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葦莊靜了靜,又喝了一口酒。
她為什么會問自己看心理醫(yī)生,她知道自己演了一部很沉重的戲嗎?
小園望住她的側(cè)臉,她靜靜沉吟,喝酒的模樣,忽然說:“我能在你這里呆幾天嗎?”
她端著酒杯的動作一頓,倒是側(cè)過臉來看著她。
小園在這表意不明的眼神下感到一股漸漲的壓力,她有點慌不擇言,“我,”眼睛飄到她手中的酒杯,“我不喝你的酒就是了……”
她知道葦莊是個人界限感很重的人,過往她來從來都是短暫的停留,最多也就一天半。
幾天,在大老總的時間概念里可能太長了。
可小園真的想留在她這里的,即使在她的空房子里,也算是在她的身邊,自己會覺得有安全感。
也許呆上幾天,她就能擺脫這樣的抑郁情緒,那些記憶可以被疏散褪去。
“可以�!比斍f看了她一會兒,說了兩個字。
小園內(nèi)心陡然一喜,烏黑的瞳仁也隨之亮了起來,“真的?啊,我保證不影響你工作,我也保證不做昨晚的事情了�!�
此話一落,葦莊的目光再次探了過來,閃爍著難以言喻的光。
“?”小園眨了一下眼。
葦莊放下了酒杯,瞅著她,“你記得你昨晚做了什么?”
小園的心猝然一跳。
看來昨晚她除了就酒吃安眠藥這等不健康不提倡的行為,還做了更糊涂更過分的事情。
她不敢直說不記得了,直接認錯行嗎?
可萬一葦莊問她錯在哪里,不是還得說不記得了嗎?還是老實交代吧。
“我沒印象了。”小園低著臉,吞吞吐吐,小小聲聲道:“我,錯了�!�
一剎那的安靜之后,小園察覺葦莊已經(jīng)走到了而她的跟前,兩人的目光交觸。
兩人都穿著室內(nèi)平底鞋,葦莊還是比她高接近十公分,她俯視著小園,語調(diào)狀若平靜,“不記得了?”
小園眨了眨眼,壓下緊張的肌膚反應(yīng),腦子里瘋狂地運轉(zhuǎn)著。
��?什么呀?
“我……”她明明還沒想起來,已經(jīng)先心虛了。
空氣里似乎凝滯住了,氧氣漸漸稀薄,小園有點扛不住這壓力,身不由己地往后趔趄了一步,小腿挨到了一只單人沙發(fā)的后背,她只好站住,葦莊也跟了一步,這下她連跑掉的機會都沒有了。
“……”小園被動地仰著頭望著她,白凈的臉緊張得涌起了紅暈。
葦莊的秀眉纖長,眼睛深邃,鼻子高挺,唇色淺唇形薄,一旦她沒有表情,就會自然散發(fā)一種玉雕般的立體冷清感。
即使兩人有過親密時刻,小園都很難猜到她的內(nèi)心想法,和極少見到她的任何有溫度的反應(yīng)。
像此刻,她眼底有微乎其微的探詢之色,長睫輕輕閃動,冷清感卸了不少,周邊的空氣就被她鎖住了似的。
小園不得不往后仰了仰頭,爭取幾厘米的喘息,慌亂地咬住了唇。
“真不記得了?”女人低低的聲息掠過了空氣,留下了一點芬芳的呼吸。
小園的耳朵都發(fā)燙了起來,她的身體往后折,抵在了沙發(fā)上方,就算她柔韌性還行,腰力不錯,也撐不住多久,“……”
姿勢尷尬,氣氛曖昧,氣勢輸人太多,她的心都要蹦出來了,她慌里慌張,亂將一軍,“我不記得了,要不你幫我想起來?”
氣氛一靜。
小園眼睜睜地瞅見了葦莊的神情剎那間一僵,離得太近,絲毫的變化都能捕捉到。
小園驚訝地眨了下眼,心猛地跳了兩跳。
兩人對視著,沒人說話。
兩人就近在咫尺,眼睛是最靈敏的器官,最會泄露人的心思,小園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葦莊的唇上。
她的心劇烈地一震,記憶里那斷掉的一環(huán)瞬間閃現(xiàn),扣上,還發(fā)出了清脆的“啪嗒”一聲。
場景重現(xiàn):自己坐在葦莊的膝蓋上,低頭去親她的唇,一下一下地親……
小園的心臟都要提到了喉嚨口,瞳孔禁不住地顫抖,臉部的紅暈迅速擴散到了耳朵……
葦莊的目光變得有點深,空氣都凝固了,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
“……”
小園想起來了。
葦莊也知道她想起來了。
小園也知道她知道自己想起來了。
葦莊往后退了退,空氣又流通著她呼吸間的芬芳,小園感覺她的目光從自己的發(fā)頂,眼睛,往下都游移了一圈,薄唇微微動,欲言的弧度剛剛微啟,就消失了,像湖面微微蕩漾又隱去的水紋。
她沒再說話,轉(zhuǎn)身走開。
小園看著她的身影,大透了一口氣,猛地捂住自己的臉,往自己的房間跑。
丟人,丟人,太丟人了吧。
她臉紅耳赤地跑掉了,睡袍的下擺都飄揚了起來,葦莊折回來瞧了一眼,剛好看到她的潔白的小腿輕盈地邁入房間的一瞬。
——還需要我?guī)湍阆肫饋韱幔?br />
這句話和尾隨之后的舉動,幾乎是一體成型,自然而然地在她的大腦里形成,只待發(fā)出指令,她的肢體就會執(zhí)行,但被她遏制住了。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沖動呢?
葦莊深邃的眼底閃爍著淺淺的,疑惑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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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小園總算想起自己要和菜卷交代一聲了,
她去翻自己的外套。
手機充上電,兜里翻出來兩種藥,
是上次看的醫(yī)生給她開的,助眠的還有調(diào)節(jié)心情的。
昨晚她在不太清醒的同時居然還順了兩版藥在兜里,真是不可思議,加上早上那位醫(yī)生給她開的安眠藥,她都可以在這里住一個月了。
她撓了下頭,怎么能有這樣的想法呢?
她趕緊打開了手機,匆匆掃了下未接電話和信息,再給菜卷發(fā)了一條微信——“別擔(dān)心,我在她家�!�
她坐了一會,
起身到衣帽間換掉了睡袍,
挑了件寬松的長裙穿上。
忽然,
有個念頭竄了上來,
葦莊該不會是為了她提前回來了吧?
有,有這個可能性嗎?
葦莊沒把那杯酒喝完,
她坐在小偏廳的沙發(fā)里。以往這個點她還在公司,
現(xiàn)在忽然無所事事起來。
她眉眼一側(cè),小園那張干凈純白的臉探了進來,
見她看過來,她縮回去了。
過了兩秒,她再次探出來看她,葦莊挑了挑眉,
小園在她說話前又縮了回去。
葦莊:“……”
“我能去你的視聽室看電影嗎?”沒看到人,倒是聽到她的聲音,
“我會小心地對待你的珍藏的。”
葦莊倒是沒意見的,
可她也沒等自己回應(yīng),
葦莊側(cè)耳聽了聽,小園應(yīng)該是自己跑進去了。
葦莊斂了斂眼眸。
除了最初見面的拘謹,不適應(yīng),向小園不怕她,也不排斥她,更不會試探她,也足夠尊重的隱私和界限,雖然她偶爾會提一些“要求”。
其實她提出來的“Frances,過來”“在她這里呆幾天”或者“去視聽室看電影”這些遠遠算不上要求。
她在自己面前很自如,很自由,也很單純,看不出一點心機。葦莊知道有太多的人對她感興趣,接近她都是有目的的,她已經(jīng)不相信世界上有對自己一無所求的人。
一開始看到合同上她提的不需要給她任何資源和金錢上的幫助,葦莊不以為然,后來發(fā)現(xiàn)她是認真的。
葦莊心里還有點微妙,自己迄今為止取得的所有成就居然不值得她有所圖嗎?
她是愛表演的又被家人保護得很好的類型,還帶著一點學(xué)院派的清高,以及個性上的一點倔。
葦莊也不想自己的“合約對象”太麻煩。
她一直也不明白她為何會被向小園吸引,她長年欲望淡,對誰都提不起興趣。
燈光從她的側(cè)臉落到了她的肩膀,她長而分明的睫毛微微閃爍,
她自小讀的就是私立的貴族學(xué)校,往來的都是家境背景與她差不多的,可是這樣她也沒有同伴,經(jīng)常獨來獨往。
很小她就有人追求她,有男的也有女的,她覺得很麻煩,就更加深居簡出,除了上課,基本不與外人來往。
學(xué)校有很多有趣的課程,馬術(shù),西洋劍,樂器,棋類,甚至有武術(shù)可以在她看來,課程比所謂的“戀愛交往”要有趣的多,她根本不會覺得枯燥和無聊。漸漸地,學(xué)校背后也有她不合群不好相處的風(fēng)評。
父親難得與她見一面,還在批評她不懂得人際來往,不懂得人脈積累。
她是學(xué)校和家里的“黑羊”,走到哪里都不受歡迎。
少年時期她覺得他有好多副臉孔,他對自己總是很冷淡,很疏離,而在葦廷媽媽,他的第二任妻子的面前他經(jīng)常笑,與她說話也是細聲柔語的,對葦廷是既嚴厲又不是慈愛的。
為什么呢?
葦莊幾番思量后認為父親和他的第二任妻子是有愛情的,所以他也很愛葦廷。
他這么不喜歡自己,也許是因為她的母親?
她在12歲那年頭一次見到了她的母親,與她有短短幾天的相處,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是她試驗劇本的工具。
回家之后,母親再也沒有與她主動聯(lián)系。她像是一縷煙,忽然出現(xiàn),自己還沒抓住的時候已然飄走。
那兩年她甚至懷疑是不是她在做夢,她太好奇自己的母親是誰了,以致于把傳奇女演員朱萼華當(dāng)成了自己的母親。
一定是這樣,她告訴自己,所以沒有必要有“被當(dāng)成工具人”的難過。
直到她15歲的時候,朱萼華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長高了哦,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幾天?”她看上去仍舊那么美麗,一身黑色的旗袍,頭發(fā)燙卷披在一側(cè),嫣紅的唇咬著香煙。
那是一個雪天,在自家別墅的大門外,雪花落下,化成水珠綴在她披肩的白色絨毛上。
她出現(xiàn)的時候,葦莊突然感受一種針刺的痛楚,她不得不閉了閉眼。
不是夢,12歲那年發(fā)生的事情是真的。
“你又接了什么新戲需要我的配合了?”她冷聲道。
朱萼華盯著她,笑著“哎呀”一聲,卻沒有為自己辯解。
“我沒興趣陪你過家家�!比斍f轉(zhuǎn)身想走,脊背挺得筆直。
“好吧,那你改了主意了,到這個地址來找我�!敝燧嗳A在她身后嘆笑,說了一個地址。
葦莊頭也不回地進門了。
第二天,第三天,她照常上課。
等到了第四天,那天晚上,父親帶著繼母和葦廷出去了,她莫名覺得焦躁,她忽然想,也許是自己誤會朱萼華了,總該聽聽她的解釋,或許事實不是這樣,又或許她應(yīng)該去問明白,父親為什么討厭自己,是不是因為她的關(guān)系?
他們?yōu)槭裁磿Y(jié)婚,又為什么會分開?為什么生下自己?為什么離婚了不爭取自己的監(jiān)護權(quán)?
她心里有太多的疑問,十五年來幾乎變成她的心病,總該去問個明白!
葦莊出了門,自己打車去了那個她只聽了一遍就記住的地址。
門房聽到她的名字,就放她進去了。
一棟帶花園的小洋樓。
她走了進去,在客廳里坐著等著一會兒,仍然不見人,她只好自己去找,繞了一圈。
忽然聽到了有詭異的聲音從一房間里傳來。
走近,發(fā)現(xiàn)了一男一女摟抱在一起四唇相接。
女的衣衫半解,男的一臉迷醉,兩人的面孔都泛著深陷情yu里的晶光,難分難舍,倒在地毯上……
葦莊扭頭就跑。
一路跑出了大廳,跑出了小花園,跑了很遠才停下,扶著路邊的一棵香樟樹惡心地吐了出來。
那女的就是她的母親朱萼華。
回到了家,她精神恍惚地走著,上了電梯,走了一圈才意識到自己按錯了樓層,正要往回走的時候,聽到書房里的討論。
“你發(fā)什么火呀,孩子都不敢在你面前說話了,”這把柔軟的聲音是葦廷的母親,葦莊的繼母,她是一名外科醫(yī)生,只能算是普通長相,氣質(zhì)很好,笑起來一對溫柔的月牙眼。
葦氏家族其實還挺傳統(tǒng)的,嫁進來的女性多數(shù)都做全職主婦,平常相夫教子,其余時間美美容,旅旅游,做做慈善,和其他貴婦應(yīng)酬就可以了。
葦廷的母親嫁入了豪門,卻堅持工作,還是極忙的外科醫(yī)生,經(jīng)常要加班,所以自己與她相處的時間極少。
葦莊后來想,父親一定很愛她,才這么支持她。
“葦廷是我兒子,注定要接我班的,他居然和我說要學(xué)醫(yī)?”父親的聲音十分焦灼,“醫(yī)科受苦受累還賺不到幾個錢,我兒子需要去做這樣的工作?”
“我覺得支持孩子的夢想挺好的,再說了,也不一定要葦廷接你的班,葦莊也可以的啊�!�
“她一個女孩子嫁個好人家就可以了,接我的班那不是胡鬧?就她那個爛脾氣?不行,葦廷不能讀醫(yī)科。”
“那也是你女兒!我想不到你還重男輕女!”繼母語氣里充斥著指責(zé),“她只是性格有點孤僻而已,你想想她才比葦廷大一歲……當(dāng)時我們是不光彩的……”
“沒有什么不光彩的,我和你是真心相愛,我和她媽媽早就沒感情了,她說我束縛住她,不讓她拍戲,天天吵架天天鬧,說她要自由,我真是煩死她,后來也不知怎么的,就有了葦莊�!�
“你自己做的事情,還‘不知怎么的’?”繼母語氣帶了點諷刺,“那你還記得嗎,當(dāng)年是你和我說你早就離婚了。”
父親有點賠笑道,“我和她婚前協(xié)議簽了,離婚起來自然就費時間,當(dāng)時搞得我焦頭爛額,我們早就分居了沒感情的,有了孩子那是意外�!�
繼母輕哼了一聲,“我也和你簽了協(xié)議�!�
“那不一樣的,我和你簽協(xié)議是為了保護你,你也知道我父母他們不想你工作的�!�
“你還是說說你到底怎么回事,葦莊到底怎么惹你了?”
父親默了默,然后說:“不瞞你,當(dāng)年她媽懷孕的時候,我懷疑不是我的孩子,等她出世之后,我暗中做了親子鑒定才敢確定是我的孩子……”
“你……”繼母驚訝。
葦莊腦子里嗡嗡響,那種欲嘔的沖動又在胸口翻涌,她手心冒汗,腳下虛浮。