，蹭到陸施寧旁邊說：“我挺久沒見叔叔阿姨了�！�
“那你打個招呼？”陸施寧抬頭看他。
說著里面的門打開，透過防盜門的柵欄陸母看到兩個人。
“寧寧回來了啊，哎喲，這不是原森嗎？”陸母先是驚喜，看到陸施寧旁邊的人又驚訝，“都多少年沒見了，還是這么高的個子，快進來快進來，你媽前幾天還和我們念叨你要來……”
陸母戴著老花鏡，一頭時髦的灰白卷發(fā)，滿臉寫著喜氣。
每當這個時候陸施寧還是會愧疚，父母那么想見他一面，他卻害怕見面，抗拒的心理不減退，慚愧又成負擔。
他視線晃過原森的臉，原森熟絡(luò)地打了聲招呼，還說：“阿姨新配的眼鏡？好看�！�
“都配一年多了�！标懩搁_心地笑彎眼。
“我陸叔呢？”
“他閑不住，院里看人打牌呢，兜里沒幾個錢一天就凈看人打，你說有什么好看的？”
原森笑著點點頭，“多運動是好事�！�
“這哪叫運動？”
“從這兒到院里可有好幾步路�！�
陸施寧被晾在一邊反而松了口氣，直到原森說：“那回頭再說，我先去看看我媽�！�
陸母說：“還沒進屋��？那快去吧，你媽做菜了，等著你回去吃飯呢�！�
“行，一會兒寧寧也來�！痹f著攬過陸施寧的肩，“她做那么多菜就我們兩個也吃不完。”
陸母連連點頭，“正好家里沒飯，我和他爸都吃得早�！�
陸施寧默默：“我還什么都沒說……”
“哪有你說話的份？阿姨都同意了，一會兒記得來�！痹f著抬手捏捏他的肩膀。
陸施寧進了自家屋才聽身后原森敲門，陸母探過一雙眼，“你還真和原森回來的，我還以為瓊芳開玩笑呢�！�
“怎么了？”陸施寧把水果放到桌上，陸母這才發(fā)現(xiàn)，“回來還帶什么東西啊，人到了就行，別買這些了聽見沒？我和你爸都不吃，放著浪費�！�
陸施寧口頭應(yīng)著“嗯”。
“這幾年看你都不怎么提他還以為沒聯(lián)系了。”陸母坐到客廳的椅子上，正對著鏡子嘆口氣，“有聯(lián)系就好，別走著走著就散了�！�
陸施寧從果籃里拿出個紅彤彤的蘋果，“吃嗎？”
“不吃，你想吃自己洗，洗干凈點別跟沾不著似的�！�
陸施寧移步到廚房，陸母絮叨起來：“你說原森也是的，自己媽在這兒也不說多來看看。”
“來過。”很久前。
“那也算來？看一眼就走了……哎算了，當初本來就是把人判給他爸的。”
“干嘛提以前的事？”陸施寧洗完蘋果攤著一雙手濕漉漉地從廚房出來，咬一口蘋果嚼幾下又張嘴吐到垃圾桶里。
陸母瞪眼：“好好的蘋果不吃糟蹋？”
“不甜�！�
“不甜也不能吐啊，洗了就吃完，別浪費�！�
陸施寧艱難啃著蘋果，陸母又問：“是你主動找的原森還是他主動找的你？”
陸施寧：“……他主動�！�
“我就說嘛，你這么軸就不可能主動聯(lián)系人家。”陸母瞥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誰，以前黏人黏得緊。”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我現(xiàn)在二十四了，還跟著他屁后跑？”陸施寧試圖躲過陸母的視線把蘋果毀尸滅跡。
陸母：“你敢扔個試試？我讓你爸回來撿起來吃了�！�
陸施寧：“……別欺負我爸了�！�
陸母：“也就是原森肯搭理你這個臭脾氣�！�
“我不是你兒子嗎？”陸施寧坐到桌對面，對著陸母，“你就這么說你兒子？”
“就是因為你是我兒子我才說�！标懩阜啪徚苏Z氣又顯得和藹了，“你改一改你那個怪脾氣，不要什么事都是別人遷就你�！�
“嗯。”
“每次都答應(yīng)的好好的，嘴上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套�！标懩赋瓊�白眼，老小孩似的，“一會兒去你芳姨家吃飯，帶點過去雞蛋�！�
“他家缺雞蛋嗎？”
“好歹一份心意�！�
陸施寧在手機上打下一行字點擊發(fā)送消息，原森回了個問號過來，回：不用拿，家里有。
陸施寧舉起手機：“他家不缺雞蛋�！�
陸母看著他，語重心長，“我看你就是個缺心眼�！�
陸施寧古怪的性格繼承誰不得而知，嘴損這點卻是受到陸母從小的熏陶培育出來的。
中午十一點半，陸父還沒回來，陸母坐不住了要去院里揪老頭回家，跟陸施寧說：“你去你芳姨那吃飯吧。”
陸施寧本來是不愿的，人家母子倆團聚他去湊什么熱鬧。陸母卻說：“快去看看吧，別再讓你芳姨和原森吵起來，好不容易人才回來一趟�！�
兩人一塊從屋里出來，陸施寧冷不丁道：“你都不叫我寧寧了。”
陸母看他一眼，“原森在我給你點面子�！�
陸施寧以為她是說剛才，“怎么別人面前你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