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坐上來接她的車，大概開了一個小時多一點，到達了西城的城郊。
一下車，小園就被驚艷到。
在湖中心的小棟兩層別墅，星空隱在湖水里，水天一色。
木板鋪成小橋，欄桿繞著小燈飾和雛菊花，像童話故事一樣。
小園不知不覺帶著微笑走到了別墅門口，這樣一棟房子竟然是一間私廚飯店。
有個年輕英俊的小男生，據(jù)說是店主的兒子，引著她繞著房子走，繞到后面的門，可以看到一大棵美麗的櫻花樹，擠擠挨挨地一簇簇，靜靜緩緩地落著。
一走進，葦莊已經在等著她。只有她一個人。
原來只是陪她吃晚飯而已。
她們吃的是淮揚菜。這也是小園第一次吃淮揚菜。
廚師長上了好幾道菜，有名的幾道菜基本都有，蟹粉獅子頭，富春雞，八寶鴨，碧螺白蝦仁，大煮干絲，還有一道拆燴鰱魚頭。
廚師長上菜的時候還介紹了一會淮揚菜，巴拉巴拉一大堆淮揚菜的特點，什么選料嚴格，注重刀工，講究火候，擅長燉悶，以湯為重，濃醇兼?zhèn)�，清淡平和�?br />
小園邊聽邊拿眼尾瞄葦莊。
心里好驚訝，在她的印象中葦莊是愛好清凈的人，居然允許有人在飯桌上說這么多話，她不反對，小園自然就無法說什么。
等了一會兒，廚師長終于下去了，她暗中吐一口氣，總算可以吃東西了。
“吃得慣嗎？”葦莊坐在她側邊，輕咽一口湯，開口問她。
小園點點頭，“可以的，”想了想，補了一句，“以前沒吃過淮揚菜，謝謝葦總�！�
話音一落，她頓了下。心里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該不會她知道自己沒吃過，所以剛才那個師傅才花了一通功夫介紹淮揚菜特點吧？
這可能嗎？
如果可能的話，也……算很貼心了。
“你是哪里人？”
今晚老總問題挺多的。
小園感慨了下，老老實實回答，“小時候在山城住過好幾年�！�
她的口味是吃辣的，愛吃火鍋，和向之石不一樣，哥哥是從小生長在申城的，習慣吃本幫菜。她猜葦莊應該也偏愛江南口味的菜肴。
“嗯。”葦莊尾音微微上揚，不知道是不是小園的錯覺，覺得這個“嗯”字有點意外的意味在里面。
“這里也可以點辣菜。”葦莊說，“有另外的師傅會做�！�
“哦，不用了，夠吃了，”小園忙道，“我不挑食�！彼钦娴牟惶羰常械某跃秃芎昧�。
室內是玻璃墻，從這里可以欣賞湖景。天色已經暗下來，湖畔圍欄處亮著暖黃色的燈。
一時之間小園有點恍惚，與記憶的場景重疊起來。
那記不清次數(shù)的放學的夜晚，她踩著昏黃的路燈回家，一整樓都是各式各樣的飯菜香氣，只有她家那個小窗是黑的。
進不進屋也沒什么區(qū)別，母親要不沒回家，要不就給她一點錢讓她出去買吃的，她常常坐在樓道口，肚子里咕嚕咕嚕地響，餓得受不了的時候，進屋喝水，或者舀半碗冷飯。
她是真的不挑食，什么都吃。
面前這道拆燴鰱魚頭，沒有一點骨頭，舀一勺連魚肉帶湯，還有石筍片，火腿片，冬菇，澆在飯上，很鮮美很好吃。小園最喜歡這道菜。
“吃眼窩和嘴唇部分�！�
葦莊忽然說。
小園又怔了怔，照樣做了，夾了兩筷子，果然湯汁粘稠，入口滑嫩。
這應該是魚最好吃的部位了。
吃了好東西心情自然愉悅，她側過臉，很自然地對著葦莊微微一笑，正對上她看過來的目光。
小園一時間移不開眼，只覺得這女人眼波幽靜，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也不知她為何對自己這樣溫和。
是的，她們沒簽合同的時候，第一次交談的時候，她就對自己挺溫和的，也許是冷淡，不算高冷，是一種不令人反感的冷淡，也許葦莊的性格就是這樣，對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淡，待自己溫和是她自身涵養(yǎng)的體現(xiàn)。
如果以這樣方式相處，偶爾見上一次兩次，吃吃飯，那么六個月很快就過了。
如果……
小園腦海里掠過一點畫面，也不知怎么的，脖頸間的肌膚好似癢起來似的，她垂下眼簾，不去看葦莊了，默默吃飯。
吃到“大煮干絲”這一道菜，小園拿筷子在碗里撥了一撥，這香干豆腐皮切得真的細如發(fā)絲。她心中贊嘆一聲，多研究了一會，覺得挺有趣的。
這頓飯小園吃得很飽，葦莊點了太多的菜，她的飯量又不大，小園不喜歡浪費，只能盡量吃。到最后實在吃不下了只好放下筷子，再吃她擔心裙子的拉鏈都要撐壞了。
這頓飯吃了多久，她沒有看時間并不知道，只是看著戶外的夜色更濃了，天仿佛更黑了一點。
應該要走的時候了吧，她站了起來，看了葦莊一眼。
“等等。”
她說。
廚師長自然要出來送客，葦莊也站了起來，她今天穿著墨色真絲長袖襯衫外套，沒那么正式，掐腰，雙襟不對稱的設計，帶了一點裙邊，同色九分闊腿長褲，望過去，比平常多了幾分纖纖婀娜，少了幾分冷意。
小園悄悄地打量她，沒留意她和廚師長交代了一句什么。
就看到廚師長笑了笑，說：“好的，葦總，您稍等�！�
沒過多久，有人拿砧板，菜刀，還有一塊白如玉的豆腐，靜臥在水中。
廚師長卷袖，濕刀，撈起水中的豆腐，笑吟吟和小園解說道：“文思豆腐始于清代，據(jù)傳到現(xiàn)在已經有三百多年的歷史，由揚州天寧寺的文思和尚所創(chuàng)，所以取名為‘文思豆腐’。”
她們已經吃完飯了，自然不會再需要做這道菜了，所以只是表演刀工？
小園眨眨眼，身不由主又看了一眼葦莊。
“豆腐選的是水豆腐，切的時候用的是抖刀法，抖刀法打片，”說到這，他開始切了起來。
小園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看，燈光下她的長睫如同一對靜謐的蛾翅，屏住呼吸乖巧地棲息在她眼瞼之下，眼眸瀲滟，比她耳際的那枚琉璃還要奪目。
葦莊的視線投了過來，凝視了她一眼，眼角彎開了一點自己都未察覺，隱微的弧度。
那豆腐在廚師長的刀下再聽話不過了，任他切成撥片，再切成細絲，幾乎看不清間隙，有個瞬間還以為師傅在剁豆腐。
一氣呵成，行云流水。
最后他把刀一順，將豆腐放在清水中，筷子略略攪動，那豆腐絲就舒展開來，如同舞動的蠶絲在水波里晃蕩。
“哇�！毙@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廚師長遞給她一根筷子，“小姐，請�！�
小園接過來，屏住呼吸輕輕一挑，竟然挑起來單根豆腐絲，她又哇了一聲，真是大開眼界，滿足了她的好奇心。
走的時候，是從后門走。葦莊走在前面，小園落后她一個身位，兩人之間也沒有說話。
小園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找到和她的話題，她就不主動說話了，葦莊問她什么她再回答好了，也覺得沉默也挺好的。
走出了門，路過了櫻花樹下，葦莊的嗓音傳來，“明天要拍戲么？”
別墅屋檐下的燈照過來，光影稀疏，給靜靜飄落的櫻花瓣鍍上了一層暖光，有些輕輕地砸在小園的臉上，頭發(fā)上，她的心跳了一下，仿佛脖頸也被著柔嫩的花瓣撓了下似的。
“要的，還有挺多戲份的，明天還是劇組的‘粉絲探班日’�！�
其實沒有“挺多”，導演還讓她繼續(xù)想戲來著，她有的也是幾段過場戲而已。粉絲探班探的也是男一女一吧，那兩位才是流量擔當。
葦莊的高跟鞋踩在木橋上，發(fā)出細微的聲響，她淡淡地“嗯”了一聲。
小園暗暗瞥了葦莊一眼，帶了點“吃人嘴短”的心虛。
她生氣了嗎？
※※※※※※※※※※※※※※※※※※※※
第40章
高特助坐在車內，
等了有幾分鐘了。
兩人站在湖邊，櫻花樹下，兩人沒有說話，
僅僅只是站著，
都是高挑的個子，她家老板比身旁的女生要高大半個頭，看不出大的年齡差，
氣質也迥異，
一如高山頂端無人問跡的森林，
彌漫著深冬沉靜的冷寂。
一如雨天早晨百花齊盛的花園，搖曳著春意誘人的生機。
有種說不出去的和諧熨帖感。
“站近一點啊，
”高特助小小聲嘀咕，
“也不說話？哎，
這兩個人……”
她本想多等一會兒，多留一點時間給她們獨處，
只是老板已經看到她了。
車子開過去，葦莊先走，
向小園落后她一個身位，
走起來也很有和諧感，從高特助的視角看去，向小園的裙擺被風吹蕩開，
若即若離地搭向葦莊。
哎呀，
要是這兩人能牽手就好了！
高特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光看到這兩人站在一起她就覺得好有趣。即使不說話，
旁人如她也能感受到她們互相吸引的磁場。
就像現(xiàn)在，
共處一個車艙內。
葦莊坐在后座。
向小園坐在側面的長排座，
而高特助坐在向小園對面的座位。
葦莊：“去她住的地方�！�
車子開動了。
高特助心里掠過疑惑，
就聽見向小園開口說：“明天我還要拍戲，還有……明天也是粉絲探班的日子。”
兩人一人一句說完就沒下文了，高特助瞥一眼向小園，又瞅一眼她老板，腦中瘋狂腦補：
高特助察覺到氣氛好像有點尷尬，她的眼睛時不時地去瞄葦莊，而她老板的臉色寡淡得很，以她多年的經驗，實在判斷不出她有沒有不高興，或者她在不在意……
這兩位的相處模式真的很有趣呢，作為助理她要做的就是添柴加火，高特助是這么認為的，她的內心則是這么想的：
高特助清清喉嚨，“明天周六，向小姐也要忙嗎？”
向小園嗯了一聲，看了過來，“對的�！�
高特助讓自己的表情帶了點驚訝，“沒休息的時間嗎？”
“有的，正常的話是一周一天，”向小園頓了下，“沒有戲的話……也可以休息的�！彼緛硐胱约捍蜍嚮厝�，可這地不熟，要是自己再婉拒葦莊一次，那后果更不敢想。
合約上規(guī)定了“不能強迫自己”，她也沒說謊，明天自己確實有戲份，況且她換了個地方就要調整好久，睡不好會影響隔天的工作狀態(tài)。
以上種種都是理由，她應該理直氣壯的，只是不知為何她瞧著葦莊的臉色，就會感到惴惴不安，心緒不寧。
肯定是因為葦莊比自己大太多了，單純因為她年上給自己帶來了壓力，還有她這疏離冷淡的厭世氣質，根本讓人不清楚她真正的情緒。
回住的地方要一個多小時，沒想到葦莊也坐這輛車，這么長的時間都尷尬地安靜著，那也太難熬了，刷手機也似乎不太適合，她要怎么熬��？
幸虧高助理開口了，小園暗自松了一口氣。
在她看來，高助理比葦莊要好相處一點，除了她那總是太標準太職業(yè)的笑容，也讓人看不出她真實的情緒。
年上們的世界真的好難懂哦。
小園眨了下眼，既然葦莊擺著不想說話，那她可以和高助理說話來打發(fā)這段時間，“高助理，你的口紅是什么呀？”
高特助忽然一怔。
“很好看呀，是什么牌子？”向小園的眼眸含著笑意望過來。
“額……紀梵希N37吧，好像。”高助理眨了下眼，心下疑惑。
“真挺好看的，”向小園干脆起身，坐到她身邊，借助她的身體擋住了葦莊，“看著像酒紅色�！�
高助理眼珠往葦莊的方向移了一下，半側過身，“嗯……”
事實證明沒有，小園接著看了下她的腳，“哇，你的鞋也好看！”
高助理：“……”
不知道是不是高特助的錯覺，她忽然覺得背對著葦莊的半邊肩膀的肌肉有些酸痛。她可不想攪合到這兩個人中間去，高特助笑了下，“這鞋好看，還挺好走�！�
她站起來，作勢走了兩步，借機趕緊坐到了對面去。
小園：“……”
氣氛這下真的尷尬了起來，尷尬且安靜，安靜到小園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怎么辦？至少還有一半的行程……
小園兩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互相抓來撓去，眼睛盯著手背，盯完手背盯膝蓋，盯完膝蓋盯鞋尖，眼睛都酸了，真是度秒如年，終于忍不住望向了葦莊。
葦莊剛好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交匯。
小園一向自詡自己很會觀察人，對人的觸覺也很靈敏，可是她就是讀不懂葦莊，碰到她的時候腦子就會卡殼，不會運轉，然后就會下意識地做出一些不怎么聰明的舉動。
就在此時，小園脫口而出，“葦總，你的口紅是什么牌子？”
……
高特助第一時間抿住了唇，必須要很用力才能控制住臉上的表情，表現(xiàn)出局外人的漫不經心才行，盡管她內心已經笑翻了，她非常期待她老板的回答。
等啊等啊，她沒等到老板說話。
高特助眼角的余光忍不住瞟向那兩個人。
葦莊靜靜地凝望著向小園，而向小園也望著她，四目相對，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這個旁觀者多想，總覺得能從她們眼睛中扯出一條無形的，牢固的，冒著粉色泡泡的線。
葦莊沒有回答，而向小園轉過了臉，暖光之下，看不清楚臉有沒有紅，不過看上去是有那么一點慌亂，羞澀的。
而且她還慌慌地自爆自己的口紅，“……我是蘭蔻的漆光唇釉274，我就是好奇……沒什么其他意思……”
越來越小聲，最后細不可聞。
車子開得很穩(wěn)，一盞盞路燈被拋在車窗后，沒有人說話，一片寂靜。
高特助不清楚那兩人有什么樣的內心活動，她自己心里的彈幕絡繹不絕，根本停不下來。
其實女人聊天也無非就是妝容啊，衣服鞋子，男人啊這些話題，這都屬于很日常的沒什么特殊含義的話題，但要是有曖昧意思的同性問口紅的色號，那氣氛就更曖昧了，還帶著一點暗示的刺激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